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林没有太在意兰德向一名枪姬众下达的命令:“告诉苏琳,为佩林和菲儿准备房间,像服从我一样服从他们。”那两名艾伊尔女人却拍着大腿笑了起来,仿佛兰德刚刚讲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佩林只是盯着走廊中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他丝毫不怀疑,这男人就是达弗朗·巴歇尔。他留着几乎把嘴完全遮住的弯曲髭髯,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菲儿,也许他比菲儿还要矮一点,但他那种交叠着双臂站在那里的模样,仿佛一只正在盯着鸡笼的雄鹰,这让佩林确定了自己的猜想。这个男人也一定知道他是谁了。
和兰德道过别,佩林深吸了一口气,向走廊走去,他发觉自己很希望还带着斧头,巴歇尔的腰间佩着剑。“巴歇尔大人?”佩林鞠了个躬,但对方并没有任何回礼,这个男人浑身都散发着冰冷的怒意。“我是佩林·艾巴亚。”
“我们要谈一谈。”巴歇尔说完这一句,就转过了身。佩林别无选择,只能跟在他身后,尽管他有一双长腿,但他还是要加紧步伐才能跟上巴歇尔。
转过两个弯之后,巴歇尔带着佩林走进一个小起居室里,将门关上。高大的窗户让充足的光线射进房里,这里比高屋顶的房间更热。房里有两把雕刻着漩涡花纹的高背软垫椅,面对面地摆放着,一张青金石镶嵌的桌上放着长颈银酒罐和两只银杯。闻气味,这次不是调味酒,而是高浓度的葡萄酒。
巴歇尔倒满了酒杯,将一只杯子递给佩林,然后不容抗拒地指了指一把椅子。他的胡子下面露出了一点微笑,但那个微笑和那双眼睛就像是完全属于两个不同的人,那双眼睛里射出的目光能把钉子砸进墙里去。“我想,在你们……结婚之前,萨琳已经将我的一切背景都告诉了你,一切关于破碎王冠的事。她总是像个小女孩一样多嘴。”
巴歇尔仍然站立着,所以佩林也站立着。破碎王冠?菲儿肯定从没提到过任何破碎王冠的事。“一开始,她说您是一名皮毛商人,或者先是木材商人,然后才是皮毛商人,她说您也贩卖冰胡椒。”
巴歇尔愣了一下,重复道:“皮毛商人?”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她的故事一直在变,”佩林继续说道,“但她总是提到,您告诉她一名将军应该如何如何,后来我直接问了她,然后……”佩林望着杯中的酒液,又抬起头来看向巴歇尔的眼睛。“当我知道您是谁以后,我几乎改变主意,要放弃与她结婚,但当菲儿下定决心的时候,想拉动她就像是要拉动一群绝不迈出半步的骡子。而且,我爱她,我爱她。”
“菲儿?”巴歇尔喊了一声,“末日深渊啊,谁是菲儿?我们在谈论我的女儿萨琳,以及你对她做的一切!”
“菲儿是她在成为号角狩猎者时给自己取的名字。”佩林耐心地说,他必须给这个男人留下一个好印象,让你的岳父讨厌你就像让你的岳母讨厌你一样可怕。“那时她还没有遇到我。”
“狩猎者?”巴歇尔的声音闪耀着骄傲的光辉,他忽然笑了,身上愤怒的气息也几乎完全消失了。“那个小妮子从没跟我提过这种事。确实,菲儿这个名字比起萨琳来,更适合她。这曾经是她母亲的意思,而我……”他忽然愣了一下,然后怀疑地瞪了佩林一眼,恼怒又开始在空气中弥漫。“不要想改变话题,小子,我们要谈的是你和我的女儿,还有你们的这个所谓的婚姻。”
“所谓的?”佩林一直都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脾气,卢汉大妈甚至说他从来就没有过脾气。如果你在一同长大的孩子中总是最高大强壮的,很可能会不小心伤到别人,那么你就能学会该如何控制自己的脾气。但在这个时候,佩林觉得控制脾气有些困难了。“乡贤为我们举行了婚礼,从我们已经忘记的时代开始,所有两河人都是这样举行婚礼的。”
“小子,即使有一位巨森灵长老和六位两仪师见证,你的婚礼还是有问题。萨琳还没有到不经母亲许可就能结婚的年纪,她也从没向母亲提出过结婚的请求,更不可能被接受。现在她在黛拉那里,如果她没能让她的母亲相信她已经到了可以结婚的年龄,她就要回营地去,也许要担负起成为她母亲的马鞍的职责,而你……”巴歇尔的手指抚过剑柄,但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你,”他用一种几乎算得上是愉快的语调说道,“我会杀了你。”
“菲儿是我的!”佩林咆哮道。酒液洒到他的手腕上,他低头惊讶地看着那只酒杯——已经被他捏扁了,他小心地将被扭曲的银杯放到桌上的酒罐旁,但他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没有人能从我这里夺走她,谁都不行!无论你将她带回营地——还是其他任何地方!我都会去找她。”
“我有九千人。”巴歇尔用令人惊讶的温和声音说道。
“他们比兽魔人更难对付吗?带走她试试看!试试看!我们很快就能知道结果!”佩林发觉自己在发抖,他紧紧地握着拳头,连手都握痛了。这让佩林自己也非常吃惊。他已经这么久没有真正地愤怒过了,甚至已经忘了愤怒是什么样子。
巴歇尔上下打量着他,然后摇了摇头:“杀死你也许不是个好主意,我们需要一些新血,家族的血已经变得稀薄了。我的祖父经常说,我们全都变得软弱了,他是对的,我的力量连他的一半都不到,承认这点总是让我感到很羞愧。萨琳更是软弱得可怕,注意,不是脆弱……”他紧皱起眉头,过了片刻,看到佩林并没有要说菲儿弱小的意思,便点点头,“……总之,我们没有力量了。”
这番话让佩林很吃惊,他不自觉地走到椅子前,坐了下去。他几乎又忘记愤怒了。这个男人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他疯了吗?菲儿真的软弱吗?她有时确实温柔又甜美,但任何男人如果真的以为菲儿是软弱的,那他就有掉脑袋的危险,包括佩林自己。
巴歇尔拿起那只被捏扁的酒杯,端详着它,然后将它放回原位,也坐到椅子里。“萨琳在去她母亲那里前告诉我许多关于你的事,关于两河的佩林大人、兽魔人的克星,这很不错,我喜欢能站在兽魔人面前绝不后退的男人。现在,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他啜着酒,带着期许的神情等待着。
佩林希望刚才能多喝一些兰德的蜜瓜酒,甚至希望他刚才没有把那只杯子捏扁。他的喉咙干得厉害,他想要给巴歇尔留下好印象,但他只能实话实说:“实际上,我并不是真正的领主,我是一名铁匠,当兽魔人出现……”他的声音愈来愈小,因为巴歇尔正在一边抹着眼睛,一边用力地大声笑着。
“小子,创世主从来没创造过家族,有些人忘记了这一点,但无论你去追溯哪一个家族的源头,你都会找到一个有着不平凡勇气的平凡人,或是某个人在其他人都像被拔掉毛的鹅一样乱跑的时候,保住了自己的脑袋,同时又掌控了乱局。记住,另一件容易被遗忘的事情是下坡路会突然出现,我在泰尔有两名侍女,如果不是她们两百年前的祖先做出了那些连蠢人都做不出来的蠢事,她们都应该有女士的身份。辛多纳的一名木工说他的祖先是亚图·鹰翼之前的国王,他也许说的是真话,他是一名优秀的木工。道路不会是一成不变地向上或向下,而且往往是向下的路更光滑。”巴歇尔重重地哼了一声,就连他的胡子也随之抖动了两下。“蠢人会在命运将他拖下来的时候大声呻吟,而一个真正的蠢人会在命运将他拉上去的时候大声呻吟。我想知道的不是你不同于过去的地方,不是你的现在,而是你的内心。如果我的妻子能让萨琳体肤完好地离开她,我又没有杀了你,你知道该如何对待妻子吗?嗯?”
佩林谨记要留下好印象的事,决定先不解释他更愿意重新成为一名铁匠的心情。“我以我的理解去对待菲儿。”他小心地说。
巴歇尔又哼了一声。“以你的理解,”他刻板的声音里渐渐出现了怒意,“你最好有着正确的理解,小子,否则我就……你听我说,妻子不是只要你大声叫喊就会向前狂奔的骑兵。在某些方面,女人就像是鸽子,你抓住她的力量一定只能有你认为必须的力量的一半,否则你就有可能会伤到她。你不想伤害萨琳,明白我的意思吗?”他忽然很不协调地笑了笑,然后他的声音几乎是变得友善了。“你也许能当一个很不错的女婿,佩林,但如果你让她不高兴了……”他又摸了摸剑柄。
“我会努力让她高兴的,”佩林认真地说,“伤害她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事。”
“很好,因为这是你最不可能做到的事,小子。”这句话也是巴歇尔带着笑意说出来的,但佩林毫不怀疑巴歇尔的意思。“我想,现在应该带你去见见黛拉了,如果她和萨琳现在还没结束她们的讨论,我们最好能抢在她们之中的一个被另一个杀死之前进去,她们在争论时总是会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萨琳现在也长大了,黛拉大概不能再靠打屁股结束争论了。”巴歇尔将酒杯放回桌上。在他们向门口走过去的时候,他又说道:“你必须知道一件事。女人说相信某件事,并不意味着那件事就是真的。有时她们会相信某件事,但那件事也并不会只因为一个女人相信它就变成事实。一定要记住。”
“我会的。”佩林觉得自己明白这个人的意思,菲儿有时候会把事实故意忽略掉。对于一些不重要的事情,或者是她认为不重要的事情,也许她承诺要去做,但实际上又不想去做,她就总是会想办法找个漏洞钻过去,按照她自己喜欢的样子去实现承诺。佩林不明白的是,这和见菲儿的母亲有什么关系。
他们在宫殿里走了很长一段路,穿过柱廊,登上阶梯,这里似乎没有多少沙戴亚人,却有很多艾伊尔男人和枪姬众。还有许多穿着红白色制服的仆人,一路上不停地向他们鞠躬或行屈膝礼,以及一些像那两名接过他们马匹的男人和女人一样穿着白袍的男女。这些穿白袍的人全都捧着托盘,或是抱着大堆的毛巾,视线低垂,飞快地奔跑着,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其他人。佩林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们之中也有人在额头上系着艾伊尔人的那种红色头巾。他们一定也是艾伊尔人。佩林同样注意到一件小事,系头巾的白袍女人和白袍男人一样多,而穿着褐色外衣和裤子的艾伊尔人里只有男人系头巾,佩林一直都没见到枪姬众系上这种头巾。高尔跟他说过一点关于艾伊尔人的事,但他也从没提到过这种头巾。
最后佩林和巴歇尔走进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里铺着绘有红色、金色和绿色图案的地毯,摆放着象牙镶嵌的椅子和小桌子。佩林的耳朵听出内室里传来女人说话的声音,因为厚重门板的阻隔,他分辨不出她们在说些什么,但他知道,其中一个说话的女人是菲儿。突然间,内室传出一声掌击,然后紧接着又是一声,佩林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只有彻底的羊毛脑袋才会在妻子和丈母娘吵架时插一脚进去——根据他以往看到的例子,这种情况下,两个女人都会同时把矛头转向那个可怜的傻瓜。他很清楚,菲儿在平时会坚持自己的立场,但他也见过许多已经当了母亲,甚至是祖母的强硬女人,在她们的母亲面前仍旧只是个小孩子。
他缩了缩肩膀,向通往内室的门走去,但巴歇尔已经走到了他前面,他用指节敲了敲门,显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当然,巴歇尔听不到佩林能听见的声音——那就仿佛是两只猫被塞进同一只袋子里,两只浑身湿透的猫。
巴歇尔敲门的声音立刻打断了里面的吵闹声。“进来吧!”一个沉稳的声音高声说道。
佩林努力地不让自己抢在巴歇尔前面走进去。他一走进去,焦虑的目光立刻就注意到了菲儿。菲儿坐在一张宽扶手的椅子里,窗户中射进来的阳光擦着她的身子落在地上。这里的地毯呈现出大片的暗红色,让佩林想到了血渍。墙上的两幅壁挂中有一幅描绘着一名女子骑在马上,用长矛杀死一头老虎的情景;另一幅描绘了一场激烈的战争,战场上舞动着一面白狮旗。菲儿的气息里混杂着各种情绪,让佩林无法一一分辨。她的左脸颊上有一个红手印,但菲儿对佩林微笑着,虽然只是很淡的微笑。
菲儿的母亲让佩林眨了眨眼。巴歇尔刚才告诉他女人就像鸽子,所以佩林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位身材纤细的岳母,但黛拉女士足足比她的丈夫高了几寸,而且她显得非常……健美。不是卢汉大妈的那种粗壮,或者是黛斯·康加那种仿佛能抡得动铁匠锤的强悍,她有着凹凸有致的丰盈体态。当然,一个男人绝不该这样去看自己的岳母。不过佩林能看出来,菲儿的美丽来自哪里,菲儿的脸几乎就是她母亲的翻版,只是没有鬓角上的白丝。如果菲儿在鬓生白发的年纪也会是这种相貌,那么佩林就是个非常幸运的男人了。而另一方面,那只高耸的鼻子和一双上翘的黑眼睛让黛拉女士很像是一只鹰,一只将猎物置于爪下的鹰。她身上散发着恼怒和轻蔑的气息。但让佩林惊讶的是,她的脸上也有个红手印。
“爸爸,我们刚刚谈到了你。”菲儿带着亲切的微笑说道。她走过来,握住巴歇尔的双手,亲吻了他的双颊。佩林突然有种不高兴的感觉,当丈夫只得到一个微笑的时候,父亲不该得到这样的优待。
“那么我应该跑开躲起来吗,萨琳?”巴歇尔笑着说。哦,他的笑声真是显得很开心,这个男人甚至仿佛没看见他的妻子和女儿刚刚打了对方!
“她更喜欢菲儿这个名字,达弗朗。”黛拉女士心不在焉地说,她将双臂交叠在那对丰润的乳房下,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佩林。
佩林听到菲儿用耳语对她父亲说道:“现在,全都靠他了。”
佩林也估计会是这样,毕竟菲儿和她母亲都已经动手了。他挺起肩膀,准备告诉黛拉女士,他会非常温柔地对待菲儿,就好像她是只小猫一样,而他自己则会柔顺得像是一只小羔羊。当然,后面这部分只是个谎言——菲儿会把柔顺的男人插在烤肉叉上,当成晚餐。但佩林肯定会和菲儿保持和平,而且,他确实在努力地温柔对待她。也许黛拉女士才是巴歇尔大谈温柔的原因,没有男人会有胆量用其他的态度对待这位女性。
还没等佩林开口,菲儿的母亲已经说道:“黄眼睛不代表你能成为狼,你有足够的力量保护我的女儿吗,年轻人?根据她对我说过的事情判断,你是个懦弱的人,只知道纵容她的每一个幻想,让她像玩翻绳一样把你玩弄在指头上。”
佩林一下子愣住了。巴歇尔已经坐进菲儿刚才坐过的那把椅子里,现在,他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靴子,将一只靴子的靴跟叠在另一只靴子的靴尖上。菲儿坐在父亲身边宽阔的椅子扶手上,气恼地向母亲皱起眉,然后又给了佩林一个充满信心的微笑。当她叮嘱佩林要在兰德面前坚持住自己时,也是这样对他微笑着。
“我不认为菲儿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佩林小心地说道。实际上,菲儿有过这样的企图,只是佩林不认为自己曾经让她的这个企图得逞过。当然,有时候为了能让菲儿高兴,也会有一些例外。
黛拉女士的语调依旧僵硬:“弱者从不会这么想。女人想得到强壮的男人,要比她更强壮的。”她的手指用力地点中佩林的胸口,让佩林差点哼了一声。“我从不会忘记达弗朗第一次抓住我的后颈,让我知道他是我们之中更强壮的时候。那实在是精彩极了!”佩林眨眨眼,他完全想象不出当时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一个女人比她的丈夫强壮,她就会轻视他,她将只能变得凶横霸道,或者是比丈夫更弱一些,让他看起来没那么软弱。但如果是丈夫更强壮……”她更加用力地戳了佩林一下,“女人就能变得像自己应有的那样强壮。你必须向菲儿证明,你是强壮的。”然后是更加用力的一戳。“我的家族的女人都是豹。如果你不能训练她为你狩猎,菲儿就会活吞了你,这是你应得的。你够强壮吗?”这一次,她的指尖让佩林后退了一步。
“你能别这样吗?”佩林沉声说道。他克制住去揉胸口的念头。菲儿根本帮不上忙,只是坐在一旁用微笑鼓励他。巴歇尔微抿着嘴唇,挑起眼眉看着他。“即使我有时候在纵容她,那也是因为我想这样做,我喜欢看见她的笑容。如果你想让我踩在她身上,那就忘记这个想法吧!”佩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他觉得菲儿的母亲开始用一种非常特别的眼光看着他,她的气息也变得非常复杂,让佩林不太能分得清楚,不过愤怒和冰冷的轻蔑的成分依然存在。但不管是否能给她留下好印象,他不会拼命去说巴歇尔和他的妻子想听的话。“我爱她,她也爱我,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
“他的意思是,”巴歇尔缓缓地说,“如果你带走女儿,他会再把她带回去。他似乎认为九千名沙戴亚骑兵还比不上几百名两河长弓手。”
巴歇尔的妻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佩林,最后,她昂起头:“这很好,但任何男人都能耍弄一把剑。我想知道的是,他能不能驯服一个任性、倔强、不服——”
“够了,黛拉,”巴歇尔温和地打断了她的话,“既然你已经认为萨琳……菲儿……不再是个孩子了,那么我想,佩林是可以做好的。”
让佩林感到惊讶的是,巴歇尔的妻子顺从地低下了头。“就依你吧!亲爱的。”然后她又瞪了佩林一眼,眼中没有半点温柔,仿佛是在让佩林明白,一个男人应该像这样对付一个女人。
巴歇尔又悄声嘟囔了一些强壮的血脉和孙儿之类的话。菲儿呢?她带着微笑望向佩林,脸上有种佩林从没见过的表情,一种让佩林很不舒服的表情。她的双手交叠在一起,脚踝也交叉着,头歪向一侧,看上去很是……柔顺。菲儿!佩林觉得自己也许进入了一个所有人都是疯子的家族。
兰德在佩林走后关上房门,喝尽了杯中的酒,然后四肢摊开躺倒在椅子上,思考着。他希望佩林能和巴歇尔好好相处,不过,如果他们之间撞击出火星,也许佩林会更愿意去提尔,他需要佩林或麦特去那里,让沙马奥相信他真的要发动攻击。这个念头让他发出一阵低沉、苦涩的笑声,光明啊,他是怎样去设计他的朋友。路斯·瑟林在疯狂地笑着,用模糊的语句嘟囔着一些关于朋友和背叛的事。兰德希望他能睡上一年。
明走进房间,当然,她没敲门。枪姬众有时候会以古怪地眼光看着她,但无论苏琳和麦兰说过什么,明现在已经成了少数几个可以随意进出这个房间的人之一,她也充分地利用了这个特权。她曾经坚持拿一把凳子坐在兰德的浴盆旁边和他闲聊,仿佛这是很正常的事。现在,明在一只杯子里倒满调味酒,然后坐进兰德的怀里。她的脸上闪烁着薄薄的一层汗光,她根本不想去学什么忽略温度的办法,只是笑着说她不是两仪师,也没有要成为两仪师的计划。看起来,兰德已经成了她最喜欢的椅子,但兰德相信,只要自己装作没注意到的样子,她迟早会放弃这种游戏,所以兰德只是尽量在浴盆里藏好自己的身体,而不是用风之力遮住明的眼睛。一旦让明知道她正吸引着他,那她就永远也不会停止这种玩笑了。而且,虽然兰德羞于对明承认,但有个女孩坐在腿上的感觉确实很好,兰德并不是木头雕的。
“你和菲儿聊得好吗?”
“我们的谈话没持续多久,她的父亲就过来把她带走了。那时候她只知道挂在她父亲的脖子上,已经把我给忘了。那之后我就自己四处走了走。”
“你不喜欢她?”兰德问。明睁大了眼睛,她的睫毛让她的眼睛显得更大了。女人从来也想不到男人会明白她们没有想让男人明白的事情。
“并不是我不喜欢她,”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只是……嗯,她想要什么,就绝不会轻易放弃。我很同情可怜的佩林,竟然会娶了她,你知道她要我怎么样吗?她要确定我对她心爱的丈夫没有任何企图。你也许还没有注意到吧?男人们从来都看不到这些事情。”她闭上嘴,透过长长的睫毛看着他,眼神里充满猜疑的神情。毕竟,兰德已经表明他是能够看到一些事情的。她满意地确认了兰德并没有要笑的意思,也没有不喜欢这个话题的意思,然后才继续说道:“我第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糊涂了,那个可怜的傻瓜;而她也同样地爱着他,我不认为他会多看别的女人一眼。但她根本就不相信,特别是如果有女人先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找到了他的猎鹰,如果那另外那只鹰出现的时候,她将他杀死了,我一点也不会惊讶。”忽然,她倒吸一口气,瞥了他一眼,就匆忙低头去喝酒了。
如果兰德问明,明会告诉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兰德还记得,明曾经不会告诉任何人她看到的幻象,除非那些幻象和那个人有关,但现在的明已经改变了。兰德现在希望她看谁,她就会去看谁,而且明会告诉兰德她所看到的一切,只是这样做会让她觉得不舒服。
闭嘴!他对路斯·瑟林喊道。离开!你已经死了!但这并没有用,现在这种方法已经产生不了什么作用。那个声音还在低沉地继续喃喃着,也许说的是被朋友背叛,也许说的是背叛朋友。
“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与我有关的东西?”兰德问。
明感激地一笑,靠在他的胸口——嗯,也许她认为这是一种友谊的表现;或者,也许不是。她开始一边啜着酒,一边说道:“当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我看见那些光点和那团黑暗都比平时更加强大了。唔,我喜欢蜜瓜酒。但只要你们两个在同一个房间里,那些光点就会稳定住,而不是像你单独一个人时,它们还来不及聚在一起就已经被黑暗吞噬。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还看见了别的东西,有两次他要去那里,否则你……”她盯着手中的酒杯,让兰德看不见她的脸。“如果他没去,你就会发生一些可怕的事。”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害怕。“非常可怕。”
虽然兰德很想知道佩林要在什么时候去,去哪里,做什么,但明肯定已经说出了她所知道的一切。“那么我就要一直把他留在身边了。”兰德尽量用高兴的语气说道,他不喜欢让明感到害怕。
“我不知道光是这样是否足够,”明将嘴唇压在杯缘,一边嘟囔着,“如果他不在那里,那就会发生,但我看见的并没有表明如果他在那里,那就不会发生。那是非常可怕的,兰德,只是想到那个幻象,我就会——”
兰德捧起她的脸,惊讶地发现泪水正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明,我不知道这些幻象会如此伤害你。”他温柔的说,“我很抱歉。”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牧羊人。”她嘟囔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缎带花边的手绢,在眼睛上按了按。“只是进了点灰尘,你并不常让苏琳打扫这里。”那块手绢又被明用力地塞回袖子里。“我应该回玫瑰王冠去了,我只是要来告诉你我在佩林身上看到的东西。”
“明,一定要小心,也许你不该这么频繁地到这里来。我不认为如果梅兰娜发现你的所作所为,会轻饶了你。”
明的笑容很像她原来的样子,她的眼睛里虽然还闪动着泪光,却已经流露出了促狭的神情。“我自己由我来担心就好了,牧羊人,她们认为我像所有那些乡下傻瓜一样,已经痴迷于凯姆林的美景了。如果我不是每天都来,你会知道她们正在会见那些贵族吗?”昨天明在前来王宫的路上偶尔瞥见了这样的情景——梅兰娜在一座宫殿的窗口一闪而过,明记得那是佩利瓦大人的官邸,而说梅兰娜只找上佩利瓦和他的贵宾们,就像说她是去为他清理下水道一样不可能。
“你要小心,”兰德坚定地对她说,“我不希望你受伤害,明。”
片刻之间,明只是无声地看着兰德,然后她站起身,轻轻吻了兰德的嘴唇。至少……嗯,她的动作很轻。但她每天离开时都会这样做,而且兰德觉得她每天的动作都会更重一点。
尽管兰德对自己做出过承诺,但他还是说道:“我希望你不要这样。”坐在他腿上是一回事,但亲吻就有一点不像是玩笑了。
“你并没有流泪,乡下男孩,”明微笑着,“也没有口吃。”她抚弄着兰德的头发,仿佛兰德只有十岁大,然后她向门口走去。但是像她有时候做的那样——她袅袅婷婷地摇曳着腰肢,让兰德即使没有流泪,也没有口吃,只是定定地望着她的身姿,无论兰德如何努力阻止自己这么做。当明又转过身来的时候,兰德急忙将目光转移到她的脸上。
“牧羊人,你的脸怎么红了?我以为你现在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炎热了。别介意,我想告诉你,我会小心的。明天我会来看你,一定要穿上干净的袜子。”
当房门在明身后被牢牢地关上时,兰德长吁出一口气。干净的袜子?他每天都会换上干净的袜子!现在他只有两个选择——继续装作对明无动于衷的样子,直到她退出;或者任由自己在明面前口吃发傻。或者也许他能求明结束这一切,如果他好好求求明,也许明会停下来,但这样明就一定会用这个揶揄他。明是很喜欢揶揄人的。而另一个唯一的办法——减少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对明冰冷、保持距离——这是他绝对不会去考虑的。明是他的朋友,他可以冷淡地对待……艾玲达和伊兰的名字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不,这样不合适。他可以冷淡地对待麦特和佩林。他唯一不明白的一件事是,为什么他在明的身边总是会觉得很舒服。明总是那样嘲弄他,他不该觉得舒服的,但他真的有这种感觉。
当明提到两仪师时,路斯·瑟林的声音变得更大了,而现在,他说话的声音已经变得非常清晰,如果她们正在和贵族策划阴谋,那我必须对她们做些什么。
离开,兰德命令他。
九个太危险了,即使是未经训练的。太危险了,不能允许她们,不,哦,不。
离开,路斯·瑟林!
我没有死!那个声音咆哮道。我应该去死,但我还活着!活着!活着!
你死了!兰德在脑海中大声喊着。你死了,路斯·瑟林!
那个声音低弱了下去,它仍然在嚎叫,活着!随后就听不见了。
兰德颤抖着站起身,重新倒满酒杯,又一口气喝光杯中的酒。汗水从他脸上渗出来,他的衬衫紧贴在身上。重新聚集起精神费了他很大的力气,路斯·瑟林的力量愈来愈强了。不过他说对了一件事,如果梅兰娜真的在和那些贵族暗中策划阴谋,特别如果是那些见不到伊兰坐上王位就要造反的贵族,那么他就必须要做些事情了。
很不幸的是,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杀死她们,路斯·瑟林又开始悄声说道。九个太危险了,但如果我杀死一些,如果我赶走她们……杀死她们……让她们害怕我……我不会再死了……我应该死,但我想活下去……他开始哭泣,但那个耳语声也还在继续着。
兰德重新倒满了高脚杯,竭力不去听那个声音。
当进入内城的奥瑞甘门进入视野的时候,黛玛拉·艾瑞弗放慢了脚步。人群中有几个男人在挤过她身边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也许已经叮嘱了自己一千遍,不要再穿自己故乡阿拉多曼的衣服,但她也忘记了一千次。穿什么样的衣服并不重要——她也有过在数年时间里只穿六种样式的衣服的经验——而如果一个男人没认出她是两仪师,并且对她过于轻浮,让这种人接受一点教训是很简单的事。他们会飞快地从她的面前和脑子里消失。
这时候,她的兴趣全部集中在那道奥瑞甘门上,那是一座巨大的大理石拱门,镶嵌在闪烁着银光的白色城墙里,密集的人潮、大车和马车不断地在这道门中出入。门旁站着十二名艾伊尔人,黛玛拉怀疑这些艾伊尔人并不像他们看上去那样散漫无聊。他们也许能一眼就从人群中辨认出两仪师——这些人有时会做出很令人惊讶的事。而且,她从玫瑰王冠一直被跟踪到这里,那些能在岩石地带产生很好的隐蔽作用的外衣和裤子在城市的街道上就显得很惹眼了。所以,即使她想要进入内城,即使她不怕梅兰娜的怒火,她也没办法做到。两仪师的行动需要得到一个男人的许可,这是多么令人气恼的事。她只想见见米拉姆·哈恩德——王宫第二图书馆管理员,跟随她将近三十年的密探。
这里的王宫图书馆无法和白塔的图书馆相比,也无法和凯瑞安的王家图书馆相比,甚至不能和班达艾班的特汉那图书馆相比,但她现在急着查找一些数据典籍。如果米拉姆已经收到她发出的讯息,那么她的密探应该已经在寻找她想要的数据了。王宫图书馆也许能保存一些关于暗帝封印的信息,甚至也有关于那些封印来源的编目纪录,不过,这样的期望也许是太高了。大多数图书馆都在角落里存放着几乎已经被人们遗忘了数百年,甚至更久的典籍,那些往往是图书馆管理员们都不知道的宝藏。
黛玛拉耐心地等待着,任凭人潮从她身边涌过。她注意着从城门中走出来的行人,但她一直都没有在那些人当中找到米拉姆的秃头。最后,她叹了口气,很显然的,米拉姆没收到她的讯息,否则他一定会找借口在约好的时间来见她。现在她只能等到陪同梅兰娜去会见年轻的兰德时,从兰德那里求得许可,进入图书馆进行调查——又是他的许可!
她从城门口转过身,不经意看见了那个穿着马车夫背心的高个儿男人,在那个男人瘦长的面孔上,一双眼睛正带着过分的好感盯着她。而当他们的目光相对时,他还朝她眨了眨眼!
黛玛拉当然受不了在这样的目光中一路走回旅店。我真该记住出门要换上朴素的衣服,她一边想着,一边怀疑着自己怎么从来没这么做过。幸好她在数年前来过凯姆林,而且斯帝凡会在玫瑰王冠等她,她可以依靠对斯帝凡的感觉为自己指引方向。她走进一家刀剪铺和一家酒馆之间的狭窄缺口里。
上次她来凯姆林的时候,记得这里的窄巷都很泥泞。这次虽然路面上的泥泞已经干了,但她在巷子里走得愈深,周围的气味就愈不堪忍受。这里的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也看不到一扇窗户,只是偶尔能见到一扇小门,而这些门也都是一副很久未曾被打开过的样子。骨瘦如柴的猫趴伏在桶上或墙头上,无声地窥看着她。流浪的野狗身上的肋骨清晰可见,它们俯贴着耳朵,有时会朝她吠两声,然后躲进巷子的拐角里。她并不担心这些猫狗会伤害她,猫似乎对两仪师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她从没听说过两仪师被哪怕是最凶野的猫抓过。狗总是对两仪师存有敌意,它们似乎认为两仪师也是猫,但它们几乎总是在表露一下敌意后就跑开了。
这些巷子里的猫狗比她记忆中要多,也更加憔悴,但巷子里的人却大大减少了。她一直都没看见任何人,直到她转过一个巷角,才看见五六名艾伊尔人向她走来。他们一边走,一边还在说笑着,看见黛玛拉的时候,他们显得很吃惊。
“请原谅,两仪师。”他们之中的一个人低声说道。虽然小巷里有足够的空间,但他们全都紧贴在了巷子一侧的墙壁上。
黛玛拉寻思着他们是否就是刚才跟踪她的那些人——这些面孔中有一个人让她感觉熟悉,那是一个有着凶恶眼神的矮壮家伙。同时她向他们点着头,低声道过谢,便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那根插进她肋侧的短矛让她如此震惊,以至于忘记了呼喊。她疯狂地伸展向阴极力,但她的肋侧立刻再次被刺穿。她倒在地上,那张她记忆中的脸出现在她面前,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嘲讽的光芒。那个人在向她咆哮着什么,但她没有去听,她只是努力地要得到阴极力,努力……黑暗笼罩了下来。
当佩林和菲儿最终摆脱了和菲儿父母冗长的会面后,那名被称作苏琳的奇怪仆人正在走廊里等他们。汗水湿透了佩林的内衣,又在他的外衣上留下大片深色的汗迹,他觉得自己好像跑了十里的路程,而且每跑一步都会被打一拳。菲儿则一直带着微笑,迈着轻快的步伐,她显得神采焕发,美丽而又骄傲,就像她带领望山的人们回来解救即将被兽魔人攻陷的伊蒙村时一样。每次他们看着苏琳时,苏琳都会向他们行屈膝礼,而且她每次行屈膝礼时都差点要摔倒。那张脸颊上有一道伤疤,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一副顺从的微笑,但那种微笑仿佛吹一口气就会碎掉似的。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枪姬众都在用手语交谈着,苏琳也不停地向她们行屈膝礼,但佩林能清楚地听见她咬牙的声音。就连菲儿也在小心地看着她。
苏琳领着佩林和菲儿走进为他们准备的房间,这套寓所包括一间起居室和一间卧室,卧室里的篷罩大床上足足能躺下十个人,长阳台可以俯瞰一座有喷泉的庭院。苏琳坚持要向他们解说屋里的一切陈设,甚至那些他们一眼就能看清用处的也要一一说明。他们的坐骑都经过了梳洗喂饮,他们的鞍袋和佩林拴斧头的腰带挂在衣柜里,他们其余不多的行李都被整齐地放在橱柜的抽屉里。佩林的斧头靠在灰色大理石的壁炉旁,仿佛是一把劈柴斧。两个银罐中的一个上面结满了露水,里面装的是薄荷冷茶;另一个罐里装的是梅子调味酒。墙上挂着两面有镀金外框的镜子,还有一面镜子放在一张桌子上,镜子前放着菲儿的象牙发梳和发刷。一面巨大的立镜镶嵌在雕刻镜框里,就连瞎子也能轻易摸到。
当苏琳还在给他们讲解洗澡水的引法和黄铜浴盆的用法时,佩林将一个金币放在她满是硬茧的手掌里。“谢谢你,但如果你现在能离开我们——”片刻之间,佩林觉得苏琳要把那枚大金币砸在他的头上,但她只是颤抖着又向佩林行了个屈膝礼,然后就走出房间,狠狠地将门摔上。
“我想,训练这名仆人的人并不了解她的工作。”菲儿说,“不过,你做得不错,礼貌而坚定,如果你也这样对待我们的仆人就好了。”她将自己苗条的后背转向佩林,低声说:“帮我解开扣子好吗?”
为菲儿解开这些小扣子时,佩林总是觉得自己的指头很粗,他很害怕自己会把这些小钮扣扯下来,或者把菲儿的衣服撕破,但他也确实喜欢帮菲儿脱衣服。菲儿原先总是让一名侍女为她做这件事,佩林相信,这一定是因为交给他来做就会把扣子弄掉。“你对你母亲说的那些胡话是真的吗?”
“你还没有驯服我吗,我的丈夫?”菲儿说话时并没有看他,“难道不是你叫一声,我就会停在你的手腕上吗?我不会为了取悦你而奔忙吗?我没有服从你最小的手势吗?”她的身上有一种取笑的气息,她的语气也肯定是在取笑他,但她又仿佛是认真的,就像她将同样的这些话告诉她母亲的时候一样。那时候她高昂着头,样子骄傲得不得了。女人都很奇怪——这是佩林得出的唯一结论。而菲儿的母亲……还有她的父亲!
佩林觉得也许应该改变一下话题。巴歇尔提到的那个东西是什么?“菲儿,破碎王冠是什么?”他确信巴歇尔说的是这个。
菲儿发出一些焦躁而含混的声音,她的气息也忽然充满了烦乱的情绪。“兰德离开王宫了,佩林。”
“他离开了?”佩林弯下腰去盯着那些珍珠贝的小扣子,皱起了眉头,“你怎么知道?”
“那些枪姬众,贝恩和齐亚得教过我一些她们的手语,别把这个说出去,佩林。贝恩和齐亚得知道这里有枪姬众的时候,我看她们的样子像是觉得不该教我手语。而且,如果枪姬众不知道我会手语,也许她们会在我面前透露更多讯息,她们在兰德身边似乎有很多人。”菲儿扭过身,淘气地看了佩林一眼,搔了搔他的胡子。“我们第一批见到的那些枪姬众认为你有一副好肩膀,但她们对这个并没有想很多,艾伊尔女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欣赏漂亮的胡子。”
佩林摇摇头,一直等到菲儿转回身去,他才把她刚才转身时被他扯掉的一颗扣子放进口袋里。也许菲儿不会注意到。佩林就曾经把外衣口袋上的一颗扣子掉了整整一个星期,直到菲儿告诉他,他才发现。至于胡子,根据高尔的说法,艾伊尔人总是把胡子全都剃干净,贝恩和齐亚得就总是将他的胡子当成开各种古怪玩笑的目标。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他也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要剃掉这些胡子,但菲儿确实喜欢他留胡子。“兰德怎么了?他离开王宫有什么关系?”
“你应该知道他在你背后做了什么,很显然的,你不知道他要离开。记住,他是转生真龙,这个地位很像一位君王,一位君王的君王。君王有时候会毫不留情地利用朋友,有时可能是无意的,有时可能是故意的。”
“兰德不会这样做的。你有什么建议?我去刺探他?”
佩林这么说只是想和菲儿开个玩笑,但菲儿说道:“你不行,亲爱的,当间谍是妻子的工作。”
“菲儿!”佩林猛地直起腰,差点又扯掉了菲儿的一颗扣子。他抓住菲儿的肩膀,将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你不能去刺探兰德,听到了吗?”菲儿沉下脸,眯起眼睛,露出一副倔强的样子——她的身上也全都是倔强的气味,但佩林也可以倔强。“菲儿,我想看看你所吹嘘的顺从。”根据以往的经验,菲儿在高兴时会很高兴地听他的话,否则就完全是另一种样子,那时她才不会理睬佩林是对的还是错的。“我是说,菲儿,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不会进行任何——”
“我答应,心爱的,”菲儿将手指压在佩林的唇上,“我答应不会去刺探兰德。你明白,我会顺从我的丈夫主人。你还记得我母亲想要多少个孙子吗?”
这个突然出现的话题让佩林眨了眨眼,但菲儿已经答应了,这是重要的。“我记得是六个。当她在说哪个应该是男孩,哪个应该是女孩的时候,我有些没数清。”黛拉女士用直接得让佩林吃惊的方式给了他们一些如何生养这么多孩子的建议。直到她的训话结束,佩林都在犹豫自己是否应该离开那个房间,而且他很庆幸自己对于那些训话中的大部分内容都没有弄明白。菲儿则只是在点着头,仿佛这是全世界最正常的事,而那时她的丈夫和父亲都在她身边。
“至少六个。”菲儿露出了个彻底淘气的笑容,“佩林,她会一直盯着我们,除非我能告诉她,她很快就能等到第一个了。我想,如果你能解开其他那些扣子……”即使在共度了几个月的婚姻生活后,菲儿还是会脸红,但她脸上那个淘气的笑容丝毫没有退去。“在这么多个星期之后,能有一张真正的床……我都快像是收割期的乡下女孩了。”有时候,佩林会好奇菲儿一直在说的那些乡下女孩是什么样子。不管菲儿是不是脸红了,如果那些乡下女孩一直都像菲儿和他独处时的样子,那么沙戴亚就连一粒粮食也采收不了了。佩林又扯下两颗扣子,才脱去了菲儿的衣服。菲儿一点也没介意,她把佩林的衬衫彻底撕开了。
黛玛拉惊讶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玫瑰王冠她自己房间里的床上。她应该是死了,而不是被脱去衣服,裹在亚麻被单里面。斯帝凡坐在床脚的一张凳子上,脸上同时显出松了口气、关心和严厉的表情。黛玛拉的这位凯瑞安护法身材单薄,比她还要矮一个头,虽然鬓角有了灰发,但他实际上要比黛玛拉年轻将近二十岁。有时他却像是黛玛拉的父亲,会斥责黛玛拉不懂得照顾自己,必须由他牵着手才行,黛玛拉很害怕这次意外会让斯帝凡在他们几个月以来的争斗中占优势。梅兰娜坐在床的一侧,面色严肃;贝伦妮西在另一侧。这名圆胖的黄宗姐妹表情永远都是严肃的,现在,她的面孔则是绝对的阴森。
“怎么了?”黛玛拉努力地问道。光明啊,她觉得自己虚弱极了,这是治疗导致的结果,现在她连要将双臂放到被子外面都觉得很吃力。她一定曾经非常接近死亡。治疗没有留下疤痕,但记忆和虚弱的感觉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一个男人走进大厅,”斯帝凡说,“想要杯酒喝,他说他看见有艾伊尔人在跟踪一位两仪师——他很精确地描述了你的相貌——然后他说他们打算杀了那位两仪师。当他说话的时候,我感觉到——”他的面孔扭曲成极为阴郁的表情。
“斯帝凡要我去,”贝伦妮西说,“他一路都拉着我拼命向前跑。实际上,直到你刚刚睁开眼之前,我都不确定我们是否及时赶到了。”
“当然,”梅兰娜用冰冷的声音说,“这些全都是陷阱的一部分,那些艾伊尔人和那个男人——一个警告。很可惜,我们让那个男人跑掉了。我们那时把心思全都放在你身上,还没有人来得及想到要抓住他的时候,他就溜走了。”
黛玛拉一直在想米拉姆和这件事对于她进入图书馆会有什么影响,或者是要用多久才能安抚好斯帝凡。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梅兰娜说了什么。“抓住他?警告?你在说什么,梅兰娜?”贝伦妮西嘟囔着说,如果是把这些话写在黛玛拉的书本上,她就能明白了。有时候,贝伦妮西的舌头相当毒。
“自从我们到这里来之后,你可曾见到有人走进这个大厅里来喝酒?”梅兰娜耐心地问。
这倒是真的,黛玛拉还从没见过其他酒客走进这家旅店。在凯姆林,一位甚至是两位两仪师在一家旅店里并不会引起什么不寻常的反应,但九位两仪师就完全不同了,辛珂宁夫人近来已经在公开评论这件事了。“那么就是有人故意要让你们知道艾伊尔人会刺杀我,甚至是要你们能够在我死前找到我。”她还记得那个面色凶恶的家伙对她的吼叫。“我被告知要让你们知道,不许我们靠近兰德。他对我说的是,‘告诉其他女巫,离转生真龙远一点。’如果我死了,我就不能把这个告诉你们了,对不对?我伤在什么地方?”
斯帝凡在凳子上挪动着身体,带着痛苦的眼神望向她。“两处伤都避开所有的致命位置。但你失血的量——”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黛玛拉打断他的话,径自向梅兰娜问道。她不想听斯帝凡指责自己有多愚蠢。
“我觉得应该找到那些要为此事负责的艾伊尔人,”贝伦妮西坚定地说,“给他们一个教训。”她来自夏纳的边境军,艾伊尔人的袭击是她儿时生活的一部分。“森妮德也同意我的意见。”
“哦,不!”黛玛拉表示反对,“我不会让我第一个研究艾伊尔人的机会就这样被毁掉。毕竟,流血的是我。而且,除非那个给我警告的人也是艾伊尔人。他们很明显是奉命行事的,而我认为在凯姆林只有一个人能命令艾伊尔人。”
“我们其余的人,”梅兰娜一边说,一边用坚定的目光看着贝伦妮西,“和你的看法一致,黛玛拉。我不想再听到有人谈论浪费时间和精力去找一群猎犬的事了,那个放狗出来的人还在笑话我们呢!”贝伦妮西先是显露出一阵怒意,然后才低下了头。她总是这样。
“我们至少要让兰德知道,他不能用这种方式对待两仪师。”贝伦妮西厉声说道。梅兰娜的一瞥让她的声音和缓下来,虽然她的语调还是显得愤懑不平。“只是不必用很激烈的手段,因为这么做会毁掉我们的一切计划。”
黛玛拉用指尖撑着嘴唇,叹了口气,她确实感到很虚弱。“我有一个想法,如果我们公开指控他的行为,他当然会否认,而我们也没有证据能扔在他脸上。不仅如此,也许我们像兔子一样不做任何反抗,会是一个明智的做法。”梅兰娜和贝伦妮西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非常坚定地点了点头。可怜的斯帝凡义愤填膺地紧皱起双眉,他从没放过任何伤害黛玛拉的人。“什么都不说不是更好吗?这肯定会让他心神不宁。为什么我们什么都不说?我们有什么样的打算?我不知道我们能做多少,但至少我们能让他不停地回头去看背后。”
“正确。”维林在门口说道,“兰德必须尊重两仪师,否则我们的努力将不会对他起什么作用。”她示意斯帝凡离开(当然,斯帝凡在看到黛玛拉点头后才走出房间),然后维林坐到刚才斯帝凡坐的那只凳子上。“自从你成为目标后我就在思考……”她皱起眉看着梅兰娜和贝伦妮西,“你们能坐下吗?我不打算这样一直仰头看着你们,直到我的脖子抽筋。”当她们还在把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和另外一只凳子拿到床边时,维林已经继续说道:“既然你成为了目标,黛玛拉,你就应该确定如何给兰德大人上这一课。看样子,你已经有了一个开始。”
“我想的是——”梅兰娜刚刚开口,就被维林打断了。
“等一会儿,梅兰娜,黛玛拉有权先提出建议。”
黛玛拉屏住呼吸,等待着梅兰娜的爆发。梅兰娜总是提出建议,然后盼望得到维林的许可;在自然的情况下,这样做除了有些尴尬之外并没有什么问题。然而,这还是维林第一次直接夺走了控制权,至少在其他人面前是这样。但梅兰娜只是咬紧嘴唇盯着维林,过了一会儿,她低下了头。黛玛拉想知道梅兰娜这么做是否代表着她要将使节的地位也转交给维林——她似乎也别无选择了。而所有的目光这时都已经转向黛兰娜,等待着她的发言。维林的目光尤其犀利。
“如果我们想让他担心我们要做什么,我建议今天任何人都不要去王宫,也不必给他任何解释。如果这样显得有些过于生硬,就给一个他必定能一眼看穿的理由。”梅兰娜点点头。更重要的是,维林也点了头。黛玛拉决定再冒一点险,“也许我们应该连续几天都不派人去,让他一个人去担心吧!我相信,只要我们注意观察明,就能知道他什么时候被煎熬得够火候了,然后……”无论她们决定做什么,她想要参与到其中。是她流了血,只有光明知道,现在她要把进入图书馆调查的时间延后多久了。就为了这个原因,她也很想好好给兰德上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