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达拉厅堂平滑的石壁上,稀疏地装饰着精美而简朴的织锦及彩绘屏风。因为玉座的突然驾临,让这里充满了熙来攘往的人群。穿着金黑两色礼服的仆人们匆忙地完成他们的任务,奔跑着准备房间,或者把菜单带给厨房;同时还抱怨着他们不可能在没有事先接到通知的情况下,为这样一位贵人准备好一切。只用一根皮绳系住头顶一束头发的黑眼睛光头战士,还没有急到要奔来跑去的地步,但他们的脚步也从不停歇,脸上闪耀着只有在战场上才会出现的兴奋神情。兰德在奔跑中不断听见有人喊道,“嗨,兰德,愿和平眷顾你的剑。你急着去换衣服吗?你一定是想在玉座猊下面前展现你最好的一面吧!她一定非常想见到你和你的那两位朋友,还有那些女孩子,肯定没错。”
他跑向那段足以让二十个男人并肩行走的宽阔阶梯,沿着它一直往男宿区跑去。
“玉座猊下没有事先告知,就亲自驾临,一定是因为两仪师沐瑞和你们这些南方人,对不对?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男宿区的铁皮大门敞开着,里面挤满因玉座的到来而忙碌的人们。
“哦,南方人!玉座猊下来啦!她一定是为了你和你的朋友们而来的吧?和平在上,这是多么的光荣!她很少离开塔瓦隆,在我的记忆里,她更是从没有来过边境国。”
兰德匆忙地应了几声。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他必须动作快一点,首先要找到一件干净的衬衫。人们自以为清楚兰德要干什么,所以自动让出一条路。他们只知道,兰德和他的朋友们在一位两仪师的带领下结伴而行,他的两个朋友是女子,即将要去塔瓦隆接受成为两仪师的训练。人们仿佛无所不知似的议论不断,深深刺伤着兰德。她是为我而来的。
他冲进男宿区,一直跑到他和麦特、佩林共同居住的房间。一进房间,他立刻惊愕地张大了嘴,愣在原地。房里站满了穿着金黑两色衣服的女人,她们正专心致志地工作着。这不是一个大房间,从它的窗户便能看见居住区内部的一个院子;因为窗户的形状高而细长,所以反而使房间更显局促。黑白相间的瓷砖台上放着三张床,每张床在床脚都配有一个柜子。床前是三把样式简单的椅子,还有一个脸盆架放在门边,屋子里还挤着一个有点太过高大的衣柜。这使得房里的八名女子看起来就像是堆在一个篮子里的鱼。
女人们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埋头进行她们手边的工作——收拾他、麦特和佩林的衣服。她们把那些旧衣服从衣柜里一件件拿出来,然后把新衣服放进去。所有从口袋里找到的东西都被放在柜子上,掏光东西的旧衣服像抹布一样被毫不在意地扔成一堆。
“你们在干什么?”兰德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了些之后,连忙向她们喊道,“这些是我的衣服!”一名女子哼了一声,指了指手中所拿的外套袖子上的破洞——那是兰德惟一的外套——然后就把那件外套扔进地板上的旧衣堆里。
这时,另一位腰间带了一大串钥匙的女子看着兰德,她的名字叫艾兰苏,是这座城堡的纱塔扬。兰德认为这个尖脸的女子是一名管家,只不过她所管的包括一整座城堡和几十名仆人。“两仪师沐瑞说你们的衣服全都很破旧了,所以爱玛莉萨女士给你们准备了新衣服。好啦,不要妨碍我做事。”她用命令的口吻说,“我们很快就能弄好了。”在这里几乎没有任何男人是这名纱塔扬不敢呵斥的,甚至连爱格马领主也无法幸免,所以她当然不会让一个年纪足以当她儿子的年轻男子给她带来什么麻烦。
兰德努力把即将冲口而出的话给咽了下去。现在没时间争论了,玉座猊下随时都有可能会召唤他。“感谢爱玛莉萨女士的关心,”他尽量以夏纳式的口气说话,“也感谢您,艾兰苏纱塔扬。请您替我带话给爱玛莉萨女士,我将奉献我的心与灵魂。”这一定能让两名严守夏纳礼仪的女子满意了。“但现在,还请您暂离,我想换一下衣服。”
“很好,”艾兰苏高兴地说,“两仪师沐瑞指示我们把你们所有的旧衣服换新,即使是紧身短裤也一样。”有几名女子侧目望着他,但没有一个人往门口走去。
兰德紧咬牙关,以防自己发出不好的声音。在夏纳,有很多东西和他家乡完全不一样,而有些差异是他永远也无法适应的。他不得不在午夜后跑去洗澡,那时大浴池里才会空无一人。在这之前,他光着身子待在浴池里时,往往会有女子毫不在意地到浴池来与他共浴。她们有可能是干粗活儿的佣人,也有可能是爱格马领主的妹妹——爱玛莉萨女士本人,她还曾经要求兰德帮她搓背,并且也主动要替兰德搓背;她居然还问兰德为什么脸红,是不是因为太阳晒多了。后来兰德才知道,在夏纳,大浴池是男女都可以来的地方之一。城堡中的女人们很快也明白了他脸红的原因。而她们似乎都对这三名小伙子相当着迷。
也许再过一个小时我就要死了,甚至还更糟,而她们却等着看我脸红!兰德清了清喉咙,“你们能不能在外面等一下,我会把换下来的衣服递给你们。我以我的荣誉发誓。”
一名女子轻声笑了出来,连艾兰苏的嘴角也抽动了一下。不过纱塔扬还是点了点头,命令女仆们抱起地上的旧衣堆,走出门外。艾兰苏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头补了几句,“还有你的靴子,两仪师沐瑞说了,所有的东西都要换掉。”
兰德张开嘴,但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的靴子是伊蒙村的皮匠奥维·亚凡为他制作的,至今都没什么破损,而且穿起来也非常合脚。但如果交出这双靴子能让纱塔扬离开他,让他有机会可以逃跑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它们和所有纱塔扬想要的东西交出去。没时间了。“当然,当然,我以我的荣誉发誓。”兰德一边把艾兰苏推出门去,一边关上门。
当房里只剩下兰德一个人的时候,他坐在床上,将靴子从脚上脱下来。它们虽然有一点磨损,皮革表面也有了一些裂纹,但整体看来还算结实,穿起来也很舒服。兰德看着掉在地板上的靴子,轻叹了口气,便赶紧起身跑到脸盆边,开始飞快地清洗身体。盆里的水很凉,男人区的水总是凉的。
衣柜有三扇雕刻简单的夏纳风格纹饰(一系列的瀑布和岩石水池)的宽柜门。兰德打开中间那扇门,看了一下自己那几件可怜的衣服被换成了什么。他看见十二件高领外衣,每件都是用上好的羊毛缝制的;精巧的剪裁,只有富商或贵族的衣服可以与之媲美;衣服上绣满了只有节日盛装上才有的花纹。整整一打啊!每件外衣还配有三件亚麻或丝绸质料的灯笼袖衬衫。还有两件披风换掉了原来那件他一生中惟一的斗篷。两件披风中,一件是深绿色旅行用披风,用结实的羊毛织成;另一件是深蓝色的,有着绣有金色苍鹭的硬领……而在左胸上那个刺绣领主徽章的地方……
兰德用手抚摸那个图案,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他的手指触到了一条几乎卷曲成环的巨蛇,只是这条巨蛇有着四条腿以及狮子般的金色鬃毛,且浑身覆盖着深红色和金色的鳞片,每条腿末端还有五只金色的爪子。兰德的手仿佛被烫到一样抽了回来。光明救我!是爱玛莉萨教人这么干的,还是沐瑞干的?有多少人看见了这个图案?有多少人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即便只有一个人知道也太多了。该死,她想要我的命。那个混账沐瑞甚至连话都不肯跟我说,而现在她却要我因这件新衣服送命!
一声轻轻的叩门声把兰德吓了一大跳。
“换好了吗?”艾兰苏的声音传了进来。“每一件旧衣服都要换下来!也许我应该……”紧接着传来一阵吱嘎声告诉兰德,艾兰苏正试着扭动门把。
兰德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仍是一丝不挂。“快好了!”他喊道,“看在和平的分上!别进来!”他急忙抱起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和靴子。“我把衣服递给你!”兰德躲在门后,把门打开一些,将衣服放在纱塔扬伸进来的手里。“就是这些了。”
纱塔扬竭力从打开的门缝中向里窥视。“你确定吗?两仪师沐瑞说要你换掉身上所有的东西。也许我最好看一下……”
“就是这些了,”兰德吼道,“以我的荣誉发誓!”他赶紧用肩膀把门顶了回去,同时听见门外传来阵阵笑声。
兰德低声嘀咕了两句,匆忙穿上衣服。他不会让她们找到任何理由来对他发号施令。灰色的马裤比他原本穿的都要暖和,而且更加舒适;袖子上带有波浪饰边的衬衫,白到可以让伊蒙村里任何一位苛刻的妻子满意。及膝的长靴非常合脚,仿佛他一年前就穿着这双靴子似的。不过兰德希望这只是因为一个好皮匠的手艺,而不要再是什么两仪师的作品了。
这些新衣服多到堆起来足以把兰德淹没。他已经逐渐适应干净衣服带来的舒适感,不会日复一日地穿着同一条马裤,直到汗水和尘土将裤子弄得和靴子一样硬邦邦时才考虑换下来。他从自己的箱子里拿出鞍袋,把能装的东西都塞进去,然后不情愿地将那件华丽的披风铺在床上,在上面放了几件衬衫和马裤。接着他把披风卷起来,并刻意地把那个危险的徽记卷在里头,再用绳子将它扎成可以挂在肩膀上的包裹。现在,这件华服看起来跟其他年轻旅人在路上背的包裹没什么两样了。
震耳的号角声从窗口传来,一边是城外问候的号角声,一边是高塔上回应的号角声。
“等我有机会的时候,我一定要把这个图案给弄下来。”他见过女人们在刺绣出现错误,或者中途改变主意的时候,会将已经绣上去的花纹从底布上拆下来,那看起来并不是很困难。
剩下的衣服(实际上是大部分的衣服),都被兰德又塞回了衣柜里。他可不想让第一个探头进来的人立刻就发现他已经逃走了。
兰德紧皱眉头跪在床边。安放床铺的瓷砖台实际上是一个火炉;在夏纳最寒冷的冬夜,台子下方整晚都会有炉火燃烧着,使床榻保持暖和。现在晚上的温度虽然还是有些低,令兰德感到不太习惯,但一条毯子还是足够保暖的。兰德拉开炉门,从里面拿出一捆他无法丢弃的东西。他很高兴艾兰苏没有想到会有人在这里保存衣物。
兰德将这堆衣服放在床上,将它们一件件拆解开来。先是一件内衬朝外的走唱人斗篷,把它翻过来,就能看见斗篷表面被几百个补丁所覆盖,所有能想象得到的形状和颜色,在这里几乎都能找得到。这些补丁,正是一位走唱人的徽章,或者说,曾经是一位走唱人的徽章。
斗篷里面包着两个硬皮匣子,大匣子里装着一把竖琴,兰德从来没有碰过它。这把竖琴不是一个农夫笨拙的手指应该碰触的,孩子。另一个细长匣子里装着一根金银雕镂的长笛。在他离开家乡之后,这根长笛不止一次为他挣得了晚餐和睡觉的地方。在汤姆死前,这位走唱人曾经教过他吹奏长笛的技艺。每当兰德抚摸着这根笛子,就会想起汤姆那目光锐利的蓝眼睛及白色的长胡子,也会想起汤姆把这个包裹塞进他手里,高声向他呼喊,命令他快逃的样子。而就在一瞬间后,汤姆的手中已经魔术般地出现了一把匕首,整个人也已经转过身去,朝着要杀死他们的魔达奥冲去,一切都像他在表演时那样神奇且不可思议。
兰德打了个冷颤,重新拢了拢包裹。“就是这些了。”他想起塔顶的那阵风,“在接近妖境的地方,总是会发生奇怪的事情。”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相信这句话,至少他对这句话有着和岚不一样的理解。不管怎样,即使玉座猊下没有来,他也早就应该离开法达拉了。
他穿上新外衣的时候,衣服深绿的颜色让他想起了故乡的森林、抚养他长大的谭姆的西林农场,以及他学会游泳的水林。回忆的同时,他以最快的速度将苍鹭剑扣在腰间,在腰际的另一侧挂上箭袋。他那把没有上弦的弓和麦特、佩林的弓一起靠在墙角。他在来到法达拉的路上做了这张弓,它的弓背比兰德的身体还要高出两掌。除了他以外,只有岚和佩林能将它拉开。兰德将铺盖卷、新披风和包裹系在一起,挂在左肩上,然后背起鞍袋,伸出左手拿起那张弓。应该把持剑的右手空出来,他想,也许会有人阻拦我,所以最好让他们认为我是危险的。
兰德将房门打开一条缝,发现走廊里已经变得空空荡荡的。一名穿着礼服的仆人跑过去,但似乎连瞥一眼兰德房间的工夫都没有。等仆人匆忙的脚步声消失后,兰德便悄悄溜到走廊上。
他竭力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但他也知道,肩上扛的鞍袋和背后背着的包袱,让他根本无法隐瞒什么,任谁都看得出,这是一个即将展开长途旅行的男人,而且看样子根本就不打算再回来。号角声再次响起,只是在城堡中听起来,显得低弱许多。
兰德有一匹马,那是一匹高大的枣红色雄马,拴在北边的马厩里。那个马厩的位置接近阔叶柳门,被称为领主马厩。爱格马领主总是从这道门骑马出城。不过,无论是领主,还是领主的家人,都不可能在今天骑马出城,所以马厩里可能只有几位马童。从兰德的房间到领主马厩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要绕过整座城堡,经由爱格马领主私人花园的后方,穿过蹄铁匠的冶炼场,才能到达马厩。现在这条路上很可能没有人,但如果城堡里的人发现他失踪了,那么他们可是有足够的时间发布命令、进行搜查,然后在他到达马厩之前就把他抓住。另一条路要短得多,但首先要穿过外面的广场,而玉座猊下和十几名、甚至更多的两仪师现在也许正在那里。
兰德因这个想法感到不寒而栗,他受够了两仪师,光一个就够了。所有的故事都提到过她们,而他更知道真正的两仪师是什么样子。但当他的双脚将他带向外面的广场时,他并不感到惊讶。他永远也不会去欣赏那传说中的塔瓦隆,他不能承担这种好奇心所带来的风险。但他也许能在离开之前看玉座猊下一眼,她毕竟是女王般尊贵的人物。只是从远处看一眼不会有危险的。我会快速通过,她不会发现的。
他推开通往外面广场的沉重铁皮大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城墙上早已挤满了城里的百姓、头顶束发的士兵和穿礼服的仆人,还有到处闲逛的干粗活儿的佣人。所有人都肩并肩地挤在一起。小孩子们骑在大人的肩膀上,更大一点的孩子则从人们的腰间、腿间挤出一条缝隙,向外窥看。每个射手台都挤得像装满苹果的木桶,连城墙上狭窄的采光缝中也能看见一张张兴奋的面孔。无数的人在广场周围堆成了另一堵墙。但这些人都一言不发,静静地观望着。
兰德沿着城墙缓缓向前挪动,一直走到铁匠作坊和造箭作坊前面。尽管法达拉是一座阴森且壮丽的大城,但它仍然是一座要塞,而不是一座宫殿。城中所有的建筑都是为战斗而建的。兰德不断地悄声向被他打扰的人们道歉,有些人会皱起眉,转头看他一眼;也有几个人会注意一下他的鞍袋和包裹,但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绝大多数的人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兰德可以轻易地越过大多数人的头顶,清楚看见广场中发生的一切。就在主城门那里,一队男人站在他们的坐骑旁边,共有十六个人,但没有一个人穿着相同的铠甲,或者戴着相同的佩剑。没有一个人和岚有着任何相像的地方,但兰德确信他们都是护法。在他们之中,无论是圆脸、方脸、长脸,还是窄脸,他们都有着同样的神情,仿佛他们能看到别人所看不到的,听见别人所听不见的。虽然他们只是随意地站着,但看起来仍像一群狼那般危险。在这些人身上只有一样东西是相同的:他们全都穿着变色披风。兰德在岚身上第一次见到了这样的衣服,这种披风看上去似乎会融入背景中一样。看到这么多人同时穿着这样的披风,实在让人很难再平心静气。
在这些护法面前十几步的地方,一排女士站在她们的坐骑前方,披风的兜帽全都垂在后背上。现在兰德能数清她们的人数了,一共是十四个人,这无疑是十四名两仪师。她们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肤色有黑有白,头发有长有短,或者披散在背后,或者结成了发辫。和护法一样,她们的衣服在剪裁和颜色上各不相同。不过她们也有一个相同的地方,而且只有当这么多两仪师站在一起的时候,这个特点才会明白地突显出来。身为女人,她们的年龄无从分辨。从兰德现在的位置望去,她们可以被认为是年轻的女孩子,但兰德知道,她们就像沐瑞一样,看起来年轻,其实并不是。光滑如丝的皮肤,却有着一张沧桑的脸,一对饱含太多知识的双眼。
再靠近一些吗?傻瓜!我已经太靠近了!该死,我应该走另外那条远路的。兰德继续往广场远程另一扇铁皮大门前进,但他还是忍不住转头向广场望去。
两仪师们显得神安气定,对围观的人群视若无睹,她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广场中央那顶轿子上。驮着轿子的两匹马动也不动,仿佛有马夫牵着它们似的,但实际上,轿子旁边只有一名高个儿女子。那名女子也有一张两仪师的面孔,而她的双眼始终不曾向那两匹马瞥过一眼。她双手前伸,握着一根与她等高的手杖,杖头上是一簇金色的火焰。
爱格马领主正面朝向那顶轿子,笔直地站在广场另一头,兰德无法看清他的面孔。领主蓝黑色外衣的高领上,绣着代表夏纳的站立的黑鹰,以及贾盖德家族的徽记——三只奔跑的红狐。站在他身边的是洛南,他的年纪很大,但腰杆还是直挺挺的。他的手里拄着顶端有三只红狐的沙巴扬手杖。理论上来说,洛南沙巴扬和艾兰苏纱塔扬在城中应有相同的地位才对,但艾兰苏并没有给洛南太多其他的工作。这个沙巴扬差不多只是爱格马领主在典礼上的陪侍和秘书而已。这两个男人的头顶束发都已苍白了。
所有这些人,护法、两仪师、法达拉的领主以及沙巴扬,全都像石雕一样动也不动,而围观的人群也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兰德逐渐放慢脚步。
突然间,洛南以手杖在岩石地面上敲击了三下,叫喊声回荡在安静的广场上。“来者为谁?来者为谁?来者为谁?”
轿子旁边的女子也三次击杖回应,“封印的监守者。塔瓦隆之焰。玉座猊下。”
“我们为什么要监守。”洛南问道。
“为了人类的希望。”高个儿女子回答。
“我们监守的是谁?”
“夜之暗影。”
“我们要监守到何时?”
“从日出到日出,时光之轮永不停息,我们的监守永不休止。”
爱格马深深一鞠躬,苍白的束发在风中飘动。“法达拉向您献上面包与盐,那是我们真挚的祝福。欢迎来到法达拉,玉座猊下。这里是监守之地,这里是盟誓之地,欢迎您。”
高个儿女子掀起轿帘,玉座从中步出。她的发色乌黑,和所有两仪师一样,看不出年纪。她在起身时,眼光已经扫视过广场上所有的人。当她的目光掠过兰德的时候,年轻人打了个冷颤,内心仿佛受到某种触动。但她很快就移开目光,双眼注视着爱格马领主。一名城堡侍从跪倒在她脚边,双手高捧的银盘子里,放着一块仍然冒着热气的手巾。她拿起手巾,用它的一角轻轻碰了碰脸颊,又擦拭了双手。“感谢你的欢迎,吾儿,愿光明普照贾盖德家族。愿光明普照法达拉和她的子民。”
爱格马再次鞠躬。“您将荣光带给了我们,吾母。贾盖德家族属于您,法达拉属于您。”如果只是比较玉座猊下柔滑的肌肤和爱格马苍峻的面容,与其说她是他的母辈,倒不如说爱格马是玉座猊下的父亲或者祖父,但没有人会因他们对彼此的称呼感到奇怪。玉座猊下给人一种必须仰视的感觉,没有任何人能僭越她,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爱格马领主在内。
广场四周响起阵阵欢呼,热烈的声音撞击在城墙上,响起了更大的回音。
兰德如受惊吓的兔子,飞快地朝对面的大门逃窜,丝毫不在乎一路上撞到了些什么人。不要胡思乱想了吧!她根本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至少现在还不知道。血与灰啊,如果她知道……兰德不敢去想如果她发现了他,会发生什么事情。她最终会在他身上找到什么?兰德甚至开始怀疑,塔顶上的那阵风是不是她动的手脚,两仪师完全有能力做出这种事。当兰德挤过那扇门,将门板重重地在身后关上的时候,听着已经微弱许多的欢呼声,他不禁松了口气。
这里的厅堂像其他地方一样,已经空无一人,兰德拔腿就跑。在他面前是一片小广场,广场中央有座喷泉,这里有一条走廊可以直接通到石板砌筑的马厩区。高大的领主马厩是和城堡修建成一体的两层建筑物,它的墙上嵌有宽敞的通风窗。广场边的冶炼场悄无声息,蹄铁匠和他的助手们都去观看欢迎式了。
兰德在马厩大门外遇到了黑脸马夫提马,他向兰德深深一鞠躬,以手掌分别按了一下自己的前额和胸口。“全心全灵为您服务,大人。提马能为您做些什么?”提马并不像夏纳的战士那样只在头顶上留一绺束发,他的头发好像一只灰碗倒扣在他的头顶上。
兰德叹了口气。“我已经跟你说过一百次了,提马,我不是什么大人。”
“如您所愿,大人。”马夫的头又向下低了些。
这个问题全是因他的名字而起。兰德的全名是兰德·亚瑟,和岚的全名——亚岚·人龙同样有一个“亚”字,而根据马吉尔王国的习俗,“亚”是王者的意思。岚从不使用自己的全名;但对兰德来说,“亚”仅仅是他名字中的一部分而已。他只是曾经模糊地听说过,在很久以前,当两河流域还没有被称为两河的时候,“亚”的意思是“某人的儿子”。在法达拉城里,有不少仆人因为这个字而认为他也是一位国王,或者至少是一名王子。就算经过他无数次的辩白,他的称呼也只是被降级为“大人”而已。至少,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他仍然要不厌其烦地接受鞠躬和敬礼,其频率甚至还要高过爱格马领主。
“我要你马上为大红备鞍,提马。”兰德知道提马绝不会允许自己把手弄脏,所以他最好不要自告奋勇。“我大概要花几天时间观察一下这座城市周围的情况。”一旦他骑到那匹雄马背上,不用几天,他就能赶到艾瑞尼河,或者跨越边境进入艾拉非。到那时,他们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马夫弯身九十度鞠躬,始终没有抬起头来。“请您原谅,大人。”他用嘶哑的嗓子轻声说道,“请您原谅,提马无法遵从您的命令。”
困窘的红潮涌上兰德的脸颊,他不安地向周围扫视了一圈,这里没有其他人在。兰德一把抓住提马,把他拽起来。他也许不能阻止提马对他弯腰鞠躬,但他至少要尽力不让其他人目睹这场景。“提马,为什么不行?看着我,提马,请看着我,为什么不行?”
“这是命令,大人。”提马的声音依旧轻柔,他的双眼始终看着地面,但他并不是害怕,他是因无法执行兰德的命令而感到羞愧。夏纳人的羞耻心非常强,或许在别的地方被抓住的盗贼,也不会像提马现在这样感到难堪。“在命令改变之前,所有马匹都不得离开马厩,大人。”
兰德本想告诉提马不要理会这个命令,但他只是舔了舔嘴唇。“所有马匹都不行吗?”
“是的,大人,这个命令刚刚才发出的,就在前一刻。”提马的声音变得有力了些。“所有的城门也都关闭了,大人,未经允许,没有人能够进出城门,即使是城市巡逻队也不行。这就是提马得到的命令。”
兰德咽了咽口水,但这并没有减缓他那如鲠在喉的痛苦。“提马,这个命令,是爱格马领主下达的吗?”
“当然,大人,还有谁有这种权力?当然也不是爱格马领主亲自对提马说的,即使是告诉提马这个命令的人也无法见到领主。但在法达拉,除了爱格马领主之外,又有谁能下达这样的命令呢?”
又有谁呢?城里最大的钟突然隆隆作响,吓了兰德一跳,而其他钟很快也加入了奏鸣的行列。
“容提马大胆说一句,”提马的声音再次传来,“大人一定很高兴吧!”
兰德只得收回心神。“高兴?为什么?”
“欢迎式结束了,大人。”提马指向钟塔,“玉座猊下是为了您和您的朋友们而来的,现在她马上就要召见你们了。”
兰德一听拔腿就跑,还来不及看见提马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便已经一溜烟地消失了。兰德不在乎提马会怎么想。现在她马上就要召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