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妮薇站在石之心大厅里,却对周围的景物视而不见,也根本没想到这里是特·雅兰·瑞奥德。艾格宁是霄辰人,她属于那些铐住了艾雯的脖子,也同样要铐住她们的恶棍,这件事仍然让她的心中感到一片迷茫。一个霄辰人想要窃取奈妮薇的友情。自从离开伊蒙村以来,真正的朋友是那么的少,又相隔如此遥远,现在她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却又以这种方式失去了……
“这是我最恨她的!”她喊了一声,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胳膊,“她让我喜欢上她,我又不能阻止我自己,所以我恨她!”大声地说出这些话,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在无理取闹。“我就是要无理取闹。”她无声地笑了笑,又有些悔恨地摇了摇头,“我是要成为两仪师的。”她不该像个羊毛脑袋的蠢女孩那样胡思乱想。
凯兰铎闪烁着光芒,水晶剑直立在穹顶正下方的岩石地板上,巨大的红石柱排列在那种从所有地方发出来的古怪微光中,圆柱之间阴影幢幢。心中很自然地又有了那种正在被人窥看的感觉,她从来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否只是自己的想象,任何东西都有可能藏在这些圆柱后面。她朝柱群中望去,一根粗木棒出现在她手中。艾雯在哪里?她觉得在这一片幽暗之中,不止是艾雯,什么都有可能会突然蹦出来……
“这身衣服可真奇怪,奈妮薇。”
奈妮薇的心脏差一点跳到喉咙里,她压抑住叫嚷的冲动,在一连串沉重的金属碰撞声中转过身。艾雯站在凯兰铎的另一边,身后还跟着两个女人,她们穿着宽大的裙子,暗色披肩覆盖在宽松的白衣上,雪白的头发被丝巾束起,一直垂到腰际。奈妮薇倒吸了一口气,连忙又努力让自己的呼吸恢复正常,同时希望她们不会注意到。她们竟然这样溜到她的背后!
这两个女人里有一个是伊兰向她描述过的艾伊尔女子:艾密斯的面容与她的白发相比,显得有些过分的年轻,似乎她还是孩子时就已经满头银丝了。另一名女子显得瘦骨嶙峋,皱纹堆积的脸上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那一定是柏尔。奈妮薇觉得,柏尔应该是她们两个之中比较厉害的一个,但这也不表示艾密斯看起来很……
衣服奇怪?我身上怎么会有响声?低头看着自己,她又倒吸了一口气。她身上的衣裙有点像是两河的服装,只是两河女人不该穿着钢制的铠甲,那些甲片就像她在夏纳见过的战士甲胄一样。男人们穿着这种东西怎么能飞快地奔跑,还能跳到马鞍上去?这些东西压在她的肩头,仿佛有一百磅重,手里的那根棒子也变成一根铁棒,而且棒头上还长出好多尖刺,仿佛是一根闪耀的钉头锤,而她不用摸也知道,自己的脑袋上已经扣了一顶头盔。她急忙红着脸集中精神,将身上的衣服改成上好的两河羊毛衣裙和行路杖,头发又变回成一根大辫子垂挂在肩头,这让她感觉很好。
“当你在梦行时,失控的思绪可是会带来麻烦的。”柏尔用一种微弱却仍然有力的声音说,“如果你要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你就一定要学会控制自己。”
“我很能控制我的思绪,谢谢。”奈妮薇用响亮的声音说,“我……”
柏尔不止是声音显得微弱,这两位智者显得很……迷蒙,还有艾雯,穿着一身淡蓝色骑装的艾雯几乎要变成透明了。“你们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看起来会是这样?”
“我进入特·雅兰·瑞奥德的时候骑在马背上,只能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艾雯淡淡地说,似乎一直在闪烁不定,“现在是三绝之地的早晨,我们正走在路上,我说服了艾密斯让我进来,因为我害怕你们会担心。”
“当你希望是清醒的时候却还要浅浅地入睡,”艾密斯说,“就算不骑在马上也已经够困难了,艾雯还没完全学会这样做。”
“我会学会的。”艾雯带着一种恼怒的决心说道,她总是这么急躁而顽固地下定决心去学习某种知识,如果不是智者们揪住了她的后颈,她很可能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各种麻烦里。奈妮薇很快就不再为艾雯可能惹上麻烦而担心了,因为艾雯接着对她讲述了兽魔人和人蝠对冷岩堡的攻击,在这次战斗的死者中也包括了辛那——一位梦行者。兰德现在正率领塔戴得艾伊尔赶往亚卡戴,同时又派人去召集更多的氏族,这个行动违反了所有习俗。这男孩没有把他的想法告诉任何人,让艾伊尔很紧张,沐瑞更是急得几乎能咬断钉子头了。如果不是看到艾雯因为担忧而紧皱的眉头,奈妮薇几乎要因为沐瑞的挫败而感到高兴,她一直都希望兰德能排除掉那个两仪师的影响。
“我不知道这些行动是出于疯狂,还是理智的谋划,”艾雯最后说,“只要我能知道,无论是这两种情况的哪一种,我几乎都能承受。奈妮薇,我承认现在我根本不会为了什么预言或是末日战争而担心。也许这很蠢,但我答应过伊兰要照顾他的,可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奈妮薇绕过水晶剑,伸手搂住艾雯的肩头,至少她在感觉上是实在的,即使她看起来像是一块雾面镜子中的倒影。兰德的心智。她对这些事无能为力,甚至无法安慰艾雯。照看着兰德的人是艾雯,而不是她。
“你对伊兰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让兰德去认真阅读她写的信。伊兰有时会为这件事担心,她没有跟我提过她信的内容,但我觉得她在害怕自己对兰德说了太多的话。如果兰德能相信她的爱,那么他很可能也会产生同样的爱意,这样她应该就不会受到伤害了。不管怎样,我们在坦其克有了一些好消息,虽然只有一些。”她把坦其克发生的事告诉艾雯,那些事似乎还算不上“一些”。
“那么你们仍然不知道她们在找什么,”等奈妮薇说完之后,艾雯说道,“但即使你们知道了,她们仍然处在领先的位置,有可能会先找到它。”
“还会有办法的。”奈妮薇用坚定的眼神望着两名智者。伊兰曾经告诉过她,艾密斯除了警告之外什么都不愿意说,那么与她们打交道就需要格外强硬的态度了。那两个人的样子就像是两团雾气,只要一阵强风就能把她们吹散。“伊兰认为你们知道各种有关于梦的技巧,我是否有办法进入爱麦瑟拉的梦,去看看她是不是一名暗黑之友?”
“愚蠢的女孩,”柏尔的长发随着她摇头的动作来回飘摆,“即使是两仪师,也仍然是愚蠢的女孩,进入另一个人的梦是非常危险的事情,除非她知道你,并期待你的到来。那是她的梦,和这里不一样,在那里,爱麦瑟拉的意志控制着一切,甚至包括你。”
奈妮薇一直相信这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听到这个办法行不通,她觉得很气恼,而且这个智者还叫她“愚蠢的女孩”?
“我不是女孩,”她喊道。她想去拉她的辫子,最后却将握紧的拳头顶在腰间,不知为什么,最近拉辫子的动作让她觉得很不舒服,“我以前是伊蒙村的乡贤,现在我……是两仪师……”不过这个谎言差点让她变成了结巴。“……我曾经教训过像你这种年纪的女人,告诉她们什么时候应该安静地坐着。如果你知道如何帮助我,那么就说出来,不要给我一堆愚蠢的关于危险的唠叨,我知道什么是危险。”
突然间,她意识到自己的粗辫子被分成了两根,每根都正好压在一只耳朵上,红色的缎带编在辫子上,并在辫子末端形成了两个红穗。她的裙子突然变得很短,一直露出膝盖,像智者们一样穿上了一件宽松的白上衣,而鞋袜都不见了。这是从哪里来的?奈妮薇确定自己从没想过要穿这样的衣服。艾雯急忙用手捂住了嘴,她是被吓到了吗?不会是在笑吧?
“失控的思绪,”艾密斯说,“可能导致很大的麻烦,两仪师奈妮薇,你还需要学习。”尽管智者的声音冷冰冰的,但她的嘴唇已经明显为了克制笑意而扭曲起来。
奈妮薇努力让自己维持着自然的表情。这不可能是她们干的,她们不可能做到!她努力地想把衣服变回去,但这实在很困难,仿佛有什么在牵制着她。她的脸颊变得愈来愈热,就在她终于忍不住要寻求她们的建议,甚至是帮助的时候,她的衣服和头发突然又变回原来的样子。她的脚趾在一双结实的行路鞋里庆幸地来回扭动了两下,这一定只是因为某种古怪、游离的思绪而导致的后果。不管怎样,她不会把任何怀疑说出口,那些女人好像觉得这是很好笑的事,就连艾雯也是如此。我到这里来不是要进行什么愚蠢的争论,我只是不要讨好她们。
“如果我不能进入她的梦,那么我能把她带进梦的世界吗?我需要和她谈一谈。”
“即使我们知道该怎么做,我们也不会教你,”艾密斯生气地拉了拉她的披肩,“你所要求的是一件邪恶的事,两仪师奈妮薇。”
“她在这里会像你在她的梦里一样软弱无助,”柏尔细弱的声音硬得像一根铁棒,“这是从第一位梦行者出现开始便定下的规矩:绝不能将别人带入自己梦中。据说,在传说纪元最后的日子里,暗影利用这种方法作恶无数。”
奈妮薇在智者严厉的目光下挪动着脚步,意识到自己的一只手还搂在艾雯的肩头,但她没有改变动作。她不想让艾雯觉得智者们让她感到不安,她们根本就没有。没错,她是想到了自己在成为乡贤前被拉到妇议团面前的情景,但这和这些智者们毫无关系。强硬才是……她们还在盯着她,不管她们的身影是清晰还是模糊,她们的目光完全可以和史汪·桑辰的目光相对抗。特别是柏尔。她们没有胁迫她,但她却突然发现讲道理才是可行之道。
“伊兰和我需要帮助,黑宗两仪师的身边有一样东西会伤害兰德,如果她们抢在我们之前找到它,她们也许就能控制他,我们需要抢先找到它。你们有没有办法能帮帮我们,所有你们能告诉我的……无论什么都可以。”
“两仪师,”艾密斯说,“你把帮助的请求变成命令了。”
奈妮薇咬紧了牙——命令?她简直是在乞求了,命令,竟敢这么说!——不过艾伊尔女子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反应,或者她们故意不去在意。“但如果是对于兰德·亚瑟的危险……我们不能允许暗影有这样的机会。办法是有的。”
“很危险,”柏尔用力摇了摇头,“这个年轻女人比艾雯刚刚来找我们的时候知道的还要少,这对她来说太危险了。”
“那么也许我能——”艾雯刚刚张开口,两位智者立刻异口同声地喝断了她,“你要完成你的训练,你太迫不及待地要踏入未知的领域了。”柏尔严厉地说道。
艾密斯也同时说着,声音绝对不比前者柔和:“你不在坦其克,你不了解那个地方,你也不能满足奈妮薇的需要,她才是猎人。”
在两双铁一样的眼睛注视下,艾雯赌气似的低下了头。两名智者彼此对看了一眼,最后,柏尔耸耸肩,掀起披肩,包住了自己的头脸,露出一副放手不管的态度。
“这很危险。”艾密斯说,她的口气就好像连在特·雅兰·瑞奥德里喘口气也是危险的。
“我……”奈妮薇看见艾密斯更加严厉的目光,立刻闭上了嘴,她没想到有人的目光可以如此严厉。她集中全副精神保持着身上衣服的状态,当然,刚才那件事绝不是她们做的,只是,确保自己衣服的状态显然是明智的行为。然后,她改口说道:“我会小心的。”
“这是不可能的,”艾密斯不带情绪地对她说,“但我不知道别的方法。需要是解决问题的契机,当聚居地的人数过多时,氏族就必须分开,而那时需要的是足以供应新聚居地的水源。如果没有已知的水源地存在,我们之中的一个会接受召唤,去找到一个水源地,这时的契机就是需要距离第一座聚居地不远的、有水的峡谷,将思绪集中在需要上,我们就会接近目标,再将思绪集中在需要上,我们就会更靠近目标一步。每一步都会让我们距离目标更近,直到我们不仅走进了峡谷,而且站在水源边。但你的目标可能更加难以达到,因为你并不确切知道你在寻找什么,不过逐步专注于最直接的需要,总会让你向它靠近,而且你已经知道它大致的地方——那座宫殿。”
“而你必须明白危险的所在,”智者专注地向她倾过身子,用和她目光一般严厉的声音说,“每一步都是盲目迈出的,当你睁开眼睛时,你无法知道你将置身何处。而如果你在一窝毒蛇中,找到水将不会有任何用处,山地王蛇的毒牙在梦中杀人的速度和在醒来的世界中一样快。我想,艾雯所说的那些女人会用比蛇更快的速度杀人。”
“我用过这种方法!”艾雯惊呼道。奈妮薇觉得,当艾伊尔女子的目光转到艾雯身上的时候,艾雯被吓了一跳。“那是在我遇到你们之前的事了,”她急忙说道,“而且是在我们去提尔之前。”
需要。艾伊尔女子给她的实际建议让她对她们的看法改善了一些。“你们一定要注意盯着艾雯,”她一边对她们说,一边抱了一下艾雯,让这个女孩明白自己对她的关爱,“你是对的,柏尔,她总是想去做她还不知道的事,她总是这样。”不知为什么,柏尔朝奈妮薇扬起一侧雪白的眉毛。
“我没发现她会这样,”艾密斯淡然地说,“现在她是一名柔顺的学生,对不对,艾雯?”艾雯的嘴抿成一条顽固的曲线,如果这些智者以为两河女子真有可能自认柔顺,表示她们根本不了解她。不过艾雯什么都没说,这倒是始料未及,这些艾伊尔女人就像两仪师一样严厉。
一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她迫不及待地想现在就试试这个方法。如果伊兰叫醒她,那就需要差不多一个小时才能再次进入睡眠。“七天,”她说,“我,或者伊兰会在这里与你见面。”
艾雯点点头:“再过七天,兰德就要在部族首领面前表明他是随黎明而来之人了,所有艾伊尔都将追随在他身后。”智者们的眼睛微微扬起,艾密斯整理了一下她的披肩,不过艾雯并没有看见她的动作。“只有光明才知道那时他会做些什么。”
“七天时间,”奈妮薇说,“伊兰和我会拿到莉亚熏等人寻找的东西。”如果她们没有拿到,那么它很可能就要落入黑宗两仪师手里了,而智者们显然也比艾雯更怀疑艾伊尔是不是真的会追随兰德,去努力完成他的计划。到处都是无法确定的未来,但也不必再增添艾雯心中的疑虑。“等到我或伊兰再与你相见的时候,我们一定已经捆住她们的手脚,把她们塞进麻袋里,用马车运去白塔接受审判了。”
“一定要小心,奈妮薇,我知道你不明白该如何小心,但还是要试一试。也把我的话告诉伊兰,她虽然不像你那么……胆大,但也差不了多少。”艾密斯和柏尔在艾雯的双肩上各放了一只手,接着,她们就消失了。试着小心?愚蠢的女孩,她一直都很小心。艾雯除了说她大胆,本来还想说什么?奈妮薇紧紧抱住胳膊,阻止自己去拉辫子,也许她还是不要知道艾雯本来想说什么比较好。
她发现自己没有把艾格宁的事告诉艾雯,也许最好不要再挑起艾雯被俘的回忆了。奈妮薇还清楚地记得艾雯在重获自由后连续几个星期不停地做噩梦,那时她经常尖叫着“不要锁住我”之类的话,然后从睡梦中惊醒。还是别提这件事吧!艾雯应该不需要和那个霄辰女人见面。烧了那个女人!把艾格宁烧成一堆灰吧!烧了她!
“不该再浪费时间了。”她大声说道,声音回荡在高大的圆柱间。随着她们的离开,这里比刚才显得更加不祥,更像是一个隐藏着看不见的窥伺者和随时会有东西跳到她面前的地方。应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但她还是先把发型变成了一把细长的小辫子,把衣服变成墨绿色的紧身皱褶丝衣,一块透明的面纱盖住了她的嘴和鼻子,随着呼吸前后飘动。做了个鬼脸,她又在细辫子里加上了一串串翡翠珠子。如果有黑宗两仪师利用她们窃取的特法器进入梦的世界,看见她在帕那克宫里,她们会认为她只是一名塔拉朋女子,在梦中偶尔走进了特·雅兰·瑞奥德。不过,有些黑宗两仪师是认识她的。捧起缀着翡翠串珠的辫子,她微微笑了笑。浅蜂蜜色,她一直都不知道这样也可以。真想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子,她们还会认出我吗?
突然间,一面高立镜出现在凯兰铎旁边,在镜子里,她看见自己棕色的大眼睛惊讶地大睁着,一双蔷薇花瓣般的嘴唇也同样张得老大。她有一张芮达的脸!她的面容闪回到自己原来的模样,又闪成芮达的样子,眼睛和头发的颜色变深又变浅,她让自己固定成旅店老板的模样。现在没有人会认出她了,艾雯还认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小心。
闭上眼睛,她将思绪集中在坦其克的帕那克宫,集中在她的需要上。某样对兰德——转生真龙有危险的东西,需要……在她周围,特·雅兰·瑞奥德开始晃动,她感觉到了它,一段蹒跚的滑行之后,她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去看她找到了什么。
这是一间卧室,足有三李庭客房的六倍大,白石膏粉刷的墙壁上有着带状雕饰,黄金吊灯由镀金的链子挂在天花板上。高床柱上雕刻着繁茂的枝叶,撑起遮盖大床的天篷。一个年轻的女人僵直地站在床脚前,背靠着一根床柱。她的外貌非常可爱,那双肉感的嘴唇就像奈妮薇现在的嘴唇一样,在她黑色的发辫上,有一顶装饰着黄金三瓣叶的冠冕,那上面还镶嵌着红宝石、珍珠和一颗比鹅蛋还大的月长石。她的脖子上围着一条宽丝巾,丝巾末端一直垂到膝盖,整条丝巾上都绣着树木的图案。除了冠冕和丝巾之外,遮蔽她身上的只有在灯光下闪烁的汗珠。
她颤抖的眼睛正盯着一个轻松地侧卧在一张矮睡椅上的女人,那个女人背对着奈妮薇,影像就如同刚才的艾雯那样模糊。她的身材矮小单薄,黑色的头发松垂在肩头,宽裙式的淡黄色丝绸长袍肯定不是塔拉朋风格的衣服。奈妮薇不用看她的脸,就知道她会有张狐狸般的脸形和一双蓝色的大眼睛,而被风之力绑在床柱上的女人眼中看到的只能是提麦勒·金德罗。
“……你学会了这么多,这就是充分利用你的梦,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睡眠上的好处。”提麦勒正用她的凯瑞安腔调说话。这时她笑了:“你难道不觉得有趣吗?下一步我应该教你什么?我知道了,‘我已爱过了一千个水手’。”她警告似的摇动着一根手指,“一定要正确学会每一个字,爱麦瑟拉,你知道,我不想……你在对什么东西目瞪口呆?”
奈妮薇突然意识到,那个靠在床柱上的女人——爱麦瑟拉?帕那克?她正盯着自己。提麦勒懒洋洋地转动身体,似乎是要回头看看。
奈妮薇闭上眼睛。需要。
晃动。
靠在细圆柱上,奈妮薇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她刚刚跑了二十里,所以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正在什么地方。她的心脏跳动得如同狂野的鼓击,她想起智者所说的毒蛇窟。提麦勒·金德罗,这个亚米柯曾经说到过的黑宗两仪师喜欢看到痛苦,喜欢到甚至会给其他黑宗两仪师留下深刻的印象,而奈妮薇现在连一个火星都导引不出来。她本来有可能落得被提麦勒绑到爱麦瑟拉旁边,当成另一根床柱的装饰品。光明啊!她颤抖着,仿佛看到了这种景象。镇静下来,女人!你已经不在那里了,即使提麦勒看见你,她也只是看见了一个转眼就消失无踪的蜂蜜色头发女人,只是一个在梦中偶然进入特·雅兰·瑞奥德的塔拉朋女人。而且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提麦勒肯定感觉不到她具有导引能力。即使她现在无法导引,另一个能导引的女人仍然可能感觉到她的能力。只是那么短的时间,如果运气好的话,应该不会感觉到的。
至少她现在知道了爱麦瑟拉的状况,那个女人肯定不是提麦勒的盟友,这种搜寻的方法已经发挥了作用。但这还不够,尽量控制住呼吸,她抬起头向四周望去。
成排的白色细圆柱立在一个近似正方形的巨大厅堂里,大厅地面铺着抛光的白色石板,高高的天花板上装饰着镀金的浮雕,一根白色的粗丝绳被绑在齐腰高的抛光乌木柱上,绕着大厅转了一圈,只有在通往外面的双尖顶拱门旁才有中断,架子和敞开的橱格陈列在墙边。大厅中间还立着许多奇异的动物骨骼和展示柜,也都用绳子围着。奈妮薇听过艾雯的形容,这里是帕那克宫的展览大厅,她要找寻的东西一定就在这座大厅里。她的下一步不会像第一步那样盲目了,这里肯定没有毒蛇,也没有提麦勒。
一个英俊的女子突然出现在大厅中间一座有四条雕花腿的玻璃柜旁边,从波浪般垂在她肩头的黑发判断,她不是塔拉朋人。但这并不是让奈妮薇吃惊的原因,这女人身上的衣服似乎是一片迷雾,有时候是银色不透明的,有时候又透明到可以清楚地看见她身体的灰纱。无论是从什么地方梦到了这里,她一定是有着很丰富的想象力,才能想象出如此鲜明的形象!即使是奈妮薇听说的那种饱受非议的阿拉多曼衣着,也无法和她身上的衣服相比。
那个女人带着微笑看了那只玻璃柜一眼,然后就开始漫步于大厅之中,又在大厅的另一侧停下来,开始仔细端详某样东西。奈妮薇看不清那是什么,只知道那是在一座白色石台上的暗色对象。奈妮薇皱皱眉,放开了紧握住蜂蜜色发辫的手。那个女人随时都会消失,几乎没有人能梦到进入特·雅兰·瑞奥德很长时间。当然,即使那个女人看到她也没关系,奈妮薇确信那女人不是黑宗两仪师名单上的人,但她看起来却有点……奈妮薇意识到自己又抓住了蜂蜜色的细辫子。那个女人……奈妮薇的手在向下拉——非常用力——奈妮薇惊愕地盯着自己的手,手上的指节都已经泛白,她的手在颤抖。那几乎就像是认为那个女人……手臂哆嗦着,她的手要把头发从头皮上拉下来。光明在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衣衫朦胧的女子仍然站在远处那座白色的基座前面,奈妮薇从手臂一直到肩膀都在颤抖。她以前肯定没见过那个女人,但……奈妮薇竭力要张开手指,但它们却更用力地握在一起。她肯定没见过,她从头到脚都在颤抖,她用另一只手抱住自己。肯定……她的牙齿想要相互撞击,那个女人看起来……她想要哭泣,那个女人……
影像冲入她的脑海,剧烈地爆开,她颓然靠在身边的圆柱上,仿佛那些影像具有真实的冲击力。她的眼睛突出在眼眶外,她又看见她了。落花间,那个坚毅而英挺的女子被阴极力的光晕所包围,她和伊兰,像小孩般说着痴呆的话,争着回答她的问题,把脑子里的一切都告诉她。她们说了多少?她很难回想起细节,但她依稀记得隐瞒了一些。这不是因为她自己的意志,她会告诉这女人任何事,完成她的任何要求,她的脸因羞愧和愤怒而变得红热。如果她没说出什么细节,那只是因为她太——渴望!——回答那个女人的下一个问题,把前一个答案的细节给漏了。
这不可能,一个微小的声音在她的脑中响起。如果她是我不知道的黑宗两仪师,为什么她没有把我交给莉亚熏?她本来可以那么做的,我们在她面前就像是两只羔羊。寒冰般的怒意不容许她继续听下去,一个黑宗两仪师让她像木偶般跳舞,又让她将这些全部忘记。她命令她忘记,而她竟然服从了这个命令!很好,现在这个女人就能发现在她有心理准备的时候面对她会是什么情况了!
还没等她向真源伸展,柏姬泰突然出现在另一根圆柱旁边,仍然穿着白色的短外衣和收进靴筒里的松腿黄裤子。柏姬泰,或是某个在梦中自以为是柏姬泰的女人,她的金发编成了一根精巧细致的辫子,一根手指按在嘴唇上,向她送出了无声的警告。然后,她指了指奈妮薇,又朝她们背后的一扇双尖顶拱门指了指,亮蓝色眼睛中的意志不容反抗。接着这女子消失了。
奈妮薇摇了摇头,无论这女人是不是柏姬泰,她现在已经没时间了。向阴极力敞开自己,她的身体立刻被至上力和愤怒的火焰所充满。她转过身,但那个穿着朦胧衣服的女人已经消失了,消失了!就因为那个金头发的傻瓜干扰了她!也许那个金发傻瓜还在这里,正在门外等着她。维持着体内的至上力,奈妮薇走出金发女子刚才指给她的那扇门。
金发女子站在一道铺着地毯的明亮走廊中,没有点燃的金色吊灯散发出香灯油的气息,现在她手里出现了一张银弓,一袋银色的箭挂在她的腰带上。
“你是谁?”奈妮薇生气地问,她会给这个女人一个解释的机会,然后,她会给这个女人来一点不会很快被忘记的教训!“你就是那个在荒漠里射我一箭,自称是柏姬泰的傻瓜吗?我刚要让一个黑宗两仪师知道什么是礼貌,你就让她给跑了!”
“我是柏姬泰,”那个女人一边说,一边靠在她的弓上,“至少,这是你知道的名字,而得到教训的可能会是你自己,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三绝之地。我记得我活过的每一个人生,就如同它们是被我读过许多遍的书籍,久远一些的会比临近一些的模糊,但我清楚地记得在路斯·瑟林身边奋战的情景。我永远不会忘记魔格丁的脸,也同样不会忘记亚斯莫丁,他就是你在鲁迪恩几乎要打扰到的那个男人。”
亚斯莫丁?魔格丁?那个女人是一名弃光魔使?一名弃光魔使在坦其克,还有一个在鲁迪恩,在荒漠!艾雯如果知道的话,肯定会告诉她的。现在没办法警告她,要一直等到七天以后。愤怒和至上力一同在她的体内沸腾。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知道,你们在受到瓦力尔号角的召唤之后又全都消失了,但你已经……”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觉得自己要说的话有些不妥,但对面的女子平静地替她说了:“已经死了?我们这些被绑缚在时光之轮上的人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死亡,时光之轮会不断地将我们编织进新的生命,在等待轮回的时候,有什么地方比梦的世界更适合我们居住?”柏姬泰忽然笑了,“我开始像个哲学家那样说话了,在我能记得的每一次生命中,我全都是个天生就会拿起弓的单纯女孩。我是一名弓箭手,仅此而已。”
“你是一百个传说里的女英雄,”奈妮薇说,“而且我见过你在法美镇用弓箭所做的一切,霄辰人的导引根本伤不了你。柏姬泰,我们要对付十一名黑宗两仪师,看来,还有一名弃光魔使,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对面的女子露出窘迫和遗憾的神情:“我不能,奈妮薇,除非瓦力尔号角再次召唤我,否则我就无法碰触真实的世界。或者时光之轮重新将我编入生命,如果它在此时这样做了,你只能找到一个还在母亲胸前哭泣的婴儿。至于说法美镇,那时号角召唤了我们。我们不像你一样,以肉身处于真实的世界中,所以至上力才不会伤害到我们。但是在这里,一切都是梦的一部分,所以至上力可以像摧毁你一样轻易摧毁我,而且会更容易。我告诉过你,我只是一名弓箭手,有时是一名士兵,仅此而已。”她细密的金色发辫在她摇头的时候来回摆动。“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向你解释,我其实根本不该和你说话的。”
“为什么不该?你以前就和我说过话了,而且艾雯觉得她见过你,那就是你,对不对?”奈妮薇皱起了眉,“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什么都知道吗?”
“我知道我所见过的和听过的,在凡是能找到你的地方,我观察你,倾听你。你和另外那两名女子,还有那个总是与狼在一起的年轻男人。根据规则,我们不能与任何自知身处于特·雅兰·瑞奥德的人说话,而且,邪恶存在于梦的世界,正如同它存在于真实的世界。你与它作战,我因此而被吸引过来,即使知道自己几乎做不了什么,但我还是发现自己很想帮你。只是我不能,这样会触犯规则,是规则让我随着时光之轮的转动经历过许多次轮回。从我最古老、最模糊的记忆中,我知道自己已经活过了成千上百次。跟你说话,我已经冒犯了如同律法一样严正的规则。”
“是的。”一个苛烈的男性声音说道。
奈妮薇被吓了一跳,差点就挥出至上力。那个男人有着黝黑的皮肤和强健的肌肉,两把长剑柄从他的肩头伸出,只迈了几步,他就从出现的地方走到柏姬泰面前。根据从柏姬泰那里听到的解释,这两把剑就足以告诉奈妮薇,他是加达·森。金发柏姬泰就像传说中所描述的那样美丽,但加达·森却不是,实际上,他也许是奈妮薇见过最丑的男人。他的脸又宽又扁,鼻子却又大得过分,他的嘴完全是一张血盆大口,但柏姬泰还是对他露出了微笑,并爱怜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更让奈妮薇吃惊的是,他的个子比柏姬泰还要矮,粗壮的身躯上紧绷着肌肉,每一个动作都蕴含着随时会爆发的力量,所以他给人的印象比他的实际身高要高。
“我们几乎总是被联系在一起,”柏姬泰对奈妮薇说道,但她的眼睛仍然望着加达·森的双眸,“他总是会提早我许久转生,所以当我找不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时间也快到了。在真实的世界里,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总是会让我恨他,但我们最后几乎总是会彼此相爱,或者结为夫妻。一个简单的故事,但我想,我们一定已经把它改写过一千次了。”
加达·森没有理会奈妮薇,仿佛她根本就不存在,“规则的存在是有原因的,柏姬泰,打破它们只会导致冲突和灾祸。”奈妮薇意识到,他的声音确实很难听,根本不像故事里的那位大英雄。“也许我只是不能坐视与邪恶的对抗,”柏姬泰平静地说,“或者也许我只是又渴望回到真实世界去,自从我们上次转生以来,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暗影再次升起,加达,它就在这里。我们必须与它作战,这是我们被绑缚在时光之轮上的原因。”
“当号角召唤我们的时候,我们就会战斗;当时光之轮编织我们的时候,我们就会战斗。但必须等到那个时刻!”他对她怒目而视,“难道你忘了我们在追随路斯·瑟林的时候,魔格丁对你的承诺?我看见她了,柏姬泰,她会知道你在这里的。”
柏姬泰转头望着奈妮薇:“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但不要有太多的期待,特·雅兰·瑞奥德是我全部的世界,而我在这里能做的也比你要少。”
奈妮薇眨眨眼。她并没有看见那个黝黑、粗壮的男人有动作,但那个男人突然站到两步以外的地方,开始用一块磨石打磨他的剑,发出清柔如丝绸摩擦的声音。很显然的,对他而言,柏姬泰正朝着空气说话。
“你对魔格丁有什么了解,柏姬泰?我必须知道,面对她的时候我能做些什么。”
柏姬泰靠在弓上,若有所思地皱起眉:“魔格丁是个难以对付的家伙,不仅仅因为她是弃光魔使。她总是隐藏自己,而且从不冒险,只有当她发现对方弱点的时候,她才会攻击;只有在阴影中,她才会移动。如果她觉得有可能失败,她就会逃走。她不会在一场战斗中坚持到最后,即使那样有可能取得胜利。可能性对魔格丁来说是不够的,但不要因此而轻视她,她是盘卷在草丛中的毒蛇,时刻等待着发出致命一击的机会,而她比毒蛇更没有同情心。特别是在梦的世界里,她更是不可轻忽。兰飞儿总是宣称特·雅兰·瑞奥德是她的领域,但魔格丁在这里能做出远比兰飞儿更可怕的事情,虽然魔格丁在真实世界里并不具备兰飞儿的力量。我想,她不会冒险与兰飞儿发生冲突的。”
奈妮薇哆嗦了一下,在她体内,恐惧正在与裹挟着至上力的愤怒作战。魔格丁。兰飞儿。面前这个女人如此轻松地讲述着弃光魔使的事。“柏姬泰,魔格丁对你承诺过什么?”
“她知道我曾经是什么,即使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的。”柏姬泰瞥了加达·森一眼,他似乎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剑里,但柏姬泰还是放低了声音,“她承诺过要让我孤独地在时光之轮的转动中永恒哭泣,她这么说的时候,那种语调就如同这只是一件还没有发生的事实。”
“但你还是愿意帮助我们。”
“尽我所能,奈妮薇,记住我告诉过你,不要期望太多,”她又一次望向正在磨剑的男人,“我们会再见面的,奈妮薇,如果你够小心,能活下来的话。”她拿起银弓,走过去将一只臂膀放在加达·森的肩上,低声和他耳语了几句。不管她说了什么,加达·森露出笑容,他们两个随后就消失了。
奈妮薇摇了摇头,小心,每个人都告诉她要小心。一位传说中的女英雄承诺会帮助她,却又说做不了什么。有一名弃光魔使正在坦其克。想到魔格丁,还有她对她们做过的事,怒火在奈妮薇心中重新开始猛烈地燃烧,直到她体内的至上力变得如同太阳一般耀眼。突然间,她又回到刚才所处的大厅里,她甚至还希望那个女人会回来,但大厅里除了她以外,空无一人。怒火和至上力在她体内奔涌咆哮,直到她觉得自己的皮肤也要被烧焦崩碎。魔格丁,或者任何黑宗两仪师,都会很容易就发觉正充盈着至上力的她,但她还是保持着这股至上力。她甚至希望她们找到她,那样她就能打击她们。提麦勒很可能还在特·雅兰·瑞奥德里,如果她回到那间卧室里,她就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提麦勒。但解决掉提麦勒会对其他黑宗两仪师发出警告。想到这里,她气得只想大声喊叫。
魔格丁刚才朝着什么发笑?奈妮薇大步走到那件展示品面前,那是一只宽大的玻璃盒子,放在一张雕花木桌上面。她向盒子里面望去,六个完全不相配的人像在盒子里站成了一个环形。一尊一尺高的裸体女子雕像用一只脚的脚尖站着,似乎正在跳舞,全身所有的线条都显得流畅而圆润。一个大小不到女舞者雕像一半的牧羊人将弯钩手杖扛在肩上,正在吹奏一只排箫,一只羊正依附在他的脚边,整个雕像雕刻得惟妙惟肖。不过她第一眼就确认了弃光魔使是在朝什么微笑。
在雕像形成的环形中间,一座红漆木台上,放着一只和男人手掌差不多大小的碟子,一条蜿蜒的曲线将它分成两半,一边亮白胜雪,另一边黑过沥青。她知道,那是昆达雅石做的,以前她见过这样的石碟。在历史上,这样的石碟一共有七个,它们是煞妖谷暗帝牢狱的封印,将暗帝阻挡在这个世界之外的封锁焦点,找到这个也许和发现是什么正在威胁兰德同样重要。一定不能让它落入黑宗两仪师的手里。
突然间,她注意到了自己的倒影。玻璃盒是用最好的玻璃做的,里面没有任何气泡,它像镜子一样映照出了奈妮薇的影像,虽然倒影多少黯淡一些。墨绿色的紧身皱褶丝衣凸现出她身上的每一条曲线——乳房、腰肢和大腿,蜂蜜色的长辫子上缀满了翡翠珠,映衬着脸上棕色的大眼睛和丰满的嘴唇,当然,阴极力的光晕在玻璃上是照不出来的。尽管已经伪装到连她自己也认不出的程度,但她身上仍然带着那种昭示着她是两仪师的痕迹。
“我会小心的。”她喃喃地说,还是把这种状态多维持了一会儿。充盈在她体内的至上力在肢体中泛起一股股生命的泡沫,所有她能想到的欢愉都在她的肌肤之间翻涌。最后,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傻,于是怒意逐渐退去,她放开了至上力。或者也许是因为体内的快感逐步削弱了怒意,让她无法再维持至上力了。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都对她的搜寻没有帮助,她要找的东西一定就在这座大厅里的某个地方,在所有这些展示品之中。将自己的目光从一条三十尺长、长满了牙齿的蜥蜴骨骼上移开,她闭上了眼睛。需要。对转生真龙的危险,对兰德的危险。需要。
晃动。
她站在环绕大厅的白丝绳和墙壁之间的空隙里,一个白石基座的边缘碰到了她的裙子。基座上放着的东西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危险——一条项链和两只有接缝的黑色金属手镯,但她周围没有任何东西比这个更靠近她了。幸好没有坐在上面,她有些嘲讽地想。
她伸出手去摸它——痛苦、悲伤、折磨——她猛地抽回手,大口地喘着气。可怕的感觉仍然在她的脑海中盘旋不去,现在她的最后一点怀疑也消失了。这就是黑宗两仪师们要找的东西,如果它在特·雅兰·瑞奥德中仍然在这里,那么它在清醒的世界中也还没被拿走。她已经超前了她们。
白石基座。转过身,她盯着装有昆达雅石封印的玻璃盒,又看到她第一次看见魔格丁时站立的地方。那个女人当时看的就是这个基座,她在看这副项链和手镯。魔格丁一定知道了,但……
她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闪动,消失。
“醒来,奈妮薇!”伊兰一边嘟囔着,一边摇晃着奈妮薇的肩膀,同时忍住一个哈欠。“已经一个小时了,我也想睡了,醒来吧!否则我就要看看你是不是喜欢把脑袋浸在水桶里。”
奈妮薇的眼睛猛地睁开,直盯着伊兰。“如果她知道了,为什么她没有把它交给她们?如果她们知道她是谁,为什么她只能去特·雅兰·瑞奥德里看它?她也在躲着她们吗?”
“你在说什么?”
奈妮薇坐起身,靠在床头,细辫子随着她的动作来回乱晃。她猛地拉了一下身上的丝绸衬衣。“我慢慢跟你说。”
听奈妮薇把自从遇到艾雯开始所有的事情详述了一遍,伊兰吃惊地张大了嘴。带着需要去搜寻。魔格丁。柏姬泰和加达·森。黑色金属的项链和手镯。亚斯莫丁在荒漠。暗帝牢狱的封印之一在帕那克宫。伊兰虚弱地倒在奈妮薇身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儿,奈妮薇才又想起提麦勒和帕那克的事,还有将自己的面容改变成芮达的样子。如果不是奈妮薇脸上严肃的表情,伊兰真的会以为这是汤姆口中疯狂的故事了。
艾格宁已经盘腿坐了起来。她仍然只穿着她的亚麻衬衣,双手放在膝盖上,脸上写满了怀疑。伊兰希望奈妮薇不要发火,因为她已经松开了艾格宁的手腕。
魔格丁。这是最令人害怕的一部分,有一名弃光魔使在坦其克。一名弃光魔使曾经在她们两个周围编织至上力,让她们说出每一件事,伊兰对此一点也不记得了,但这个讯息足以让她将双手紧压在突然痉挛的胃上。
“我不知道魔格丁是不是……”光明啊,她真的只是走进来让我们……“……正在躲着莉亚熏她们,奈妮薇,不过这听起来很像是柏姬泰……”光明啊,柏姬泰在为我们提供建议!“对她的描述。”
“无论魔格丁要做什么,”奈妮薇用绷紧的声音说,“我都要把她的骨头干干净净地扫出去。”她无力地靠回到雕花床头板上。“不管怎样,我们必须从她们手里拿走封印,还有那副项链和手镯。”
伊兰摇了摇头:“一副首饰怎么会对兰德产生危险?你确定吗?它们会不会是某种特法器?它们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它们看起来就是一组项链和手镯,”奈妮薇恼怒地喊道,“两只有接缝的手镯是用某种黑色金属制成的,一条宽项链,就像是一副黑色的项圈——”她的目光突然转向艾格宁,但还没有伊兰快。
黑发女子泰然自若地跪坐在她的脚跟上:“我从没听说过为男人制作的罪铐,或者任何像你所形容的东西,没有人会试图控制一个能够导引的男人。”
“它就是做那个用的。”伊兰缓缓地说。哦,光明啊,我希望那根本就不存在。至少,奈妮薇抢先找到了它,至少她们有机会阻止它被用在兰德身上。奈妮薇眯起眼睛,她注意到艾格宁被放开的双手,但她什么都没说。
“魔格丁一定是惟一知道这些事的人,除此之外,其他的解释都不合理。如果我们能找到办法进入那座宫殿,就能拿到封印和……那个东西。如果我们能把爱麦瑟拉也带出来,莉亚熏和她的同伙们就会知道帕那克军团和国家侦骑的厉害了,也许还有那里的白袍众。她们不可能全都靠导引从里面冲出来!现在的问题是不被发现地走进去。”
“我有个主意,”伊兰对她说,“但恐怕那些男人会给我们添麻烦。”
“把他们交给我处理,”奈妮薇哼了一声,“我——”一阵巨大的撞击声从走廊里传来,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喊声,像声音响起时一样快,一切又迅速地归于平寂。汤姆正守在门外。
伊兰冲过去拉开房门,当她跑出房间时,她已经拥抱了阴极力。奈妮薇从床上爬起来,紧跟在她身后,艾格宁也没有继续留在房里。
汤姆正在从地板上爬起来,一只手还捂在头上,泽凌拿着他的手杖,贝尔拿着他的棒子。在他们面前趴着一个淡黄色头发的男人,显然已经失去了知觉。
伊兰跑向汤姆,尽量轻柔地帮他站起来,汤姆给了她一个感谢的微笑,但仍然顽固地推开了她的手。“我没事,孩子。”没事?他的额角已经肿了一大块!“这家伙正在走廊里走动,突然就踢了我脑袋一脚。我想,他是看上了我的钱包。”就是这样,踢了他一脚,他还说没事。
“他本来就要得手了,”泽凌说,“幸亏我恰巧过来看看汤姆是不是要休息一下。”
“是我先过来的。”贝尔嘟囔着。
不过他们两个似乎都无意和对方争吵,伊兰很快就明白了原因。奈妮薇和艾格宁站在走廊里,身上都只穿了一件衬衣。泽凌正带着赞赏的神色看着她们,如果芮达看见他的眼神,肯定会惹出麻烦的。不过他至少还是做了一些掩饰,而贝尔则更是明目张胆地瞪着艾格宁,将双臂抱在胸前,撅着嘴唇,用令人厌恶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
另外两个女人也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这个状况,但她们的反应截然不同。穿着白丝薄衫的奈妮薇白了捕贼人一眼,姿势僵硬地走回房里,然后从门边探出一张稍有红晕的脸。艾格宁的亚麻衬衣不论是长度与厚度都胜过奈妮薇的衣衫,她在被俘时曾经镇静自若,搏击时曾经勇猛如护法,而她现在却睁大了眼睛,整张脸涨成了紫红色,带着极端惊恐的表情尖叫了一声,一步跳进门里,反而把伊兰吓了一大跳。
走廊两侧的房门纷纷被打开,人们从门里探出头来,一看到有个男人趴在地上,另外还有几个人站在他旁边,人们立刻缩回脑袋,用力把门甩上。沉重的拖拉家具声表明大家正将床或衣橱拖到门口,把门堵住。
又过了许久,艾格宁终于在门口与奈妮薇相对的另一侧也探出了头,脸仍然是一直红到了发际。伊兰完全不明白她的想法,这个女人刚才确实只穿着衬衣,但那件衬衣对她身体的遮掩其实已经和伊兰的塔拉朋正式服装差不多了。当然,泽凌和贝尔没有权利那样看她们,伊兰用严肃的眼神瞪着那两个人,希望他们立刻恢复正确的态度。
不幸的是,贝尔只是一边嘿嘿地笑着,一边捋着他的胡子,根本没注意到伊兰。至少泽凌看见了她的表情,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就如同男人们在自以为深受委屈时摆出的那副德性。为了避开伊兰的眼睛,他弯下腰,把那个淡色头发的家伙翻了过来。那是个很英俊的男人,身材也很削瘦。
“我认识这个家伙,”泽凌喊道,“就是这个人曾经想抢劫我,当时我以为他只是想抢钱。”他又缓缓地说,“我不相信这是偶然。除非转生真龙也能‘偶然’出现在这座城市里。”
伊兰皱起眉和奈妮薇互望了一眼。这个陌生人肯定不是莉亚熏的手下,黑宗两仪师不会指使男人溜进旅店的走廊,就像她们不会……就像她们不会雇用街头流氓。伊兰怀疑地将目光转向艾格宁,奈妮薇眼中怀疑的神色就更强了。
“他是霄辰人。”过了一会儿,艾格宁说。
“想要救人?”奈妮薇冷冷地问,但艾格宁摇了摇头:“我不怀疑他要找的是我,但我想,他不是为了救我。如果他知道,甚至只是怀疑我放走了伯萨敏,他肯定会想……和我谈谈。”伊兰怀疑艾格宁本来要说的不止是谈谈,而艾格宁进一步证实道:“也许你们还是切开他的喉咙比较好,如果他认为你们是我的朋友,或者如果他发现你们是两仪师的话,他可能也会为你们制造麻烦。”魁梧的伊利安走私船长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泽凌的下巴几乎落到了胸口。汤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表情同样令人不安。
“我们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割霄辰人的喉咙。”奈妮薇的口气仿佛是说以后也许就不一定了,“贝尔、泽凌,把他扔到旅店后面的巷子里,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如果他还能看见自己的内裤,那就是他的运气了。汤姆,去找芮达,告诉她在落花间为我们准备好浓茶,再问问她有没有柳树皮或者艾穑,我要处理一下你头上的肿块。”三个男人愣愣地盯着她。“好了,快动起来!”她喊道,“我们还需要拟定计划呢!”
伊兰刚走进房里,她就用力地关上房门,开始将裙装套在身上。艾格宁哆哆嗦嗦地穿上她的衣服,仿佛那些男人还在看着她一样。“最好的办法是根本不要在意他们,艾格宁。”伊兰说,她在向一名比奈妮薇还要年长的女子提供建议,这让自己感到很奇怪。但无论这个霄辰女人在其他方面有多么强的能力,她对男人显然毫无了解。“否则只会让他们更加嚣张,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不得不承认,“但他们就是这样,你刚才的穿着已经够体面了,真的。”
艾格宁将头从裙装的领口处伸出来:“体面?我又不是端盘子的女仆,我也不是茜舞娘!”她恼怒的表情中又出现了困惑的蹙眉,“但他真的很好看,我以前还不曾那样看过他。”
伊兰一边寻思着茜舞娘是什么样的人,一边帮她扣上了后背的扣子。“如果你任由泽凌那样轻薄你,芮达也会有话要对你说的。”
黑发女子转过头,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那个捕贼人?我说的是贝尔·多蒙,那真是个有型的男人,可惜他是个走私犯,”她遗憾地叹了口气,“一个违法者。”伊兰觉得不该对别人的品味有什么看法——奈妮薇就是爱岚,虽然他那张石头脸没有一点人情味——但贝尔·多蒙?那个男人的身宽足有身高的一半,胸廓足有巨森灵那么大!
“你现在变得像芮达那样喜欢说闲话了,伊兰。”奈妮薇喊道,现在她正把双手伸到背后,和自己的扣子奋斗着,“等你们说完了关于男人的废话,是不是还要聊聊你们刚刚找到的新裁缝?我们一定要拟定好计划,如果等那些男人来了,他们肯定会把一切事情都揽到他们头上,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去安抚他们。你还没有帮她扣完扣子吗?我需要帮忙。”
飞快地扣上了艾格宁最后一只小扣子,伊兰不慌不忙地走到奈妮薇背后。她没有闲谈什么男人和衣服,她们说的和芮达根本不一样。奈妮薇将辫子甩到一旁,皱起眉看着伊兰用力拉着她背后的衣服,毕竟密排在奈妮薇背后的三列小扣子并不仅仅是装饰。奈妮薇会随心所欲地和芮达谈论最流行的紧身胸衣,现在却又胡说其他人在闲聊衣服上浪费时间,她肯定也在胡思乱想。
“我一直在想,该如何走进那座宫殿,又不被别人注意,奈妮薇,我们没办法让自己隐身。”
当伊兰这么说的时候,奈妮薇的眉头舒展开了。她已经想到了一个进入那座宫殿的办法。艾格宁提出了几个建议,奈妮薇又闭紧了嘴唇,但艾格宁的想法是有道理的,就连奈妮薇也不能随意置之不理。准备下楼去落花间时,她们已经达成了一致的共识,而且决意不让那些男人做任何一点改变。
魔格丁、黑宗两仪师,无论是谁在控制帕那克宫,等那些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们已经失去所有的筹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