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艾雯而言,兰德访问凯瑞安就像那些她只是听说过,但从来没见过的照明者烟火盛会一样,会在全城引发爆炸性的效应,而随后的回响也是无穷无尽。
当然,她没有再走近过宫殿,但每天去寻找阴极力陷阱的智者们会告诉她情况的进展。贵族们总是斜着眼睛彼此窥望,提尔人和凯瑞安人都是如此。贝丽兰似乎是躲了起来,拒绝去见任何不是非见不可的人。鲁拉克显然是认为她有别的任务,所以在不会造成巨大影响的范畴内忽略了一些她担负的职责,而鲁拉克自己似乎是宫殿里唯一没受到影响的人。现在就连宫中的仆人们也都紧张兮兮的,这也可能是因为他们总是看见智者们在宫殿中一个角落接一个角落地仔细察看着什么。
在帐篷里,除了智者们之外,情况要好很多。其余的艾伊尔人都像鲁拉克一样,平静而坚定,与他们相比,智者们就显得紧张不安了,当然,这也是必然的。艾密斯和索瑞林在会见过兰德,回到营地之后,一直都在不屑地喷着鼻息。她们没说是为什么,至少艾雯没听她们说过。而这种心情迅速扩散到所有智者们之中,没多久,所有智者都变得像是竖起毛的猫,仿佛随时准备抓烂任何能够移动的东西。她们的学徒都拼命放轻了走路和说话的声音,但仍然总是被骂,以前根本不会被注意到的小事会招来责骂;以前会招来责骂的事情,现在更是会让这些学徒受到惩罚。
即使是出现在营地里的沙度智者们也无法改变智者们的心态。那三名沙度人中,赛莱维和艾茉瑞是智者,第三个则是瑟瓦娜。瑟瓦娜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不管营地里如何尘土飞扬,她衣带松散的宽松外衫暴露程度绝不比贝丽兰差。赛莱维和艾茉瑞说瑟瓦娜也是一位智者,虽然索瑞林不悦地嘀咕了几句,但她们没有选择,也只能接受瑟瓦娜是智者。艾雯确信这三个人在窥探营地,当她提出这点的时候,艾密斯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因为习俗的保护,沙度智者们可以自由出入营地,所有智者,包括索瑞林在内都会欢迎她们,把她们当成首姐妹一样接待。但她们的出现在磨耗着所有人的耐心,特别是艾雯的。那个自鸣得意的瑟瓦娜知道艾雯是谁,而且她会毫无困难地隐藏起自己的愉悦,一本正经地命令“那个矮个子学徒”去给她拿一杯水,或者做诸如此类的事情。瑟瓦娜也会不住地审视艾雯,这让艾雯想起一个人看着一只鸡,思考在将它偷走之后,该如何拿它来煮菜的情景。更糟糕的是,智者们不会告诉艾雯她们谈论了什么。那是智者们的事务,与学徒无关。
不管沙度艾伊尔出于什么样的原因盘踞在那里,其他智者们的心绪肯定是沙度智者们感兴趣的。艾雯不止一次在营地里看见瑟瓦娜,那时瑟瓦娜往往是带着微笑看艾密斯、麦琳德或珂赛恩,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同时毫无意义地调整着披肩,而且瑟瓦娜总是以为没人注意到她。当然,没有人会听艾雯的话。最后,因为艾雯对那些沙度女人们说了太多的话,她被命令用一天的大部分时间挖了一个“深到站在里面什么都看不见的坑”,当她终于满身泥汗地从坑里爬出来,开始将坑填平的时候,瑟瓦娜还在看那些智者。
兰德离开两天之后,亚爱隆和其他一些智者说服三名枪姬众,在晚上潜入阿瑞琳的官邸,想要看看能查出什么,而这让一切都变得更糟糕。那三名枪姬众避开了盖温的卫兵,虽然那比她们所预料的更加困难,她们还是成功了。但两仪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当她们从屋顶上爬进一间阁楼里的时候,至上力已经将她们全身都裹住,把她们拖进屋里。幸运的是,两仪师们似乎认为她们是来偷东西的,虽然枪姬众们也许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幸运,她们被扔到了大街上,虽然被摔伤得连走路都有困难,但她们仍然一声不吭地回到了营地。智者们谴责了亚爱隆和她的朋友们,这种谴责通常都是在私下进行的,但索瑞林则刻意在尽可能多的人们面前指责她们。瑟瓦娜和她的两名同党以后在见到亚爱隆她们的时候,一定会露出嘲讽的冷笑,然后故意用很大的声音讨论,如果两仪师知道了实情,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对于沙度智者们的这种行径,就连索瑞林都会侧目相向,但没有人对此说过任何话。亚爱隆和她的朋友们开始像学徒一样小心走路,而她们的学徒开始努力想要躲起来,除非是在必须完成职责或是上课的时候。每个人脾气的锋芒都开始变得如同剃刀一般锐利了。
除了那个深坑之外,艾雯总算是避开了一些最糟糕的事情,因为她在很多时间里都留在营地外。她要避开瑟瓦娜,以免自己会被这个女人给好好上一课,她知道那会是什么结局。瑟瓦娜已经被接受为一位智者,不管有多少人为此暗中苦坏了脸,艾密斯和柏尔也许会让这个沙度女人亲自惩罚艾雯。至少,躲开瑟瓦娜并不是很困难的事。也许艾雯是智者们的学徒,但只有索瑞林会千方百计地教她各种智者必须知道的事情。在艾密斯和柏尔最终允许她返回特·雅兰·瑞奥德之前,艾雯的白天和晚上大部分都是属于她自己的,只要她能躲开苏兰妲她们邀她一同去洗盘子,或是为晚上的营火收集畜粪。
艾雯不明白,为什么日子过得这么慢,她觉得这一定是因为在等艾密斯和柏尔的允许。盖温每天早晨都会去长男客栈,艾雯已经习惯了那个肥胖的老板娘别有深意的笑容,只是偶尔还是想对这个女人踢上一两脚。和盖温在一起的时间总是眨眼间就过去,她总是刚刚坐到他的膝上,没多久又要梳直头发离开了。现在坐到他的膝上已经不再让艾雯受到惊吓了。并不是真的吓到,但一开始,那种心情确实不止是喜悦。如果艾雯有时候觉得某件事情不应该去做,如果那些想法让她红了脸,盖温总是会用手指抚过她通红的脸颊,用一种艾雯愿意用一辈子去听的声音念着她的名字。从盖温口中说出的关于两仪师的事情,还比不上艾雯能从其他管道获得的信息多,而艾雯根本无法让自己去在乎这些。
而其他的时间却像是陷在泥沼里一样难以前进。艾雯几乎无事可做,仿佛要被心中郁积的挫败感炸开了。智者们一直在监视着阿瑞琳的官邸,但并没有带回来更多两仪师的信息,因为负责监视的智者都有导引能力,所以她们确认两仪师们一直在屋里操纵至上力,日夜不息。艾雯不敢走近那里,即使她过去了,如果看不见能流,也不会知道两仪师们正在做什么。如果智者们不是那么急躁,也许艾雯能试着在帐篷里看看书,但现在除非是在晚上的油灯旁边,否则艾雯一碰书本,柏尔就会叨念女孩白天总是躺在帐篷里浪费时间。这时,艾雯就不得不嘟囔着自己刚好忘记了一些事情,然后在柏尔找到事情让她做之前匆匆溜出帐篷。和其他学徒聊天几句也是同样危险的,她曾经和苏兰妲躲在一座岩狗众的帐篷阴影里说了一会儿话,结果被索瑞林发现,罚她们洗了一个下午的衣服。艾雯觉得也许这样还好一些,至少她能有些事情做,但索瑞林在检查过晾在帐篷里面(这是为了避开外面飘扬的灰尘)绝对干净的衣服之后,只是哼了一声,就命令她们再洗一遍。这样的命令索瑞林一共下了两次!她们洗衣服的样子也被瑟瓦娜看见了。
在城里的时候,艾雯总是禁不住要转回头去看看。在第三天,她像一只溜过猫身边的老鼠一样小心地去了码头。一个枯瘦的家伙驾着一条小窄船,挠着他稀疏的头发向艾雯要一枚银币,作为载送她去海民船的酬劳。现在一切的价格都变得非常昂贵,这实在太荒谬了。艾雯冷冷地盯着那个家伙,告诉他其实这个活儿只值一个银角子(即使是一个银角子也太多了!),同时希望这场讨价还价不会弄光她的钱包。她没有多少钱。所有人都在拼命躲开艾伊尔,但在讨价还价的时候,他们又全都忘了这些穿凯丁瑟、拿短矛的人战斗起来像狮子一样厉害。那个船夫也盯着艾雯,张了张嘴,然后嘟囔着说艾雯偷了他嘴里的面包,这句话着实让艾雯吃了一惊。
“上来吧!”船夫继续嘟囔着,“上来,我不能为这么点钱浪费一整天的时间,你们总是吓唬人、偷人家的面包。”即使在他开始划桨之后,他还是这么说着,不过小舟很快就进入澳关雅河宽阔的水面。
艾雯不知道兰德是否见了这位波涛长,她希望他们已经见过面了。根据伊兰的说法,转生真龙是海民们的克拉莫——被选中者,只要兰德一出现,那些海民一定会激动万分,奔走呼告。艾雯希望海民们不会在兰德面前表现得过于卑躬屈膝,因为已经有太多人对兰德这样了,但她会坐上这名唠叨船夫的船并不是因为兰德。伊兰确实遇到过一些亚桑米亚尔,并且搭乘他们的船进行过长途旅行。她说海民的寻风手能够导引,至少她们之中有一些或大部分人都有这种能力,这是一个亚桑米亚尔严格保守的秘密。但伊兰搭乘的那艘船上的寻风手曾经热情地和伊兰分享她的知识。海民寻风手了解气候,伊兰说她们对于气候的了解比两仪师更加精深,伊兰认识的那位寻风手就能产生出巨大的有用风流。艾雯不知道伊兰的话里有多少真实,有多少夸张,但如果她只能一边拧着手指,一边思考是被耐苏恩抓住更好,还是在智者们和瑟瓦娜那里受罪更好,那么她还不如找机会学习一点关于天气的知识。以她现在掌握的技能,除非天空中已经乌云一团、电闪雷鸣,否则她一滴雨也弄不出来。当然,现在万里无云的空中只有一颗金色的太阳,幽暗的河水上也跳跃着燥热的反光。
当船夫终于收起船桨,让这条小舟靠在海民船边上时,艾雯站起身,不去听船夫嘟囔她的这个动作会把他们两个都掀到河里去,而是抬起头喊道:“你们好!你们好?我能上甲板吗?”
艾雯曾经搭过几艘内河船,所以很骄傲自己知道一些正确的船上语言——船上的人似乎对能否正确说话非常敏感。不过艾雯在此之前从没接触过海民,她曾经见过一两艘比这艘船更长的内河船,但从没见过这么高的船。
海民船上有一些人正在索具间忙碌,或者是爬到倾斜的桅杆上。他们全都有着黝黑的肤色,男性海民赤裸着胸膛,光着脚,穿着用裤带系住的裤子,女性还多穿了一件宽松的外衫。他们的衣服全都有鲜艳多彩的颜色。
艾雯刚刚要用更大的声音再喊一遍,一条绳梯已经从船舷上垂挂下来,甲板上没有人回答她,但海民邀请她上船的意思是显而易见的。艾雯沿绳梯爬了上去,这很难,艾雯不止要用力攀爬,还要努力不让自己的裙子散开。现在她明白为什么海民女性都要穿裤子了。最后她还是顺利抓住了船舷的围栏。
这时,艾雯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不远处甲板上的一名女子身上。她的外衫和裤子是用蓝色丝绸做的,系了一条颜色稍暗些的裤带。她的每只耳朵上都穿着三只雕花金环,一根细链挂在一只耳环和一只穿在鼻子上的圆环之间,细链上缀着许多闪光的徽章。伊兰形容过这种打扮,甚至还在特·雅兰·瑞奥德中表现过这种样子,但看到真正有人这样对待肉体,艾雯还是不禁打了个哆嗦。还有另一件事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感觉到了导引的能力。她真的找到了一位寻风手。
艾雯刚刚张开嘴,一只黝黑的手臂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手上还握着一把闪亮的匕首。没等艾雯发出尖叫,那把匕首已经割断了绳梯的绳子,艾雯抓住没用的绳梯,直线跌了下去。
这时她才发出一声尖叫,但只是心跳一次之后,河水已经冲进她张开的嘴里,淹没了她的喊声。艾雯觉得自己吞下了半条河的水。她疯狂地挣扎着,想要从头顶脱下裙子,想要摆脱那根绳梯。她没有慌乱,她没有。她跌下了多长的距离?周围全都是乌黑的泥水。哪个方向是往上去的?好像有铁箍勒住她的胸口。她用鼻子呼着气,看见一串串泡沫浮上去,那似乎是她的。她扭动着,努力想攀上水面。有多远?她觉得肺仿佛正被火烧着。
艾雯的头冒出水面,咳嗽着,大口喘着气。让她惊讶的,是那名船夫伸手把她拖到他的小船里,而现在这名船夫唠叨得更厉害了,他一边要艾雯停止挥舞手脚,一边又说海民真是些难以对付的家伙。他还伸手从水里捞起艾雯的披巾,艾雯从他手里抓过披巾,把他吓得向后一蹦,仿佛以为艾雯会用披巾打他。艾雯的裙子沉重地挂在身上,外衫和衬衣都紧贴住了身体,她的包头巾歪在头顶上,脚下出现了一片愈来愈大的水渍。
这艘小船现在已经飘到距离海民船二十步左右的地方。现在那名寻风手正站在船栏后面,她身边还有另外两个女人,一个穿着朴素的绿色丝衣;另一个穿着绣金线的锦缎红衣。她们都有耳环、鼻环和细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你被拒绝通过!”那名穿绿色衣服的女人喊道。穿红衣的女子则喊道:“告诉其他人,伪装无法骗过我们,你没有吓到我们,你们全都被拒绝通过!”
那名瘦子船夫捡起他的桨,但艾雯用一根手指指着他的细鼻子说道:“停下来。”船夫停了下来。
一句讲理的话都没有,就这样把她扔进水里。深吸一口气,艾雯拥抱阴极力,在那名寻风手有所反应之前导引出四股能流。她是了解气候的,对不对?她能同时分开艾雯的四道能流吗?能做到这个的两仪师并不多。一股能流是魂之力构建的屏障,它可以让寻风手没办法给艾雯捣乱,另外三股都是风之力。精密的编织包围了那三个女人,捆住了她们的手臂,将她们全部举起并不算很难,不过也不容易。
当那些女人飘到河面上的时候,船上响起一阵喧哗声,艾雯听见瘦子船夫在呻吟。她对这名船夫不感兴趣。三名海民女子甚至没有挣扎一下。艾雯加了些力气,将她们举得更高,距离水面差不多有三十多尺。不管艾雯再怎么用力,这似乎是她的极限了。嗯,你并不是真的想伤害她们,艾雯心想,然后她放开了编织。现在轮到她们尖叫了。
海民女人一开始跌落的时候就蜷缩成球,然后翻滚了一下,又挺直身体。现在她们变成了倒立的姿势,双手伸直朝下。当她们掉进水里的时候,只激起三个很小的水花。又过了一会儿,三颗黑色的头颅冲出了水面,她们开始快速地向大船游去。
艾雯闭上了嘴。如果我揪住她们的脚踝,把她们的脑袋插进水里,她们就……她在想什么?因为艾雯尖叫过,她们就一定要尖叫吗?她们身上的水绝不比艾雯更少。我看上去一定像只淹死的老鼠!艾雯小心地导引——对于自身的导引一定要小心,因为这时导引者往往无法看清能流。水分从她身上滚落,从她的衣服里渗出来,这些水里还混杂着许多污泥。
瘦子船夫紧盯着艾雯,眼睛和嘴都张得老大,这才让艾雯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在河面上导引,如果这时恰巧有两仪师来到河边,没有任何东西能将她藏住。烈日当空,艾雯突然觉得奇寒彻骨。
“现在你可以带我回岸边了。”艾雯不知道现在码头上有什么人,从这个距离,她根本无法看清岸上的人是男是女。“不要去城市,去河岸。”那家伙立刻开始拼命划桨,艾雯差点因为小船的突然加速而摔倒在船底。
最后船夫将艾雯载到一处全都是人头大小平滑岩石的河岸边,在这里看不见半个人。船一靠岸,艾雯就跳下船,提起裙子,全速冲上堤岸的斜坡。她一直跑回到营地,瘫倒在自己的帐篷里,喘着气,不停地流着汗。此后,除了与盖温见面之外,她就再没有靠近过凯瑞安城。
时间一天天过去,现在,几乎不会停止的风没日没夜地带来一波波尘土和沙粒。在第五个晚上,柏尔陪同艾雯进入了梦的世界。她们只是进行一下测试,所以在梦的世界里只逗留了很短一段时间,而且去的是柏尔最熟悉的地方——艾伊尔荒漠。那是一片灼热、崎岖的土地,与之相比,即使是干旱的凯瑞安也显得葱茏美丽。经过一阵短暂的旅行之后,柏尔和艾密斯就过来叫醒艾雯,看看她是否有什么不适。无论她们怎样让艾雯奔跑、跳跃,无论她们如何观察艾雯的眼睛,听她的心脏,最后她们还是同意艾雯确实完全健康。但不管同意与否,第二个晚上,艾密斯又带着艾雯在荒漠里进行了一次短途旅行,然后又是一连串的检查,直到最后,艾雯欣喜地趴在自己的床铺上,立刻陷入了熟睡。这两晚,艾雯没有再进入梦的世界,因为等智者们离开的时候,她早已经精疲力竭了。在这以前,艾雯每天晚上都叮嘱自己,绝不能再偷偷去梦的世界了,如果在智者们即将对她解禁时被抓住,那实在太不值得。但她又总是决定只进去很短一段时间并不会暴露行踪,她只需避开在特·雅兰·瑞奥德和醒来世界之间的那个空间,那个飘浮着无数个梦的地方。她本来还以为如果自己非常小心,就可以窥看盖温的梦,同时不会被吸进去,但最后,她明白自己还是避开为妙。她坚定地提醒自己,她是一名成熟的女子,而不是个傻女孩。即使自己被拖进去,那也只是一个梦。现在艾雯只能庆幸还没有别人知道那个男人是怎样把她的心思搅成一团乱麻的,如果艾密斯和柏尔知道了,一定会笑到流出眼泪。
在第七夜,艾雯精心地为自己铺好床,放上一件干净衬衫,将头发一直梳到闪闪发亮。这些和她在特·雅兰·瑞奥德中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这样可以让她觉得心安不少。今晚,两仪师会等在石之心大厅,但不会有奈妮薇和伊兰。这应该不会有什么区别,除非……象牙发梳停在半空,除非两仪师揭露她只是一名见习生。为什么她以前没想到过这一点?光明啊,她真希望能与奈妮薇和伊兰谈谈,但又不知道和她们谈能有什么好处。而且她相信那个总有东西破碎的梦,一定预示着如果她和她们说话,就会出现某种非常不好的事情。
艾雯咬着嘴唇,思考是否应该去找艾密斯,告诉她自己身体感觉不好。没有什么严重的问题,只是胃不舒服,但她又希望今晚能够进入梦境。在今晚的会见之后,智者们就要重新开始她的课程了,但……另一个谎言,一种懦弱的方式。她不是个懦夫,也许她不能像有些人那样勇敢,但懦弱是可鄙的。无论今晚发生了什么,她必须自己去面对,就是这样。
艾雯坚定地放下发梳,吹熄油灯,爬上床铺。她已经很累了,很容易就睡着了。其实,如果有必要的话,她现在已经知道该如何让自己立刻入睡,或者是进入浅睡状态,让自己能够走进梦的世界。在这种浅睡中,她还能继续走路,或者是和她肉体旁边的人咕哝几句话。这一次,在睡眠来临之前,她意识到了某件令人惊讶的事,不过,她的胃并没有不适。
她站在一座巨大的拱形房间里,周围立满了粗大的抛光红石圆柱,这就是提尔的石之心大厅。镀金吊灯挂在头顶的长链末端,都没有被点燃,这里弥漫着没有光源的光线。艾密斯和柏尔已经到了,她们的样子和上午时毫无差别,只是项链和手镯比真正的黄金要更加晶莹透亮一些。她们在低声地说着什么,看上去很是恼怒,艾雯只能听见几个零星的字眼,但她听见她们说了两次“兰德·亚瑟”。
突然间,艾雯意识到自己穿着见习生的镶边白袍,她立刻换成智者的服装,只是没有任何首饰。艾雯觉得那两位智者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当然也不会知道那套白袍代表什么意思。有时候,放弃战斗而投降可能会让自己少失去一些节,少承担一些义,但任何艾伊尔都不会不尝试战斗就立刻投降。
“她们又迟到了。”艾密斯表情冷漠地说着,走到大圆顶下面的开阔空间中。在那个空间正中央的红石地面上,插着一把仿佛是水晶雕成的剑,那是预言中的凯兰铎,一件男性超法器,也是有史以来最强的超法器之一。兰德将它插在这里,让提尔人能够时时想到他,仿佛他们有可能会忘记他一样。但艾密斯只是瞥了那把剑一眼,对于其他人,非剑之剑也许是转生真龙的标志,但对艾密斯来说,那只是湿地人要关心的事。“至少我们能希望,她们不会再装成无所不知的样子,上一次她们已经好多了。”
柏尔重重地哼了一声,即使是索瑞林,如果听到她的声音大概也要眨眨眼。“她们不可能变得更好,但至少她们可以信守承诺,准时到——”她闭上了嘴,因为有七个女人突然出现在凯兰铎的另一边。
艾雯认识她们,但那名蓝眼睛里充满着坚定神情的年轻女子——艾雯以前在特·雅兰·瑞奥德里见过她。她是谁?艾密斯和柏尔向艾雯提到过其他那些两仪师(一般都是以相当刻薄的语气),但从没提到过她。她戴着蓝色流苏的披肩,她们全都戴着披肩,她们的衣服会不时改变颜色和样式,但那些披肩从不会闪烁一下。
两仪师的目光立刻集中在艾雯身上,仿佛那两位智者完全不存在一样。
“艾雯·艾威尔,”雪瑞安庄重地说,“白塔评议会召唤你。”她眼角上翘的绿眼睛里闪烁着某种被压抑的情绪。艾雯的胃沉了下去,她们知道她伪装成正式两仪师的事情。
“不要问你为什么受到召唤,”卡琳亚紧接着雪瑞安说道,她冰冷的声音在庄重之外还有更多的严厉,“你要做的只有回答,而不是提问。”不知为什么,她将一头黑发剪短了。当然,艾雯现在根本不会注意这种细节,她肯定不想去思考这些都意味着什么。两仪师的话语庄严郑重,掷地有声。艾密斯和柏尔调整了一下她们的披巾,皱起了眉,她们的恼怒已经开始变成了关注。
“不要耽搁回来的行程,”艾雯一直以为爱耐雅为人很温和,但现在这个面容冷峻的女人说出的话如同卡琳亚一样坚定,正式的言辞中没有任何温暖,“你要听从命令,从速上路。”
然后这三个人同声说道:“畏惧评议会的召唤是应该的。应该立刻听命行事,谦恭而不得有疑问。你已受到召唤,要跪在白塔评议会前,接受她们的裁决。”
艾雯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至少她没有喘息个不停。她所做的一切要受到什么样的处罚?看这些两仪师的架势,处罚绝对不会轻。她们全都在瞪着她。艾雯想从这些两仪师的脸上读到些信息,但这六张无瑕的面容只是从眼睛里射出了强烈的光芒。那名年轻的蓝宗两仪师有一种经历过多年两仪师生活后才会有的冷静沉着,但她并没有掩饰住一点满意的微笑。
她们似乎正在等着什么。“我能去的时候,立刻就会去。”艾雯说。也许她的胃已经沉到了脚踝,但至少不会在声音上输给她们。她不会懦弱,她会成为两仪师,如果在这些事之后她们还能给她机会的话。“但我不知道还要过多久,那是一段很长的路程,而我并不确切知道沙力达在哪里,我只知道它在埃达河岸边的某处。”
雪瑞安和其他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她的衣服从淡蓝色的丝衣变成深灰色的裙裤。
“我们相信有办法能让你快速到达,只要智者们帮一下忙。史汪确信,你只要一两天就能到达沙力达,只要你以肉身进入特·雅兰·瑞奥德——”
“不!”柏尔喊道。艾密斯也同时大声说道:“我们不会教她这种事,那是邪恶的手段,那是邪恶的,无论是谁这么做,她都会失掉自身的一部分。”
“你们并不能确认这点,”波恩宁耐心地说,“既然看起来你们自己也没这样做过,但如果你们知道这是可行的,你们一定也对具体的做法有一些了解,我们也许能看看你们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波恩宁可能以为自己很有耐心,但她的语气完全错了。艾密斯整了整披巾,将腰杆挺得比刚才更直。柏尔将双拳叉在腰上,瞪着两仪师们,甚至还露出了牙齿。片刻之间,智者们仿佛是要爆发了一样,她们要给两仪师上一课,让两仪师知道在特·雅兰·瑞奥德中什么是可以做的,同时也要让两仪师明白自己是多么无知。两仪师则全部镇静地看着她们,脸上写满了自信。她们的披巾稳稳地搭在肩上,但衣服变化的速度却像艾雯的心跳一样快。只有那名年轻蓝宗两仪师的衣服还能维持稳定,在这段长时间的寂静里只变化了一次。
艾雯必须阻止这一切,她必须去沙力达,如果她在这里看到这些两仪师蒙羞,对她来说将不会有任何好处。“我知道该怎么做,我想我知道,我愿意试一试。”如果不成功,她至少还可以骑马赶过去。“但我必须知道沙力达在什么地方。”
艾密斯和柏尔将注意力转移到艾雯身上,连卡琳亚和摩芙玲都不会有这两位智者如此冰冷的目光,艾雯的心随着她的胃沉了下去。
雪瑞安立刻开始告诉艾雯沙力达的具体位置——在某个村庄以西多少里,以南多少里……但那名年轻的蓝宗两仪师清了清嗓子说道:“这样也许会更有用。”那个声音听起来很熟悉,但艾雯完全无法将它和这张面孔联想在一起。
也许年轻两仪师控制衣着的能力是比其他两仪师强不了多少——软绿色的丝绸在她说话时变成了深蓝色,刺绣高领变成提尔风格的缎带环领,一顶珍珠小帽出现在她的头上,但她确实对特·雅兰·瑞奥德有所了解。突然间,一盏大灯出现在众人身旁,然后是一个闪光的红点,旁边标示着“凯瑞安”,另一个红点旁标示着“沙力达”。这幅地图开始扩展,并发生了改变,原本只是用线条表示的山脉,变成凸起的山形;森林出现了绿色和棕色的影子;河水变成在阳光下闪耀的蓝色。这幅地图一直扩大,最后完全遮住了石之心大厅的一侧,看着它就像是在看着微缩的世界。
就连智者们似乎也对这幅地图感到惊讶,从而放弃了不屑的表情。但那名女子的提尔长裙很快又变成一件绣银领口的黄色丝裙,这又减弱了智者们对她的重视。不过年轻女子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里,不知为什么,她只是以挑战的眼神盯着其他两仪师。
“这很精彩,史汪。”过了一会儿,雪瑞安说。
艾雯眨眨眼。史汪?这一定是个同名的女子。这位年轻的史汪满意地哼了一声,然后快速地一点头,这个动作立刻又让艾雯想起了史汪·桑辰,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你只是想让自己分心,她对自己说。“这足以让我找到沙力达了,不管我是否能……”她瞥了艾密斯和柏尔一眼。两位智者沉默着,脸上全都是不赞成的表情,冰冷得仿佛是用冬天的岩石雕刻而成。“不管我是否能以肉身进入这里,我答应我会尽快赶到沙力达。”地图消失了。光明啊,她们会如何处置我?
艾雯带着疑问的神情张开嘴,却被卡琳亚打断了。两仪师恢复了那种庄严郑重的语调,而且比刚才更加严厉。“不要问为什么你会受到召唤,你只需回答,不要提问。”
“不要耽搁,”爱耐雅说,“遵从并立刻行动。”
两仪师交换了一个眼神,就消失了,艾雯甚至有些怀疑她们是害怕她会问什么问题。
现在大厅里只剩下她与艾密斯和柏尔,但当她转头望向两位智者,不知道是应该解释,还是道歉并请求谅解的时候,智者们也消失了,只剩下她一个人。无数红石圆柱将她包围,凯兰铎在她脚边闪烁。智者们显然是认为这件事与节义无关。
悲哀地吁了口气,艾雯走出特·雅兰·瑞奥德,回到她正在睡眠的身体里。
她立刻就醒了过来,随心所欲地醒来和睡去都是梦行者训练的一部分,而且她已经承诺过要尽快出发。她导引至上力点亮了所有油灯——她需要光明。她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跪到靠帐篷壁放置的几只小箱子前面,找出自从她进入荒漠后就没再穿过的衣服。她人生中的一段时光结束了,但她不会为了这个失落而哭泣,她不会的。
艾雯刚刚消失,兰德从圆柱之间走了出来,他有时候会来这里看看凯兰铎。他第一次来是在亚斯莫丁教他反转编织之后,那时他改变了这件超法器周围的陷阱,让它只能被他一个人看见。如果预言能够被相信,任何抽出它的人都会“追随”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多少,但心存侥幸是不应该的。
路斯·瑟林在他脑海深处的某个地方低沉地说着话——当兰德靠近凯兰铎的时候,他总是会说话。但今晚,这把闪耀的水晶剑丝毫引不起兰德的兴趣,他盯着那幅巨型地图曾经悬挂的地方。毕竟,那并不是一幅真正能存在下去的地图。那是什么地方?他只是碰巧在今天到了这里吗?还是因为时轴对于因缘的牵引?没关系。艾雯已经顺从地接受了这个召唤。如果那是白塔和爱莉达发出的召唤,她是绝对不会听命的。那个沙力达应该就是她那些神秘朋友藏身的地方,是伊兰所在的地方,她们已经把自己悬挂在他眼前了。
兰德笑着打开了通往凯姆林宫殿映像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