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拆解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罗伯特·乔丹 本章:第二章 拆解

    伊兰一走过通道,就安静地退到一旁。奈妮薇却在空旷地上用力踱着步,将许多只棕黄色的蚱蜢从枯草丛中踢出来,一边还在东张西望,想要找到那些护法的蛛丝马迹。一只亮红色的小鸟飞过空旷地,转眼又消失了踪影。除了两仪师之外,看不见任何移动的物体。一只松鼠在树林的枯枝间发出吱吱的尖叫声,然后周围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伊兰知道,那三名护法在通过通道以后,当然不可能留下像奈妮薇那样明显的痕迹,但那三个人的确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仿佛他们从没有到过这里一样。伊兰感觉到柏姬泰应该是在她左侧的某个地方,那里大约是西南方向,而且柏姬泰显然很满意,周围没有任何危险的迹象。凯瑞妮和其他两仪师一起环绕在赛芮萨与风之碗周围,她扬着头,仿佛在倾听什么。看她注意力所在的方向,她的西里尔显然在东南方。那么岚一定在北方。奇怪的是,奈妮薇一直在盯着北方,一边还在低声嘟囔着什么。也许婚姻也可以在两个人之间造成某种联系,更有可能她注意到了某些被伊兰忽略的痕迹,经常采集草药的奈妮薇是林间追踪的好手。伊兰能清楚地看见通道对面,艾玲达正在审视那些宫殿的屋顶,仿佛那里埋伏着敌人。看样子,身穿骑装的艾玲达仿佛是要拿起短矛,立刻投入战斗。艾玲达的样子让伊兰禁不住微笑起来,这微笑暂时掩饰住了伊兰对艾玲达的担忧——在编织通道的时候,艾玲达显然还有许多问题。艾玲达比她要勇敢得多,而且,她比任何人都更有能力保持头脑的清醒。但是,当她认为需要遵守她的节义时,即使在只能逃跑的时候,她也要奋战下去。她身周的光晕是如此明亮,肯定已经无法导引更多的阴极力了。如果这时弃光魔使来袭……

    我应该留在她身边的。伊兰立刻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无论用什么样的理由向艾玲达解释,艾玲达也一定会知道她真正的心思,而且艾玲达的脾气经常像男人一样暴躁,尤其是事关她的荣誉的时候。伊兰叹了口气,只能看着亚桑米亚尔继续从通道中鱼贯而入。但她一直紧靠在通道旁边,注意着另一面的所有动静。只要艾玲达需要援助,她迈步就能跳过去。而且,需要她注意的还不止是艾玲达。

    寻风手们排成一列走过通道,全都在努力保持面容的平静,但即使是蕾耐勒,当她的一双赤脚踏在高密的干草上时,也禁不住松开了紧张的肩膀。有些海民则会微微哆嗦一下,或者是回头瞥一眼那个悬浮在地面上的开口,不过她们都很快压抑下这种不寻常的反应。而她们走过伊兰身边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用怀疑的眼神看了伊兰一眼,其中有两三个人张了张口,也许她们想问伊兰在做什么,也许她们想请求(或者是要求)伊兰让开一些。伊兰很高兴蕾耐勒的催促让她们没有说话便离开了她,她们很快就有机会吩咐两仪师该怎样做了,不必从她开始。

    这个想法让伊兰心头一沉。想到寻风手的数量,伊兰不禁摇了摇头。她们所拥有的关于气象的知识让她们可以正确地使用风之碗。但即使蕾耐勒已经同意(很不情愿的),也必须要尽量多的至上力作用于风之碗,才更可能改变现在的天气。同时,为了达到足够的精度,操纵风之碗的必须是一个人或连结在一起的导引者。所以,一定要由十三个人连结为一个完整的环来操纵它,这十三个人里一定要包括奈妮薇、艾玲达和伊兰自己,也许还会有一两名家人的成员,但蕾耐勒肯定会执着于协约的规定,要求两仪师将能够教授她们的技艺全部教给她们,首先就是通道的编织,其次是连结的方法。幸好她没有将港口中的寻风手都带来,否则她都不敢想象该如何对付三四百名这样的女人!伊兰偷偷庆幸了一下这里只有二十名寻风手。

    但伊兰站在这里不只是为了计算寻风手的人数,每一名寻风手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她都在感觉她们的力量。在此之前,她只是和屈指可数的几名寻风手接近过,那时想要说服蕾耐勒离开艾博达就已经很困难了。显然,寻风手的地位与年龄、力量无关,伊兰至少感觉到三四个人的力量比蕾耐勒更强。一位名叫森宁的寻风手走在靠近队尾的地方,她的脸上满是风霜,头发已经变成灰色。奇怪的是,看她的耳洞,她戴过多余不止耳环,而且那些耳环应该比她现在戴的更加粗大。

    伊兰将她知道的名字和这些黑色的面孔逐一对照,心中多了一点宽慰。寻风手也许在谈判中占了上风,而她和奈妮薇也许陷入了麻烦(很大的麻烦,尤其是当艾雯和白塔评议会知道她们协约的内容时),但至少这些寻风手并不比两仪师更强。她们不弱于两仪师,也绝不强于两仪师。伊兰告诫自己不要为此而得意,这并不能对她们的协约有任何影响,但不管怎样,这些一定是海民中最强的导引者,至少是聚集在艾博达的海民中最强的。如果她们是两仪师,无论是眼神刚毅的库凌,还是蕾耐勒本人,都必须在伊兰说话的时候俯首恭听,在伊兰走进房间的时候立刻站起;如果她们是两仪师,而且真正按照两仪师的规范去做的话。

    寻风手中的最后一人从通道中出现了,这名来自一艘小船的年轻寻风手经过伊兰身边的时候,伊兰吃了一惊。她面颊浑圆,穿一身素蓝色丝衣,名叫芮宁,她的鼻链上只挂着六个饰品。而那两名学徒——像男孩子一样瘦的塔拉安和大眼睛的梅塔莱带着苦恼的神情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她们还没有得到鼻环和鼻链,只是在右耳上有三个小耳环,在左耳上只有一个。伊兰看着这三个人,几乎有些瞠目结舌,可能她已经把眼睛瞪到最大了。

    亚桑米亚尔再一次聚集在蕾耐勒周围,像蕾耐勒一样,她们都满怀渴望地盯着两仪师和风之碗。最后走出来的三个亚桑米亚尔仍然是站在最后,两名学徒似乎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和寻风手们站在一起。芮宁学着蕾耐勒的样子将双臂交叠在胸前,但局促不安的神情并不比两名学徒好多少。她只是一艘飞奔者上的寻风手,飞奔者是海民船中最小的一种,她很可能极少有机会与部族主妇们的寻风手为伍,更不要说是大船主的寻风手了。芮宁的力量丝毫不弱于蕾耐勒或罗曼妲,梅塔莱更已经达到了伊兰的水平,而塔拉安——身穿红色亚麻外衫,恭敬有加、仿佛永远都在低头看着地面的塔拉安,她的力量已经非常接近奈妮薇了。而且,伊兰清楚自己和奈妮薇都还没有将本身的潜力发挥到极致,那么梅塔莱和塔拉安又还有多少潜力?伊兰已经习惯于认为,只有奈妮薇和弃光魔使比她更强。当然,现在艾雯也要强过她,但艾雯曾经受到过极为严苛的训练。如果考虑发展潜力,那么她和艾玲达都与艾雯相当。这已经足可以让人满意,她伤心地告诫自己。莉妮一定会说,现在她这种伤心只不过是因为她荒谬的自以为是罢了。

    伊兰无声地对自己笑笑,转回身去看艾玲达。而现在女红社的成员们都已经走过了通道,却仿佛生了根一样定定地站在通道前。凯瑞妮和赛芮萨冰冷的瞪视让她们瑟缩不已,只有桑珂除外,但她也没有挪动脚步,而且她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和两仪师们对视,珂丝蒂安则已经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伊兰压下一声叹息,催促女红社们离开通道,为等在对面要牵马过来的马夫们让路。女红社像绵羊一样顺从地走到一旁(伊兰是牧羊人,茉瑞莉率领的两仪师则是狼)。如果不是要看押伊丝潘,她们的速度还会更快一些。

    费梅勒是女红社中四个发间没有灰色和白色的人之一;还有爱达丝,一名在不看着两仪师的时候眼神便很强悍的女人。她们两个抓着伊丝潘的手臂,但仿佛很不适应这种押解两仪师的任务,结果黑宗两仪师总是因为她们没有抓紧而几乎要跌倒在地上,然后又猛地被她们拉起来。

    “请原谅,两仪师。”费梅勒一直用轻微的塔拉朋口音低声对伊丝潘说道。“呃,很抱歉,两仪师。”爱达丝哆嗦着说,每次伊丝潘被绊倒,她都会低低地呻吟一声。好像她们已经忘记了,她们的两位家人就是死在伊丝潘和她的同党手中,而且这些人不知道又杀害过其他多少人。她们在为一个即将死亡的人大惊小怪,伊丝潘光是在白塔参与的谋杀就足以让她判处死刑。

    “把她带到旁边去。”伊兰一边对她们说,一边挥手示意她们离开通道,到空旷地深处去。她们向伊兰行着屈膝礼,差一点又让伊丝潘栽倒在地,然后她们又急忙向伊兰和那个被套住头的囚犯低声道歉。黎恩和其他女红社紧跟在她们身边,一边忧虑地瞥着茉瑞莉和她周围的两仪师。

    几乎是立刻,眼睛的交战又开始了。两仪师盯着女红社,女红社盯着寻风手,而亚桑米亚尔则盯着在场的所有人。伊兰咬紧牙关。她不打算向她们大喊大叫,虽然奈妮薇总是能用吼叫争取到更好的结果。但伊兰真的很想把这些人都用力摇晃一番,让她们能有一点理智,一直把她们摇晃到牙齿松散为止。包括奈妮薇——现在她应该做的是维持秩序,而不是呆呆地盯着树林深处。但如果换成是兰德,如果是兰德就要死了,除非伊兰能找到办法挽救他的生命,那她又会怎样?

    突然间,泪水溢满伊兰的眼眶,刺痛了她的眼睛。兰德真的即将死去,而她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还是给你手中的苹果削皮吧,女孩,不要再望着树上的那一个了。莉妮苍老的声音仿佛正在对她耳语。流眼泪可以等到以后再说,不要让它们浪费时间。

    “谢谢你,莉妮。”伊兰喃喃说道。她的老保姆有时很让人生气,她从不承认伊兰真的已经长大了,但她的建议一直都很中肯。不能因为奈妮薇忽视责任,便也忽视自己的责任。

    女红社一走开,仆人们就开始将马匹赶过通道了。最先过来的是驮马,而且愈前方的驮马,驮负的物品就愈重要。如果弃光魔使来袭,她们可以把骑乘马匹和不重要的携带物品都扔掉,但前面几匹驮马背上的物品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丢给弃光魔使的。伊兰示意牵着第一匹马的满面皱纹的女人走到旁边,为后面的人让出道路。

    伊兰掀起第一匹驮马背上的帆布,露出下面的柳条筐,筐里似乎塞满了一大堆垃圾,裹住其中一些物品的包袱已经变成一片片烂布。这些东西中的一大部分可能确实是垃圾。伊兰拥抱阴极力,开始对篮子里的物品进行拣选。一副生锈的胸甲立刻被扔到地上,接着是一条断桌腿,一个破掉的大盘子,一个瘪得不成样的锡镴水罐,还有一捆腐烂到无法辨认的布匹,那捆布被伊兰拿在手里的时候,几乎就碎裂开了。

    她们找到风之碗的那间储藏室里堆满了杂物。在那些垃圾里面,在那些被严重虫蛀的木桶和箱子里,应该不仅只有风之碗一件与至上力有关的物品。千百年的时间里,家人们一直收藏着所有她们找到的与至上力有关的物品。她们害怕使用这些东西,又不敢将它们交给两仪师,直到那个上午。这还是伊兰第一次有机会对这些物品进行拣选。光明在上,但愿暗黑之友还没有从那间储藏室里取得任何重要的物品。她们确实已经取走了一些(包括垃圾在内),但肯定不到那里全部物品的四分之一。光明在上,但愿她能找到一些有价值的物品,为了将这些东西带出拉哈德区,有人牺牲了生命。

    伊兰没有导引,她只是握持着至上力。一只破碎的陶杯,三只损坏的碟子,一副小孩的奶嘴,一只侧面破了一个洞的旧靴子都被扔在了地上。一件稍微比她的手大一点的石雕——它的手感像是石头,但不知为什么,上面深蓝色的纹路又不太像是雕刻的,看上去,依稀像是一些树根。当伊兰碰到这块石头的时候,它仿佛在微微发热,它对阴极力产生了一种……共鸣。这是伊兰能想到的最贴切的形容,具体的状况,她也不甚了然,但这毫无疑问是特法器。伊兰将它放到一旁,和那些垃圾分别开来。被丢弃的物品仍然在迅速增加,但收获也还是有的。已经有若干件看似平凡无奇的物品,在伊兰的手中产生微弱的热量,和至上力发出共鸣。一个摸起来好像象牙的小盒子,上面覆盖着波浪一样的红色和绿色条纹,伊兰谨慎地将它放好,并没有打开用铰链固定的盒盖。触发一件未知的特法器很可能会造成危险。一根黑色的棒子,并不比她的小指更粗,却有三尺长,棒子很坚固,却又非常柔韧,伊兰甚至觉得能把这根棒子拗成一个环。一只带塞子的小瓶,也许是水晶的,里面盛着一种暗红色的液体。一座粗壮男人的小雕像,大约两尺高,男人生满了胡子,脸上带着欢快的微笑,手里拿着一本书。它的材质似乎是因为年代久远而颜色深暗的青铜,伊兰要两只手才能将它搬动。

    但大多数物品都是无用的,而有价值的物品也都不是伊兰真正想要的。

    “现在该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奈妮薇问道,她向那一小堆特法器俯下身去,立刻又站直身体,带着痛苦的神色在裙子上抹着手,喃喃地说:“那根棒子让人感到……很痛。”那名牵着驮马、面色严厉的女人向那根棒子眨眨眼,朝旁边退出一步。

    伊兰看了一眼那根棒子——奈妮薇的反应很值得注意,但伊兰并没有停止拣选的工作。现在已经有太多的痛苦,不需要更多了。奈妮薇并不是经常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感受。在确定那根棒子的作用之前,它也许还要对她们造成更多的痛苦。现在那只柳条筐几乎已经空了,挂在马背上另一侧的柳条筐深深地坠了下去。“如果这里能有一件法器,奈妮薇,我很希望能在魔格丁拍到我们的肩膀之前,找到它。”

    奈妮薇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但她的视线也转移到了柳条筐里。

    又扔掉一条桌腿以后(现在一共找到了三条桌腿,分别属于不同的桌子),伊兰向空旷地上瞥了一眼。所有驮马都已经出来了,骑乘用马正在走过通道,为这片地方增加了几分匆忙和混乱。茉瑞莉率领的两仪师已经骑上马鞍,她们几乎不再掩饰自己不耐烦的神情,珀尔正忙着为她的主人收拾鞍囊,而那些寻风手……

    亚桑米亚尔在徒步时,在海船上拥有优雅的身姿,但她们显然不习惯马匹。蕾耐勒想要从错误的一侧上马,而那匹特别为她挑选的驯顺的枣红色母马只是绕着牵住它的仆人转圈。那名仆人一手牵住马缰,另一只手揪住马鬃,徒劳地想要纠正寻风手。两名女性马夫正试着将多丽勒抬上马背,多丽勒是索玛林部族波涛主妇的寻风手,旁边还有一名马夫帮多丽勒牵着她的灰马,一边使劲板住脸,不让自己笑出来。芮宁骑在一匹棕色长毛阉马背上,但她的脚没有踩住马镫,手也没有抓住马缰,她似乎完全找不到这两样东西。她们三个的表情总算还显得轻松。这时,到处都有马匹盘旋跳跃,翻滚着眼珠。寻风手们大声地咒骂着,强烈的海风大概也无法压住她们的喊声。一名寻风手用拳头打倒了一名男仆,还有三名马夫正在努力抓住逃散的马匹。也有一些事情并不出伊兰的意料,奈妮薇已经不再只是盯着树林里了,岚回到了他的黑色战马曼塔身边,现在他正同时注意着树林、通道和奈妮薇。柏姬泰一边摇着头,一边走出树林。又过了一会儿,西里尔也从容不迫地从树林里跑了出来。他们并没有发现任何威胁或麻烦。

    奈妮薇则抬起眼眉,看着伊兰。

    伊兰说道:“我什么都没有说。”她的手正按在一件裹着烂布的小东西上(那块布曾经是白色或褐色的),而她立刻就知道了这是什么。

    “没说话最好,”奈妮薇用不算很小的声音嘀咕着,“我可没办法容忍把鼻子伸进别人事情里的女人。”伊兰没有理会奈妮薇,她很骄傲自己不必把舌头咬住。

    将烂布拨开,露出来一个海龟样的琥珀小胸针,至少,它看上去像是琥珀,也曾经是琥珀。当伊兰通过它向真源张开自己的时候,阴极力立即向她涌来,那股洪流比她独力导引的时候更大。不算是很强的法器,但远比没有要好,有了它,伊兰能控制两倍于奈妮薇的至上力。奈妮薇用它肯定能做得更好。

    放开阴极力能流,伊兰带着兴奋的微笑将胸针放进腰间的荷包。如果能找到一件,那么就会有第二件,而且,她终于有了一件法器可以研究,她也许能弄清楚法器运作的原理。那是她一直期望的事情。她必须极力克制自己,才没有再把胸针从荷包里掏出来,或者伸手去摸它。

    范迪恩一直在看着奈妮薇,现在她让自己的板肋骟马走到她们旁边,然后下了马。牵着首匹驮马的女马夫有些笨拙却很庄重地向范迪恩行了一个屈膝礼,远比范迪恩对伊兰和奈妮薇的态度好得多。“你们很小心,”范迪恩对伊兰说,“这非常好,但也许你们应该先将这些物品送到白塔去再进行处理。”

    伊兰咬紧了牙。送到白塔去?让它们落进别人的手里,这才是范迪恩的意思。让年纪更大、更有经验的人检查它们。“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范迪恩,我已经制造了特法器。除了我之外,活着的人里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她已经将制造特法器的基本原理教给一些姊妹,但在她离开艾博达的时候,除她以外还没有人能使用那些技巧。

    年迈的绿宗两仪师点点头,缓慢地在带着骑马手套的手上敲打着缰绳。“我明白,玛蒂·嘉耐塔也知道她在做什么,”范迪恩的语气很谨慎,“她是最后一位真正在特法器研究中取得成果的姊妹,她几乎从戴上披肩以后就在进行研究,持续了超过四十年。就我所知,她也非常小心。但有一天,玛蒂的女仆发现她昏迷在起居室的地板上,毁断了。”范迪恩用的只是聊天的语气,但她的话仍然好像是一记重击。这时,范迪恩的语气又有了细微的变化。“她的护法死在那次毁撼中,一般的毁断不会造成那种后果。当玛蒂在三天以后醒来时,她无法回忆起那时她在做什么,在那以前整整一周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那是二十五年以前的事情,从那以后,就再没有人有胆量碰触她房间里的特法器。她的笔记记录了她研究中的每一点细节,而她的每一点发现看上去都是无害的,有些甚至微不足道,但……”范迪恩耸耸肩,“她发现了一些她没有想到的东西。”

    伊兰向柏姬泰瞥了一眼,发现柏姬泰也正在看着她。柏姬泰脸上的忧虑显而易见,这也反映了伊兰自己的心情。忧虑不止存在于她脑海里属于柏姬泰的那一小块,而是充满了她的全部心神,她不只是一个人在冒险。但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至少,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清楚。即使没有弃光魔使出现,她们也需要她找到的所有法器。

    “玛蒂怎样了?”奈妮薇低声问,“我是说,她后来怎样了?”奈妮薇只要听到有人受伤害,就立刻想到要进行治疗,她想治愈一切伤害。

    范迪恩的面色严肃起来,她也许正是救醒玛蒂的人之一,但两仪师不喜欢谈论毁断或被静断的女人,她们甚至不喜欢回忆起她们。“她在能够走出白塔之后就失踪了。”范迪恩的语气变得有些急促,“重要的是,她非常小心。我从没有见过她,但我听说,她将每一件特法器都看作是还有未知的功能没有发掘,就连那些制造护法斗篷的布匹也不例外,虽然至今也没有人能在别的方面利用那些布。她非常小心,但这并没有能挽救她。”

    奈妮薇伸出手臂挡在就要被掏空的柳条筐上。“也许你真的应该……”她刚刚开口,茉瑞莉突然发出一阵长声尖叫:“不!”

    伊兰猛转过身,下意识地通过那件法器敞开了自己。她也隐约察觉到阴极力涌入了奈妮薇和范迪恩的体内,至上力的光晕在空旷地的女人们身上亮起。茉瑞莉在马鞍上站直身体,圆瞪着眼睛,一只手指向通道。伊兰皱起眉。艾玲达和最后那四名护法刚刚走过信道,现在信道前除了他们之外已经没有别人了。护法们正半抽出剑,监视着四周,准备向远处散开。茉瑞莉的表情让他们都愣住了。这时,伊兰察觉到艾玲达正在做的事情,几乎在震惊中失掉了阴极力。

    通道颤抖着,艾玲达正小心地将通道的编织解开。通道晃动、扭曲,边缘一阵阵地波动。最后的能流已经解开了。通道没有熄灭,而是闪烁起微光,通道对面的马厩场院渐渐变得模糊,最后像在阳光下蒸发的雾气一样彻底消失了。

    “这不可能!”蕾耐勒难以置信地说,寻风手们纷纷困惑地附和她们的领袖。家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艾玲达,嘴唇一开一合,却又说不出一个字来。

    尽管心情同样震撼,伊兰还是缓慢地点了点头。显然,这是可能的,虽然她在刚刚成为初阶生的时候就被警告,无论在怎样的情况下,也绝对不能做这样的事。任何编织,都只能让它自然消散,绝不能将它拆解,拆解必然会导致巨大的灾难,必然会。

    “你这个蠢女孩!”范迪恩喝道。她的面孔阴沉得如同雷雨云。她拉着坐骑径直走到艾玲达面前:“你知不知道你几乎造成怎样的后果?只要一丝差池,谁也不知道这个编织会变成什么,产生什么作用!你差一点就彻底毁掉了百步范围内的一切!甚至是五百步范围内的一切!你可能将自己毁断,甚至……”

    “这是有必要的。”艾玲达打断了她。已经围到她和范迪恩身边的两仪师立刻开始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但艾玲达只是瞪着她们,将声音提得更高:“我知道这其中的危险,范迪恩·纳梅勒,但这是必须的。这又是一件你们两仪师不能做的事情?智者们说,任何女人都能学会,只要对她进行训练。有些女人会强一些,有些会弱一些,但任何女人都能学会,就像她们也能学会刺绣。”说完这句话,她甚至不屑去冷笑一下。

    “这不是刺绣,女孩!”茉瑞莉的声音如同深冬的寒冰,“无论你在你的人那里接受过怎样的训练,你也不可能知道你在怎样的事情上轻举妄动!你要答应我——向我发誓——你绝不会再这样做!”

    “她的名字应该被写在初阶生名册上,”赛芮萨坚定地说道,她仍然用力将风之碗抱在胸前,“我一直是这样说的,她应该被记入名册。”凯瑞妮点点头,看她严厉的眼神,她似乎正在考虑艾玲达穿上初阶生长裙的样子。

    “现在也许还不必如此,”艾迪莉丝在马鞍上倾过身子对艾玲达说,“但你必须接受我们的指导。”这位褐宗两仪师的语气比她的姊妹们温和得多,可她并不是在向艾玲达提出建议。

    一个月或者更早以前,艾玲达也许会在如此众多的两仪师的否定中无以应对,但现在她不会了。伊兰在她的朋友决定抽出匕首之前,以最快的速度从两仪师的坐骑之间挤了过去。“也许应该有人问问为什么她认为这是必要的。”她一边说,一边用手臂环抱住艾玲达的肩膀,既是束缚住艾玲达的手臂,也是在安慰她的友人。

    艾玲达并没有让自己愤怒的目光波及伊兰。“这样就不会留下残迹,”她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怒意说道,“这样大的编织,它的残迹即使是两天以后也能够被分析出来。”

    茉瑞莉哼了一声,强硬的态度和她纤薄的身体全然不相配。“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异能,女孩,苔丝琳和裘丽恩也不可能掌握它。或者你们艾伊尔野人全都能很好地掌握它?”

    “几乎没有人能做到,”艾玲达平静地承认,“但我能。”她的回答引来了所有人异样的目光,其中也包括伊兰,这种异能确实极为罕见。艾玲达似乎并没有注意她们的反应。“你们以为暗影灵魂不会解读那些残迹吗?”艾玲达的肩膀在奈妮薇的手臂下紧紧地绷着,说明她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你们这些傻瓜难道要为敌人留下可以跟踪的痕迹?能够解读那些残迹的人,也可以制造一个指向这里的通道。”

    想要做到艾玲达所说的事情需要高超的技巧,非常高超的技巧,但这种可能已经足以让茉瑞莉眨眼了。艾迪莉丝张了张口,又把嘴闭上了。范迪恩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赛芮萨显出担忧的神情。有谁能知道弃光魔使掌握着何种异能,什么样的技巧?

    奇怪的是,艾玲达身上的所有火气仿佛又突然消失了,她低垂下眼睛,松开了肩膀。“也许我不应该冒这个险,”她喃喃地说道,“因为那个人在看着我,我无法清晰地思考,当他消失的时候……”她恢复了一点精神,转头对伊兰说:“我不认为一个男人能看出我的编织,但如果他是一名暗影灵魂,或者是古蓝……暗影灵魂比我们任何人都知道得更多。如果我错了,我就亏负了巨大的义。我不认为我错了,我不认为。”

    “什么男人?”奈妮薇问道,她的帽子在她从两仪师的马群之间挤过来的时候碰歪了。她紧皱眉头,盯着所有的人,看上去仿佛是要打架一样,也许她真的是很想打架。凯瑞妮的灰蓝色阉马偶然碰了她一下,结果她用力打了一下它的鼻子。

    “一名仆人而已,”茉瑞莉不屑地说,“虽然泰琳已经下了命令,但阿特拉的仆人都不怎么听话,或者也许是泰琳的儿子。那个男孩对任何事都有太过分的好奇。”

    茉瑞莉身边的两仪师都在点头。凯瑞妮说:“弃光魔使不可能只在那里袖手旁观,你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她拍着阉马的脖子,责难地向奈妮薇一皱眉。凯瑞妮是那种爱护马匹如同珍爱婴儿一样的人,但凯瑞妮的表情让奈妮薇以为凯瑞妮是在对她说话。

    “也许那是一名仆人,也许那是贝瑟兰,也许。”奈妮薇轻蔑的声音说明她自己并不相信这种推测,或者根本就是想让她们知道,她不相信她们的话。奈妮薇能对着一个人的脸说对方是瞎眼的白痴;也能声嘶力竭地为一个人辩护。当然,奈妮薇似乎还没有拿定主意自己是否喜欢艾玲达,但她肯定不喜欢那些年长的两仪师。她将帽子扶正,然后皱着眉扫了一眼那些两仪师,然后再回头又将她们扫过一眼。“不管那是贝瑟兰还是暗帝,我们不能因为他就在这里站上一整天。我们需要做好准备,向那座农场进发。好了吗?快点!”她用力一拍手,就连范迪恩也打了个愣怔。现在一切准备差不多都已经做好了,岚和其他护法已经确认了周围没有危险。一些仆人在艾玲达将通道消除之前便从通道中返回了,还有一些仆人等在三十几匹驮马旁边,不时瞥一眼两仪师,显然是在猜测这些两仪师还要施行什么奇迹。寻风手们终于都上了马,紧紧拉住缰绳,仿佛她们的坐骑随时都有可能纵蹄狂奔,或者是肋生双翼飞起来。女红社也上了马,不过情形比寻风手们好了许多,她们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裙子和衬裙都拉到了膝盖以上。伊丝潘仍然被绑着,像麻包一样横在马鞍上,她不能在马背上坐直身体,连桑珂也在用警告的眼神盯着她。

    奈妮薇目露凶光,仿佛想要用舌头鞭打所有人去做她们已经完成的工作,直到岚将她的褐色胖母马缰绳递给她,才让她稍稍压抑下怒气。泰琳本来要送给奈妮薇一匹更好的马,但被奈妮薇坚决地拒绝了。当她的手碰到岚的手时,微微颤抖了一下,即将爆发的怒意也从脸上完全消失了,甚至面颊的颜色都改变了。岚伸手要扶她上马,她却只是望着岚,仿佛在奇怪他要做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又变了变面色,才在岚的搀扶下上了马背。伊兰只能摇摇头,心里希望自己在结婚的时候不会变成一个白痴,如果她会结婚的话。

    柏姬泰为伊兰牵来了她的银灰色母马和艾玲达的茶色马,她似乎明了伊兰想要和艾玲达单独谈话,不等伊兰说话,她向伊兰点点头,就跨上自己的鼠灰色阉马,加入到其他护法中间去了。那些护法向柏姬泰点头致意,开始和她低声交谈,不时还会瞥一眼两仪师们,这表明他们应该是在谈论该如何保护两仪师,无论两仪师是否想要他们的保护。伊兰不高兴地想到,他们谈论的对象里也包括她,但现在没有时间寻思这种事了。艾玲达站在一旁,摆弄着坐骑的缰绳,看着这匹马,就好像一名初阶生看着塞满油腻罐子的厨房,刷洗罐子大概和骑马一样令艾玲达头痛。

    伊兰戴上绿色的骑马手套,不经意地牵过她的雌狮,将其他人的视线挡住,然后她碰了一下艾玲达的手臂,柔声说道:“与艾迪莉丝和范迪恩谈一谈也许会有好处。”她必须非常小心,像对待任何一件法器一样小心。“她们已经活了很长时间,她们知道的也许比你认为的更多。你……在穿行中遇到的麻烦一定是……有原因的。”这样说已经很委婉了。实际上,一开始艾玲达的编织差一点就失败了。一定要小心,艾玲达远比任何特法器都更重要。“她们也许能帮助你。”

    “她们能做些什么?”艾玲达僵硬地盯着茶色马背上的鞍子,“既然她们不能穿行,又该怎么帮我?”突然间,她的肩膀垮了下来。她将头转向伊兰,令伊兰惊讶的是,她的眼睛里竟然闪动着泪光。“这不是真的,伊兰,并不完全是真的。她们不能帮我,但……你是我的姊妹。你有权力知道,她们认为我因为一名仆人而惊惶失措。如果我要求帮助,那一定会落她们口实。我曾经为了逃避一个男人而穿行,一个我从心里希望紧紧抓住他的男人,像一只兔子一样逃走。逃走,却又想要被捉住。我怎么能让她们知道这样的羞耻?即使她们真的能帮我,我又怎么能告诉她们?”

    伊兰只希望自己不知道这些事,尤其是关于那一段逃跑与追逐,关于兰德捉住了她的故事。嫉妒的碎片忽然飘过她的心田,她将它们塞进口袋里,又把那只口袋埋到脑海深处,然后在用双脚狠狠地踏上去,将埋藏那只口袋的地方踩实。如果女人想要发傻,那就去找男人吧——这是莉妮很喜欢说的一句话。她喜欢说的另一句话是——小猫抓乱你的毛线,男人抓乱你的心弦,那都像呼吸一样简单。她深吸一口气:“没有人会从我这里知道这件事,艾玲达,我会尽力帮助你,如果我知道该怎么办的话。”她确实想不出怎样才能帮艾玲达。艾玲达对编织的领悟非常快,比伊兰还要快得多。

    艾玲达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就慌乱地爬上了马鞍,她上马的样子总算比海民好一些。“那里有一个男人在看着我,伊兰,他不是仆人。”她看着伊兰的眼睛,又说道:“他让我害怕。”艾玲达不会对这个世界上的第二个人承认这一点。

    “现在我们已经离他很远了,无论他是谁。”伊兰说着,牵过雌狮,跟在奈妮薇和岚身后向空旷地外走去。实际上,那很可能只是一名仆人,但伊兰不会把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人,尤其不会告诉艾玲达。“我们现在是安全的,再过一两个小时,我们就会到达家人的农场。我们将使用风之碗,世界将恢复正常。”是的,应该能比现在更正常。太阳似乎比她们在马厩时更低了一些,不过伊兰知道,这只是她的错觉。这一次,她们要给暗影狠狠地一击。

    在白色的雕铁栏杆后面,莫瑞笛看着最后一匹马进入通道,然后是那四名护法和那名身材高挑的女孩。他们可能带走了一些能够为他所用的物品,比如一件适合男人的法器,不过这样的机会不大。而那些特法器,很可能当她们在研究那些东西的时候,就会要了她们的命。沙马奥是个傻瓜,所以他才会冒险去搜集那么多已经没有人知道的破烂,而现在他更确定,沙马奥比他以为的更加愚蠢。

    他绝对不会只为了一点文明的残片就打乱自己的计划,他站在这里只是因为一点无聊的好奇心,他想知道在其他人的意识中有什么是重要的,虽然这并没有任何意义。

    他正要转身离开,却看到那个通道的边缘突然开始弯曲、震颤,他惊诧地看着通道……消失了。莫瑞笛从不是一个会说脏话的人,但他现在确实想到了一些骂人的话。那个女人做了什么?那些粗鄙的乡下人实在是给了他太多的惊讶。被割绝的人也可以治愈,即使是不完全的治愈。这是不可能的!但她们做到了。那种非自愿的连结,还有那些护法与他们的两仪师分享的约缚,这些事他很久以前便知道了。但每当他认为自己已经了解她们,这些无知的家伙就会向他显示出新的技巧——一些在他自己的纪元里也没有人能想到的技巧。即使在文明最发达的顶峰也没有出现过的技巧!那个女孩做了什么?

    “主人?”

    莫瑞笛略微侧过头。“什么事,麦迪克?”诅咒她的灵魂吧,那个女孩干了什么?

    穿着绿白色制服的秃头男人无声地走进小房间,向莫瑞笛深深地鞠了一躬,几乎要跪倒在地上。麦迪克是这座宫廷中的一名高级仆人,他的长脸上总是带着一种华而不实的庄严面具,就是现在也不例外。不过,莫瑞笛曾经见过比他位阶高得多的人表现却比他差得多。“主人,我已经知道了今天早晨那些两仪师带进宫里来的那些东西。据说她们找到了一个古老的宝藏,里面全都是黄金、珠宝和心石,实奥塔和爱隆尼的工艺品,甚至还有传说纪元的遗物,据说那些物品中有的和至上力有关。好像其中有一件宝物能够控制气候。没有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主人,宫里的人都在谈论她们,但每个人的地方都不相同。”

    麦迪克一开始说话,莫瑞笛的目光就转回到了马厩场院里。对于黄金和昆达雅石的荒谬谣传引不起他的兴趣。通道不可能就这样消失,除非……她真的能拆解命运之网?莫瑞笛不害怕死亡,但他冷静地考虑着自己是否刚刚见证了命运之网被拆开。一次成功的毁灭。又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又是一个巧合吗……

    但麦迪克的话还是有一些传进了他的耳朵。“气候,麦迪克?”宫殿里高塔的影子刚刚从塔基冒出一点,空中也没有一丝云彩遮挡这座灼热的城市。

    “是的,主人,那件宝物被称作风之碗。”这个名字对莫瑞笛来说没有意义,但……一件能够控制气候的特法器……在莫瑞笛的纪元里,气候一直是通过特法器谨慎管理的。这个纪元另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和刚才的情况相比,应该算不上什么大事),就是出现了一些能以一己之力在相当程度上控制天气的人,而以前只有靠特法器才能达到同样的效果。那样一件特法器应该不足以影响一块大陆上足够广阔的地域,但那些女人能把它使用到何种程度?如果她们连结起来呢?

    莫瑞笛想也未想就抓住了真力,萨埃的黑色涌过他的眼睛,他的手指紧扣在铁窗栏上,金属在他的指缝间呻吟扭曲,不是因为他的腕力,而是因为些许真力的作用,那是来自暗帝本尊的力量。它紧勒住铁栏杆抽搐着,正如同他的手指在他的怒火中抽搐。暗主不会高兴的,他已经从封印中拓展出了足够的力量,可以对季节进行修正了。而且他急不可耐地要进一步接触这个世界,粉碎包容他的虚空,他不会喜欢发生这种事情。怒火包围了莫瑞笛,血液在撞击他的耳膜。片刻之前,他还不是很在乎那些女人去了哪里,但现在……远离这里的某个地方。人们在逃跑时都喜欢跑得愈远愈好,一个让她们感到安全的地方。派麦迪克去打探是没有用的,拷问这里的任何人都不会有用,她们不会愚蠢到留下任何知道她们去向的人。不会是去塔瓦隆。去亚瑟那里?与那支叛逆两仪师的队伍会合?这三个地方都有莫瑞笛的眼线,那些眼线甚至不知道他们真正的主子是他。在最终时刻到来之前,所有人都会成为他的奴隶,他不会允许自己的计划有被扰乱的可能。突然间,他的耳膜里除了血液脉动的声音以外,又飘进了另一些声音,听起来像是泡沫喷涌和呛水的喘气声。他好奇地向麦迪克看过去,又向旁边退了一步,以免鞋被地板上的血迹玷污。看样子,在他发怒的时候,被他用真力捏住的不止是雕铁栏杆。一个人身体里的血液的确是不少。

    莫瑞笛让麦迪克躯体的残余落在地上。当麦迪克被找到的时候,人们会怀疑杀死他的肯定是那些两仪师。就算是为这个世界增加一点小小的混乱吧。他用真力在因缘的经纬线中撕开一个窟窿,开始穿行。必须在那些女人使用那只碗以前找到她们。如果失败了……他不喜欢有人搞糟他精心设置的计划。那些这么做的人如果能活下来,就要让他们活着付出代价。

    古蓝小心地走进房间,热气未褪的血腥让它的鼻子一阵抽动,面颊上的那块铅黑色烧伤仿佛是一块有生命的煤。现在古蓝的样子只是一名稍显细瘦、个子偏高的男人,它还没有遇到过能够伤害它的力量,直到那个拿着徽章的男人出现。它露出牙齿,那种样子可以算是微笑,也可以被视为扭曲的面孔。它好奇地扫视一下四周,但除了地板上碎烂的尸体以外,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但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不是至上力,但同样是某种……能够刺激它的东西,只是和至上力的感觉略有不同。是好奇心将它带到了这里。雕铁窗栏的一部分被捏弯了,和窗框分离开来。古蓝依稀记得某种东西给过它这样的刺激,但它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仿佛在它一眨眼之间,世界已经改变了。曾经有一个充满了战争与杀戮的世界,那里的武器可以攻击数里甚至数千里以外的人,而现在却只是……这样。但古蓝没有改变,它仍然是所有武器中最危险的。

    古蓝的鼻翼再次翕动,这次不是因为那些导引的人留下的气味。至上力曾经在楼下的院子里被使用,还有北方数里以外。是否要跟踪过去?那个伤到它的人没有和她们在一起,这在它离开刚才那条高处的走道时就已经确认过了。指挥它的人想要杀死那个击伤它的男人,也许就像他想要杀死那些女人。不过那些女人是比较容易的目标,他给了它那些女人的名字,给它加上了约束。古蓝的存在就是为了服从,但古蓝拥有自己独立的思想,不喜欢被约束。现在它必须跟踪那些女人,它也想要跟过去,导引的能力随着生命一同消失的时刻总是让它感到迷醉和狂喜。但它也饿了,而且时间还很充裕。无论她们跑到哪里,它都能找到她们。它开始在那具人类的尸体旁边变为液态,进食。鲜血,带热气的血,这是它所必需的,而且,人类的血液永远都是最甜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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