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车尔去通知红手队在原地固守之后,麦特才发现沙力达所有的客栈都被两仪师占据了,五间马厩也都爆满了。不过,当他把一些银币塞给一名窄下巴的马夫后,那个家伙就挪开了堆在一座石墙院子里的燕麦袋和干草包,这个院子足够放六匹马了。他还指点麦特和剩下的四个男人可以在哪里睡觉,这里并不比其他地方凉快多少。
“不要提任何要求。”麦特一边将自己的钱分给手下们,一边对他们说,“一切东西都要付钱,不要接受任何礼物。红手队不会向这里的任何人低头。”
麦特虚假的信心立刻就感染了他的部下们。当他命令他们将旗帜插在门外的时候,他们甚至没有犹豫一下。于是,黑白圆徽的红色旗帜和白色的真龙旗就悬挂在马厩前面,这让那位马夫的眼睛都从眼眶里凸了出来。他立刻手足无措地跑到麦特面前,要求麦特解释他想干什么。
麦特只是笑着扔给那个窄下巴的家伙一枚金币:“只是让所有人都知道是谁来了。”他想让艾雯明白,他也有自己的立场,即使这样必须让自己做出一些夸张甚至愚蠢的事情来。
但麦特很快就发现了新的问题——这两面旗帜没有产生任何效果。确实,每个人在走过这里时或者会大惊失色,或者会指指点点。还有一些两仪师刻意过来察看,她们全都眼神冰冷,毫无表情。麦特本以为她们会义愤填膺地命令他取下旗帜,结果期待完全落空了。当他返回小白塔时,一名戴着褐色流苏披肩、面色红润的两仪师语焉不详地告诉他,玉座正忙着,也许能在一两天后见他。也许。伊兰仿佛已经消失了,还有艾玲达,但并没有人叫喊发生了谋杀案。他怀疑那个艾伊尔女人也许已经在某个地方穿上了那身白袍。不过,只要一切平安就好,他不希望那两个女人将对方杀死,更不希望自己成为那个将这件事告诉兰德的人。他确实有一次看见了奈妮薇,但追过去的时候,奈妮薇已经转过一个街角消失了。
他用那个下午的大部分时间去寻找汤姆和泽凌,他们两个肯定能告诉他到底出了什么事,而且,他也需要为自己对那封信所说的话向汤姆道歉。不幸的是,似乎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个在哪里。距离日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时候,他就已经得出结论——他们全都在躲着他。艾雯是要磨磨他的性子,但麦特要让艾雯知道,他不会吃她这一套。所以,他去跳舞了。
看起来,庆祝新玉座登基的活动要持续一个月,只是所有在沙力达的人似乎在白天时都要忙碌着自己的工作。一旦夜晚来临,营火就会在每个街道交叉处点起。小提琴、长笛,还有一两架响板琴都会奏起悠扬的乐曲,音乐和笑声充满在空气中,欢庆一直持续到上床的时刻。麦特看见了两仪师在街道上舞蹈,她们的舞伴往往是还穿着粗布衣服的车夫和马夫。护法们也在和脱下围裙的女仆和厨娘们共舞。但这里面不会有艾雯,该死的玉座不会跑到街上来蹓跶;也没有伊兰和奈妮薇;甚至没有汤姆和泽凌。如果不是另有原因,汤姆就算是两条腿都断掉也不会错过一场舞蹈。麦特只是尽情地娱乐,让所有人都看见他满不在乎的模样,但这并没有像他期望的那样产生作用。
他和一名这辈子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跳了一会儿舞。这个女人有着细腰纤足,但另一些部位却又丰满得引人遐思。她似乎很想知道一切关于麦特·考索恩的事情。她向麦特献足了妖娆媚态,特别是当她邀请麦特共舞时。没多久,麦特就觉得这个名叫哈丽玛的女人似乎是故意挑逗他,甚至刻意摆出一些姿势,让麦特总是能看到她衣服里面的春光。如果不是麦特察觉到每次哈丽玛瞥向他的眼里都带着一种犀利的眼神,她的微笑中也包含着某种讽刺的意味,麦特也许会喜欢这样。哈丽玛不是个很好的舞伴——她一直想要处在主控的位置。最终,麦特离开了她。
这也许都不代表什么,但是还没等麦特走出十步的距离,他胸口的银狐狸头突然变得如同一块寒冰。麦特猛地转过身,带着狂怒的眼神搜索着,而他只看到哈丽玛用火光一样炽烈的眼神盯着他。眨眼间,她已经抓住一名高大护法的手臂,重新开始了舞蹈。但麦特相信,他在那张美丽的面孔上看到了惊骇的表情。
小提琴拉出了一段麦特熟识的乐曲,至少,那段乐曲存在他脑子里的那些古老记忆中。虽然已经过了千年之久,但它却没有什么改变,不过它的歌词早已完全改变了。而存在于麦特记忆中的那些旧歌词,绝对不适合现在的气氛。
给我你的信任——两仪师这么高喊。
我会将蓝天扛在双肩。
相信我能把最好的实现。
我必能实现,无论有多少艰难。
但信任的颜色是黑暗种子的生长。
信任的颜色是心中鲜血的流淌。
信任的颜色是灵魂最后的凄惶。
信任的颜色就是死亡。
“两仪师?”一名身材丰满的年轻女子轻蔑地响应着麦特的问题。她很漂亮,如果是在别的时候,麦特会很想抱抱她,和她亲个嘴。“哈丽玛只是两仪师黛兰娜的秘书,她总是在玩弄男人,就像一个小孩玩弄新的玩具。她玩弄男人只是为了要看看男人是否会被她控制。如果不是黛兰娜护着她,她早就应该被泡进热水里不下十次了。”
给我你的信任——女王在王座上高喊。
我必须一人挑起重担。
相信我的贤明睿智,仁慈果敢。
任何人都会赞同你的判断。
但信任的声音是坟墓前的狗吠。
信任的声音是暗中的刀刃砒霜。
信任的声音是灵魂最后的凄惶。
信任的声音就是死亡。
也许他错了,也许哈丽玛只是因为他的离开而感到惊讶。不会有很多男人从那样的女人面前走开,无论她如何玩弄他,或是她的舞跳得有多差,一定是这样。但这就让麦特必须重新去调查,是谁在对他这么做,又为了什么。他端详着那些跳舞的人和在黑影边缘观看舞蹈、等待着上场机会的人们。那名看上去很面熟的金发号角狩猎者正在和一名面孔粗笨的家伙飞快地旋转着,她的辫子几乎被甩得平飞了起来。麦特能透过面容识别出大部分的两仪师,但他看不出是哪名两仪师做了刚才的事。
他大步走向另一处营火——他不喜欢听到那首歌。接着那段旋律换成了别的曲子,“高台上的国王”、“贵族大爷女士们”直到“一生挚爱”。在那个古老的记忆中,是他写出了这首歌,为了他那一生的挚爱。信任的味道就是死亡。在下一个街角,一名提琴手和一名吹长笛的女子正在演奏“吹起羽毛”,一首很不错的乡村舞曲。
他对艾雯能信任多少?艾雯现在是两仪师了。如果她是玉座,她就一定会是两仪师,即使只是一个破烂小镇里的破烂玉座。但无论她是谁,她是艾雯,麦特不能相信艾雯会在黑暗中袭击自己。当然,奈妮薇确实趁他不注意时踢了他,但那又没有让他真的受伤,不过他的屁股到现在还能感觉到痛,那个被踢到的地方冒出了一个青紫色的大肿包。至于伊兰会做出什么事,那就只有光明知道了。他相信,她们仍然在努力将他赶走,她们也许还会再对他采取行动,而他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理她们。他几乎有点希望她们能快一些行动了。她们的至上力碰不到他,她们进行愈多的尝试和失败,她们就愈会明白他不是好惹的。
麦瑞勒这时出现在他身边,眼睛看着那些舞蹈者。麦特依稀记得她,这名两仪师应该不会知道任何能够威胁到他的事情。当然,她不像哈丽玛那么妖娆,但仍然比一般女孩漂亮许多。营火在她的脸上映照出摇曳的光影,让麦特几乎忘了她是两仪师。
“暖和的夜晚。”她微笑着说道。她的样子相当随意,以至于正在欣赏她的面容的麦特用了一点时间才明白她要做什么。
“我不这么想。”麦特礼貌地说。虽然她在向他示好,但他并没有完全忘记,两仪师就是两仪师。
麦瑞勒只是笑了笑:“你有许多优势。我并不想将你钉在我的裙子上。许多优势。你已经选择了一个危险的人生,或者是这个人生选择了你。如果你是一名护法,或许会有更多机会活下来。”
“我确实不这么认为,但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好好想一想,麦特,除非……玉座约缚你了吗?”
“没有。”艾雯不会这么做的,她会吗?只要麦特还有这枚徽章,她就做不到。但如果麦特没有这东西,她会这样做吗?“请原谅。”麦特浅浅地鞠了个躬,就快步朝一名美丽的蓝眼睛女孩走了过去,那个女孩的双脚已经在跟随音乐打节拍了。她有一双甜美的嘴唇,吻起来一定很舒服,而麦特很想让自己该死地高兴一下。“我看见了你的眼睛,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走到你的面前。愿意跳个舞吗?”
等麦特看到她右手上的巨蛇戒时,已经太迟了。然后,那张温润的小嘴里吐出了一种冰冷而熟悉的声音:“我曾经问过你,孩子,当房屋正在被烧毁的时候,你是不是还会待在那里。不过看起来你习惯直接跳进火堆里。现在,去找一个想和你跳舞的人吧!”
史汪·桑辰!她应该已经被静断,并且被处死了!但现在她却在瞪着他。这张漂亮的脸蛋一定是她偷来的。她还戴着巨蛇戒!自己是在邀请史汪跳舞!
在麦特仍然盯着史汪时,一名腰肢窈窕的阿拉多曼女孩走了过来,她身上的淡绿色丝裙薄得几乎能让火光映照出她身体的曲线。她用冰霜般的眼神看了史汪一眼——史汪也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就抓着麦特,将他带进舞蹈的人群中。她像一名艾伊尔女人一样高,黑眼睛甚至能平视麦特的上眼皮。“顺便告诉你,我是莉安。”她用蜂蜜般甜美的声音说,“看样子你没认出我。”她轻柔的笑声也一样让人怡然神醉。
麦特吓了一跳,几乎在旋转时摔倒在地上。莉安也戴着巨蛇戒。麦特像木头一样挪动着脚步。虽然比麦特高一点,但莉安在麦特的手里就像羽毛一样轻盈,她的舞姿像天鹅一样美丽。但这并不能阻止无数个问题在麦特的脑子里,像照明者的烟火般不停地窜出来。光明在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等到一曲终结,还没等麦特说话,莉安已经用甜美的声音说道:“你是个非常好的舞伴。”然后实实在在地吻了他。麦特完全被吓呆了,甚至没想到要躲避。莉安叹息一声,拍了拍他的脸颊。“真是很好的舞伴,下次把心思放在跳舞上,你会跳得更好的。”然后她就笑着走开了。立刻有几个人和她重新开始了一段舞蹈。
麦特觉得最好还是单独度过这个夜晚。他回到马厩,把马鞍当成枕头,开始睡觉。他的梦本来是很快乐的,只是里面一直充满了麦瑞勒、史汪、莉安和哈丽玛。当一个男人在做梦时,他就连将靴子中的水倒掉这种事也想不起来了。
麦特认为在沙力达的第二天肯定要更好一些,特别是他在黎明时分发现车尔已经在阁楼里,同样枕着马鞍睡觉。塔曼尼已经明白了麦特的命令,会在原地固守。红手队发现有护法在监视他们进行准备。毫无疑问,护法们是故意让他们发现的,但并没有任何人靠近红手队。另一个让麦特不高兴的惊讶是,奥佛尔的灰马也出现在马厩后面的院子里,而奥佛尔本人正盖着他的毯子,蜷缩在阁楼的一角。
“你需要有人照看你的后背,”奥佛尔沉着脸对麦特说,“她肯定是不能信任的。”毋需明言,奥佛尔指的是艾玲达。
奥佛尔完全没兴趣和村中的孩子们玩耍,而当这个孩子跟在麦特屁股后面走过沙力达时,麦特必须忍受无数投向他的惊愕或好笑的目光。奥佛尔一边竭力模仿着护法们的步伐,一边努力要同时看向九个方向,寻找着艾玲达。不过,无论是艾玲达、伊兰或是奈妮薇,都没有出现过踪影。“玉座”也依然忙碌。汤姆和泽凌也是同样“忙碌”。车尔打听到了一些事情,但都不能让麦特感到高兴。如果奈妮薇真的治好了史汪和莉安,她就比以往更加可怕了。她一向就骄傲得厉害,在做出那种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之后,她的脑袋一定比露蜜瓜更大了。但这个讯息还不算什么,真正让麦特打哆嗦的是洛根和红宗的事,做出这种事情的两仪师是绝对不能被饶恕的。如果率领这支军队的是加雷斯·布伦,那么它就不再只是一群被护法压制的乌合之众了。车尔看到有许多人在将食物打包收集好,似乎是在为长途跋涉做准备,这不是个好兆头,这是麦特能想到的最糟糕的事情。当然,也许还比不上麦特发现一名弃光魔使坐在自己对面,十几名兽魔人正从门外杀进来。这说明这些女人不仅是傻瓜,而且是非常危险的傻瓜。汤姆曾经劝他要“帮助她们完成她们的任务”。如果这名走唱人现在从他藏身的地方钻出来,也许麦特会好好问问他,该怎么帮这些女人。
到了晚上,麦瑞勒又和麦特谈了一次成为护法的事。麦特告诉她,从日出到现在,她已经是第五个被他拒绝的人了。麦瑞勒的眼角变得有些发紧,麦特不确定她是否相信自己,她离开的时候露出麦特从未在两仪师脸上看到过的怒意。但麦特说的是实话。他还在吃早饭的时候就有两仪师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而这名两仪师正是哈丽玛为之工作的黛兰娜。她是一名身材短粗的女人,有着浅色头发和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她差点就要用威胁的手段迫使麦特同意她的要求了。这天晚上,麦特没有去跳舞,而是早早在阁楼里睡了。音乐声和笑声不停地传入他的耳朵,只是他现在觉得这些声音里充满了讽刺。
当麦特在沙力达度过了整整两天之后的下午时分,一名穿着白袍的女孩找到了麦特。她长得挺漂亮,脸上有一些雀斑。她在麦特面前努力做出冰冷高贵的样子(而且她差点就成功了),向麦特宣布:“你要立即前往谒见玉座。”然后她闭上了嘴,没有再说一句话。麦特示意她带路,他的这种反应应该没有错。那个女孩看上去也很喜欢这样。
她们全都在小白塔的那个房间里——艾雯、奈妮薇、伊兰和艾玲达。但麦特又多看了几眼,才认出这个穿着质料上乘的蓝色羊毛裙、在领口和袖口上镶着缎带的艾伊尔女人。至少,艾玲达和伊兰都不像是要掐死对方的样子,不过她们的脸都像石头一样死板,艾雯和奈妮薇也和她们一样。四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他。最后,肩披圣巾、坐在桌子后面的艾雯看着他们,向麦特宣布了他能做出的选择。麦特总算是在艾雯说话时管住了自己的舌头。
“如果你认为这两样你都做不到,”艾雯最后说道,“那就记住,我可以把你捆在你的马上,赶回你的红手队去,沙力达没有地方留给懒鬼和逃避责任的人。对于你,麦特,或者陪伊兰和奈妮薇去艾博达,或者去看看你的那些旗子能吓唬到谁。”
这就是说,麦特没什么选择的余地了。当麦特这样对她们说的时候,她们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奈妮薇的脸似乎变得更加刻板了。艾雯说道:“很高兴你能答应,麦特。现在,我还有上千件事要处理,我会尽量在你出发前再见你一面。”玉座要忙碌了,于是麦特就像一名马夫一样被轰了出来,而且还没得到玉座应该打赏的铜子儿。
所以麦特在沙力达的第三个早晨会站在村子和森林间的空地上。“她们也许会一直留在这里,直到我回来。”他一边对塔曼尼说着,一边回头瞥着那些村舍。她们就快来了,麦特不想让这次谈话的任何内容传进艾雯的耳里,否则艾雯也许会用钉子把他钉穿。“不管怎样,我希望如此。如果她们移动,就一直跟着她们,但绝不要接近到会让她们感到害怕的距离。如果有一个名叫艾雯的年轻女子来找你们,绝不要问任何问题,带上她直奔凯姆林,即使你们在这么做之前必须先割断加雷斯·布伦的喉咙。”当然,她们也许本来就是要去凯姆林,这是有可能的。但麦特仍然害怕她们的目的地会是塔瓦隆——塔瓦隆和断头台。“让尼瑞姆留在你身边吧!”
塔曼尼摇了摇头:“如果你不让我派人照顾你的起居,我会感觉受到冒犯。”
尼瑞姆站在和他们有一点距离的地方,牵着果仁和他身躯短胖的棕色母马,还有两匹背上的柳条筐里塞满了行李的驮马。他的身边站着拿勒辛的仆人,他的名字叫罗平,是个身材矮壮的家伙,他牵着自己的高鼻子阉马、拿勒辛高大的黑色战马和另一匹驮马。
这并不是麦特要带走的全部人马。现在麦特对这次任务的了解仍然仅限于他们的目的地。昨天麦瑞勒又找他谈了一次成为护法的事,同时也告诉他,只要不让红手队靠近沙力达,他可以任意和他们取得联系。麦特当然不想让红手队靠近沙力达半步,不过他也因此能为这次任务挑选了一些部下。车尔是第一个被他选中的,因为他需要探察他们到达的任何地方。然后是十二名身高体壮的骑兵,他们身为红手队的成员,曾经很好地维持了玛尔隆的秩序。根据拿勒辛的建议,出击迅速的拳头和棍棒可以解决奈妮薇和伊兰引出的任何麻烦,或是早早地将麻烦吓走。队伍中的最后一名成员是骑在灰马上的奥佛尔,他已经为这匹大灰马取了个名字——疾风,这匹健美的长腿生物配得上这个名字。麦特挑上奥佛尔的时候并没有犹豫,红手队如果要跟着这样一群疯狂的女人,可能会遇到更大的麻烦。也许红手队不会和加雷斯发生冲突,但这样两支军队经过任何地方都会引起当地贵族的恐慌。他们很有可能会遭到夜袭或林间的冷箭。对于一个男孩而言,一座大城市可能还更安全一些。
直到现在,太阳已经开始在树梢上放射出炽烈的光芒的时候,麦特还是没看见任何两仪师的踪影。
麦特烦躁地扯下他的帽子:“拿勒辛认识艾博达,塔曼尼。”那名满脸汗水的提尔人笑着点了点头。塔曼尼的面孔没有任何改变。“哦,不会有问题的,尼瑞姆跟着我就是了。”
最后,村子里仿佛是发生了一点骚动。一队女人牵着马匹走了出来,不止是伊兰和奈妮薇,虽然麦特并没有预料到还会有其他人。艾玲达穿着一身灰色的骑装,不停地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自己那匹身材纤细的暗褐色母马。那名留着金色发辫的号角狩猎者,则对自己那匹臀胯宽大的鼠灰色阉马充满了信心,并且不停地向艾玲达劝说什么跟她的坐骑有关的事情。她们两个跟过来做什么?另外还有两名两仪师——麦特觉得那应该是两仪师——这两名身材细瘦的女人头发都已经全白了,麦特从没见过这样的两仪师。一个老家伙跟在她们身后,牵着他自己的坐骑和一匹驮马,这名骨瘦如柴的男人头上的灰发已经快掉光了。看见他身后那件会变幻色彩的斗篷,麦特才意识到他是个护法。当护法就是这么一回事:两仪师会尽情地利用这个男人,直到他的头发掉光,也许等到他死之后,两仪师还会利用他的骨头。
汤姆和泽凌跟在她们身后不远的地方,他们也有一匹驮马。那些女人和那名老护法停在距离麦特五十多步的地方,仿佛是尽量不去看麦特和他的部下。老走唱人瞥了奈妮薇她们一眼,然后和泽凌说了几句话。他们两个牵着马向麦特走过来,又在和麦特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下来,仿佛不确定麦特是否会欢迎他们。麦特便向他们走了过去。
“我必须道歉,麦特,”汤姆抚着胡子说道,“伊兰很确定地告诉我,不能跟你说话。直到今天早晨,她才解除了禁令。在几个月之前,我因为一时软弱,答应过一定会听从她的命令。现在每次遇到她和我说不通的时候,她就会把这个承诺扔在我脸上,她并不喜欢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
“奈妮薇威胁我如果靠近你,就会打爆我的眼睛。”泽凌靠在他的竹杖上,郁闷地说。他头上那顶红色的塔拉朋帽子并不能遮挡多少阳光,帽子本身仿佛也布满了阴云。
麦特朝奈妮薇看了一眼,奈妮薇也正越过马鞍向他这边窥望,当她看见麦特瞧过来时,立刻躲到了坐骑身后,那是一匹圆胖的棕色母马。麦特根本不相信奈妮薇能把泽凌打倒,但这名肤色黝黑的捉贼人早已和麦特在提尔与之并肩战斗过的那个人不一样了。那时的泽凌会斗志昂扬地迎接任何挑战;而这个泽凌永远都紧皱着眉头,看上去仿佛从来都没停止过忧虑。“这次旅行,我们会教她一点礼貌,泽凌。汤姆,我才是应该道歉的人,我对那封信说的那些话,都是些气话,是因为我对那些蠢女人们有点过分担心了。我希望信里写的是一些好讯息。”这时他想起汤姆曾经对他说过的事情,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汤姆曾经丢下这个写信的女人,完全不管她的死活。
但汤姆只是耸耸肩,麦特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披上那件走唱人斗篷。“好讯息?我现在还不知道这算不算好讯息。等你搞清楚一个女人到底是你的朋友、敌人,还是情人的时候,往往已经太迟了。有时候,她这三者都是。”麦特以为汤姆会笑一声,但汤姆只是皱紧眉头,叹了口气。“女人似乎总是喜欢让她们显得很神秘,麦特,我可以给你举个例子,你还记得亚柳妲吗?”
麦特不得不想了一下:“那个被我们在亚林吉尔救了一命的照明者?”
“就是她,泽凌和我在旅途上又遇到了她。我们在旅途上说了不少话。亚柳妲只是不想认出我,虽然我并不知道是为什么,我看不出她有什么要躲避的理由。我遇到她的时候是个陌生人,离开她的时候同样是个陌生人。现在,你是会称她为朋友还是敌人?”
“也许是情人。”麦特冷冷地说。他不会介意再遇到亚柳妲,那个女人送给他一些非常有用的烟火。“如果你想了解女人,那就去问佩林吧!不要问我,我对此一无所知。我本来以为兰德很清楚这个的,不过佩林肯定知道。”伊兰正在和那两名白发两仪师说话,那名狩猎者则一直在看着伊兰。一名老两仪师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向麦特这里望过来。她们也像伊兰一样,冰冷得仿佛是坐在该死的王座上的女王。“嗯,运气好的话,我不必忍耐她们太久。”麦特自顾自地嘟囔着,“运气好的话,她们要在那里做的事情很快就能完成,我们过个五到十天就能回来了。”运气好的话,他也许能在红手队跟着那些疯女人跑掉之前跟上她们。当然,寻找两支在一起的军队行踪会像偷馅饼一样容易,麦特只是不希望在伊兰身边待上太久。
“十天?”汤姆说,“麦特,甚至使用那种‘通道’,到达艾博达也需要五六天时间,虽然比二十多天才能到那里好,但……”
麦特没有再听下去,自从他在沙力达第一眼看到艾雯之后聚集起来的每一点怒火,全部冲进了他的脑袋。他从头上抓下帽子,向伊兰和其他人所在的地方走去。让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已经很糟糕了(她们什么都不告诉他,又怎么指望他能为她们解决各种麻烦),而这就更加荒谬了。奈妮薇看见他走过来,急忙又躲到坐骑后面。
“和一名时轴旅行一定会是很有趣的事情。”一名白发两仪师说道。虽然已经站到她们面前,但麦特仍然无法确定这位两仪师的年纪,只是她的面容让麦特有一种历尽沧桑的感觉。她的同伴仿佛是她在镜子中照出的映射,也许她们真的是亲生姐妹。“我是范迪恩·纳梅勒。”
麦特完全没心情去谈论什么时轴的事,他从来就不曾有过这种心情:“我听到的那个五六天才能到艾博达的话是怎么回事?”那名老护法挺直了腰杆。麦特不由得重新对他进行了一番评估,也许他很瘦,但他肯定像老树根一样坚硬,但这并不能改变麦特的语调。“你们可以打开一个直接通向艾博达的通道。我们又不是什么吓人的军队,你们是两仪师,人们会理解你们为什么能凭空出现,或者是穿过墙壁。”
“恐怕你找错人了。”范迪恩说道。麦特看着另一名白发女子,她也像范迪恩一样摇着头。范迪恩又说道:“恐怕你和艾迪莉丝说也没用,我们不够强,弄不出那种新玩意儿来。”
麦特犹豫着,然后将帽子按在头上,转身面对伊兰。
伊兰高昂起下巴:“很显然,你所知道的并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多,麦特大人。”她冷冷地说道。麦特发现她身上一滴汗水都没有,那两……另外那两位……两仪师也完全没出汗。那名狩猎者正以挑战的眼神盯着麦特,她的耳朵里飞进蜜蜂了吗?“在艾博达周围百里内都是村庄和农场,”伊兰的口气仿佛是在向一名傻瓜解释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向那里打开通道是非常危险的。我不想杀死某个可怜人的牛羊,更不想杀死那个可怜人本身。”
麦特痛恨伊兰的口气。伊兰是对的——麦特同样痛恨这一点,但麦特不打算承认这一点,至少不能向伊兰承认。他开始寻找撤退的路径。他看见艾雯从村里走出来,身边还有二十多名两仪师,其中大多都披着流苏披肩。艾雯扬起头,直视着前方,肩子上挂着那条七色圣巾,其他人结成小队跟在她身后。雪瑞安披着蓝色的撰史者圣巾,正和麦瑞勒及一名表情肃穆威严的两仪师说话。除了黛兰娜之外,麦特就再认不出这群两仪师中的任何其他人了。黛兰娜的灰发被卷成了发髻,两仪师到底要活多少年才能让自己的头发彻底变灰,或者变白?所有这些两仪师们都在自顾自地交谈着,完全不去理会那个被她们拥戴为玉座的人。艾雯是孤独的,她的身边看不到任何同伴。麦特了解她,知道她会努力担负她们丢给她的这份职责,但她们不会给她任何帮助,只会冷眼旁观。
如果她们以为能这样对待两河女人,就让她们都到末日深渊里去吧!麦特恶狠狠地想道。
他大步走向艾雯,脱下帽子,鞠了个躬。麦特知道该如何做出最好的屈膝礼,做出最漂亮的敬礼手势;如果他一定要做,他肯定会做到最好。“早上好,吾母,光明照耀您。”他用全沙力达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然后他跪倒在艾雯面前,捧起她的右手,吻了戴在上面的巨蛇戒。他又回头瞪了塔曼尼他们一眼。因为艾雯身体的遮挡,他相信那些两仪师看不见他的这个动作。那些士兵们立刻匍匐在地,高声喊道:“光明照耀您,吾母。”就连汤姆和泽凌也跪了下去。
艾雯一开始显得很惊讶,但她立刻就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她微笑着轻声说道:“谢谢你,麦特。”
片刻之间,麦特只是盯着艾雯,然后他清清喉咙,站起身,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尘。雪瑞安和所有那些站在艾雯身后的两仪师都在瞪着他。他压低声音对艾雯说:“我没想到你会到这里来,不过,有很多事情是我预料不到的。玉座猊下总是会送她的手下启程吗?你不是要来告诉我所有这些是怎么回事吧?是吗?”
一开始,麦特真的以为艾雯要告诉他,但艾雯咬了一下嘴唇,微微摇摇头:“我总是会送别我的朋友,麦特,我跟你说过,如果我不是那么忙,我会来见你。麦特,在艾博达一定不要惹任何麻烦。”
麦特气恼地盯着艾雯,他在这里又向她下跪,又吻她的戒指,而她却要他别惹麻烦。如果不是要保护伊兰和奈妮薇皮肉完整,他何苦要去艾博达。“我会努力的,吾母。”他稍带一点讽刺意味说道。雪瑞安那些人也许能听到他的话,所以不能太过放肆。“请原谅,我要去照看我的人了。”
他又鞠了个躬,后退两步,转身向仍然跪着的塔曼尼等人走去。“你们要跪在这里直到生根吗?”他朝他们吼道,“上马!”除了塔曼尼之外,所有红手队都跟着他爬上了马鞍。
艾雯和伊兰、奈妮薇说了几句话,范迪恩和艾迪莉丝则和雪瑞安说了几句话。最后,终于到了该出发的时间。麦特以为披着玉座圣巾的艾雯还会进行什么仪式,但她和所有不去艾博达的人只是稍微后退了一点。伊兰走出队伍,她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光线,又迅速扩展成一个开口,开口对面是一片覆盖着枯黄蒿草的低矮丘陵,旋转扩展的光线停了下来,那和兰德所做的东西像极了。
“下马!”麦特命令道。伊兰看上去显得很高兴——现在她正欢快地微笑着,又邀请奈妮薇和艾玲达一同分享她的喜悦,从那微笑中实在很难联想到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但不管她们高兴与否,这个通道并没有兰德为红手队做出来的通道那么大。当然,这次要通过的也没有那么多红手队,但她至少应该让他们可以骑着马走过这个通道吧!
在通道的另一侧,麦特坐回果仁的背上。绵延起伏的枯草山丘一直延伸到他的视野之外,不过南方的一线黑暗表明那里有一片森林,到处都是灰尘。
“我们在这里不能让马跑得太狠。”艾迪莉丝说,她轻松地骑在一匹圆胖的枣红色母马背上。这时那个通道已经消失了。她的这匹枣红马看上去只适合在家乡的畜棚里吃草。
“哦,确实不能在这种地方赶马。”范迪恩说道。她的坐骑是一匹板状肋、步履轻盈的黑色阉马。她们说完就向南方走去,一边还示意别人跟上来。那名老护法催马紧跟在她们身后。
奈妮薇和伊兰交换了个气恼的眼神,然后用力一踢坐骑,追了上去,八只马蹄把灰尘翻上了天。金发狩猎者跟着她们,就像前面那名护法跟随着他的两仪师。
麦特叹了口气,解下围住脖子的黑色方巾,用它捂住口鼻。他很希望那两位老人能教教这两名新进为人处事的道理,但他更希望能进行一次风平浪静的旅行,在艾博达停留一会儿,然后快点跳回沙力达去,不要等到艾雯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蠢事来。女人总是在给他添麻烦,他完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看见通道消失,艾雯叹了口气。也许伊兰和奈妮薇能阻止麦特惹出太大的麻烦,如果要求他一点麻烦都别惹,那实在是期望过高了。利用麦特让她感到一种歉意的痛苦,但麦特毕竟应该发挥一些作用,而且让他离开红手队也是一项可以保证安全的措施。更何况,这也是麦特应得的,也许伊兰能教他一点礼貌。
艾雯转过身,看着评议会和雪瑞安的小圈子:“现在必须开始我们要做的事情了。”
所有的眼睛都望向那名穿着黑色衣服的凯瑞安人,他正骑着马向树林走去,艾雯记得麦特说过,他的名字叫塔曼尼。她不敢问麦特太多问题。塔曼尼打量了她们一会儿,摇摇头,催马走进树林。
“我从没见过这样一名代表着麻烦的男人。”罗曼妲说。
蕾兰点点头:“最好将那种人放到距离我们数里外的地方。”
艾雯压抑住自己的微笑。麦特的红手队已经起了它的第一个作用,但它是否能继续帮助艾雯实现她的计划,还要看麦特对塔曼尼下达了什么样的命令。艾雯觉得她在这件事上可以对麦特有所期待。史汪说,那个叫车尔·万宁的男人还没等她将那些迹象塞到他的鼻子底下,就已经将它们全都挖了出来。如果她真的“恢复了理智”,跑到红手队去寻求保护,那么红手队一定会站在她这边的。“我们是否应该去马匹那里了?”她说道,“如果我们现在离开,我们应该能在日落前追上加雷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