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德站在修林和罗亚尔身边,望着窗外整齐划一的凯瑞安城中的石头建筑和石板屋顶。他看不见照明者的礼堂,虽然那个方向上并没有巨大的高塔和贵族的宅邸,但城墙完全封死了他的视线。现在,距离他们将那烟火射向天空已经有好几天的时间,但城中的人们依然对那晚的意外议论纷纷。人群中流传着十几种不同内容的谣言,每一种说法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差异,但没有一种说法和事实相符。
兰德转过身。他希望不要有人在那场火灾中受伤,而照明者至今都没有承认那晚发生了火灾,他们对礼堂内部发生的事情永远都守口如瓶。
“我回来以后守第二班,”他告诉修林,“我会尽快回来的。”
“没关系,大人。”修林像凯瑞安人一样深深鞠了个躬,“我可以一直看守号角。大人,不必为此担心。”
兰德深吸一口气,和罗亚尔交换了一个眼神。巨森灵只是耸耸肩。他们留在凯瑞安的每一天,嗅罪者都会变得更加一本正经。巨森灵对于此事的评价是——人们总是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修林,”兰德说,“你以前总是叫我兰德大人,而且你以前也不是每次见到我都会鞠躬的。”真希望他还能像叫我兰德大人时那么随性,兰德有些困惑地想道,兰德大人!光明啊,我们必须在我想让他向我鞠躬之前离开。“你是否愿意先坐下?你这样让我感觉很累。”
修林仍然站在原地,腰背挺得笔直,既没有坐下,也没有丝毫的放松,一副随时准备去完成兰德吩咐的一切任务般。“这不行,大人,我们必须让那些凯瑞安人知道,我们知道怎样做才对——”
“你能不能不要再说这些!”兰德喊道。
“如您所愿,大人。”
兰德竭力压抑,才没有让哀叹从胸腔中爆发出来:“修林,我很抱歉,我不该那样对你叫喊。”
“这是您的权力,大人。”修林说,“如果我所做的不是您想要的,您自然有权呵斥我。”
兰德走向嗅罪者,一心想抓住他的领子,把他那些胡思乱想从他的脑子里摇晃出去。
敲门声响起,房里的三个人立刻都停止了动作。兰德看见修林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就拿起了短剑,心里总算是高兴了一些。苍鹭徽剑就挂在兰德腰间,他将手掌放在剑柄上。等到罗亚尔坐在床上,用双腿和衣服的下摆挡住放在床底下的箱子后,兰德才走过去,猛地将门拉开。
门口站着旅店老板,他一见到兰德,立刻热情地将托盘举到兰德的面前。托盘上放着两个密封的信笺。“请原谅,大人。”库俄显得有些喘不过气,“我等不及您下楼了,而您又不在自己的房间里,而且……而且……请原谅,但……”旅店老板说话时双手还不时颤抖着。
兰德抓起那些邀请函,看都不看一眼,这些日子里,他已经接到太多的邀请函了。他抓住旅店老板的手臂,让他转过身,把他推出门外。“谢谢,库俄,谢谢你还费劲跑上来一趟。你能不能让我们自己待一会儿,现在,请……”
“但,大人,”库俄挣扎着说道,“这是来自——”
“谢谢。”兰德将库俄推到走廊里,用力关上房门,他将那两封邀请函扔到桌上。“他以前还不会这么做。罗亚尔,你想他会不会在敲门之前偷听我们说话?”
“你想问题的方式开始变得像凯瑞安人了。”巨森灵笑着说。他的耳朵又抖动了一下,显示出巨森灵在思考着什么。“他是个凯瑞安人,所以他有可能偷听我们的谈话,但我不认为我们说了什么不该让他听到的东西。”
兰德竭力回想他们刚才交谈的内容。没有人提到瓦力尔号角、兽魔人、暗黑之友,或是与此相关的东西。他发现自己正在揣想库俄会从他们的话里听出什么来,立刻使劲地摇摇头。“这个地方也在影响你。”他低声对自己说。
“大人?”修林已经拿起了密封的信笺,望着上头的蜡封,他的眼睛立刻睁得老大。“大人,这是达欧崔家族的巴兰奈大人的邀请函啊!而这封……”他的声音变得低沉,透露出一种敬畏之情,“……是国王的。”
兰德挥挥手:“跟以前那些邀请函一样,全都扔进炉子里,用不着打开。”
“但,大人!”
“修林,”兰德耐心地说道,“你和罗亚尔已经向我解释过什么是权力游戏,如果我接受他们的邀请,凯瑞安人就会开始注意我,认为我属于某个人谋略的一部分。当然,即使我不去,他们也会注意我。如果我对这些邀请做出响应,他们就会从我的回信里挖出各种各样的意思;而我若不回信,情况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既然有一半的凯瑞安人永远在刺探另一半凯瑞安人,那每个凯瑞安人都会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我烧了最初的两封邀请函,我也会烧掉之后的这些,没有一封可以例外,无论那些邀请函是谁发出的,至少我对待他们的态度是一样的。我在凯瑞安不会跟任何人合作,也不会跟任何人作对。”修林和罗亚尔都知道,曾经有一天,兰德将十二封未打开的邀请函扔进了大厅的火炉里。
“我一直试着告诉你,”罗亚尔说,“我不认为这么做会有什么益处,无论你做什么,凯瑞安人都会认为你是别有图谋。至少,哈曼长老是这样说的。”
修林将密封的邀请函捧到兰德面前,仿佛手里捧的是一堆黄金。“大人,这封信的蜡封上印着盖崔安的私人徽章,他的私人徽章啊,大人。而这封信上是巴兰奈大人的私人徽章,他在这里的权力仅次于国王本人。大人,烧了这两封信,你就结下了最强大的仇敌。你烧掉以前那些贵族的邀请函,问题并不大,因为那样做会让他们以为你有足够强大的盟友,让你可以不用害怕冒犯他们。他们都在耐心等待,观察你到底想要什么。但这是巴兰奈大人,还有国王!如果冒犯了他们,他们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兰德用手指揉搓着头发,“如果他们两个我都拒绝呢?”
“没有用的,大人,现在,每一个家族都已经向你发出了邀请函。你拒绝掉以前那些邀请函,至少他们会以为你与其他家族有结盟关系。现在,如果你甚至不和国王或巴兰奈大人结盟,那些家族就会为他们被烧掉的邀请函对你进行报复了。大人,我听说凯瑞安的贵族现在经常会使用杀手。当街袭来的一把匕首,从屋顶上射出的一枝箭,或者是酒里的一滴毒药,所有这些你都有可能会碰到。”
“你可以同时接受他们两个,”罗亚尔提出建议,“我知道你不想这么做,兰德,但这么做也确实很有趣。一个在贵族庄园度过的夜晚,甚至是在皇宫度过的夜晚,兰德,夏纳人不就一直相信你是个贵族吗?”
兰德早已愁容满面。他知道,夏纳人早就认为他是一名贵族,那是因为他的名字、在仆人之中流传的谣言,还有沐瑞和玉座的推波助澜。但赛琳一见到他的时候,就认为他是贵族了,或许她也属于这些家族。
但修林却开始拼命摇头:“筑城者,你以为自己知道什么是达斯戴马,但实际上你并不知道。现在,在凯瑞安,这两个家族不会按照你的想象进行这个游戏。对这里的大多数家族来说,同时接受其他家族的邀请,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即使他们彼此之间要兵刃相见,也绝不会显露出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明白这点。但这两封信的主人就不一样了。达欧崔家族在国王雷芒丧命之前,一直都把持着凯瑞安的王位,他们也一直想把王位夺回去。如果不是他们大权在握,国王肯定早已经将他们灭族了。再没有哪两个家族会像瑞亚丁家族和达欧崔家族之间如此仇视,如果大人同时接受双方的邀请,这两个家族立刻就会知道大人的骑墙立场。他们都会认为大人是对方的人,并且用最快的速度取下你的性命。”
“那我也可以认为,”兰德咆哮道,“如果我接受了其中一方,另一方一定认为我已经和他们的敌人结盟了。”听到兰德这样说,修林点点头。兰德便继续说道,“他们同样会立刻就杀了我,以免我与他们为敌。”看到修林还在点头,兰德更生气了,“那你有什么建议能让我躲过一死呢?”修林现在开始摇头了。这让兰德感到一阵绝望。“我真不该烧掉最初的那两封信。”
“是的,大人,但即使不烧,我认为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无论你接受或者拒绝谁,这些凯瑞安人对你的疑心都是一样的。”
兰德伸出手,修林将那两封信放在他的手掌里。其中一封信的蜡封上印的不是达欧崔家族的树与王冠,而是巴兰奈的冲锋野猪;另一封信的蜡封则是盖崔安的牡鹿。两个都是私人徽章。很明显,兰德的不合作态度已经引起最高权力者的兴趣。
“这些人全都疯了。”兰德说着,脑子里也在拼命思考该如何逃出这个困境。
“是的,大人。”
“我要让他们在大厅看见我拿着这些。”兰德缓缓地说。现在是中午,不管大厅里届时会出现什么情况,凯瑞安最大的十个家族都会在日落之前收到情报,到第二天拂晓,消息就会传遍全城。“我不会撕开蜡封。这样,他们就会知道,我没有对任何家族做出回应。只要他们还在等待我的下一步行动,也许我就能多争取到几天时间。印塔必须快点赶到这里,他必须快一些。”
“你的这个计策很像是凯瑞安人筹划出来的,大人。”修林咧开嘴,笑了起来。
兰德酸溜溜地看了他一眼,将那两封信放进口袋里,把赛琳的信压在它们下面。“罗亚尔,我们走吧!也许印塔已经到了。”
当他和罗亚尔走进大厅的时候,没有人抬头看兰德一眼。库俄正在擦亮一个银盘子,看他那副样子,好似他能否保住身家性命,就要看他能不能将那个盘子擦得光可鉴人了。女侍在桌子之间匆忙地跑来跑去,仿佛兰德和巨森灵根本就不存在。餐桌边的人们都紧盯着他们的酒杯,似乎掌握无上权力的秘密就藏在那些葡萄酒和淡啤酒里。大厅里悄无声息,没有人说一句话。
又过了一会儿,兰德才从口袋里抽出那两封邀请函,开始研究它们的蜡封,然后又将它们放回口袋里。库俄看见兰德走向大门口,擦盘子的手不禁哆嗦了一下。当店门在兰德身后关上的时候,他听见议论纷纷的声音又充满整个旅店大厅。
兰德沿着大街飞快地向前疾行,罗亚尔必须完全迈开步伐才能跟上他。兰德没有回头,只是边走边对巨森灵说:“我们必须找到离开这座城市的办法,罗亚尔,这个邀请函的花招顶多只能争取两到三天的时间。如果印塔到那时还没有出现,我们也必须要离开才行。”
“我同意。”罗亚尔说。
“但要怎么离开?”
罗亚尔互相敲打他那厚实的双手。“帕登就在城外,否则首门那儿就不会有兽魔人出现了。只要我们一离开凯瑞安城的监视范围,他们就会开始追击我们。即使我们跟着商队离开,他们也一定会攻击商队的。”商人一般顶多会雇用五或六名保镖,而如果兽魔人出现,他们多半会转头就逃。“如果我们知道帕登手下兽魔人和暗黑之友的数量就好了,你已经杀掉不少兽魔人了。”巨森灵没有提到他自己杀的那名兽魔人,但他紧蹙的眉头和垂到脸颊的眉梢都告诉兰德,巨森灵没有忘记那件事。
“它们的数量是多少并没有关系,”兰德说,“十名兽魔人和一百名兽魔人一样糟糕。如果有十名兽魔人攻击我们,我不认为我们能逃得过。”兰德知道,他可以对付十名兽魔人,至少是可能对付十名兽魔人。但他不愿意想到那个办法。毕竟,当他想帮助罗亚尔的时候,那个办法失效了。
“我也不认为我们能做得到,而且,我们也没剩多少钱能支持我们长途旅行了。即使我们到了首门的码头区,帕登一定也已经派暗黑之友守在那里。如果他相信我们会乘船离开,那他可不会在乎别人是否会看到兽魔人的。那时,就算是我们打败了那些兽魔人,我们面对城市卫队的审问,也一定是百口莫辩。他们绝不会相信我们没办法打开那个箱子——”
“我们不能让任何凯瑞安人看到这个箱子,罗亚尔。”
巨森灵点点头,“这座城市的码头同样不是好选择。”凯瑞安的码头上停泊的都是运粮船和替贵族们运送奢侈品的货船,未经许可,任何人都不能靠近那里。从城墙上可以俯瞰码头区,但如果从墙头跳下去,就连巨森灵也会摔断脖子。罗亚尔揉搓着大拇指,拼命想找出个办法来。“我们要是能去曹福聚落就好了,兽魔人永远也无法进入聚落。但我不认为他们会任由我们平安地走过那么长的路程。”
兰德没有回答。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那座巨大的城门警卫室旁边,他们初到凯瑞安时就是从这座城门走进来的。城门外面则是扰攘纷乱的首门区,两名卫兵正守在门口,防止外面的混乱进入城内。兰德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个男人,他穿着一身曾经相当华美的夏纳服装,他一看见兰德,便回头挤进了人群里。但兰德并不确定自己的观察是否正确。城门外的人群里聚集了来自太多地方的人和服饰,而且所有的人都不停地来回走动。兰德踏上通往警卫室门口的台阶,走过了台阶两侧披挂胸甲的卫兵。
宽大的警卫室前厅里排列着为来此办事的人们准备的硬木长椅,坐在长椅上的人们都显露出谦恭且耐心的表情,他们身上穿的是朴素的深色衣服,代表着他们低下的社会地位。长椅上还有不多的几个首门人,他们破烂而色彩鲜艳的衣服与这里大多数人的完全不一样,显然这些首门人希望能被允许进城来寻找工作。
兰德径直走到屋子尽头的长桌前面。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人,他不是士兵,一道绿色的条纹横过他的衣服,一张胖脸上的脂肪似乎要把他的皮肤撑裂。看到兰德和罗亚尔,他先是将桌上的文件整理了半天,又挪动了两次墨水瓶的位置,才带着一脸的假笑抬起头。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大人?”
“和昨天一样,”兰德尽可能耐心说道,“也和前几天都一样。印塔大人还没到?”
“大人,您是问印塔大人?”
兰德深吸一口气,尽量放缓语速:“信诺瓦家族的印塔大人,来自夏纳。从我到这里开始,我一直在问这个名字。”
“没有这个人入城,大人。”
“你确定?要不要看一眼入城名单再说?”
“大人,警卫室的外来者名单会在日出和日落的时候进行更换,在我检查的范围内,并没有夏纳贵族进入凯瑞安。”
“那么赛琳女士呢?不用再问了,我不知道她属于哪个家族,但我已经把她的名字告诉你了,而且我也不止一次向你描述过她的相貌。这还不够吗?”
桌子后面的男人摊开双手。“很抱歉,大人,不知道她的家族,我很难替您注意到她。”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兰德怀疑他根本就没有说真话。
桌子后面有一扇门被打开,兰德看见一个人走进来,却又马上转身离开了。“也许亚德林队长能帮助我。”兰德对桌子后面的男人说。
“亚德林队长?”
“我刚刚看见他出现在你身后。”
“很抱歉,大人,如果亚德林队长在警卫室里,我会知道的。”
兰德紧盯着他,直到罗亚尔握住他的肩膀。“兰德,我想我们应该走了。”
“感谢你的帮助,”兰德生硬地说,“我明天会再来。”
“尽到我的职责,是我的荣幸。”那个男人的脸上始终带着那副假笑。
兰德以极快的速度走出警卫室,罗亚尔不得不跑了几步,才在大街上追到他。“他在撒谎,你知道的,罗亚尔。”兰德并没有放慢步伐,仿佛剧烈的肉体运动能帮他消耗一些挫败感。“亚德林就在那里,他说的一切都是谎话。印塔可能也已经在这里了,他一定正在找我们。我打赌,那个人也知道赛琳是谁。”
“也许,兰德,达斯戴马——”
“光明啊,我早就厌倦了这个权力游戏,我不想卷入其中,我不想和它发生任何关系。”罗亚尔走在他身边,一语不发。“我知道。”兰德最后说道,“他们以为我是个贵族,在凯瑞安,即便是异乡贵族也是这个游戏的一部分,但愿我从没穿上过这件衣服。”沐瑞,他的心里又痛又恨。她总是给我找麻烦。但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即使不愿意,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不该这样抱怨。一直以来,他身边总是会出现各种事情,让别人相信他拥有不属于他的身份。他的所作所为先是鼓舞了修林,然后又给赛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等赛琳认定他的贵族身份之后,他似乎就再也没有办法甩掉这个包袱了。兰德愈走愈慢,最后终于停下脚步。“当沐瑞允许我离开的时候,我以为事情都过去了,即使在追寻号角的时候,即使在……在那些事发生的时候,我也以为一切都会过去的。”即使在阳极力出现在你的脑子里的时候?“光明啊,只要能让这些事不再发生,我什么都愿意做。”
“你是个时轴。”罗亚尔说道。
“我不想听到这个,”兰德再次向前冲去,“我只想把匕首给麦特,把号角给印塔。”然后呢?陷入疯狂?死亡?如果我在发疯前就死掉,至少我不会伤害到别人。但我不想死。岚能说些什么还剑入鞘之类的话,但我是个牧羊人,不是一名护法。“只要我能不和它接触,”他喃喃地说道,“也许我能……欧文几乎做到了。”
“你在说什么,兰德?我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兰德疲倦地说,“我希望印塔能赶来这里,还有麦特,还有佩林。”
他们悄然无声地走了一段时间,兰德一直深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汤姆的侄子在自认为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导引至上力,他在这种状态下一直持续了三年之久。如果欧文能控制自己的导引次数,那就一定有办法完全停止导引。阳极力无比诱人,但一定有办法抵抗它的诱惑。
“兰德,”罗亚尔说,“前面失火了。”
兰德摆脱掉那些令人不快的想法,朝前方的城市望去,眼前的景象立刻让他皱紧了眉头。一道浓烟在屋顶上翻滚,他看不见浓烟的源头是什么,但那里离旅店实在太近了。
“暗黑之友,”兰德盯着那股浓烟说道,“兽魔人不可能进入城内而不被发现,但暗黑之友……修林!”他拔腿就跑,罗亚尔也急忙跟在他身后。
愈靠近着火的地方,兰德就愈确信自己的猜测。等他们转过最后一个街角,龙墙守卫者旅店正立在他们眼前,黑烟从旅店上层的窗户里滚滚涌出,火焰已经吞噬了它的屋顶。旅店门前聚集了不少人。库俄在人群中踢叫咆哮,指挥人们将旅店的家具抢救到大街上。有一些人排成了两队,其中一队将一桶桶清水从水井那里传递到着火的房子前面,另一队人再把水桶传回去,不过大多数人都只是站在一旁看热闹。又有一团烈火冲出了屋顶,人群中随之传出一阵惊讶的呼喊声。
兰德推开人群,挤到旅店老板身边。“修林在哪里?”
“小心那张桌子!”库俄喊道,“不要刮到它!”他看了兰德一眼,眨眨眼睛。他的脸上早已被烟尘熏得乌黑。“大人?您说谁?您的仆人?我不记得曾看见他,大人,他肯定是跑出来了。不要让那些烛台掉下去,傻瓜!它们都是纯银的!”库俄又开始气急败坏地对从旅店里向外拖东西的仆役叫喊。
“修林不会出来的,”罗亚尔说,“他不会丢下……”他向周围看了一眼,闭上了嘴。似乎有一些看热闹的人觉得这个巨森灵和火灾一样有趣。
“我知道。”兰德说着,一步跃进旅店。
大厅里并没有什么烟,甚至看不出有着火的样子。仅有的一点烟味,顶多会让人以为是厨房的菜烧焦了。那两队人一直排到了楼上,另外还有不少人正着急地把家具抢救出去。兰德挤过人群,向楼上跑去,烟气在这里变得浓厚。他咳嗽着跑到二楼。救火的队伍在二楼的楼梯口结束,人们在这里将一桶桶凉水泼向烟尘缭绕的走廊。红色的火苗不断从黑烟中冒出,一点点吞噬着两侧的墙壁。
救火队尽头的一个人抓住兰德的手臂。“您不能上去,大人,前面什么都没有了。巨森灵,劝劝他吧!”
兰德这时才发现,罗亚尔一直跟在他身后。“回去,罗亚尔,我会把修林带出来的。”
“你不可能把修林和那个箱子都带出来。”巨森灵喊道,“而且,我也不会把我的书扔在火堆里。”
“那就放低身子,不要让上面的烟熏到你。”兰德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上最后几级台阶。发生火灾的时候,靠近地板的空气总是会干净一些,虽然他还是止不住剧烈地咳嗽,但他至少还能呼吸。他无法用鼻子吸进如此炙热的空气,所以他只得改用嘴呼吸。很快的,兰德就觉得自己的舌头已经被烤干了。救火的人们泼出的凉水有一些洒到了兰德身上,让他感觉一阵凉爽,但热浪很快就裹住他的全身。兰德决绝地向前爬去。巨森灵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让兰德知道,罗亚尔正紧跟在他身后。
走廊一侧的墙壁已布满火焰,接近墙壁的地板上也有细长的火苗蹿起,一直探入上方的浓烟中。兰德很高兴那些浓烟遮蔽了天花板的惨状,光是那些摇摇欲坠的吱嘎声,就已经快把他给吓死了。
他们房间的房门还没有着火,但门板已经热得烫手,兰德只得一脚将门踹开。门一打开,他一眼就看见修林四肢摊开,趴在地上。兰德爬到嗅罪者身边,把他扶起来,在他的额角,有一个李子般大小的肿块。
修林睁开无神的双眼。“兰德大人?”他虚弱地说着,“……敲门声……以为又是邀请……”他突然翻了白眼。兰德急忙查看他的心跳,发觉嗅罪者的心脏还在跳动,兰德才松了一口气。
“兰德……”罗亚尔咳嗽着。他爬到床边,掀起床单。床底下的箱子已经不见了。
头顶上,天花板碎裂的声音愈来愈大,着火的木片纷纷坠下。
兰德喊道:“拿好你的书,我背修林,赶快。”他开始把瘫软的嗅罪者往肩上扛,但罗亚尔将修林接了过去。
“顾不得书了。你背他,没办法爬的。如果你站起来,连门都出不去。”巨森灵把修林拉到他宽阔的背上,嗅罪者的胳膊和腿从他身体两侧垂软下来。天花板这时传来巨大的崩裂声。“我们必须快一点,兰德。”
“走,罗亚尔。走,我跟着你。”
巨森灵背着修林爬进了走廊,兰德跟在他们身后爬了几步,又停在原地。他转头盯着那扇连接到他房间的门。那面旗帜还在他的房里,那面真龙之旗。让它烧掉吧!兰德这样想着。但另一个念头似乎是做出回答一般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兰德又听见了沐瑞的声音,也许你的生命要倚靠它。她还要利用我。也许你的生命要倚靠它。两仪师从不说谎。
兰德呻吟了一声,在地板上一个翻滚,踢开了通往他房间的那道门。
这房间的火势比修林和罗亚尔的房间更猛烈,大床完全陷入了烈焰之中,红色的火焰溪流沿着地板四处蔓延。在这里爬行已经不可能了。兰德站起身,弯着腰跑进房间,高热和令人窒息的浓烟几乎把他逼出了房间,被水浸湿的外衣冒起一团团蒸气。兰德冲到衣柜前面,勉强打开已经有一半被火舌吞噬的衣柜。他的鞍袋就放在衣柜里,厚重的柜壁还没有被火舌吞蚀,也没有烧到鞍袋上面。鞍袋被撑鼓的一侧正塞着路斯·瑟林·特拉蒙的旗帜,而一旁则是木制的长笛匣。有那么一瞬间,兰德还有着一丝犹豫。我还能把它扔在火里。
天花板发出塌陷前最后的呻吟,兰德抓住鞍袋和笛匣,一个箭步冲回到对面的房间里,燃烧的屋梁在同一时间砸在兰德刚才所站的地方。兰德跪在地上,拉着他抢救出来的行囊爬到走廊里。又一根屋梁坠下,兰德身体底下的地板也是一阵晃动。
当兰德逃到楼梯口的时候,那些救火的人已经不见了,兰德几乎是从楼梯上滚下去的。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穿越已经空无一人的大厅,冲进了大街。看热闹的人都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他的脸已经变成了黑色,衣服上也铺满了黑色的火灰。但他还是先跑到了罗亚尔身边,巨森灵这时正让修林靠着街边的一堵墙坐下,一位好心的女子用布擦拭着修林的脸颊。嗅罪者的眼睛依然没有睁开,不过他的呼吸总算是缓和多了。
“这里有乡贤吗?”兰德问道,“他需要医治。”照顾修林的女子茫然地看着兰德。兰德只能竭力回忆两河以外的人们对乡贤的称呼。“智妇?一位知道如何使用草药和进行治疗的女子?这里有吗?”
“我是名朗读者,您指的是我这样的人?”女子说,“但我能为这个人做的事只是让他更舒服一点。恐怕他的头颅有内伤。”
“兰德!你在这里!”
兰德抬头望去,麦特正牵着马从人群中走出来,他的弓还挂在他的肩膀上。他的面孔变得更加苍白和瘦削,但那无疑就是麦特。兰德还能看见他活泼的笑容,只是其中夹杂了些许的疲倦。他的身后是佩林,壮汉脸上的一双黄眼睛反射着火焰的光芒,也像他们面前的火焰一样吸引了众多的目光。印塔正从马背上下来,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铠甲,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高领外衣,但巨剑的剑柄仍然伸出在他的肩头。
兰德感到一阵颤栗传遍全身。“太迟了,”他告诉他们,“你们来得太迟了。”他坐在大街的地上,开始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