“女人。”麦特骑在果仁的背上,沿着看不到足迹、只蒙了一层尘土的道路向前行进着。“就像骡子一样。”他皱了一下眉。“等等。不,是山羊。女人就像山羊。但每一个该死的女人都以为自己是一匹马,还是得头奖的赛马。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塔曼尼?”
“你的诗很不错,麦特。”塔曼尼一边说,一边将烟草填进烟斗里。
麦特抖了一下缰绳,果仁继续向前跋涉。铺石路两边都是高大的三针叶松。他们能找到这条古老的道路实属幸运,它一定是在世界崩毁前就已经被修筑好的,很多地方的石板都已经破碎不堪,长满杂草。而更多的路面都已经……不复存在。幼小的树苗在石块间隙中生长出来,多少已经有了它们高大父辈的样子。这条路相当宽阔,虽然崎岖不平,不过已经算是很不错了。麦特率领着七千骑兵,自从和返回艾博达的图昂分开后,他们在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里都在拼命地赶路。
“和一个女人讲道理是不可能的。”麦特眼望着前方继续说道,“那就像是……嗯,和女人讲道理就像是玩一把骰子,只是女人根本不在乎任何该死的规则。男人会耍诈,但他们的骗局都是实实在在的。他们会用灌铅的骰子,这样你就会以为自己会输只是因为运气不好。而且如果你不够聪明,看不穿他在干什么,那么他拿走你的钱也是应该的。就是这样。
“而女人,她会微笑着坐到你对面,装出一副愿意和你玩游戏的样子。只是当轮到她扔骰子时,她会扔出两枚她自己的骰子。那骰子的六个面都是空白的,一个点也看不见。然后她会看看自己的骰子,抬起头对你说:‘哈,我赢了。’”
“然后,你抓着脑袋,看着那两颗骰子,再看着她,不由自主地说:‘但这上面连一个点都没有。’”
“她却会说:‘那是有点的,两个骰子都是一点。’”
“也许你会嘟囔一句:‘是啊,你的确是要掷出两个一点才能赢。’”
“‘那可真是巧极了。’她一边这样说,一边就开始拿走你的钱。你只能坐在那里,绞尽脑汁思考着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然后你突然想到,你错了!你刚刚掷出的骰子里有一个六点,所以她需要掷出两个两点才能赢!你赶快向她解释。然后,你知道她会怎么做?”
“不知道,麦特。”塔曼尼叼着烟斗答道,一缕轻烟盘卷着飘出烟斗。
“那时,她就会把骰子拿起来,擦擦它们的六个面,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很抱歉,骰子上面有些脏东西。现在你能看清楚了,这是两个点!’而且她真的会相信自己说的话!”
“真是不可思议。”塔曼尼说。
“这还没完呢!”
“我想大概也不会完,麦特。”
“她会拿走你所有的钱。”麦特一只手按住马鞍上的艾杉玳锐,另一只手不停地挥舞着。“然后房里所有的女人都会聚过来,祝贺她掷出那一对两点!如果你抱怨,那些该死的女人就会一起和你争论。片刻之间,她们就会彻底压倒你,每一个女人都会向你解释,那两个骰子上有着多么清晰的两点,你又是多么的孩子气,不懂事。她们该死的每一个都能看见那两个两点!哪怕有一个女人从你的女人出生时就在恨她,她也会帮你的女人来教训你。”
“她们的确是一群穷凶极恶的怪物。”塔曼尼的声音显得平淡无味,他从来都没什么表情。
“等她们唠叨完之后,”麦特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就只会剩下空空的衣袋,几个需要去跑腿的差事,一堆该如何穿衣戴帽的指示,还有一个疼得要裂开的脑袋。你只能坐在椅子里,盯着桌子,开始怀疑,也许那两颗骰子真的不是两点?还是你自己已经神志不清了?告诉你吧,这就是和女人讲道理的结果。”
“你终于明白了。”
“你不是在拿我开玩笑吧?”
“什么,麦特!”那个凯瑞安人说,“你知道我从不会做这种事。”
“是吗,”麦特嘟囔着,用怀疑的眼神瞅了塔曼尼一眼,“我大概应该笑一下?”他回过头说:“万宁!暗帝屁股上的脓包!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那个肥胖的前盗马贼抬起头。他就跟在麦特身后,手里按着一张本地区的地图,这张地图覆在一块木板上,让万宁在马背上也能仔细查看。今天上午大半的时间里,他都盯着那张该死的东西。麦特要求他带着这支部队悄无声息地通过莫兰迪,但绝不是想要让他们在这片山里游荡几个月!
“那里是障目峰。”万宁说,用一根短粗的手指点着一座刚刚超出松树尖的平顶山峰说,“至少,我觉得它应该是。那里也许是萨德伦山。”
那座矮山丘看起来并不像什么高峰,上面几乎看不到积雪。当然,这个地方根本没有能够和迷雾山脉相比的大山。在这里,丹蒙那山脉的东北段只有一些低矮的山丘。这里的道路很不好走,但挡不住足够坚定的脚步。麦特早已下定决心,决心不再困在霄辰人的地盘上,决心不再被知道他底细的人看到。迄今为止,他已经沾染太多血腥,他只想离开这个挂满刽子手绞索的国家。
“那么,”麦特一拉果仁,来到万宁旁边,“那些山是什么?也许我们应该再去问问罗伊戴尔师傅。”
这张地图正是那位制图大师的作品,正是因为有他在,他们才能找到这条古道。但万宁坚持要做全队的向导。制图师不是斥候,你可不能让一个懵懵懂懂的制图师走在队伍前面,给你带路。万宁就是这样对麦特说的。
确实,罗伊戴尔师傅并没有多少向导经验。他是一位学者,他能够完美地阐解地图上的每一道纹路,但他绝不比万宁更能看清楚他们到底在什么地方。毕竟这条路已经破烂不堪,许多地方都面目全非了。周围高密的松林足以遮蔽任何路标,周围能看到的山丘也几乎是一模一样。
当然,万宁显然还是感觉到了威胁,他好像一直在担心自己的向导位置会被那名制图师取代。麦特从没想到过这名超重的盗马贼会有这种心情。如果他们没有浪费这么多该死的时间,仅是这一点就足以让麦特偷笑一下了。
万宁皱起眉头。“我想,那一定是萨德伦山。是的,那一定是。”
“这就是说……”
“就是说,我们没有走错路。”万宁说,“就像我一个小时前告诉过你的一样。我们该死的不能让一支军队穿过如此茂密的树林,对不对?所以我们必须留在铺石路上。”
“我只是问一问。”麦特一边说,一边将帽檐拉到眼前,遮住太阳,“一名指挥官当然会关心这种事。”
“我应该走在最前面。”万宁又皱了皱眉。他真是喜欢皱眉头。“如果那是萨德伦山,往前再走一两个小时,我们就应该能遇到一座相当有规模的村子。我也许能够在下一座山丘上看到它。”
“那就继续走吧。”麦特说。当然,他已经向前派出了斥候,但他们都无法和万宁相比。虽然全身都是肥肉,这家伙却能一直潜入到敌人堡垒的门口,把门前卫兵的胡子数得清清楚楚,也许还能偷走他们的晚饭。
万宁再次盯着马鞍上的地图,摇摇头,嘟囔着:“不过,容我再想想,也许那是法弗伦德山脉……”没等麦特表示反对,他就小跑到前面去了。
麦特叹了口气,催促果仁追上塔曼尼。那个凯瑞安人正摇着头。他曾经是个让麦特感到紧张的人。在他们刚刚结识时,麦特一直以为他是个性格死板、不苟言笑的人。不过,现在麦特对他有了更多了解。塔曼尼并不死板,只是习惯沉默。有时候,这名大贵族的眼里甚至会闪过一丝光亮,仿佛他正在笑话整个世界,虽然他的下巴和嘴唇依然绷得很紧。
今天,他穿着一件金线镶边的红色外衣,依照凯瑞安的方式剃光前额的头发,又在那里敷了粉。这种发型看起来真是荒谬,不过麦特知道自己没资格评价这种事。不管怎样,也许塔曼尼对发型的美感很糟糕,但他是一名忠诚的军人和一个好人。而且,他对酒有着绝佳的品味。
“不要这样闷闷不乐,麦特。”塔曼尼一边说,一边叼着镶金边的烟斗开始吞云吐雾。他是从哪里搞来这东西的?麦特不记得他以前用过这支烟斗。“你的人都填饱了肚子,口袋也不轻,而且他们刚刚赢得了一场辉煌的胜利。一名士兵不可能要求更多了。”
“我们埋葬了一千个人。”麦特说,“那不是胜利。”他脑海中的记忆,那些本不属于他的记忆告诉他应该为此感到骄傲。这场战斗胜得很漂亮,但还是有很多全心信任他的人死在他面前。
“任何战斗都会有损失。”塔曼尼说,“你不能让这种事压垮你,麦特。这种事总会发生。”
“只要不打仗,就不会有人死。”
“那为什么你还要进行这么多战争?”
“我只有在无法躲避时才会战斗!”麦特吼道。该死的,他只有在别无选择时才会冲上战场。是这些战争困住了他!为什么这些战争总是要在他身边爆发?
“不管你怎么说,麦特,”塔曼尼从嘴里拿出烟斗,向麦特一指,“你这么紧张一定是因为一些事情,而且那肯定不是因为我们死掉的士兵。”
该死的贵族。就算是塔曼尼这种让他还能够忍受的贵族,也总是自以为无所不知。
当然,麦特自己也已经是贵族了。不要去想这种事,他这样对自己说。塔曼尼这几天一直在称麦特为“君上”,直到麦特向他大发一顿脾气。凯瑞安人对贵族头衔都有着异于寻常的执着。
当麦特刚刚意识到他与图昂的婚姻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笑了,但那是最无奈的苦笑。所有人都说他很幸运,那为什么他的运气不能帮助他躲开这种命运!该死的群鸦王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现在他要担心的是跟着他这帮人。他向后看了一眼,长长的骑兵队列后面是骑马弩手。麦特已经命令旗手们把旗帜收起来。虽然在这种荒蛮之地应该不会有其他旅人,但麦特不希望被饶舌的过路人认出他们的身份。
霄辰人会追赶他吗?现在他和图昂都知道,他们正处在敌对的阵营中,而且图昂已经见识过他的军队能做些什么。
她爱他吗?他和她结了婚,但霄辰人的想法和一般人都不太一样。她落在他的掌心里,忍耐着被俘的生活,从不曾逃跑。但他毫不怀疑,如果她认为对她的帝国有利,便会毫不犹豫地向他发动攻击。
是的,她会派人来追踪他,但与遭到追击的可能相比,更让他担忧的还是她是否平安回到了艾博达。有人在出高价买她的头颅。那个霄辰叛徒,那个被麦特干掉的军队统帅,他身后还会有什么人?他到底让图昂走进了一个怎样的陷阱?
这个问题一直在折磨着他。“你觉得,我应该让她走吗?”麦特发现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
塔曼尼耸耸肩。“你已经做出决定了,麦特。而且我觉得那些目光凶狠的黑甲霄辰士兵不会允许你留下她的。”
“她还有可能遇到危险。”麦特几乎又在自言自语,并且不住地回头,“我不该让她离开我。傻女人。”
“麦特,”塔曼尼又用烟斗指了他一下,“我为你感到惊讶。你听起来已经彻底变成一个丈夫了。”
这让麦特吃了一惊。他在果仁的马鞍上转过身。“这是什么意思?这意味着什么?”
“没什么,麦特。”塔曼尼急忙说道,“只是,看着你的心思都在她身上,我……”
“我没有心思都在她身上。”麦特喊了一声,再次拉低帽檐,又调整了一下围巾。他的徽章就挂在脖子上,沉甸甸的分量给他一种舒适感。“我只是担心。仅此而已。她知道很多红手队的事情,她会暴露我们的力量。”
塔曼尼耸耸肩,吸着烟斗。他们在寂静中又策马前行了一段路。松针在风中簌簌作响,麦特偶尔能听到身后传来女人的笑声。两仪师们自己结成一小队,随大队一同行进。她们也许并不喜欢彼此,不过在其他人面前,她们还能融洽相处。但就像麦特对塔曼尼说的那样,只要身边没有男人让她们同仇敌忾,女人们立刻就会反目成仇。
太阳被遮在一片云团后面,只能将那些云照亮。麦特已经连续几天没见过真正的阳光了。他也有同样长的时间没见过图昂了。这两个念头同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它们有什么关系吗?
该死的傻瓜,他对自己说,下一次你就要像她那样去想事情,从每一件小事里去找预兆,只要有一只兔子从面前跑过,或者一匹马打个喷嚏,就以为能从其中解读出未来的命运。
“你爱过女人吗,塔曼尼?”麦特发现自己又在提问。
“有几个。”那个矮个子男人答道。他吐出的烟圈不断飞到他们身后。
“有没有想过要和她们之中的一个结婚?”
“没有,感谢光明。”塔曼尼答道。然后,他显然是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有问题。“我是说,结婚对我这个年纪的人已经不合适了,麦特。但我相信,它对你来说会是很好的。”
麦特皱起眉。如果图昂终于决定要完成这个该死的婚姻,难道她不能找一个没人的时候吗?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在许多人面前说出了誓言,包括两仪师在内。这意味着麦特已经完了。两仪师很善于隐藏秘密,除非这些秘密会让麦特感到困窘,为他造成麻烦。所以麦特能够确定的是,这个讯息在一天时间里就会传遍整个营地,以及沿途的三个村子。他在许多许多里外的好妈妈现在或许已经听说这件事了。
“我不会放弃赌博的,”麦特嘟囔着,“也不会戒酒。”
“我想,这两件事你已经跟我说过,”塔曼尼说,“差不多有三四次了。我猜,如果我在晚上把头探进你的帐篷里,也许会听到你在睡梦里嘟囔:‘该死的,我还是要赌钱!该死的,赌钱和喝酒!我的该死的酒在哪里?有人想要赌一把吗?’”他在说这些话时,脸上依旧是一本正经的表情。但只要你了解他,就会在他的眼里看到一丝笑意。
“我只想确保每一个人都知道。”麦特说,“我不想有人会以为我变软弱了,只是因为……你知道的。”
塔曼尼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你不会因为结婚而变软弱的,麦特。一些伟大的统帅都会结婚,比如达弗朗·巴歇尔,还有罗代尔·伊图拉德。不,你不会因为结婚而变软弱的。”
麦特用力点点头。这话好歹还算合他的意。
“但你可能会变得无聊。”塔曼尼又说道。
“好吧,那就这样吧。”麦特宣布道,“我们找到下一个村子时,要在那里的酒馆玩一把骰子。你和我一起玩。”
塔曼尼面露苦色:“这种山里的村子会有三等葡萄酒吗?行行好,麦特。下次你就要让我喝啤酒了。”
“别跟我争。”麦特回头看了一眼,仿佛听到某些熟悉的声音。有一对招风耳和一张小丑脸的奥佛尔正骑在疾风的背上,和诺奥闲聊着。诺奥的胯下是一匹干瘦的骟马。那个同样瘦骨嶙峋的老者正在向说话的奥佛尔赞许地点着头。小男孩显得出奇地严肃。毫无疑问,他正在解说如何潜入根结之塔的一套新理论。
“哦,看啊,”塔曼尼说,“万宁来了。”
麦特转过头,看到一人一骑正沿着前方的石子路面向他们跑过来。万宁看起来总是那么不可思议,就像是一颗熟透的瓜黏在马背上,只有两条胖腿叉在马的身侧。不过,这家伙的确也是个骑马好手。
“那是萨德伦山。”万宁一边跑过来,一边高声说道,同时还擦抹着秃头上的汗水。“村子就在前面,它在地图上的名字是辛德泰普。”然后,他很不情愿地承认:“这些该死的地图可真棒。”
麦特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已经在怀疑,他们在最后战争到来前能不能走出这片山地了。“太好了,我们可以……”
“一个村子?”一个女性的声音问道。
麦特叹了口气,转过身。三个女人催赶着坐骑强行走到队伍前面。塔曼尼不情愿地一抬手,示意身后的士兵停止前进。三位两仪师已经把可怜的万宁挤到一旁,圆胖的盗马贼坐在马鞍里,仿佛宁可在偷马时被捉住,也不愿承受两仪师的目光。当然,如果他被捉住,难免是会被处死的。
裘丽恩走在这三个人的最前面。麦特曾经认为这个身材苗条、有双楚楚动人褐色大眼的女人很漂亮,但那副光洁无瑕的两仪师面容时刻都在向他发出警告。不,现在他可不敢用看待女人的眼光看这位两仪师了,这只会让他落入这位两仪师的手心里,成为任她驱使的傀儡。裘丽恩已经提出暗示,她想要麦特做她的护法!
她还在因为曾经被他打过而恼恨吗?当然,她不会用至上力伤害他,即使他没有那枚狐狸头徽章。两仪师都发过誓,不会用至上力进行杀戮,除非在极为特殊的情况里。但麦特不是傻瓜,他早就注意到,两仪师的誓言完全没有阻止她们使用刀子。
跟在裘丽恩身后的是黄宗的爱德西娜和红宗的苔丝琳。爱德西娜看起来很讨人喜欢,除了那张两仪师的无瑕面孔。而苔丝琳看起来则很像是随时要打过来的一根棒子。这名伊利安女人面孔棱角分明,身上也是瘦骨嶙峋,就好像一只活了太久的老猫。不过在麦特看来,她似乎有一颗清醒的头脑,有时甚至会向麦特表示出一些尊敬。红宗的敬意,这种事真是难以想象。
不管怎样,仅看那些两仪师盯着麦特的样子,没有人会想到麦特正是她们的救命恩人。这就是女人。救了她们的命,她们却好像是全凭自己的力量逃出险境。然后在半数时间里,她们都只会责骂你扰乱了她们的计划。
为什么他要救她们?让光明烧了他吧,他真该聪明一点,让这帮人继续在锁链里哭啊。
“现在如何?”裘丽恩问万宁,“你终于能确定我们在哪里了?”
“该死的,没错。”万宁说着,然后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挠了挠脑袋。麦特露出微笑。万宁是个好汉子,对所有人都是样,不管是不是两仪师。
裘丽恩盯着万宁的眼睛,就好像贵族宅邸檐口上的石雕怪兽。万宁哆嗦了一下,终于缩了缩身子,低垂下目光。“我是说,我已经确定我们的位置了,两仪师裘丽恩。”
麦特觉得自己脸上的微笑消失了。该死的万宁!
“太好了。”裘丽恩说道,“我听你说前面有个村子?也许我们终于能找到一家像样的旅店。我可以吃上一些像样的东西,不必再忍受那个恶棍考索恩所谓的‘食物’了。”
“好了,”麦特说,“那可不是……”
“我们现在距离凯姆林还有多远,考索恩先生?”苔丝琳打断了他。她竭力装作对裘丽恩视而不见的样子。最近她们仿佛变成冤家,当然,这一切都隐藏在她们冰冷的面孔下。两仪师不会像普通人那样吵闹,她们只会进行“讨论”和“辩论”。不过麦特有姐妹,他很清楚什么是吵架。
“你刚才是怎么说的,万宁?”麦特问道,“我们距离凯姆林还有600里?”
万宁点点头。他们的目的地正是凯姆林。他会在那里与艾斯丁和代瑞德会合,取得所需的讯息和供给物资。然后,他会实现对汤姆的承诺。根结之塔要再等他几个星期了。
“600里,”苔丝琳说,“那我们还要过多久才能到那里?”
“嗯,我猜这要看具体情形,”万宁说,“如果是我一个人,再有两匹好马可以替换,走熟悉的道路,大概一个星期多一点就能走600里。但一支军队在这种破路上?至少要20天,也许更久。”
裘丽恩瞥了麦特一眼。
“我们不会把红手队丢在后面。”麦特说,“绝对不行,裘丽恩。”
两仪师移开目光,脸上全都是不满。
“你大可以自己走。”麦特接着说道,“你们都可以随时离开。两仪师不是我的囚犯。当然,你们要向北走,我可不会让你们冒险回去,再被霄辰人捉到。”
要是能只带着红手队,再看不到两仪师……啊,要是那样就好了。
苔丝琳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裘丽恩又朝她瞥了一眼。但那名红宗没有对是否要离开做任何表示。爱德西娜犹豫着,最后向裘丽恩点了点头。她愿意离开。
“很好。”裘丽恩带着不可一世的神情对麦特说道,“能够离开你的粗暴态度也是一件好事。我考虑,给我们20匹马,我们会自行离开。”
“20匹?”麦特问。
“是的,”裘丽恩答道,“你的人刚刚说过,他需要两匹马才能以较短的时间赶过这段路,这样我们才可以在坐骑疲惫时进行替换。”
“就算你们每个人要两匹马,”麦特胸中的怒火升腾起来,“你们也只需要四匹马。我想,这个你们也能算清吧,裘丽恩。”然后,他让语气缓和了一些,“无论你们有什么样的脑子。”
裘丽恩睁大眼睛。爱德西娜的表情略有些惊讶。苔丝琳吃惊地看了麦特一眼,似乎显得有些失望。在麦特身边,塔曼尼放下烟斗,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只是因为你有那枚徽章,才会如此无礼至极,麦特·考索恩。”裘丽恩冷冷地说。
“让我无礼的是我的嘴,裘丽恩。”麦特叹息一声,用手指摩挲着宽松衬衫下的徽章。“这枚徽章让我能够说些实话。我相信,你应该向我解释一下为什么需要拿走我20匹马,当我的人几乎还没有足够的马匹使用的时候?”
“我和爱德西娜每人两匹。”裘丽恩僵硬地说,“两名前罪奴主每人两匹。你不会以为我要把她们留下来,任由她们跟着你的这一小群无赖学坏吧?”
“两名罪奴主。”麦特没理会她话里的刺,“那也只需八匹马。”
“还有赛塔勒的两匹。我相信她也会想要和我们一起走。”
“十匹。”
“还有苔丝琳的两匹。”裘丽恩说,“虽然没说话,但她肯定会和我们一起走。我们还需要四匹驮马运载物品。它们也需要有马匹更换,所以另外还要再加四匹,一共20匹。”
“你让这些马吃什么?如果全速赶路,你们不可能给马匹准备草料,那这些天里它们就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这是个大问题。春草还没长出来。他们经过的草原上全都是黄褐色的落叶和被积雪压平的枯草,几乎看不到新芽。马匹当然也可以吃枯草和落叶,但野鹿和其他动物几乎已经把它们能找到的食物吃光了。
如果大地再不尽快返绿,那么他们就要度过一个艰难的夏天。但这已经完全是另一个问题了。
“我们当然还需要你提供的粮草。”裘丽恩说,“还有住旅店所需的钱……”
“又有谁负责照料这些马?你们每晚都要刷洗它们,检查它们的蹄子,为它们准备好草料。”
“我想我们还可以带上你的几名士兵。”裘丽恩的语气显得很不满意,“这是你必须为我们提供的便利。”
“唯一必需的,”麦特不带表情地说,“就是我的人愿意留在什么地方要由他们自己来决定,而不是因为谁的便利。他们都要留在我这里,你也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一个铜板。如果你想走,你们每个人可以骑走一匹马,我也会给你们一匹驮马,背上你们的东西。我还会为那些可怜的牲口准备一些食料。给你们这么多,我已经很慷慨了。”
“但每个人只有一匹马,我们的速度根本不可能超过这支部队太多!”裘丽恩说。
“你自己去想吧,”麦特说。他转过头,不再看那名两仪师。“万宁,去告诉曼德文,把我的话传达下去。我们很快就会扎营。我知道现在刚到下午,但我不希望红手队靠近那个村子,让村民感觉受到威胁。我们会派几个人去那里探听一下状况。”
“好的。”万宁说道。他现在已经没有半点刚才对那些该死的两仪师的敬畏。随后,他便调转马头,向队伍后面跑去。
“万宁,还有,”麦特喊道,“确保曼德文明白我所说的‘几个人’的意思。人数绝不能多,由我和塔曼尼率领。我不允许七千名士兵为了找乐子而闯进一个小村里!我会在那里买一辆车和我能够找到的一切,然后把它们带回来。在营地里要实行严格的戒严令,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来闲逛。明白吗?”
万宁点点头,表情严肃。去通知那些士兵不许擅自离开营地绝不是个好差事。然后,麦特转头看着两仪师。“怎么样?你们接受我的慷慨吗?”
裘丽恩只是哼了一声,然后就催马朝队伍后方小跑过去。很显然,她已经不那么希望能单独赶路了。真可惜,想到能摆脱这帮女人,麦特觉得自己每走一步都会发出一阵笑声。也许裘丽恩能在村子里找到个傻子,多给她几匹马,让她能快点跑掉。
爱德西娜也离开了,苔丝琳跟在她后面,最后还用一种好奇的眼神端详了麦特一阵。不过她还是显得对他有些失望。麦特把目光转向一旁,对自己感到一阵气恼。他为什么要在乎那个两仪师想些什么?
塔曼尼也在看着麦特。“你显得很怪,麦特。”
“什么?”麦特说,“对士兵们的禁足令?他们是好人,但我从没见过不想惹麻烦的士兵,尤其是当他们能找到啤酒的时候。”
“我说的不是他们,麦特。”塔曼尼弯下腰,在马镫上磕了磕烟斗,烟灰飘舞着落在石子路面上。“我在说你对待两仪师的态度。光明啊,麦特,我们完全可以摆脱掉她们!就算是能送那两个两仪师上路,我也会立刻调出20匹马,再拿一笔钱出来。”
“我可不会让她们对我予取予求。”麦特顽固地说着,挥手示意红手队继续行进。“就算是能摆脱掉裘丽恩也不行。如果她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那她起码要拿出一点礼貌来,而不是趾高气扬地吓唬我。我可不是她膝盖上的小狗。”该死的,他不是任何人的小狗!他也不是个唯唯诺诺的“好丈夫”。
“你的确很想她。”塔曼尼的语气显得有些惊讶。
“你在胡说些什么?”
“麦特,我必须承认,你有时候真是没什么修养。有时候,你的幽默感实在是很粗糙,说话也过于粗鲁。不过你很少会真正变得很粗暴,也不会故意冒犯别人。你真的很紧张,对不对?”
麦特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帽檐又拉低了一些。
“我相信,她不会有事的,麦特。”塔曼尼用温柔的声音说,“她是一位真正的君王。他们也都知道该如何照顾自己,保护好她。更不要说还有那些巨森灵。巨森灵武士!谁能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战士?她不会有事的。”
“别说这个了。”麦特把长矛竖了起来,弯曲的矛刃直指天上看不见的太阳,矛柄还拴在马鞍侧面的皮带上。
“我只是……”
“好了。”麦特说,“你那种烟草还有吗?”
塔曼尼叹了口气,“那是最后一点了。是好烟草,从两河来的。这段日子以来,我就见到过这样一袋烟草。它和这支烟斗是罗德蓝王的礼物。”
“他一定很看重你。”
“在他身边算是不错,可以干些正经事。”塔曼尼说,“但实在很无聊。和跟着你不一样,麦特。能够与你一同作战,感觉很好。但听到你和那些两仪师谈论食物的事情,我感到有些担忧。”
麦特点点头。“我们的储粮情况如何?”
“很少。”塔曼尼说。
“我们会在那个村子里尽量收购物资。罗德蓝给了你不少钱。”
一个小村庄不太可能会提供一支军队所需的物品。但根据地图显示,他们很快就会进入人口更加稠密的地区了,那时他的骑兵部队每天都会经过一两个村庄,购买补给,哪怕只有一车货物,或者从农场里搞到一两桶苹果。七千人需要很多食物,但一名优秀的指挥官知道即使是一把谷物也不能轻易丢弃。一切物资都是有用的。
“是的,但那些村民会卖给我们什么?”塔曼尼问,“在我们前来与你会合的路上,我们曾经以相当野蛮的手段让所有人把食物卖给我们。看样子,现在这里已经搜集不到什么东西了。食物正变得愈来愈少,无论你去那里,有多少钱,都很难买到些像样的补给。”
实在是该死。麦特咬紧了牙,然后又因为自己这么做而感到气恼。好吧,也许他的确有些紧张,但肯定不是因为图昂。
不管怎样,他需要放松下来。前面那个村子,万宁管它叫什么,辛德泰普?“你那里有多少钱?”
塔曼尼皱了皱眉。“几个金马克,一满口袋银克朗。怎么了?”
“不够。”麦特揉搓着下巴,“我们必须先从我的私人箱子里再挖出一些来。也许要全挖出来。”他让果仁转向前方,“走吧。”
“等等,麦特。”塔曼尼一甩缰绳,跟上了他,“我们要干什么?”
“你最好接受我的建议,让我们在酒馆里玩上两把。”麦特说,“然后我们补充补给。如果我的运气还在,我们大概能免费得到一批补给。”
如果艾雯或奈妮薇在这里,她们肯定会抽他的耳光,告诉他,绝对不能干这种事。图昂也许会好奇地看着他,然后说些奇怪的话,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把羞耻心踩到脚底下。
塔曼尼的好处就是,他只是继续催马向前,摆出一张石头脸,只有眼神里透露出一丝饶富兴致的神色。“那么,就让我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