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大桥,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塔瓦隆。这一路上艾雯恍如坠入梦中。她迅速进入白塔,史汪和盖温几乎没办法追上她。在白塔里,艾雯被一队仆人拦住,宗派守护者们则前往评议会大厅等待艾雯。
仆人们引领她走进一个没有装饰的木板房间,这里只有两只皮垫椅。艾雯以前从没来过这里。这似乎是评议会大厅附近的一间等待室。房里有一股皮革的气味,靠角落处放着一只装满炭火的小铜火盆。
很快,一名长得有些像蟾蜍的矮个子褐宗姐妹走了进来,她向艾雯自我介绍,说她的名字是莱兰。然后,她开始向艾雯讲解成为玉座的仪式过程。这个满头卷发的小个子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这一事件的重要性,艾雯也从未见过她。很有可能她是那些一生都在图书馆书架前度过的褐宗姐妹之一。一个世纪中也许只会露上一面,向新晋的玉座讲解各种礼仪条例。艾雯认真地听着。她曾经历过这样一场仪式,这个仪式的确相当复杂。
她还记得自己在数个月前那一天紧张的心情,那时她还身在沙力达,而且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竟然会成为玉座?
现在那种犹疑和困惑都已经荡然无存,她不再担心会在仪式中犯错出丑。这只是一个仪式,重要的决定已经做出了。当艾雯倾听莱兰讲解时,她听到史汪正在门外和一名姐妹争论,坚持说艾雯已经是玉座,这种仪式不需要再进行一遍。艾雯抬手让莱兰噤声,然后提高声音召唤史汪。
史汪推开门,探头进来。
“我先前的玉座之位是叛逆阵营授予的,史汪。”艾雯严肃地说,“应该让白塔中的这些姐妹有机会对我表示支持,否则,我将无法宣称得到她们的忠心。仪式必须再次举行。”
史汪一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吧。”
莱兰再次开口,想要继续开始讲解,但艾雯又打手势让她停下。这名褐宗姐妹不由得愤懑地吁了一口气。“史汪,你还有什么讯息?”
“嗯,”史汪将门又推开了一些,“布伦将大部分部队都带过了桥,并命令白塔卫队离开壁垒,和他的人一同去扑灭城中各处的火灾。霄辰人在逃走时点燃了一些房屋,以掩护他们撤退。”
所以壁垒后面只有那么一点人守卫,而且评议会那时肯定正在争论是否要推举艾雯成为玉座,也没有人会认真安排白塔的防卫措施。她们根本不知道白塔距离战争只剩下一线之隔。
“你打算如何安排来自你营地中的姐妹?”史汪又问,“她们已经有些着急了。”
“告诉她们,在日落大门前聚齐。”艾雯说,“让她们依照宗派列队,宗派守护者们在最前排站成一队。等我完成仪式后会去那里,接受她们对叛逆行为的正式道歉,并欢迎她们返回白塔。”
“接受道歉?”史汪难以置信地问。
“她们曾经反抗白塔,史汪。”艾雯看着她,“无论她们所做的事情有多么必要,她们也还是需要道歉。”
“但你一直和她们在一起!”
“我已经不再只是代表她们了,史汪。”艾雯以不容辩驳的语气说道,“我代表白塔,全部白塔。白塔需要知道,叛逆者为了她们的分裂行为而感到后悔。她们不必说谎,说她们本打算留下。但我认为,对于这种分裂给白塔带来的灾难,她们有必要表达悔恨之情。我会接受她们的歉意,然后我们就可以开始让伤口愈合了。”
“是的,吾母。”史汪谦恭地说道。艾雯看到苔珊正站在她身后,不住地点着头,让她头上的塔拉朋细辫子也随之来回摆动。
随后,艾雯继续听取莱兰的讲解,并在这名褐宗姐妹的监督下背诵她要说的誓词,以及要做的每一件事。等褐宗姐妹满意后,艾雯站起身,拉开房门,发现史汪已经去传达她的旨令了。苔珊站在外面的走廊里,抱着手臂,眼睛盯着盖温。盖温则靠在不远处的墙上,手按着鞘中的剑柄。
“您的护法?”苔珊问艾雯。
艾雯望向盖温,又不得不面对自己一团纷乱的情绪。愤怒、关爱、激情和懊悔。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复杂的感情?“不是。”她一边说,一边盯着盖温的眼睛,“我随后要做的事情你不能参与,盖温。等在这里。”
盖温开口想要反对,但最终,他只是僵硬地站直身子,鞠了个躬。艾雯觉得他的样子比开口争吵还要傲慢无礼。
艾雯轻轻哼了一声,但声音足以让他听见。然后,她让苔珊引领她前往评议会大厅。
艾雯站在这座大厅门口,看着两扇乌木大门上镶嵌的银色塔瓦隆之焰,感觉心脏不自主地剧烈跳动。史汪突然出现在她身边,手捧着一双软鞋,同时指了指艾雯脚上的骑马长靴。当然,评议会的地板上遍布精致的彩绘图画。艾雯换上软鞋,史汪拿走了长靴。现在不需要紧张!我以前到过这里,她忽然想到,不是在沙力达的那个临时大厅里,而是在我的测试中。我面对过这两扇大门,还有门里的那些人,在我的测试里……
一记锣声突然响起,仿佛整座白塔都随着这声音而摇撼。这声音预示着一位新的玉座即将产生。锣声一次又一次响起。雕花大门缓缓开启。是的,这与她在沙力达那幢简陋木屋中的体验完全不同。从很多角度而言,她在沙力达所经历的仪式只不过是今天的一次排练。
当大门彻底敞开时,艾雯压下一阵惊呼的冲动。出现在她眼前的宏伟厅堂被炸开了一个大洞,一个巨大的空穴正对着大厅入口。从那里,能清楚看到龙山。这座大厅的毁伤程度算不上是最严重的,损伤差不多只限于外墙,而且面积不大。大厅两侧的高台和台子上的座椅都依然完好,一共是18把椅子,每三把一组,每把椅子的漆色和坐垫的颜色都代表着它们所属的宗派。
玉座之位就在艾雯的正对面,背对着墙壁上的大洞,外面就是起伏的丘陵和远处的龙山。如果霄辰人再向里轰炸一些,这个座位现在就已经变成碎片了。感谢光明,它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艾雯隐约能闻到油漆的气味。她们是不是匆忙地重新给这个座位漆上了七种颜色?如果是,她们的动作还算快。不过,她们还是没来得及安放好蓝宗守护者的座位。
艾雯注意到赛尔琳、多欣和尤缇芮坐在各自宗派的位置上。希安妮也在座位上,正用那双精于算计的蓝眼睛盯着艾雯。这四个人在这件事中发挥了多大作用?圆脸的苏安娜公开向艾雯露出满意的笑容。虽然这里的大多数面孔依旧覆盖着两仪师的平静和冷漠,艾雯还是从她们的仪态中看到了赞许,或者至少不再有那么多敌意。看来,做出这个决定的不仅仅是黑宗猎手们。
赛尔琳从褐宗区的椅子里站起身,以洪亮的声音问道:“是谁来到白塔评议会之前?”
艾雯犹豫着,眼睛依然审视着这些在高台上的宗派守护者。有太多椅子是空的。绿宗守护者只有两人,塔琳妮在几个星期前就逃走了。灰宗少了爱梵妮玲,她在今早失踪了。维琳娜和赛多芮也不见了。这不是好现象,她们两人都在维林的黑宗名单上。她们是否得到了警告?爱梵妮玲的失踪是否意味着维林漏掉了她?
这里也没有红宗姐妹。艾雯愣了一下,才想起杜海拉在数个星期前就离开了白塔。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不过有人说她是去完成爱莉达分派的一个任务。也许她去做的事与黑宗有关。另外两名红宗守护者,佳纹达和佩维拉也都神秘地消失了。
现在大厅里只剩下11名宗派守护者。根据白塔旧日的律法,这么少的宗派守护者不足以推举新的玉座,但那些律法在爱莉达解散蓝宗时就被废弃了。宗派守护者的减少意味着所需有效票数的减少。现在,11名宗派守护者刚好可以推选新的玉座。艾雯只能满足现状。至少,当前白塔中的每一名宗派守护者都已知道她的晋升。这不是爱莉达那样的密谋篡位。而且艾雯有理由相信,这次不会再有黑宗守护者支持她了。
赛尔琳清清喉咙,以不确定的眼神看了艾雯一眼,再次朗声说道:“是谁来到白塔评议会之前?”
苔珊向前靠过来,仿佛是要提醒艾雯该如何回答。但艾雯抬手阻止了她。
艾雯想到一件事。这么做也许显得过于莽撞,但这是应当的。对此,她很清楚,也有深刻的体会。“红宗还在遭受责难吗?”她低声问苔珊。
那名白宗点点头,细小的辫子从她脸庞拂过。“您不必担心红宗的问题。”她用略带一点塔拉朋语调的声音说道:“在爱莉达失踪后,她们都退回到她们的区里。这里的宗派守护者担心红宗会迅速选出新的宗派守护者来阻挠我们。我相信只要……白塔评议会发出一些简单的旨令,就足以吓倒她们了。”
“希维纳·布瑞洪呢,还被囚禁着吗?”
“据我所知,是的,吾母。”虽然艾雯还未正式得到评议会的推举,但她已经提前使用了这个尊称。“不必担心,莉安已经被放出来了。我们派人护送她去外面与其他叛逆者会合了,她们都在等待您的原谅。”
艾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希维纳带到这里来,带到评议会大厅来,马上。”
苔珊蹙了一下眉。“吾母,我不认为现在应该……”
“照我说的去做。”艾雯悄声说道,然后才转向评议会,“一名应命而来,行于光明之人。”艾雯回答道。她看着每一名宗派守护者。她必须成为一只坚定有力的手,她们需要她的统率。
“是谁来到白塔评议会之前?”赛尔琳又问道。
“一名被评议会召唤,在光明中顺从而谦卑之人,只求接受评议会的意愿。”
仪式开始了,每一名宗派守护者都脱去上身的衣服,以证明自己是一名女子。艾雯也这么做了。她忽然想到盖温,脸色不由得红了一下。那家伙竟然以为她会带他来这里。
宗派守护者们穿好衣服后,赛尔琳继续问道:“谁支持这名女子?并对她担保,以心对心,以灵魂对灵魂,以生命对生命?”艾雯仍然赤裸着上身,从墙洞中吹来的强风让她的皮肤感到一阵阵寒冷。
尤缇芮、希安妮和苏安娜立刻站起身,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我做担保。”
艾雯第一次经历这个仪式时,曾经非常害怕,每一步都惟恐犯下错误。而那时更糟糕的是,她始终都担心那场仪式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错误,或者是一个阴谋。
现在,曾经的恐惧已经不复存在。关于担保人的问答结束后,艾雯向前迈出三步,跪倒在光滑的地板上。现在这片地板已经在爱莉达的命令下重新进行彩绘,以塔瓦隆之焰为中心,只有六种色彩盘旋而出。艾雯通过这场庄重的仪式,准确地感知到它的真实意义。这些人心中充满了恐惧。就像曾经在沙力达的那些人一样。玉座代表着稳定的力量,她们正渴望着这种力量。
为什么会选择她?这两次选择的答案很可能是一样的,因为她是唯一能被所有人接受的人选。这些人的脸上能看到微笑。但她们会微笑,是因为她们成功地阻止了竞争对手登上玉座,或者是因为看到自己所担心的人没能登上玉座而感到欣慰。也许还有人微笑是因为自己不必承担起玉座的责任。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玉座上包含太多危险和冲突,以及两场规模浩大的悲剧。
在沙力达时,艾雯曾经以为那些人都是白痴。现在,她更有经验,也希望自己能更有智慧。她终于能够看清,她们并不是傻瓜。她们是两仪师,懂得用过度的谨慎和冷漠来掩饰自己的恐惧。挑选一个她们不介意会垮台的人,冒一点无足轻重的风险,但绝不会让自己直接面对威胁。
这些人也是一样。她们用淡然的面容和冷静的行动来掩饰自己的恐惧。在询问宗派守护者们是否支持她时,不出艾雯所料,11个人全部都站了起来,没有人表示异议。这场仪式中,不会再有洗脚的步骤了。
对此,她当然不感到惊讶。她们没有别的选择。一支大军逼近门口,爱莉达生死不明。这些两仪师想要装作她们之中从未有过任何纷争,她们必须达成一致。
赛尔琳看到没有人继续留在座位上时,仿佛有些惊讶。或者这种表情仍然只是为了证明白塔一切如旧,并无异常。实际上,不止一名宗派守护者显得有些惊讶。艾雯怀疑她们是在后悔自己站得太快了。如果能成为留在座位上的唯一一个人,她就能得到某种程度的权力,至少可以强迫艾雯为她洗脚,请求能够侍奉她。当然,这样也可能会让那个人遭到孤立,并被新的玉座反感。
宗派守护者们缓缓坐回椅子里。艾雯不需要指引,也没有人为她提供指引。她站起身,走过大厅,穿着软鞋的脚无声地踏在绘着塔瓦隆之焰的石板上。一阵风吹过房间,掀起众人的披肩,吹过艾雯裸露的肌肤。这里承载着评议会的力量,所以,尽管墙壁上令人目眩的大洞还没补好,她们还是选择这里作为集会之地。
赛尔琳在玉座之前迎向艾雯。这名橄榄色皮肤的阿特拉人精心为艾雯系好纽扣,然后虔诚地捧起玉座上的圣巾。这条圣巾已经恢复到爱莉达之前的形式,上面有全部七种颜色。赛尔琳看了艾雯一会儿,双手举着圣巾,仿佛在做出判断。
“你确定想要担负这份重量吗,孩子?”赛尔琳用极低的声音问。这并非仪式的一部分。
“我已经戴上了它,赛尔琳。”艾雯也几乎是用耳语回答,“爱莉达想要随心所欲地切割、拆解它,于是它才被抛到一旁。从那时起,我已经将它拾起,戴在身上。我会戴着它,直到死亡的那一天。这是我的选择。”
赛尔琳点点头。“我想,这也是你有资格佩戴它的原因。我怀疑,白塔历史上是否有能够与这段时间相比的时期。我更怀疑,当以后的学者们回顾我们的时代,会不会认为这段岁月要比疯狂之年代和大崩毁时期更加艰难,更加考验我们的意志、身体和灵魂。”
“那么,这个世界能得到我们,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吗?”艾雯问。
赛尔琳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想应该是这样。”她举起圣巾,把它放在艾雯的肩头,高声宣布:“你已成为玉座!”其他宗派守护者的声音也一并加入进来:“在光明的荣耀中,白塔永远屹立。艾雯·艾威尔,封印的守护者,塔瓦隆之焰,玉座猊下。”
艾雯转身看着这些人,然后坐进椅子里。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经过一段漫长的跋涉后,终于回到了家。世界正屈服于暗帝的碰触之下,但当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时,它终究又多了一点正确、一点安全。
大厅里的人们以年龄为序排列在她面前。赛尔琳站在最后一个。她们逐一向艾雯行一个深深的屈膝礼,请求能够侍奉她,然后亲吻她的巨蛇戒,再退到一旁。就在此时,艾雯注意到苔珊终于回来了。她先探头向大厅里看了一眼,确认所有人都穿好衣服,然后退出去,又率领四名穿着塔瓦隆之焰战袍的卫兵走了进来。艾雯压抑下一阵叹息。看样子,门外希维纳的身上肯定还挂着锁链。
在亲吻过玉座的戒指后,宗派守护者们回到自己的椅子里。仪式还没完全结束,但重要的部分已经过去了。艾雯是玉座,名正言顺。为了这一刻,她已经等待了太长时间。
现在该是给白塔带来一些惊喜的时候了。
“解开她的锁链。”艾雯说。
伴随着一阵迟缓的金属撞击声,门外的士兵们不情愿地服从了命令,宗派守护者们多少都流露出一些困惑的表情。
“希维纳·布瑞洪!”艾雯站起身,朗声说道,“到玉座前来。”
士兵们退到一旁,让希维纳走进大厅。她身上穿着一件曾经做工精致的红色长裙,但爱莉达显然严令不得善待她。她的黑色头发平时都是挽成整齐的发髻,现在只是结了一根松散的辫子。她的衣服布满皱褶,膝盖部位全是污泥,但她的方脸上依旧平静如常。
令人惊讶的是,她走到艾雯面前,跪倒下去。艾雯伸出手,让她吻了自己的巨蛇戒。
宗派守护者们看着这一幕,不知艾雯为何要以这种方式打断自己的晋升仪式。“吾母,”尤缇芮终于问道,“现在宣布判决,合适吗?”
艾雯从希维纳唇边收回手指,直视着尤缇芮,然后又逐一扫视等待她的宗派守护者。“你们全有着巨大的耻辱。”
面容僵硬的两仪师们全都挑起眼眉,睁大眼睛,似乎是感到愤怒。她们怎能有这样的权力!在这座大厅里,只有她有资格愤怒。
“看看这个,”艾雯指着那道破碎的墙壁,“你们都要为此负责。”她又看着仍然跪在地上的希维纳。“你们要为姐妹们彼此间的敌视而负责,你们要为白塔如此长时间的分裂而负责,你们之中的许多人要为这个分裂负首要责任!”
“这是你们的耻辱。白塔,光明的骄傲,从传说纪元直到现在都是稳定这个世界、维护真与善的力量,现在却差点因为你们而毁于一旦。”
她们瞪起眼睛,不止一个人发出抽噎的呼声,一个人喊道:“爱莉达……”
“爱莉达是个疯子,这你们都知道!”艾雯俯视众人,严肃地说道,“这几个月里,你们都亲眼见证了她是如何愚蠢而疯狂地摧毁我们。光明在上,你们之中的许多人也许在推举她时,就已经知道了!”
“白塔的历史上确曾有过愚蠢的玉座,但没有一个人能够如此接近于完全毁灭白塔的地步!你们本该成为制衡玉座专权的力量,你们应该阻止她的种种行径!但你们竟然允许她解散一个宗派?你们在想什么?怎么会任由白塔堕落到这种程度?并且是在这个转生真龙横行于世、毫无制约的时候!”
“当你们得知爱莉达为了囚禁兰德而引发的灾难时,你们就应该废黜她。当你们看到她的伎俩让宗派间争斗不休的时候,就应该废黜她。当她拒绝采取措施,让白塔恢复统一的时候,你们绝对有义务废黜她!”
艾雯逐次盯着这一排姐妹,盯着她们的眼睛,直到她们将目光移开。没有人敢和她对视太长时间。终于,她看到羞耻感透过她们的面具,流露出来。她们终于懂得些道理了!
“你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敢反对她。”艾雯痛斥着她们,“你们竟敢自称为白塔评议会?难道你们只是一群乳牛吗?你们就这么害怕,连自己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只知道吵闹不休,玩弄阴谋诡计,却看不到什么才是必须去做的吗?”
艾雯低头看着希维纳。“这个房间里,只有一个人愿意为守护她所知的正义挺直脊梁,只有一个人敢于否认爱莉达,而且心甘情愿地为此付出代价。你们以为,我让这个人来到这里,是为了向她复仇?你们真的如此愚蠢,竟以为我会惩罚在过去几个月中,全白塔唯一敢坚守信念的人?”
她们全低下了头,就连赛尔琳也不敢看她的眼睛。
希维纳抬起头,看着她。
“你履行了你的职责,希维纳。”艾雯说,“你做得很好。站起来。”
希维纳站起身。她显得非常憔悴,双眼因缺乏睡眠而浮肿。艾雯怀疑,她在牢房里一直都没办法站起身。在最近这几天的混乱中,还会有人记得给她送食物和水吗?
“希维纳,”艾雯说,“一位新的玉座刚刚被推举出来。不得不惭愧地说,这次推举和爱莉达实行的那场阴谋有些相似之处。七个宗派中,只有五个在场。我知道,如果蓝宗在这里,她们会支持我。但红宗甚至没机会对此表示反对或者赞同。”
“这是有原因的,吾母。”希维纳说。
“也许是这样,”艾雯说,“但这仍表示我和红宗之间的紧张关系。她们会对我保持偏见,而我则会失去数以百计姐妹的支持。她们是我迫切需要的力量。”
“我……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个难题,吾母。”希维纳如实答道。
“我知道怎么解决。”艾雯说,“希维纳·布瑞洪,你将成为我的撰史者。这样将不会有人认为我有意排斥红宗。”
希维纳惊讶地眨眨眼。宗派守护者中传来几声惊呼,不过艾雯没能听清楚呼声是谁发出来的。
她看着希维纳的眼睛。就在不久前,这个人还曾经把艾雯按在台子上,依照爱莉达的命令抽打她的屁股。但希维纳现在不需命令就向艾雯跪倒,完全接受评议会的抉择,承认艾雯是玉座。那么,她心中会认可艾雯本人吗?
艾雯的任命会让她踏上一条艰难而危险的道路。红宗也许会视她为叛徒。希维纳会做出怎样的回应?艾雯很庆幸自己知道如何不出汗的技巧,否则,她的额头上一定会挂满汗滴。
“这是我的荣幸,吾母。”希维纳再次跪倒,“真正的荣幸。”
艾雯长吁了一口气。让各宗派团结起来的任务将极为艰难,但如果红宗将她视为敌人,那这个任务就几乎不可能完成。现在,希维纳成为她的盟友,她得到一名红宗不会拒绝的代表。希望如此。
“随后的一段时间对红宗来说将极为艰难,吾女。”艾雯说,“她们的任务一直都是捕捉能够导引的男人。但有确实的报告指称,阳极力已经得到净化。”
“但仍然会有导引者犯罪,吾母。”希维纳说,“男人是不可信赖的。”
总有一天,我们必须扫除这最后的隔阂,艾雯想。但现在,这个问题完全可以暂时放下。“我并不认为你们的目标失去意义,只是现在它改变了。我看到红宗伟大的未来,那是更加广阔的视野和全新的责任。很高兴你能帮助我指引她们。”
艾雯又望向那些宗派守护者,她们依旧在震惊中沉默着。“我本来打算将你们全部判处苦修,但我知道,你们之中至少有一些人曾在暗中努力维持并阻止白塔崩塌。虽然做得还不够,但你们毕竟做了些事情。而且,我认为过度频繁地使用在我们身上的苦修实在是非常荒谬,肉体上的痛苦对两仪师又有什么意义?”
艾雯深吸一口气。“我也不是绝对无罪的,我和你们有着同样的羞耻,因为这些灾难正是发生在我的任期之内。我在叛逆阵营中,任由自己接受她们的推选,因为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选择,但这个选择也同样让我背负了罪行。”
“承受你们的羞耻吧,宗派守护者们,但你们更要立定决心,不要让这羞耻压垮你们。治疗白塔的时候到了,相互指责没有任何用处。你们失败了,但我们只拥有你们,而这个世界也只拥有我们。”
玉座阶下的人们开始抬起头。
“来吧。”艾雯一边说,一边大步走过房间。希维纳迅速跟在她身后。“让我们去迎接叛逆者。”
她们穿过白塔的走廊。这里直到现在还充满灰烟的气味,有些地方的瓦砾尚未被清理干净。艾雯竭力不去看墙壁和地面上的血污。宗派守护者们跟随在她身后,依照不同宗派聚成一个个小队。虽然艾雯刚刚谴责过她们,但治疗的工作显然还任重道远。
“吾母,”希维纳在她身边低声说道,“我相信,您在叛逆之中已经有撰史者了。您打算任命两位撰史者吗?”她紧张的语气表明她对这种有悖传统的安排抱持着怎样的看法。
“并非如此,”艾雯说,“我的前任撰史者被发现属于黑宗,现在已经被处决了。”
希维纳脸色一白。“我明白了。”
“我们不能逃避这个问题,希维纳。”艾雯说,“就在我……得到救援前,一位非常重要的访客找到了我。她本身属于黑宗,但是她将许多黑宗成员的名字透露给我。我利用誓言之杖,已经确认过了叛逆阵营中的每一名黑宗两仪师。”
“誓言之杖?”希维纳吃惊地问道。
“是的,”艾雯一边说,一边走下一段楼梯,“昨天夜里,我在白塔中的一位盟友将它给了我。这也让我想到,我们还要尽快把白塔特法器移出现在的存放库房,将它们秘密收藏好。新的储藏地点必须保密,而且一直要有结界防护。再过不久,所有力量足够强大的姐妹就都能掌握神行术了。但我不会允许太多姐妹,包括那些我信任的人‘借走’白塔法器。”
“是,吾母。”希维纳忽然压低声音,“我想,我必须努力去适应很多变化。”
“我想是的,”艾雯说,“这其中还包括选出一位新的初阶生师尊。她必须有能力管教数百名新初阶生,其中许多人都已经超过标准年龄。现在我们要接受全部有能力的女人,无论她的年纪长幼。我怀疑再过不久,白塔里就要挤满初阶生了。”
“我会尽快推荐出替换人选,吾母。”希维纳说。
艾雯点头表示赞同。等罗曼妲和蕾兰知道艾雯刚刚选择了希维纳作为撰史者,她们的脸色一定会变得很难看吧。但艾雯对这个决定思考得愈多,她就愈感到满意。不止是因为希维纳属于红宗,更因为她有着很强的能力。赛尔琳也会是一个好选择,但许多人会将她视作艾雯的指导者,甚至也许是玉座背后真正掌权的人。选择一名蓝宗撰史者会让现在白塔的分裂局势更加严重。而且,无论她说什么,或做什么,都不会让人很快忘记这场叛乱,忘记艾雯·艾威尔出自叛逆阵营。所以让撰史者来自始终效忠白塔的姐妹中间就更有其必要。即使是这样,想要修复两个阵营间的裂痕依旧有很长的路要走。
很快,她们来到白塔东侧的大广场。依照艾雯的命令,现在这座广场上已经站满依照宗派列队的两仪师。艾雯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从这个广场上还要走上很长的一段阶梯,再经过一片宽阔的高台,才能进入白塔。现在她就站在这个高台上,背对着巍峨的雕花拱门。这是一个对人群讲话的理想位置。
这里的两侧就是白塔的双翼,也是在昨晚的攻击中受损最严重的地方。东翼的穹顶已经完全塌陷,里面的火势直到现在还未被完全扑灭,一堵侧墙也彻底垮掉了。不过从这个角度看起来,白塔本身还是相对完好的,没有显露出任何被炸出的破洞。
艾雯能够看到挤在底层窗户后面的那些面孔。无论是两仪师或初阶生,都在看着她。看样子,这次艾雯的听众不止是叛逆两仪师。她将第一次有机会向几乎是全体白塔成员进行讲话。她用编织放大自己的声音。不需要让声音特别大,只要能让下方和背后的人听见就可以。
“姐妹们,”她说道,“吾女,我现在正式成为玉座。这次的冲突双方最终都选择了我,遵循法定程序,接受我成为玉座。现在该是你们双方重新归于一体的时候了。”
“我不会装作我们的分裂从未发生过。代表白塔的我们有时只能希望忘记那些我们不愿直视的现实,但现实是无法隐瞒的,尤其是对于我们这些亲历其中的人。我们曾分裂成两个阵营,一场战争几乎就在我们之中爆发。这是我们巨大的耻辱。”
“你们这些叛逆者曾经有过非常可怕的行为。你们分裂了白塔,推举出第二名玉座。历史上第一次,军队在两仪师的率领下去攻打两仪师。那支军队的最高领袖正是我,我很清楚这其中的耻辱。”
“无论这么做是否有必要,这都是耻辱的。所以,我要求你们承认自己的罪行。你们必须为此负责,即使它是以为了实现更伟大的正义之名而进行的。”
艾雯俯视着下方的两仪师。她命令她们在这里列队,等待她,如果这么做还不能让他们明白她的态度,那她就要对她们讲清楚。
“你们到这里来不是为了享受荣耀,不是为了赢取胜利。白塔在今天没有胜利。姐妹相互攻击,护法死在护法的剑下,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胜利可言。”她注意到史汪就站在队伍前列,正从远处看着她的眼睛。莉安也在队伍里,因为长期囚禁而凌乱不堪的仪容还未来得及整理,但她的腰背依旧挺得笔直。
“这场冲突中的双方都犯下了错误,我们必须竭尽全力来修复我们造成的伤害。一位铁匠曾经告诉过我,断裂的剑无法再被修补完整,只能被重新锻造。残破的剑刃将在锻炉中熔化,重新接受锻打、淬火。”
“随后几个月就是我们重新锻造自己的时间。我们已经破碎,几乎被连根剪除。最后战争迫在眉睫,但在它到来之前,我要将我们重新打造成最完整的、充满力量的、再不会折断的利剑!我会对你们提出要求,这些都将是严苛的要求。你们将被压迫到极限。我会把你们亲手放进熔炉之中!”
“你们将重新回归白塔生活。因此,白塔宗派守护者就超出法定数量,宗派首脑也多出五名。所以你们之中有些人的地位必然会降低,也许你们将不得不向那些你们不喜欢的人低头。”
“这段时间将成为对你们的试炼!我会强迫你们与那些只是在数个小时之前还被你们视作敌人的人合作。你们必须与那些曾经蔑视你们、伤害你们、憎恨你们的人并肩奋战。”
“但我们有足够的力量,足以克服我们的弱点。白塔依旧屹立,我们绝不会倒下!我们将再次成为一体!我们的伟大功绩将被后人传诵!在史籍中,我不会被书写成白塔弱小的象征。我们的分裂将被彻底淹没在我们胜利的光芒中。后代子孙不会将我们视为在白塔中自相残杀的暴徒,而是代表白塔,击退暗影的救世之人。我们的时代将成为传奇!”
欢呼声在人群中爆发,呼喊的大多是初阶生和士兵。两仪师的矜持不允许她们以这种方式表达情感。但渐渐地,还是有一些两仪师也发出自己的喊声。感谢光明,这欢呼声同时来自两个阵营。艾雯让欢呼声持续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双手,示意众人安静。
“让讯息传遍整个世界!让它被口耳相传!让世人全部知晓,并牢记白塔是完整而团结的。任何人,无论是男人、女人还是暗影之源,都不能再让我们分裂!”
人群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令人惊讶的是,更多两仪师加入欢呼者的行列。艾雯放下双手。
她希望在未来的数个月中,她们还能这样欢呼,而不是被繁重的工作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