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雯被分配到的房间,和奈妮薇与伊兰的房间都在同一条走廊上。与奈妮薇的房间稍有不同,她的床宽一些,桌子小一些。她的小地毯上绣着花卉,而不是彩色条纹,大致也就是这样了。不过,在经历了初阶生住所的生活后,这里就如同宫殿一样。但当她们三个人深夜聚集在这里的时候,艾雯只希望自己能回到初阶生住所,手指上没有戒指,衣服上没有镶边,另外两名同伴看上去也像她一样紧张。
她们又在厨房里做了两顿饭。忙碌的时候,她们一直在竭力思索她们在储藏室里到底找出了什么。那是个陷阱,还是个假相?玉座知不知道这些事?如果她知道,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些?同伴之间的讨论没有解决任何问题,玉座也没有出现在她们面前,给她们询问的机会。
维林在午饭后走进厨房,眨着眼睛,仿佛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当她看见艾雯和另外两个女孩正跪在一堆碗盘中,忙得不可开交时,她的样子确实是相当惊讶。随后,她走到她们身边,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问:“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伊兰连头带肩膀都钻进了一个巨大的汤锅里清洗着,一听到维林的话,她的头一下子撞在锅壁上,发出响亮的回声。她把头退出来,一双蓝色的大眼睛瞪得几乎占满了整张脸。
维林点点头,仿佛这就是她所需要的答案了:“嗯,继续搜索吧!”她向厨房的其他地方扫视了一圈,双眉紧皱,仿佛还在思索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然后,她就离开了。
艾拉娜也在中午过后来到厨房,她拿走一碗绿色的大醋栗和一瓶酒,然后进来的是爱莉达。雪瑞安出现在晚餐后,而在她走后出现在厨房中的是爱耐雅。
艾拉娜在上课时就已经问过艾雯,是不是想对绿宗多了解一些。见习生可以自己选择课程和进度,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就不必再上课了。当然,最初的几个星期相当糟糕,但她们必须做出选择,否则选择就会自己找上她们。
爱莉达只是站了一会儿,双手叉腰,板着脸盯着她们。雪瑞安和她做了同样的事情,而且姿势也几乎一模一样。爱耐雅也只是看着她们,不过她的眼神更加专注。直到她看见她们正在偷看她,她的表情才变得和爱莉达与雪瑞安没什么差别。
艾雯看不出这些来访者想做什么。初阶生师尊确实有理由检查她们的工作,因为厨房里有很多初阶生,爱莉达有理由监护安多的王女。艾雯竭力不去想这些两仪师是否对兰德有兴趣。至于艾拉娜,从厨房里取走食物自己一个人用餐的两仪师并不止她一个,白塔中的两仪师有半数会因为太忙碌而来不及吃饭,甚至忘记叫仆人把饭送到她们房里。而爱耐雅……爱耐雅很可能是来关注她这个梦卜者的,只是她没办法减轻玉座本人下达的惩罚令,这应该就是她来到这里的原因。只能是这样。
艾雯将衣服挂在衣柜里,再一次告诉自己,即使是维林的不小心也可能只是很正常的表现,那位褐宗两仪师平常总是这样心不在焉的,如果那只是不小心的话。她在床边坐下,掀起衬裙,开始脱掉脚上的长袜,她现在几乎已经要像讨厌灰色一样讨厌白色了。
奈妮薇站在壁炉前面,一只手拿着艾雯的袋子,另一只手拉着自己的发辫。伊兰坐在桌边,有些紧张地说着话。
“绿宗。”金发女孩说出了艾雯自从中午以来想过至少二十遍的心事,“我也许会选择绿宗,艾雯,那么,我就能有三、四个护法了,也许还能和其中一个结婚,有谁能比一个护法更适合当安多的储君之夫?除非是……”她没有再说话,脸却红了。
艾雯感到一阵嫉妒的痛苦。她以为自己早已把这种心情置之度外了。只是这一次,这种心情里又夹杂了沉重的同情。光明啊,我怎么能再嫉妒她?当我无法在加拉德面前克制我的颤抖和融化的感觉时,我怎么能同时允许这两种心情?兰德是我的,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希望我能将他交托给你,伊兰,但我知道,他不是我们任何人的。安多的王女和一个普通人结婚并没有什么不好,也许那还会是一段更美好的姻缘,只要他是安多人就行了,但他不能是转生真龙啊!她松开手,任由长袜掉落在地上,一边宽慰自己,今晚还有比房间整洁更重要的事。“我准备好了,奈妮薇。”
奈妮薇将袋子递给她,还有一根长长的细皮绳,“也许它同时能影响不止一个人,我会……和你在一起,也许。”
艾雯将石戒指倒在手心里,用皮绳穿过其中,打个结,挂在脖子上。石戒指靠在她白色的内衫上,上面的蓝色、棕色和红色的条纹与斑点变得更加明显。“只留下伊兰一个人看着我们两个?在黑宗两仪师可能已经知道我们,并随时会偷袭我们的时候?”
“我没问题,”伊兰坚定地说,“或者让我和你在一起,奈妮薇能守护我们。当她愤怒的时候,她是我们之中最强的,没有比她更好的守卫了。”
艾雯摇摇头:“如果它不能同时作用在两个人身上呢?如果两个人一起的时候,它完全不起作用呢?我们只有在醒过来的时候才能知道,那么,我们今晚可就浪费掉了。现在我们已经落后太多,不能再浪费任何一点时间了。”她们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她相信这些道理,但她也有着其他的理由,更贴近她心灵的理由。“而且,如果能知道你们在照看着我,我的感觉会好很多,万一……”
她不想这样说,万一有人在她睡着的时候出现在这里——灰人,或者是黑宗两仪师,任何将白塔从安全之地变成充满深渊与陷阱的幽暗森林的东西。如果它们在她彻底软弱无力的时候出现,那时该怎么办。两名同伴的表情告诉她,她们理解她的想法。
艾雯平躺在床上,将一个羽毛枕头枕在脑后,伊兰将两把椅子放在床的两侧。奈妮薇逐一熄灭了房里的蜡烛,坐在椅子上,伊兰则坐进了另一把椅子里。
艾雯闭上眼睛,竭力去想一些关于入睡的事情,但她太在意那个压在胸口上的东西了,这甚至让她没有心思再去想自己在雪瑞安的书房里经历的种种痛苦。那枚戒指简直就像一块砖头那么重,对于家乡和平静池塘的遐想全被它压走了。特·雅兰·瑞奥德,那个看不见的世界,只是待在睡眠的另一边,没有丝毫向她靠近的迹象。
奈妮薇开始轻柔地哼唱,艾雯听出那是一首没有名字、没有歌词的旋律,当她小的时候,母亲经常会向她哼这首曲子。那时,她躺在床上,在自己的房间里,枕着蓬松的枕头,盖着暖和的毯子,母亲身上散发着玫瑰花和烤面包的香气,还有……兰德,你还好吗?佩林?她是谁?睡眠到来了。
她站在绵延起伏的丘陵间,野花铺满大地,山顶和谷地零散点缀着一丛丛阔叶灌木。蝴蝶飞舞在花丛中,翅膀上闪烁着黄、蓝和绿色的光点。有两只云雀在彼此鸣唱。一片片绒羽般的白云飘浮在淡蓝的天空中,微风带来最惬意的感觉和春天里最美好的气息。过于美好的天气,只可能在梦中出现的天气。
她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开心地笑了。这是她最喜欢的蓝色丝衣,装饰着白色条纹的裙子。她皱了皱眉,白色饰纹立刻变成了绿色,袖子和胸口上绣着成排的小珍珠。她探出脚,看见一只天鹅绒软鞋,惟一不协调的是那枚扭曲的彩石戒指仍然被一根皮绳拴住,挂在她的脖子上。
她将戒指握在手里,不禁倒抽了一口气,它感觉上就像一片羽毛那么轻,如果把它抛起来,她确信它会像落叶那样飘走。不知为什么,她不再害怕这枚戒指了。她将它从领口塞进衣服里,不再去看它。
“那么,这里就是维林所说的特·雅兰·瑞奥德了,”她说,“珂芮宁·尼达所谓的梦的世界,看起来并不算危险。”但维林说过,这里是有危险的。无论她是不是黑宗两仪师,艾雯不认为两仪师会说谎。她可能错了,但她不相信维林会错。
带着尝试的心情,她向至上力张开了自己,阴极力立刻充满了她,和现实世界没有丝毫区别。她轻巧而细致地将至上力导引进微风中,让飞舞的蝴蝶变成了一条条接连不断的彩色螺旋。
突然间,她放开了至上力,蝴蝶四散纷飞,似乎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魔达奥和另外一些暗影生物能感觉到进行导引的人。她向四周看了看,想象不出如此美丽的地方怎么会有那种丑恶的生物,但她想象不出并不意味着它们不会出现。黑宗两仪师们拿走了所有珂芮宁·尼达研究过的特法器,想到这个总是会令人感到恶心,但她确实也是因为这一点才会出现在这里的。
“至少我知道,我还能导引。”她嘟囔着,“我没有学过任何关于这个地方的知识,也许如果我仔细看看……”她向前走了一步……她站在一条潮湿、阴暗的旅店走廊里,她是旅店老板的女儿,所以她自然会在旅店里。周围没有声音,走廊两边所有的门都紧闭着,正当她寻思着有谁会在她面前这扇门后面时,门却无声地开了。
门后的房间里没什么家具,冷风咆哮着穿过打开的窗户,卷起壁炉里的尘灰,一只大狗蜷着身子躺在地板上,用毛茸茸的尾巴盖住了鼻子。在门和一根做工粗糙的大柱子之间,立着一块黑色的石头,一名高大的年轻男子背靠柱子坐着。他的头发散乱,身上只穿着一条紧身短裤,低垂着头,仿佛是睡着了。一条巨大的黑色锁链绕过他的胸口,挂在柱子上,锁链的末端被握在他握成拳头的双手中。不管是不是睡着了,他粗壮的肌肉全都紧绷着,如同那根紧绷的锁链,将他束缚在那根柱子上。
“佩林?”她惊讶地问,现在她已经走进了房间,“佩林,出了什么事?佩林!”那只狗直起身子,站了起来。
那不是狗,而是一匹狼,有着黑色和灰色相间的皮毛。它咧开嘴,露出白亮的牙齿,用黄色的眼睛望着她,仿佛她是一只老鼠,一只可以吃的老鼠。
尽管一再告诫自己要镇静,艾雯还是慌张地退到走廊里。“佩林!醒醒!那是狼吗?”维林说过,这里发生的都是真的,也向艾雯展示过她在这里留下的伤疤。狼的牙齿如同一排锋利的短刀。
“佩林,醒醒!告诉它,我是朋友!”她开始拥抱阴极力。那匹狼向她走了过来。
佩林抬起头,缓缓睁开眼睛。两颗黄色的眸子盯住了艾雯。狼已经做好了扑击的姿势。“飞跳,”佩林喊道,“不!艾雯!”
门猛地在她面前关上了,绝对的黑暗包围了她。
她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汗水从额头流了下来,却不是因为热而流出的汗水。光明啊,我在什么地方?我不喜欢这里。我想醒过来!
一阵尖锐的虫鸣,她吓了一跳,定睛望去,才看见一只蟋蟀。一只青蛙在黑暗中发出一声低沉的鸣叫,旁边又响起另一声蛙鸣。等到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艾雯模糊地看见周围一共有三只青蛙。乌云遮蔽了星光,月亮只剩下一弦细瘦的银弧。
在她右侧,透过树林映过来另一种光线,一种不停地闪烁摇摆的光,是营火。
艾雯在挪动脚步之前,又想了一会儿。能醒过来的希望并不足以带她离开特·雅兰·瑞奥德,而且她还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到现在为止,她想着,颤抖着。但她不知道营火旁有什么人,或者是什么非人的生物。那可能是魔达奥,而且,我的穿着不适合在森林里奔跑。这是她做出决定前的最后一个想法。还能让她感到有些骄傲的是,她至少没做什么傻事。
深吸了一口气,她拢起丝裙,悄悄向那里走去。她也许没有奈妮薇在林中潜行的技巧,不过她也知道该如何避开地上的干树枝。最后,她小心地躲在一株老橡树后面,向那团营火望去。
火边只有一个高个子年轻男人,他坐着,双眼凝视着跳动的火舌。是兰德。那些火舌没有燃烧木头,它们没有燃烧任何她能看见的东西。火焰在一片空地上方跃动,艾雯觉得它们甚至连下面的土地也没有舔噬。
没等到她有所动作,兰德抬起了头,艾雯惊讶地发现,他正抽着一支烟斗。一缕轻细的烟雾从烟斗中飘起。他看起来很疲惫,那么的疲惫。
“谁在那里?”他大声问道,“你走过落叶的声音连死人都能惊醒了,最好还是现身吧!”
艾雯抿了抿嘴唇,从树后方走出来。我没有踏响树叶!“是我,兰德,不要害怕。这只是个梦,我一定是在你的梦里。”
他猛地站起来,让艾雯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不知为什么,他看上去比她记忆中显得更加高大,蓝灰色的眼睛里似乎燃烧着冻结的火焰。空气中蕴含着一点危险,也许不只是一点。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一场梦?”他冷笑着说,“我知道,但这并不能让它和真实有所差别。”他愤怒地盯着远处的黑暗,仿佛是在寻找某个人。“还想怎么样?”他向夜幕中高喊,“还要弄出多少张面孔?我母亲的,我父亲的,现在又是她的!漂亮的女孩没办法用一个吻就引诱我,即使是我认识的也不行!我否认,谎言之父!我否认!”
“兰德,”她不确定地说,“我是艾雯,艾雯。”
他的手中突然凭空出现了一把剑,剑刃完全是一道明亮的火焰,它的形式稍稍弯曲,上面露出一只苍鹭的模样。“我母亲给我吃蜂蜜蛋糕,”他用绷紧的声音说,“那里面飘出毒药的气味,我父亲要用刀子刺入我的肋骨,她……她给了我亲吻,还有更多。”汗水流过他的脸颊,他的目光似乎足以将她点燃,“你带来了什么?”
“你要听我的,兰德·亚瑟,即使为此我要坐到你身上。”她开始聚集阴极力,导引的能量在他周围布起一张空气的网。
他舞起手中的剑,剑刃呼啸,发出熔炉中火焰的吼声。
她呻吟着,蹒跚后退。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根绷紧的缆绳突然断开,抽回到了她身上。
兰德笑着,“你看,我学会了,当它起作用的时候……”他的面容变得扭曲,两只眼直盯着她,“我能面对任何一张脸,除了这一张,不要是她的脸,烧了它!”
长剑立劈而下。
艾雯逃走了。
她不确定自己做了什么,又是怎么做的,但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那片起伏的丘陵,碧空晴朗,蝶雀嬉戏。她颤抖着,不停地喘息着。
我学会了……什么?暗帝还在追逐兰德?我知道。他知道暗帝正在试图杀死他?就是说,情况已经不同了,除非他疯了,不知道自己正在说什么。光明啊,为什么我不能帮助他?哦,光明啊,兰德!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帮助他的惟一办法就是驯御他。”她喃喃地说,“不过这也就等于杀了他。”她感到心痛如绞,“我永远也不会这么做,永远!”
一只红雀落到她身边的一丛黄梅上,抬起了头上的雀冠,小心地打量着她。她也望着那只红雀,“嗯,我不会阻止任何在这里的东西和我说话,也不会不和你说话。”
她向黄梅丛走了一步,红雀展翅飞了起来;当她迈出第二步的时候,它已经变成一道红影;她迈出第三步,它完全消失在一丛灌木里。
她停下来,从衣服里拉出那枚石戒指。为什么这里没有改变?到现在为止,每件事都在飞快地变化,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为什么现在不是了?是不是答案就在这里?她不确定地向四周扫视。野花在嘲笑她,云雀在奚落她,这个地方似乎随时在依照她的心情发生变动。
艾雯用力握了一下那枚特法器,下定了决心。“带我到我需要去的地方。”她闭上眼睛,将心思全部集中在戒指上。毕竟,戒指是石头的,借助地之力,她应该对它有着另外的感觉。“快点,带我到我需要去的地方。”又一次,她拥抱了阴极力,将一股至上力引入戒指。她知道,这枚戒指不需要注入至上力,就能发挥作用,她也不确定这样做能有什么效果,她只是想尽力做一些事情。“带我去能找到答案的地方,我需要知道黑宗两仪师们想要什么,带我去寻找答案。”
“嗯,您终于找到您的路了,女士,所有的答案都在这里。”
艾雯用力睁开眼睛。她站在一座大厅里,一排排红石圆柱支撑着巨大的穹顶,有一把水晶剑悬垂在半空中,缓缓旋转着,闪烁着夺目的光华。艾雯觉得兰德曾经在梦里伸手去攫取这把剑,那是另一个梦,只是她无法确定。所有这些感觉都是这么的真实,她必须不停地提醒自己,这也只是个梦。
一名年老的女子从圆柱的影子里走了出来,她的身材佝偻,手里拄着一根拐杖,“丑陋”这个词根本无法形容她的相貌。她有一个瘦骨嶙峋、尖角突起的下巴,一个更加瘦削尖峭的鼻子,长了毛的瘤几乎覆盖了她整张脸。
“你是谁?”艾雯说。到现在为止,她在特·雅兰·瑞奥德中看见的人都是她已经认识的,她不相信自己会忘记这样一个可怜的老妇人。
“只是可怜的老希尔维亚,女士。”老妇人咯咯地笑着说。与此同时,她弯了一下腰,像是行了个屈膝礼,又像是一个谄媚的鞠躬。“您认识可怜的老希尔维亚,女士,这些年来忠心服务于您家族的仆人,这张老脸依然会吓坏您吗?不要害怕,女士,它也在为我服务,当我需要它的时候,它并不比一张漂亮的脸蛋差。”
“当然,是这样的,”艾雯说,“这是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一张不错的脸。”她希望这个女人会相信她的话。无论这个希尔维亚是谁,她看起来确信自己认识艾雯。也许她知道答案。“希尔维亚,你说了些关于在这里能找到答案的话。”
“嗯,您已经来到寻找答案的正确地方,女士,石之心中充满了答案以及秘密。大君们见到我们出现在这里,是不会高兴的,女士,不会的。除了大君之外,没有人能走进这里,当然,他们的仆人例外。”她发出一声狡猾而尖锐的笑。“大君们可做不来打扫清理的工作,但又有谁看见仆人进来过?”
“什么样的秘密?”
希尔维亚只是朝那把水晶剑蹒跚走去。“阴谋,”她仿佛是在对自己说话,“他们全都装作效忠主人的样子,而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谋划夺回他们所失去的,每一个都以为是自己在策划一切,伊煞梅尔是个傻瓜!”
“什么?”艾雯厉声问,“你说伊煞梅尔什么?”
老妇人转过头,露出一副阿谀的笑容:“只是一句可怜的人们经常会说的话,女士,称那些弃光魔使为傻瓜,这会将他们的力量弹回去,让你感觉舒服、安全。即使是暗影也承受不住被称为傻瓜的打击。试试看,女士,说,巴尔阿煞蒙是个傻瓜!”
艾雯的嘴角微微翘起:“巴尔阿煞蒙是个傻瓜!你是对的,希尔维亚。”取笑暗帝,这种感觉确实不错。老妇人也吃吃地笑着。那把剑就在她前面不远的地方旋转着。“希尔维亚,那是什么?”
“凯兰铎,女士,你知道它,不是吗?禁忌之剑。”她突然将手杖向前挥去,就在距离那把剑一尺的地方,拐杖发出一记沉闷的撞击声,被弹了回来。希尔维亚的笑容变得更加明显,“非剑之剑,不过真正知道它是什么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没有人能碰触它,只有一个人例外。他们注视着他,那个将它放在这里的人。终有一天,转生真龙会举起凯兰铎,向这个世界证明,他是真正的龙。这是第一个证据。路斯·瑟林·特拉蒙在整个世界的目光注视下回来了,整个世界将匍匐在他的脚下。大君们不喜欢让它在这里,他们不喜欢任何与至上力有关的事情。如果他们能做到,他们会永远地远离它。但我相信,如果能做到,有人会不顾一切地拿到它。为了握住凯兰铎,弃光魔使们还有什么不能抛弃?”
艾雯盯着那把闪耀的长剑。如果真龙预言是真的,如果兰德就像沐瑞说的那样,是真龙,他总有一天会挥舞它。虽然从她所知道的关于凯兰铎的预言中,艾雯看不出这样的一天将如何到来。但如果有办法拿到它,也许黑宗两仪师们会知道这个办法。如果她们知道,我大致就能明白答案了。
她小心地伸展出至上力,用它去窥探支撑并围裹住那把剑的力量。她的探测碰到了……某种东西,停住了。她能感觉到,这里有五行之力存在,风、火,和魂。她能慢慢摸索出这一片由阴极力形成的复杂构造,它伴随着一种令她感到惊惑的力量。在整个构造中,存在着一些孔隙,她的探测可以从那些空间中滑过。当她尝试这么做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和这片力场中最强的部分发生了正面对抗。她试图从中强行穿过去,却感觉到一阵阵反击,她只得消散了探测的阴极力。这堵墙有一半是用阴极力构成的,另外一半,她无法感受、无法碰触的一半,显然属于阳极力。这样描述并不算正确,确切地说,这堵墙是完整的一体,不过这种说法很接近事实。一堵石墙可以挡住一个瞎眼的人,也同样可以挡住能看见它的人。脚步的回声在远处响起,是靴子。
艾雯无法确定有多少人,是从什么方向过来的,但希尔维亚哆嗦了一下,立刻将目光投向那些圆柱之间。“他又来了,来盯着它。”她喃喃地说道,“醒着或睡着,他想……”她似乎记起了艾雯,向艾雯投去一个担忧的微笑,“您一定要离开了,女士,绝不能让他发现您在这里,不能让他知道您来过。”
艾雯已经退回到圆柱之间,希尔维亚跟随在她身后,一边还摇摆着手和拐杖。“我要走了,希尔维亚,我必须记起回去的办法。”她用手指拢住石戒指,“带我回到那片丘陵去。”没有任何事发生。她将一股至上力的细流注入戒指。“带我回到丘陵去。”红石柱依旧包围着她。声音愈来愈近了,现在她听到的已经不单单是回音,而是靴子本身击地的声音。
“您不知道出去的方法?”希尔维亚闷声说道,然后,她的声音变得低微而充满了讨好的语调,以及一丝嘲弄,完全是一副一个老家人感觉到自己能帮助她的主人弥补错误时的样子。“哦,女士,如果您不知道出去的方法,这里就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来吧,让可怜的老希尔维亚带您出去,可怜的老希尔维亚会安全地将您放回到床上,女士。”她用双臂环抱住艾雯,将她拖向更加远离那把剑的地方,尽管艾雯并不需要她这样的拖拉。靴子声停了下来。他——无论他是谁——也许正在凝视凯兰铎。
“告诉我方法,”艾雯悄声说,“或者用别的办法让我知道,不要拖我。”老妇人的手指这时握在了石戒指上,“不要碰它,希尔维亚。”
“安全地躺回床上。”
痛苦打碎了这个世界。
随着一声可以撕裂声带的尖叫,艾雯在黑暗中坐起身,汗水飞快地滑过她的脸颊。刚开始的一段时间里,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在乎这个问题。“哦,光明啊,”她呻吟着,“好痛,哦,光明啊,好痛!”她用双手抚摸全身上下,相信皮肤上一定布满了伤口,才会让她感到如此痛苦,但她连一道疤痕都找不到。
“我们在这里,”奈妮薇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我们在这里,艾雯。”
艾雯扑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紧紧抱住了奈妮薇,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哦,光明啊,我回来了。光明啊,我回来了。”
“伊兰。”奈妮薇说。
没过多久,一支蜡烛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芒。伊兰站在床边,一只手拿着那支蜡烛,另一只手拿着用火石和钢片点燃的纸捻。她向艾雯露出微笑,转瞬间,房里的每支蜡烛顶上都跳起了一朵火焰。她走到盥洗架前面,从那里取来一条用冷水浸湿的毛巾,给艾雯擦了擦脸。
“很可怕吗?”她担心地问,“你没睡多久,就开始不停地翻动,嘴里嘟囔着我们听不懂的话。我们从没见你这么激动过,也一直在担心,该不该叫醒你。”
艾雯慌张地摸索着脖子上的那根皮绳,把它从衣服里拉出来,望着挂在上面的石戒指。“下一次,”她喘息着说,“我们确定一个时间,你们等时间一到就叫我起来,即使要用冰水浇我的脑袋,也要把我叫起来!”她并没有发觉,她已经决定了还会有下一次尝试。你会把你的脑袋放进熊的嘴里,只为了表现你不害怕吗?你会第二次做这件事,只因第一次尝试时你没死掉?
但她所面对的要比只是证明自己无所畏惧严重得多。她知道,她很害怕,但只要黑宗两仪师们拥有了那些珂芮宁感兴趣的特法器,她就必须再回去。她相信,她们想要的答案就在特·雅兰·瑞奥德中,如果她能在那里找到关于黑宗的答案,那么她也许就能找到其他的答案。如果她被告知的关于梦卜的事有一半是真的,她就必须回去。“但不是今晚,”她低声说,“还不是。”
“出了什么事?”奈妮薇问,“你……梦到了什么?”
艾雯躺回床上,将自己的遭遇告诉她们,但她隐瞒了一件事,就是佩林和狼的交谈。她完全没提到那匹狼。对伊兰和奈妮薇隐瞒了秘密,这让她感到有点罪恶感,但这是佩林的秘密,是否要让她们知道,要由佩林决定,而不是她。剩下的事情,她都不厌其烦地详细描述着,尽力把每件事都说清楚。当她终于把话说完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都空了。
“除了疲劳之外,”伊兰说,“他受伤了吗?艾雯,我不相信他竟然会伤害你,我不相信他会这样。”
“兰德,”奈妮薇的语音相当干涩,“他只能继续照看自己一段时间了。”伊兰的脸庞变得通红,这个样子的她显得很可爱。艾雯觉得伊兰做什么事都很可爱,甚至在她哭泣的时候,或者是洗碗盘的时候。“凯兰铎,”奈妮薇继续说道,“石之心,它们是从这个计划中浮出的暗礁。我想我知道黑宗两仪师们要去什么地方了。”
伊兰恢复往常的神态,“这并不能让这个陷阱有所改变,”她说,“如果这不是假相,就是陷阱。”
奈妮薇冷酷地笑了笑:“捉住设陷阱的人最好办法就是触动陷阱,然后等着她自己找过来。”
“你是说,我们要去提尔?”艾雯问。奈妮薇点了点头。
“玉座对我们的管制并不严格,还记得吗?我们要有自己的判断。至少,我们知道黑宗两仪师在提尔,我们知道要去那里找谁。在这里,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束手而坐,心灵因为我们对每一个人的怀疑而备受煎熬,提防着会有新的灰人出现。我要做猎犬,而不是兔子。”
“我必须写信给我母亲,”伊兰说。当她看见她们向她投来的目光时,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抗争的意味,“我已经有一次不告而别的纪录了,如果再有一次……你们不知道我母亲的脾气,她会派加雷斯·布伦带着全部军队来攻击塔瓦隆的,然后再派人把我们捉回去。”
“你可以留下来。”艾雯说。
“不,我不会抛下你们两个的,我也不要留在这里,整天寻思给我上课的两仪师是不是暗黑之友,会不会有灰人来杀我之类的。”她轻笑了两声,“我不会在你们两个出去冒险的时候还在厨房里做苦工的。我只需要告诉母亲,我奉玉座的命令离开白塔,她就不会在听到谣言之后暴跳如雷了。我不必告诉她我去了哪里,还有为什么要去。”
“你最好不要告诉她。”奈妮薇说,“如果她知道黑宗的事,她很可能立刻就会来带你回家。而且,你不知道在你的信到她手上之前,会有多少次转手,会有什么样的眼睛看到它,最好不要说出任何不该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还有一件事。”伊兰叹了口气,“玉座不知道我是你们的一员,我必须想办法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把信送出去。”
“我必须考虑这件事。”奈妮薇的眉头纠在一起,“也许等我们上路后,你可以把那封信留在下游的亚林吉尔,我们可以在那里找人去凯姆林。玉座给我们的那张纸条也许能让某个人听从我们的命令,而且,我们还必须希望它能对某个船长起作用,除非你们之中有谁的钱能比我多。”伊兰悲哀地摇摇头。
艾雯甚至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她们的钱在从托门首回到这里的一路上差不多都已经被用光了,只剩下不多的几枚铜币。“什么时候……”她不得不停下来,清了清喉咙,“我们什么时候离开?今晚?”
奈妮薇看上去仿佛是对这个提议考虑了一会儿。但她还是摇了摇头。“你需要睡眠,你已经……”她将那枚戒指甩到墙上,看着它滚落在地,“我们再给玉座一个机会,让她来跟我们联系。当我们结束早餐之后,你们两个就收拾好你们要带的东西,记住,我们要轻装赶路,我们必须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离开白塔。如果玉座在中午之前还没联系我们,我就要在主钟敲响之前去找一条商船。有需要的话,就把那张纸条插进那个船长的喉咙里,你们觉得怎么样?”
“听起来棒极了。”伊兰用力地说,艾雯也说,“今晚或者明天,愈快愈好,这就是我的意见。”她只希望自己的声音能像伊兰那样坚定。
“那么,我们最好现在就睡一觉。”
“奈妮薇,”艾雯小声说,“我……今晚我不想一个人睡。”承认这一点,让她感到很痛苦。
“我也不想,”伊兰说,“我一直忘不掉那些无魂者,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们甚至比黑宗两仪师还让我害怕。”
“我想,”奈妮薇缓缓地说,“我也并不真的想一个人睡。”她看了一眼艾雯身下的床,“这张床应该够三个人睡的,如果每个人都小心不用胳膊去撞别人的话。”
稍后,当她们一起挤上床,想找个更舒服的位置时,她们发现这张床确实宽得很。奈妮薇突然笑了。
“怎么了?”艾雯问,“你该不是这么怕痒吧!”
“我只是觉得,有人会很高兴为伊兰送信,也很高兴离开白塔,我打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