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个有养鱼池的小院子,塔兰沃带着麦特很快就来到了宫殿前的广场,高耸的镀金大门在他们面前反射着阳光。这时,很快就会是中午了,麦特有一种迫切想离开的心情,他要赶快一些,控制自己的脚步,不要超过那名年轻的军官,这对他来说实在很困难。有人也许会奇怪,即使他拼命跑开,那个院子里发生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就会像它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也许加贝瑞真的不会怀疑他都知道些什么。也许吧!他还记得那双几乎毫无光亮的漆黑双眼,就像是一双干草叉,捉住他,将他脑子里的一切都刮了出来。光明啊,也许吧!他强迫自己放慢脚步,仿佛自己有的是时间。你只是个干草脑袋的乡下笨人,对这些地毯和金子看也看不够。你只是个泥腿子,永远也想不到会有人在你背后捅上一刀。实际上,没过多久时间,塔兰沃已经指引他从一道王宫小门中走了出来,塔兰沃自己也跟着他走出来了。
那名有着老鼠眼睛的胖军官依然和卫兵们待在那里,当他看见麦特的时候,他的脸又红了。不过,没等他开口,塔兰沃已经说道:“他从王女那里带了一封信给女王,高兴点儿,埃博,摩格丝女王和加贝瑞并不知道你曾经竭力不让那封信被送到。加贝瑞大人对伊兰女士的信很感兴趣。”
埃博的脸在一瞬间从通红转成惨白,他瞪了麦特一眼,急忙沿着卫兵队列跑开了。他的小眼睛却还不停地透过卫兵的面罩窥看他们的表情,仿佛是想确定他们是不是看见了他的恐惧。
“谢谢你。”麦特对塔兰沃说,他这个感谢可是真心真意的。在再次看见那张肥脸之前,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个胖子还可能给他制造麻烦,“再见,塔兰沃。”
麦特开始穿过宫门外椭圆形的广场,他仍然努力放慢脚步,而令他吃惊的是,塔兰沃还跟在他身边。光明啊,他到底是加贝瑞的人,还是摩格丝的人?当那名年轻军官说话时,麦特感觉到两肩之间一阵阵麻痒,好像有一把刀子正要从那里插进去。他不知道,烧了我吧!加贝瑞没有怀疑我知道些什么!
“你在塔瓦隆停留的时间长吗?有没有进过白塔?你在那里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我在那个地方只待了三天。”麦特小心地说。他本想把自己在塔瓦隆逗留的时间说得更短一些,如果他能不用到过塔瓦隆就拿到这封信,他就不会承认自己去过塔瓦隆了,但麦特不认为这个人会相信,他跋山涉水赶到塔瓦隆看他妹妹,却只在那里待了一天。光明在上,他到底想要知道些什么?“那时我知道了塔瓦隆的一些事情,不过并没什么重要的。他们没有带领我参观那里,也没有告诉我什么,而且我去那里只是为了看看爱丝。”
“你一定听到了什么,谁是雪瑞安?和她在书房谈话意味着什么?”
麦特用力摇着头,同时又让脸上保持着轻松的神情。“我不知道她是谁。”他说的是实话,也许艾雯或者奈妮薇向他提到过这个名字。或许是一个两仪师?“这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我不知道。”塔兰沃轻声说,“有太多事情我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她是要说出些什么……”他用锐利的目光看了麦特一眼,“你是个忠诚的安多人吗,汤姆·格林维?”
“当然!”光明啊,如果我总是这样说,我就要相信这话是真的了。“你呢?你效忠于摩格丝和加贝瑞吗?”
塔兰沃瞪了他一眼,眼神生硬得仿佛是骰局的庄家,“我效忠摩格丝,汤姆·格林维。为了她,我可以献上生命,照顾好你自己吧!”他转过身,朝王宫走去,一只手还紧紧握住了剑柄。
看着他离开,麦特喃喃地说:“我打赌……”他掂了掂加贝瑞给他的钱袋,“……加贝瑞也会这么说。”无论他们在王宫里玩的是什么样的游戏,麦特丝毫不想加入。他只想确定艾雯和其他人也不会被卷进去。蠢女人!现在,我必须先让她们别被烤熟,然后才能照顾我自己了!他尽量放慢脚步,直到被街道隐藏住身形后,才大步奔回旅店。
当麦特冲进王后之祝福旅店的图书馆时,那里几乎没什么改变。汤姆和老板依然坐在棋盘对面,只是换了另一盘旗局。根据麦特的观察,新的局棋也不见得对吉尔师傅有利。花猫坐回桌上,正在清理自己的皮毛,猫身边的一个盘子里放着两个人没有点燃的烟斗和一些饭食的残余。他临走时放在椅子上的行李已经不见了。两个下棋的人肘边都放着一只酒杯。
“我要离开了,吉尔师傅。”麦特说,“刚才我给你的钱你就留着吧,给我准备一顿饭,我吃完就走,我要去提尔。”
“为什么这么着急,小子?”汤姆似乎对那只猫比对棋局更感兴趣,“我们才到这里不久。”
“你终于把王女伊兰的信送出去了?”旅店老板热心地问,“看起来,你也还算完整无缺,你真的像另一个年轻人一样翻墙进了王宫?嗯,这没关系。那封信有没有让摩格丝的火气缓和一些?我们还要继续踮着脚尖走在鸡蛋上吗?”
“我相信她的火气已经缓和下来了。”麦特说,“我想,那封信也起了作用。”他犹豫了一下,拿出加贝瑞的钱袋。钱袋发出一阵叮当响,他没有打开看里面是不是有十枚金币,不过掂掂重量应该差不多。“吉尔师傅,你认为加贝瑞这个人怎么样?除了他不喜欢两仪师之外。你说他来凯姆林没多久?”
“为什么你会想知道他的事情?”汤姆问,“贝瑟,你下不下?”旅店老板叹了口气,将一颗黑棋放在棋盘上,走唱人在同一时间摇了摇头。
“嗯,小伙子,”贝瑟说,“对于他,没有什么可说的,他在冬天时从西边过来。我想,他来的地方应该不在你的路上,也许是两河流域,我听山民提到过那个地方。”
“我们两河没有领主,”麦特说,“也许他是巴尔伦附近的人吧,我不知道。”
“有可能,小伙子,我以前连听都没听过这个人,但我和这些地方领主们也没有打过交道。他来的时候,摩格丝还在塔瓦隆,他和半个城的人都害怕白塔会让女王消失,而另外半个城的人根本不希望她回来。骚动又开始了,就像去年冬末时一样。”
麦特摇了摇头:“我不在乎什么政治,吉尔师傅。我只想知道加贝瑞这个人。”汤姆皱眉看着他,开始用一根稻草清理长柄烟斗里残存的烟丝。
“我就是在跟你说加贝瑞的事,小伙子。”贝瑟说,“在那些叛乱发生时,他成为摩格丝支持者的领袖。我听说,他在打斗中还受了伤。等摩格丝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将那些动乱全部镇压下来了。加雷斯·布伦不喜欢加贝瑞的手段,因为他的手段实在太严厉,但摩格丝很高兴秩序完全恢复了,于是,她任命加贝瑞代替爱莉达的位置。”
旅店老板闭上了嘴,麦特还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但他没有再出声。汤姆在烟斗里塞满了烟草,走到壁炉架上一盏持续点燃的小灯旁边,将烟斗点着。
“还有什么?”麦特问,“那个人会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如果他和摩格丝结婚,如果摩格丝死了,他会不会成为国王?如果伊兰也死了呢?”
正在吸着烟斗,想将它引燃的汤姆咳嗽起来,贝瑟则笑了:“安多要的是一位女王,小伙子,永远都是一位女王。如果摩格丝和伊兰死了——愿光明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与摩格丝血缘最近的一位女性亲属会成为女王,至少现在这个人选是确定的,就是摩格丝的堂妹,戴玲女士。提格兰女王消失之后那种继承权的纷争不会再出现了。那时候,安多在摩格丝坐上狮子王座前的一年时间里可谓是混乱不堪。戴玲如果成为女王,可以让加贝瑞继续当她的顾问,或者与他结婚,以维持王国的运作,那样的话,加贝瑞还会是安多女王的丈夫。不过,除非摩格丝有了加贝瑞的孩子,否则戴玲应该不会想那么做。感谢光明,摩格丝还年轻,而且伊兰也很健康。光明啊!那封信里没有说她生病吧?”
“她很好。”至少现在很好,“你还能告诉我什么关于他的事?看来你并不喜欢他,为什么?”
旅店老板皱起眉头,思考着,他挠了挠下巴,又摇摇头:“我想,我不喜欢他和摩格丝结婚,但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人们都说他是个好人,贵族们也都很拥戴他,我不喜欢被他指派成卫兵的那些人。自从他来到这里之后,很多事情都改变了,不过我不能把这些都怪在他头上。只是他来了之后,似乎有太多的人偷偷在墙角嘀咕着什么,他们就像是那些凯瑞安人,就像他们内战前那种样子,都在密谋策划,牟取利益。加贝瑞来了之后,我就一直在做噩梦,而像我这样的人不止一个,为这种事担心真是愚蠢,做做梦而已。也许只是因为我们在为伊兰担心,为摩格丝对白塔的态度担心,还有那些人的那副凯瑞安人嘴脸。不管怎么说,我不知道,但,为什么你会对加贝瑞感兴趣?”
“因为他想杀死伊兰,”麦特说,“还有和伊兰在一起的艾雯和奈妮薇。”贝瑟告诉他的事情里没有什么有价值的讯息。烧了我吧,我不用知道为什么他想让她们死,我只要阻止他就好了。两个下棋的人又一次同时死盯着他,仿佛他是个疯子,又一次地。
“你又病了?”贝瑟怀疑地说,“我记得上次你就是不断地找所有人的麻烦,这次也是,或者你以为可以这样开玩笑?我看你像是个顽皮的人,如果是这样,这真是个该死的玩笑!”
麦特满脸苦涩:“这不是什么该死的玩笑,我偷听到他命令一个叫柯马的人砍掉伊兰的头,连艾雯和奈妮薇也不能放过。那个叫柯马的是一名大汉,在胡子靠下巴的地方有一道白斑。”
“那听起来不像柯马爵士,”贝瑟缓缓地说,“他是个好士兵,但据说有些过于偏袒卫队。没有人敢当面和他说这种事,柯马是卫队中最好的剑士之一。你这些话是认真说?”
“我想他是认真的,贝瑟,”汤姆说,“我想他是非常认真的。”
“光明保佑我们!那摩格丝怎么说?你把这件事告诉她了,对吧?光明烧了你,你没有告诉她!”
“没有,我当然没说。”麦特气恼地说,“加贝瑞就站在她身边,她望着他,就像一条害相思病的小狗!难道要我说,‘我只是个乡下人,刚刚在半个小时之前爬过您的围墙,但我已经知道了,您所信任的顾问,那个您看上去已经爱上的人,他想谋杀您的女儿。’光明啊,她会砍了我的头!”
“她会那么做的,”汤姆盯着雕刻精致的烟斗,捋了捋胡子,“她的脾气像闪电一样无法捉摸,而且比闪电还危险两倍。”
“这点你比别人更清楚,汤姆。”贝瑟有些茫然地说,他的双眼空洞,不停用双手揉搓着自己的灰胡子,“我一定要做些什么,自从艾伊尔战争以来,我就没有拿过剑了,但……嗯,这不会有用的。即使我丢掉性命,也不会有什么用,但我一定要做些什么!”
“用谣言。”汤姆揉了揉鼻子,他好像正在研究棋局,同时不经意地自言自语,“没有人能阻止谣言传进摩格丝的耳里,如果她听得够多,她就会产生疑心。谣言是人群的声音,而人群的声音里总有真实的成分。摩格丝知道这一点,在这场游戏里,我不记得有哪个男人能活着对抗她。无论有没有爱情,一旦摩格丝开始仔细审查加贝瑞,他就没办法在摩格丝面前隐瞒这些事,就像他没办法在她面前隐瞒小时候留下的伤疤。如果她知道他要伤害伊兰,”汤姆将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乍看之下,这个位置很是奇怪,但麦特多看出三步,在第三步的时候,贝瑟的棋会被陷住,“加贝瑞大人会有一场很精彩的葬礼。”
“你和你的贵族游戏,”贝瑟嘟囔着,“也许,它还有用。”他突然露出微笑,“我甚至想好了该让这个谣言从谁那里开始。我只要和吉达说我梦到了这件事,不出三天,她就会告诉半个新城里的女侍,千真万确地出了状况。她是造物主创造出来最大的大嘴巴。”
“要小心,不要让别人知道这是你传出去的,贝瑟。”
“不用害怕,汤姆,一个星期之前,有人告诉我一个我做的噩梦,他说是别人听别人说起这件事,然后告诉他的,而那其实是吉达从我和珂蓝的对话中偷听到的。当我问她这件事的时候,她给了我一连串的名字,这串名字跨越了整个凯姆林,最后消失在城市的另一边。我真的去了那里,找到了那串名字里的最后一个人,我只是好奇,想看看经过那么多张嘴之后,那件事变成了什么样,而那个人却说那是他做的梦。不用害怕,汤姆。”
麦特并不在乎他们的谣言会起什么作用,谣言没办法帮助艾雯她们,但有一件事让他感到困惑,“汤姆,你对这件事好像无动于衷,我以为摩格丝是你一生中深爱的人。”
走唱人又盯着他的烟斗:“麦特,一个非常睿智的女人曾经告诉过我,时间会治愈我的创伤,而时间已经把一切都抚平了。我那时不相信她,只因为她是对的。”
“你是说,你不再爱摩格丝了?”
“小子,我离开凯姆林已经有十五年了,那时,我只差半步就走到了刽子手的斧头底下,摩格丝在敕令上的签字墨水还没干呢!坐在这里听贝瑟唠叨些……”贝瑟开口想要反对,汤姆立刻提高了声音,“……唠叨些什么摩格丝和加贝瑞,什么他们也许会结婚的时候,我发现我对她的激情早就消失了。哦,我想我还是喜欢她的,也许我甚至还有点爱她,但那里面不再有什么激情了。”
“我还以为你会跑到王宫里去警告她。”麦特笑着说。他很惊讶地发现,汤姆也在笑。
“我不是那种大傻瓜,小子,傻瓜也知道,男人和女人的想法不一样,这也是人最大的不同。男人会忘记,却永不原谅;女人会原谅,却永远也不会忘记。摩格丝也许会吻我的脸,给我一杯酒,告诉她有多么想念我,然后她也许会让卫兵把我扔进监狱,或者送到刽子手那里。不,摩格丝是我所知道的最有能力的女人,不要小看她,想到她有可能知道加贝瑞的企图,我几乎有点可怜那个男人了。你刚才说什么?去提尔?你能不能等到明天再离开?这样我也能睡上一个好觉。”
“我要在日落前尽量多赶些路。”麦特眨眨眼,“你会和我一起去?我以为你会留在这里。”
“难道你没听我说过,我绝不会让我的脑袋被砍掉吗?提尔听起来似乎是个比凯姆林要安全一点的地方,而且那里给人的感觉突然也不那么糟糕了。另外,我很喜欢那些女孩,”一把小刀出现在他的掌心,又像出现时那样闪电般地消失了,“我不想她们出事。但如果你想快速抵达提尔,你应该先以亚林吉尔为目标,一艘快船能让我们比骑马提前几天到那里,即使我们把马跑死,也赶不上水路的速度。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为我的屁股已经快被马鞍磨破了。”
“亚林吉尔,那么,我们就尽快赶到那里。”
“嗯,”贝瑟说,“我想,如果你们马上就要离开,小伙子,我最好现在就给你准备饭去。”他拉开椅子,向门口走去。
“帮我保管这个,吉尔师傅。”麦特说着,将那个皮革钱袋扔给他。
“这是什么,小伙子?钱?”
“赌注,加贝瑞不知道,但这是我和他的一个赌局。”那只猫跳下桌子,生气地望着拿起木制骰罐的麦特。他用力晃了几下骰罐,将它扣在桌面上。五个六。“我总是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