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财产问题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罗伯特·乔丹 本章:第二十一章 财产问题

    艾格宁仰躺在床上,双手高举,掌心朝着天花板,十指张开。浅蓝色的裙摆呈扇形在她的腿上铺开,她竭力不让身体有任何动作,以免把百褶裙压皱。这种衣着对她的动作有很大的限制,它一定是暗帝亲手发明的。她盯着自己的长指甲,如果现在她握住一条帆索,这些指甲里至少有一半会折断。她已经有一两年时间没握过帆索了,但她时刻都准备着这样去做。只要有需要,她完全有这样的能力。

    “……真是白痴!”贝尔一边怒气冲冲地说着,一边拨弄着砖砌壁炉中燃烧的圆木,“让运气戳穿我吧。海鹰号当时正是顺风,它比任何霄辰船都更快。那时候前面确实有暴风,但……”艾格宁心不在焉地听着。她只知道贝尔已经停止挑剔这间房子,但又开始为那个老话题而抱怨了。

    这个铺着深色墙板的房间并不是流浪的女人旅店中最好的房间,甚至算不上第一等的房间,但它已经基本满足了贝尔的需求,只是风景差一些。打开两扇窗户,只能看到旅店的马厩院子。一名碧绿将军的等级和旗将相当,在这个地方,地位低于她的大多都是常胜大军高级军官的副官或秘书。无论陆军还是海军,除了高阶王之血脉以外的王之血脉头衔,并不会让你的地位提高多少。

    她小手指的指甲上,海绿色的涂漆在闪闪发光。以前她一直在渴望着地位的提升,甚至最终能成为黄金将军,指挥整支舰队,就像她母亲一样。当她还是个女孩时,一直在梦想着像母亲一样被封为女皇的海上之手,站在水晶王座的左侧,成为女皇本人的侍圣者,能够与女皇直接交谈。愿女皇永生。年轻女人都有着愚蠢的梦。她必须承认,在选择加入先行者时,她曾经想过自己会有一个新的名字。每个人都知道,夺回被偷窃的国土意味着有更多成为王之血脉的机会,不过她并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的晋升。现在,她成为了碧绿将军,这本来应该是她在十年后才可能有的期望。蓦然间,她已经站在一座陡峭山峰的坡路上,这座山峰穿过云层,女皇就端坐在它的峰顶。愿女皇永生。

    不过,艾格宁不太相信自己会被授予指挥大型舰船的权力,更别说什么舰队了。苏罗丝表面上接受了她的故事,但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她一直被留在坎特林?为什么当调令最终到来时,她却要来这里报到,而不是登上某一艘舰艇。当然,可供指挥的舰船数量是有限的,即使是碧绿将军也不能夺走其他舰长的指挥权。也许苏罗丝已经为她选择了另一个更接近这位女大君的职位,但她接到的命令只是尽快赶到艾博达,等候进一步的命令。也许,高阶王之血脉会直接和低阶王之血脉对话,而不必经过代言者。但苏罗丝似乎在给过她奖赏之后就立刻把她给忘了,这也可能代表着苏罗丝对她有所怀疑。截然不同的可能性在她的脑海中不停旋转。不管怎样,只要那个觅真者放弃对她的怀疑,她宁愿住在海水里。现在她还能在地牢中哀号,这说明那个觅真者至少还不确信她是有罪的,但只要他也在这座城市里,就会紧盯着她,不会放过她所犯的任何一个错误。现在那名觅真者不能动她一根手指头,但觅真者对付这种小麻烦都很有经验,只要他的眼睛没瞎,她就逃不过他的监视。她脚下的甲板暂时还是安稳的,但她要小心地迈出每一步。她可能做不成黄金将军了,不过以一位碧绿将军的身份退休也会是一种光荣的人生。

    “怎么样?”贝尔问,“你说呢?”

    贝尔是个健壮魁梧的男人,她一直都喜欢这样的男人。他正站在床边,上身只穿着衬衫,这不是侍圣者对待主人应有的态度。她叹了口气,让双手落回到肚子上。贝尔根本不愿学习侍圣者应有的举止仪态,他只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玩笑,或一场游戏,有时候,他甚至说想要成为艾格宁的代言者。艾格宁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向他解释,自己并非高阶王之血脉。有一次,她还打了他一顿,结果他拒绝和她同床共枕,直到她道歉。她竟然向侍圣者道歉!

    但听到贝尔的发问,艾格宁急忙匆匆整理了一下刚才听到贝尔所说的一切,无非还是那些老套的争论,没有任何新鲜玩意儿。她从床上坐起身,开始掰着手指头驳回他所谓的正确方法。现在她经常要这么做,所以这些话她几乎可以倒背如流了。“如果你那时候逃跑,另外那艘船上的罪奴会折断你的桅杆,就像折断一根小树枝。我们被拦住不是出于偶然,贝尔,你清楚这一点。他们向我们喊出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们的船是不是海鹰号。我让船转向逆风,并宣称我们正前往坎特林,并携带了要献给女皇的礼物,愿女皇永生,这样才减轻了他们的怀疑。如果我们有半点错误,哪怕是半点错误,我们都会被锁上铁链,等船一到坎特林就被卖掉。或者我们的运气再差一点,那就要被绑到刽子手那里去了。”她伸出拇指。“最后,如果你能按照我说的保持平静,你也不会被拍卖。你让我花了很多钱!”在坎特林,还有几个与艾格宁有着同样品味的女人,结果她们把贝尔的价格抬得格外的高。

    贝尔是个顽固的男人,他满脸怒容,用力抓着自己的短胡子,喃喃说道:“我还是认为我们可以把它丢出船去,那个觅真者没证据证明它曾经在我的船上。”

    “觅真者不需要证据,”艾格宁用嘲弄的口吻模仿贝尔的语气,“觅真者会寻找证据,而这个寻找过程是充满痛苦的。”如果贝尔能把他心里早已承认的事实说出来,那她差不多也能心满意足了。“不管怎样,贝尔,你也承认了让苏罗丝得到那些项圈和手镯并没有什么害处。如果没有人能靠近他,也就没有人能给他戴上项圈,我还没听说过有人曾经或将要靠近他。”艾格宁本来还想说,就算有人靠近了那个人也没关系,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贝尔对于尘世大海这一侧的各种版本预言并不很熟悉,但他很肯定地说,他们的预言中绝对没有关于转生真龙会跪倒在水晶王座之前的纪录。也许让转生真龙戴上男性罪铐是有必要的,但贝尔绝对不会明白这一点。“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贝尔,如果光明眷顾我们,我们就能继续长久地效忠帝国。你说你了解这座城市,那这里有什么有趣或者值得一看的东西?”

    “这里总是会有一些庆典,”贝尔带着不情愿的语气,慢吞吞地说道,他从来都不喜欢自己正在争论的话题被突然结束,无论这些争论是多么无聊,“有些也许合你的胃口,有一些我相信你不会喜欢。你的确……很挑剔。”他是什么意思?突然,他笑了:“我们会找到一位智妇,这里的智妇会倾听我们的婚姻誓言。”他用手指抹过头顶上被剃光的一半,向上翻起眼睛,仿佛是要看看他的头顶。“当然,我记得你告诉我的那些关于侍圣者的‘权利和特权’,侍圣者只能和其他侍圣者结婚,所以你需要先还给我自由。让运气戳穿我吧,你还没有结婚的嫁妆,不过我可以再回去做我的老本行,这样的话,你很快就能有一片土地当嫁妆了。”

    艾格宁张大了嘴。这可不是他们之间的老话题,实际上,他们从没说起过这件事。她一直为自己冷静的头脑感到骄傲,她是因为高超的指挥技巧和勇敢无畏的精神才能成为一名舰长,无数次海战、风暴和船难将她的神经锻炼得无比坚强。而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第一次出海的新兵,正站在主桅顶端,向下俯瞰,头晕目眩,不知所措,整个世界都在她的眼前旋转,海面在她的视线中来回翻转,而她似乎马上就要掉进那片蓝色的汪洋大海中去了。

    “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艾格宁猛地站起身,逼得贝尔不得不后退了一步,光明诅咒的真实啊,她痛恨被别人看到自己喘息不定的样子!“如果我要释放你,我就必须证明你有过自由生活的能力,以确保你能以自由人的身份单独生活下去。”光明啊!这种口不择言的样子简直比喘息不定更糟糕。艾格宁想象自己站在甲板上,这让她的感觉好一点。“而你要做的,我想应该是买一艘船。”至少她的声音还算平稳,“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没有土地作为嫁妆,但我不允许你回去做走私买卖,你知道的。”她说的都是事实,虽然有些事情她没说,但她没撒谎。她在海上的岁月为她带来相当丰厚的收益,虽然和其他王之血脉相比,她的黄金也许少得可怜,但她还是能买下一艘船,只要贝尔想要的不是一艘巨舰。但她也没说过不能为贝尔买一艘船。

    贝尔摊开双臂。侍圣者不该这样做。片刻之后,她已经将脸颊靠在贝尔宽阔的肩头,任由他将自己抱紧。“会好起来的,小心肝,”他温柔地说着,“总会好起来的。”

    “不许叫我‘小心肝’。”她用责备的语气说着,眼睛凝望着贝尔背后壁炉中的火焰,呆呆地出神。在离开坦其克之前,她已经决定要嫁给这个男人,她总是喜欢以这种电闪雷鸣的方式做出决定。他也许是走私犯,不过她不会再让他做这种事了。他坚定、强壮,而且聪明,更重要的,他是个航海人,这对她来说是必需的。只是她还不了解他的生活传统。在帝国的一些地方,需要由男人先提出请求,即使女性只是有所暗示,也会让男人感觉受到冒犯。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去魅惑一个男人,她有限的几个情人都是和她同一等阶的男人,他们可以公开地彼此接近,而当那些男人被调往另一艘船,或者得到提升时,他们也可以平静地互道珍重。而现在,他是一个侍圣者,和自己的侍圣者同床共枕当然没问题,只要你不去四处炫耀。他可以像其他侍圣者一样,在床边弄个铺位,即使他可能从不会睡在上面。但摆脱一名侍圣者,让他失去侍圣者的权利和特权,这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不论贝尔怎样轻视这些权利和特权。不,她又在逃避了。或者更糟,她在欺骗自己。她全心全意地想要和这个叫贝尔·多蒙的男人结婚,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愿意和一个被释放的奴隶结合,这让她感到痛苦。

    “既然我的主人这样命令,那就这样吧!”他郑重其事地说道,语气中却流露出愉快和嘲弄的心情。

    她打了一下他的肋骨。下手不是很重,但也足以让他痛得哼了一声。他必须学会守规矩!她不想再去看艾博达了,她只想留在这里,留在贝尔的怀中,不需要做决定,只要永远地和他在一起。

    一阵刺耳的敲门声响起,艾格宁将贝尔推开,贝尔至少还知道现在不该违抗她。他开始手忙脚乱地把外衣抚平,她则用力把裙摆抖开,并尽量抚平在床上压出的皱褶。虽然她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但裙子上还是出现许多皱纹。敲门的也许是苏罗丝的使者,或者是旅店的女仆,不管怎样,她不打算让任何人以为她曾经在床上滚过。

    最后,艾格宁放弃了这种无用的掩饰,等待着贝尔扣好扣子,摆出一副他自以为是侍圣者应有的态度——就像一位站在后甲板上,正准备发号施令的船长。然后她暗自叹了口气,才喊道:“进来!”打开门的女人却是她最不想看见的。

    伯萨敏忧郁地看了艾格宁一眼,才急忙冲进房间,又轻轻把门关好。这名罪奴主深吸一口气,然后跪下来,僵硬地直起上半身。她那身有红底闪电花纹的深蓝色裙子看上去应该是刚刚洗净熨平的,和艾格宁的裙子形成鲜明的对比,这让艾格宁更加生气了。“阁下,”伯萨敏的声音里同样充满了犹疑,她又咽了口口水,“阁下,我恳请和您谈一谈。”她瞥了贝尔一眼,舔舔嘴唇。“如果可以,希望和您私下交谈,阁下?”

    艾格宁最后一次看见这名罪奴主是在坦其克的一个地窖里,那时她从伯萨敏的脖子上取下罪铐,把她放走了。这样的事情,即使用来勒索高阶王之血脉也足够了!毫无疑问,她所犯下的是私自释放罪奴的“叛逆”罪行,只不过伯萨敏如果告发她,肯定也自身难保。

    “无论你说什么,都不必瞒他,伯萨敏。”艾格宁镇定地说道。她正在布满暗礁的水域航行,除了镇定之外,她别无选择。“你想要谈什么?”

    伯萨敏挪了挪膝盖,用更多时间舔着嘴唇,然后,话语如同开闸的洪水,突然从她嘴里奔涌而出:“一名觅真者来找我,命令我和你重……新建立联系,并把你的一举一动向他报告。”说完这句话,她又咬住下唇,盯着艾格宁看,她的黑眼睛里充满绝望和恳求,就像她在坦其克的那个地窖里一样。

    艾格宁冷冷地和她对视着。布满暗礁的水域,又刮起了暴风。她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突兀地被召唤到艾博达,无需解释,她知道,就是那个人。她也不需要问伯萨敏为什么要出卖那个觅真者。如果觅真者决定要直接审问她,那她迟早会把知道的一切都供出来,包括在那个地窖里发生的一切。到那时,伯萨敏很快就会重新戴上罪铐,所以现在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帮助艾格宁逃过觅真者的刺探。

    “站起来,”艾格宁开口道,“坐下。”这个房间里幸好有两把椅子,虽然它们看上去都不是很舒服。“贝尔,我想,那个橱柜里应该有一瓶白兰地。”伯萨敏全身都在不停地颤抖,艾格宁只得将她扶起来,帮助她坐到椅子上。贝尔拿来了盛有一点白兰地的雕银杯子,他总算还记得要先把酒杯捧给艾格宁,并鞠了个躬。但是当他回到那个橱柜旁时,艾格宁看见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他站在那里,手里握着酒杯,看着她们,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平常的事。伯萨敏盯着他,眼睛都瞪大了。

    “你以为自己已经被插在了长竿上,”艾格宁说道,那名罪奴主打了个哆嗦,目光猛地转回到艾格宁身上,她显然受到了惊吓,“你错了,伯萨敏,我唯一犯下的罪行就是释放了你。”她说的并不完全对,她毕竟已经亲手将那副男性罪铐交给了苏罗丝。和两仪师交谈并不是犯罪。觅真者也许会有所怀疑,在坦其克,他曾经企图在门外偷听她们说话。但她不是罪奴主,没有搜捕马拉斯达曼尼的责任,这顶多只能让她受到申饬。“只要他不知道,他就没理由逮捕我。如果他想知道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就告诉他。不过要记住,如果他决定逮捕我,我会供出你的名字。”这个提醒可以防止伯萨敏自以为能够安全脱身,只把她丢给觅真者。“我甚至不会等到他让我发出一声尖叫。”

    让艾格宁感到惊讶的是,那名罪奴主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直到艾格宁俯过身子,抽了她一巴掌。伯萨敏阴沉着脸,一边揉搓脸颊,一边说:“他几乎知道所有的事情,不过他还不知道那个地窖的事。”她开始向艾格宁讲述那名觅真者通过捕风捉影编织出的叛逆之网。艾格宁、贝尔和苏罗丝都被囊括进这个网络里,甚至连图昂也不能幸免,当然,这张网的一个重要部分就是那些两仪师。随着伯萨敏说出觅真者指控的一个又一个难以想象的罪行,她的声音也变得愈来愈慌乱。没过多久,艾格宁开始一口口地啜饮白兰地,只是小口地啜饮而已,她很平静。她完全掌控着自己的神经,她……这已经不是暗礁水域了,她正在下风头朝海岸猛冲,而驾驭这场暴风的正是炙魂魔君,他要来挖掉她的眼睛。伯萨敏的话让她的眼睛愈睁愈大。贝尔一口喝光了杯里的深色烈酒,看到他震惊的样子,艾格宁感到一些宽慰,但这种宽慰的心情又让她深感愧疚。她不该怀疑贝尔是杀人犯,而且,图拉克大君使用武器和徒手格斗的技艺都极为精湛,相较之下,他最不善于用剑,但他的剑术也是一流的。他能够像宰一条青鱼那样剖开贝尔的肚子。艾格宁会怀疑贝尔,是因为他在坦其克时身边还有两名两仪师,但这种怀疑肯定是荒谬的!那两个两仪师并没有参与任何阴谋,她们会出现在那里纯粹只是巧合。光明见证,她们只不过是两个女孩,一脸天真。她曾经建议她们,如果有机会就割断那个觅真者的喉咙,但那种软心肠的女孩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这点的确很可惜。正是她们把那副男性罪铐交给了她。一阵令人颤栗的寒意爬过她的背脊,她曾经想按照那两名两仪师的建议处理这个罪奴。如果觅真者知道这件事,或者说,如果有任何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无论她是否把那件东西扔进海里,她肯定会被判定犯下叛逆罪行。难道你是清白的吗?她扪心自问。暗帝就要剜掉她的眼睛了。

    泪水从伯萨敏的脸颊上滚下,她将酒杯紧握在胸前,就好像紧紧抱住自己。艾格宁不知道这名罪奴主是否在努力阻止自己发抖,但她显然是失败了。她颤抖着,盯着艾格宁,或者是艾格宁身后的某个地方,某个极为恐怖的地方。炉火并没有让这个房间的温度提高多少,但汗珠已经铺满了伯萨敏的脸。她继续用有些结巴的声音说道:“……如果他知道了李娜和汐塔的事。他一定会知道的!他会来抓我,还有其他罪奴主!你必须阻止他!如果他捉住我,我就把你供出来!我会的!”她突然举起酒杯,一口气喝光里面的酒,然后就开始剧烈地咳嗽和抽噎,但她还是把酒杯伸向贝尔·多蒙。她还想喝。贝尔没有动,就像一根竿子被竖在那里。

    “李娜和汐塔是谁?”艾格宁问。她就像这名罪奴主一样害怕,但她牢牢地控制着自己的畏惧。“觅真者能知道关于她们的什么事?”伯萨敏的目光移到一旁,不再看艾格宁。艾格宁突然明白了。“她们是罪奴主,对不对?她们也被戴上了罪铐,就像你一样。”

    “现在她们成为了苏罗丝的亲随,”伯萨敏悄声说,“但她们再不曾被允许控御罪奴。苏罗丝知道她们的事。”

    艾格宁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也许这其中真的有什么阴谋,否则苏罗丝为了保护帝国,就应该把这两名罪奴主藏起来。罪奴主是帝国的支柱,是帝国力量的基础,如果人们知道罪奴主都是些能够学会导引的女人,那么帝国的核心也许会因此而彻底粉碎。她当然只会是这场大动荡中的一粒沙子,即使粉身碎骨也无足轻重。当初她释放伯萨敏时,并没有存心要违背自己的职责。从坦其克开始,有那么多事情都改变了,她不再相信任何能够导引的女人都应该被戴上罪铐。当然,那些犯下罪行的除外,也许还有那些拒绝向水晶王座发誓的,还有……她不知道。她的生活中曾经充满了像礁岩一般笃定的事实,指路的明星悬在她的头顶,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她想要回到旧日的生活中,她想要一些确定的事情。

    “我本来想,”伯萨敏又开口了,如果她继续这样舔嘴唇,她的嘴唇就要被舔破了,“阁下,如果觅真者……遭遇一场意外……也许危险就会随他而去了。”光明啊,这个女人竟然在密谋对抗水晶王座,她为了自己,竟然准备做出这种事!

    艾格宁站起身。罪奴主别无选择,只能跟随在她身后。“我会考虑的,伯萨敏。你只要有时间,就可以来拜访我,这正是觅真者所期待的。在我做出决定之前,你什么事都不能做。明白吗?除了你的正常工作和我让你去做的事,什么都不能做。”伯萨敏明白,能够让其他人去处理这件危险的事情,让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再次下跪,亲吻了艾格宁的手。

    把那名罪奴主推出房间后,艾格宁关上门,然后用力将酒杯掷向壁炉。杯子砸在砖块上,弹到一边,又从地毯上一路滚过去,上面留下了一个明显的凹痕。这套酒具是她父亲在她获得第一个指挥官职位时送给她的。她的力气仿佛在这个动作中全被耗光了。觅真者用所有那些子虚乌有的猜测和偶然的巧合编织成一根绞索,套住她的脖子,在最好的情况下,她大概也只能成为在市场上被出售的奴隶,这种可能性让她颤栗。无论她怎么做,觅真者已经捉住她了。

    “我能杀死他。”贝尔握起双拳,那两只拳头就像他身体的其他部位一样,都是特大号的,“我记得他只是个瘦皮猴,他肯定习惯了别人对他俯首帖耳,想不到会有人掐住他的脖子。”

    “你不可能找到他,贝尔,他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和伯萨敏见面两次。即使你一直跟踪伯萨敏,他也很可能进行了伪装。你不可能杀死每一个和伯萨敏说话的男人。”

    艾格宁挺直身子,大步走到书桌前,打开自己的文具箱。这只雕刻着波浪花纹的文具箱,里面的银盖玻璃墨水瓶和银沙罐都是她在得到第一个指挥官职位时母亲送给她的礼物。此外,还有一叠洁白的纸张,上面印着她刚刚得到的徽章——一把剑和一只锚。“我这就写好你的释放令,”她一边说,一边将白银钢笔蘸进墨水,“我还会给你足够的钱。”钢笔尖划过纸面。她能写一笔好字,航海日志必须整洁明晰。“也许不够买一艘船,但够你离开这里了。你搭从这里出发的第一艘船离开,把你的头发都剃光,这样就不会有麻烦了。不戴假发的秃头男人还是很容易受到注意,不过应该没有人……”贝尔从她的笔下拿走那张纸,让艾格宁吃了一惊。

    “如果你释放我,你就不能命令我了,”贝尔说,“而且,你首先要确认我有能力独自生活。”他将那张纸扔进壁炉,看着它翻卷、变黑。“你说得没错,我们要找一艘船,我会把你抱上去。”

    “好好给我听着!”艾格宁摆出她最有威严的仪态,但这对贝尔似乎没有丝毫影响。一定是因为她这条满是皱褶的裙子!

    “你需要船员,”贝尔的声音直接盖过她的,“我可以替你找一队。”

    “我要船员有什么用?我没有船,即使我有,我要逃到什么地方去,才能让那个觅真者找不到我?”

    贝尔耸耸肩,似乎这并不重要。“首先,是船员。我认识那个厨房里的年轻人,就是抱着小妞亲嘴的那个。别摆脸色,亲个嘴没什么大不了的。”

    艾格宁挺起身,她要让贝尔知道什么是规矩。她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摆脸色。那两个家伙就像两头牲口一样在公开场合求欢。而且,他是她的奴隶!他不能这样对她说话!

    “他的名字叫麦特·考索恩,”贝尔丝毫没理会正要开口说话的艾格宁,“看他的穿着,他现在应该混得不错。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还穿着农夫的外衣,为了躲避兽魔人,从一个连兽魔人都害怕的地方逃出来。最后我看见他的时候,半个白桥镇都因他而沸腾了。那时有个魔达奥要杀死他和他的朋友,如果不是我亲眼看见,我绝不会相信。任何能从兽魔人和魔达奥手中逃出生天的人,都会对我们很有用,特别是现在。”

    “总有一天,”艾格宁嘟囔着,“我要去看看你说的那些兽魔人和魔达奥。”那些怪物就算是真的,也不可能像贝尔说的那么可怕。

    贝尔笑着摇摇头,他知道艾格宁是怎样想那些暗影生物的。“而且年轻的考索恩大人在我的船上时还有同伴,他也能给我们很大帮助。你知道他,汤姆·梅里林。”

    艾格宁屏住了呼吸。汤姆是个聪明的老头子,也是一位非常危险的老人,当艾格宁遇到贝尔时,他就和那两名两仪师在一起。“贝尔,这其中有阴谋吗?告诉我,拜托。”没有人会这样恳求自己的奴隶,即使他是侍圣者。但她非常想知道某件事时,那就不一样了。

    贝尔又摇了摇头,他伸手按在石雕壁炉台上,盯着炉火,紧皱双眉。“两仪师会谋划让鱼该怎样游泳,她们也会用她们的谋略和苏罗丝打交道。但问题是,苏罗丝会接受吗?我见到过苏罗丝看罪奴时的眼神,那就像是看长满跳蚤、带着瘟病的癞皮狗一样。她真的会和两仪师说话吗?”他抬起头,一双眼睛清澈坦诚,没有任何对艾格宁的隐瞒。“我绝不说谎,我以我祖母的坟墓起誓,我不知道任何阴谋。但即使我知道十个阴谋,我也不会让那个觅真者或其他任何人伤害你,无论我要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任何忠诚的侍圣者都会说这种话,但艾格宁从没听到任何侍圣者以如此直白的方式说出这些话。艾格宁深深地相信他,只是她知道,贝尔对她,并不是侍圣者对主人的忠诚,绝对不是。

    “谢谢你,贝尔。”稳定的声音是指挥官最基本的要求,但现在艾格宁为自己能够发出如此稳定的声音而骄傲。“找到那个考索恩大人,还有汤姆·梅里林。也许我们还能做些事。”

    在离开时,贝尔忘记向她鞠躬,但她完全没想到要因此而喝斥他。她不会让觅真者抓到自己,只要能阻挠那个觅真者,她将不惜采取任何手段。在释放伯萨敏之前,她已经有了这样的决心。她拾起那只有凹痕的杯子,在里面斟满白兰地。如果喝下这么多酒,她就无法思考了,但她只是盯着杯中深色的酒液,一滴也没有喝。不惜采取任何手段。光明啊,她并不比伯萨敏更忠诚!但这点改变不了任何事。不惜一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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