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找到它了?”兰德跟着修林走下一段段曲折繁复的阶梯。庄园的厨房位于城堡下层,那些客人带来的仆人全都被送到了这里。“麦特真的受伤了?”
“哦,麦特很好,兰德大人。”嗅罪者皱起眉头,“至少,他看起来还没事,他只是像一个精力无穷的老头子般不停地唠叨着。我不是想让您担心,但我需要一个理由让您过来一趟。我很容易就找到那股气味,那些在旅店放火的人,都走进庄园后面一个有围墙的花园里,兽魔人也和他们一起进入了那座花园。我想,他们应该是昨天或是前天晚上进去的。”他犹豫了一下,“兰德大人,他们一直都没有出来,所以,他们现在一定还在那里。”
在阶梯末端,兰德能听见仆人们的说笑和歌唱声,还有仆人在乱哄哄的鼓掌声中弹奏着乐器,以及跳舞时踩踏地板的声音。这个地方的墙壁没有粉刷白色的石膏,也没有壁毯挂饰,有的只是裸露的岩石和木头。走廊由火把照明,天花板上被烟灰熏黑的地方已经连成了一片。
“很高兴你又像以前那样对我说话了。”兰德说,“前几天你那么郑重地向我鞠躬的时候,我觉得你比凯瑞安人还要像凯瑞安人。”
修林的脸颊有点泛红。“嗯,那个……”他朝走廊尽头喧闹声传来的地方瞥了一眼,仿佛是要向那里吐口水,“他们全都是一副假正经的样子,但……兰德大人,他们每个人都说自己会全心效忠他们的主人,但他们又都暗示可以出卖他们知道的关于主人的事情。只要你请他们喝上一杯,他们就会在你的耳边嘀咕一些关于他们主人的故事,其中一些故事足以让你的头发竖起来。我知道他们是凯瑞安人,但我以前从不知道凯瑞安人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修林。”兰德这样说着,同时心里也希望自己的话是真的。“那个花园在什么地方?”修林转身走进旁边的一条走廊,那里一直通到庄园后方。“印塔和其他人下来了吗?”
嗅罪者摇摇头,“印塔大人已经被六七个自称为女士的女人包围了,我根本没办法靠近他。两仪师维林在和巴兰奈说话,我走近她的时候,她看了我一眼。我就知道,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她。”
这时,他们又转过一个拐角,罗亚尔和麦特出现在他们面前。巨森灵必须稍微弯一点腰,脑袋才能不碰到这里低矮的天花板。
罗亚尔咧开的大嘴几乎把他的脸分成了两半,“你来了,兰德,我从来不知道,摆脱掉楼上那些人会让我这么高兴。他们不停地问我巨森灵会不会回来,还有盖崔安是否答应偿还那些债务。看起来,巨森灵石匠已经全部离开了这里。他们离开,是因为盖崔安除了空言许诺以外,什么也没有给他们,我只好告诉他们我什么都不知道。但他们有一半的人以为我是在撒谎;另外一半则怀疑我在暗示什么。”
“我们很快就能离开了。”兰德向他保证,“麦特,你还好吗?”麦特的双颊看起来比在旅店时更加凹陷,两个颧骨高高地突起在脸侧。
“我还好,”麦特粗声粗气地说,“但其他那些仆人确实给了我不少麻烦。他们不是问我为什么你不给我饭吃,就是以为我有病,远远地躲开我。”
“你感觉到那把匕首了吗?”兰德问。
麦特阴郁地摇摇头,“我能感觉到的就是有人盯着我,大多数时间里都是这样,这些人像隐妖一样鬼鬼祟祟。该死,当修林告诉我,他已经找到暗黑之友的气味时,我差点要跳起来了。兰德,我根本感觉不到它,而这个建筑物从屋椽到地下室我都感受了一遍。”
“这并不意味着那把匕首就不在这里,麦特。我把它放在装号角的箱子里了,也许因为这样,你才感觉不到它。帕登打不开那个箱子,否则他在逃离法达拉的时候,就不必费力把那个箱子也扛走了。相对于瓦力尔号角而言,就算是那个黄金箱子也没有什么价值了。放心,等我们找到号角的时候,也会找到那把匕首的。”
“只要我不用再当你的仆人就行了。”麦特喃喃地说道,“只要你不发疯……”他的双唇扭动了一下,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兰德没有疯,麦特,”罗亚尔说,“如果他的所作所为不像一位贵族,凯瑞安人绝不会让他出现在这里。他们才是一帮疯子。”
“我没有疯,”兰德厉声说道,“现在还没有。修林,带我们去花园。”
“这边走,兰德大人。”
他们从一扇小门走进夜色里,兰德必须低下头才能走过那扇门。罗亚尔则必须弯下腰,同时还要侧着上身,才能勉强挤过去。从窗口映出的黄色灯光,让兰德能够清楚地看见方形花圃之间的砖块小路,马厩和其他周边建筑的阴影在他身边铺下一片片黑暗,偶尔还会有片段乐声传入兰德的耳际。
修林带领他们沿小路一直向前。灯光逐渐被他们甩在身后,现在,他们身边只剩下了淡白的月光,还有靴子轻敲地面的声音。白天花开满枝的灌木丛,在黑暗中呈现出各种怪异的形状。兰德握住剑柄,双眼专注地监视着四周的情况。这个地方足足能藏一百名兽魔人。他知道,如果这里有兽魔人,修林一定能闻到它们的气味,但这并不能让他心安多少。如果巴兰奈是暗黑之友,那他至少有一些同样是暗黑之友的仆人和卫兵。修林并不一定能闻出暗黑之友的气味。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谁伏击他们,他们都会完蛋。
“那里,兰德大人。”修林低声说着,指着前方。
他们前面是一段差不多有五十步长的平直石墙,墙头并不比罗亚尔高多少。虽然在阴影里,兰德看不太清楚,但兰德觉得这堵石墙并没有把花园截断。兰德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巴兰奈要在他的花园正中央修建一圈围墙。从兰德这里,也看不到墙里有什么建筑物。它们为什么要待在这里?
罗亚尔弯下腰,在兰德的耳边说:“我告诉过你,这片地方曾经是巨森灵的树林。兰德,那座道门就在墙里面,我能感觉得到。”
兰德听见麦特绝望的叹息,“麦特,我们不能放弃。”
“我不会放弃,但我还有脑子,我的脑子不会让我第二次在道中穿行了。”
“我们可能必须先回屋子去。”兰德对麦特说,“去找印塔和维林,单独和他们说话。我不管你怎么做,但你要告诉他们,我认为帕登已经将圣号角带进了道门。不要让别人听见,记住,你现在是个瘸子。”帕登会冒险进入道,这让兰德很吃惊,但现在看来,这是惟一的答案了。他们不会在那里面露天坐上一天一夜的时间。
麦特微微鞠了个躬,用满是挖苦的声音说:“立刻就去,大人,一切都按大人的意思去办。您要不要把您的旗帜给我,大人?”他回头望着城堡,嘴里的嘟囔声渐渐弱去。“现在,我扭伤的是腿,下次就是脖子,或者……”
“他只是在担心那把匕首,兰德。”罗亚尔说。
“我知道。”兰德说。但他再过多久就会把我的秘密告诉别人?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兰德不相信麦特会有意背叛他,他们的友情是深厚的。“罗亚尔,让我站到你的肩膀上,我要看看墙里面的情况。”
“兰德,如果那些暗黑之友还在——”
“他们不在了。让我上去,罗亚尔。”
他们三个开始向围墙靠近。巨森灵帮兰德踩上他的宽大的肩膀,随后轻松地站直身体,让兰德能俯瞰墙里的情况。
细瘦的月牙没有提供多少光亮,墙里的大多数地方都被笼罩在阴影里。但兰德还是看得出来,墙内的四方形空地上并没有花草和灌木。兰德只看见一张白色大理石长椅,似乎一个人可以坐在那上面,盯着立在空地正中央的一块大石板。
兰德撑住墙头,抬腿跨了上去。罗亚尔轻呼了一声,抓住兰德的另一只脚。但兰德用力从巨森灵手中拔出那只脚,翻过墙头,落在墙里。一片没有修剪的茂密草地踩在兰德的脚下。他突然想到,巴兰奈应该在这里放养几只绵羊,但他随即就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块被阴影包围的石板上。那就是道门。这时,他听到身边传来靴子落地的声音。
修林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你不该这样鲁莽,兰德大人,这里很可能藏着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他望着墙里的黑暗,下意识地在腰带上摸索,似乎是在找他的短剑和匕首。实际上,嗅罪者为了冒充仆人,已经将他的武器留在旅店了。“你不看一眼就跳进洞中,却不想想里面会不会有毒蛇。”
“你能闻到他们的。”兰德说。
“也许,”嗅罪者用力闻了闻,“但我只能闻到他们已经做过的事,而不是他们要做的事。”
兰德头顶响起一阵摩擦石头的声音,随后罗亚尔便从墙上爬了下来。巨森灵甚至不必伸直双臂,两只脚就已经碰到了地面。“轻率,”他喃喃地说道,“你们人类总是这么轻率和冒失,现在,你们让我也变成这样了。哈曼长老会严厉地指责我的,还有我的母亲……”黑暗让兰德看不见巨森灵的脸,但兰德确信他的耳朵一定在用力地抖动着。“兰德,如果你不小心一点儿,你会把我卷进麻烦之中的。”
兰德走向道门,绕着它转了一圈。即使在如此接近的地方,它也只是一块比他高一些的方形石头。兰德伸出手,用指尖抚过石板的表面,它的背面冰冷而平滑,它的正面则雕刻着精美繁复的藤蔓、枝叶和花朵。这些浮雕的创作者一定是非常高明的艺术家,即使在昏暗的月光之下,它依然栩栩如生。兰德低头看看脚下的地面,在两个并列的半圆形范围里,青草都已经被磨平了。这是两扇门被打开的痕迹。
“这就是道门?”修林心怀疑虑地问,“我听过它们的传说,但……”他在空气中嗅了嗅。“那股气味到这里就停住了。兰德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走进去跟踪他们?我听说,如果走进道门,人就会发疯,或者根本就出不来了。”
“是有这个可能,修林,我和罗亚尔都曾经走进去过,麦特和佩林也进去过。”兰德的眼睛一直盯着石头上那些纷乱的叶片,他知道,这些叶子里有一片是与众不同的,它是爱凡德梭拉——生命之树的三瓣叶。他找到那片叶子,将手放在上面。“我打赌,你在道里一定能闻到它们的气味。它们逃到什么地方,我们都能找到它们。”兰德相信,只是证明一下他可以走过道门并不会有什么坏处。“它是可以打开的。”他听见修林的呻吟声。那片三瓣叶和其他叶子并没什么差别,但它随着兰德的手掌从石面上移开了。这时,兰德的耳边又响起了罗亚尔的呻吟声。
转瞬间,整个浮雕似乎有了生命。石头的叶片在微风中颤抖,花朵在黑暗中闪烁着各种色彩,一条裂缝出现在这一片生命的律动的中央。石板分成两半,在兰德面前缓缓张开。兰德向后退去,等待两扇门彻底打开。他下意识地望向石板背后,但他并没有看见记忆里昏暗的银色镜面中他们的倒影。两扇门之间只有一片极度的黑暗,在它的映衬下,周围的夜色似乎也明亮起来。黑暗正从不断开展的大门之间倾泻出来。
兰德惊呼一声,向后跳去,一不小心,将爱凡德梭拉叶片落在地上。同时,他听见罗亚尔高喊道:“霾辛·蜃——黑风。”
风声撕扯着兰德的耳朵,青草形成一片片颤栗的波浪,向围墙的方向倒伏。泥土被从地面铲起,旋涡似的冲上半空,从风中喷涌出无数撕心裂肺的哀嚎。它们彼此攻击,彼此吞噬,兰德能从中听出一些片言只语,但他绝不想听到那些东西。
……血,如此甜美,喝它吧!那么甜美的血,血在滴,在滴,那么红的,一滴一滴的;可爱的眼啊,美好的眼啊,我没有眼睛,从你的头颅里摘吧;咀嚼你的骨,咬开你肉中的骨,吸吮你的骨髓,因为那样,你就会尖叫;尖叫,尖叫,歌唱一般的尖叫,歌唱你的尖叫吧……最可怕的是,在这所有的喧嚣中,一道耳语声如钢丝般刺入兰德的耳膜:兰德,兰德,兰德。
兰德在身周建立起虚空,竭力扑向它,再不顾忌阳极力急促而病态的脉动。道中最大的危险就是黑风。它杀死生者,夺取他们的灵魂,逃过它的人也会发疯。不过,霾辛·蜃是道的一部分,它不可能离开道。它只是在黑夜中探出头,呼唤着兰德的名字。
道门还没有完全开启。如果他们能将爱凡德梭拉叶片放回去……兰德看见罗亚尔跪在地上,用双手在草间拼命地摸索着。
阳极力在兰德体内澎湃涌动。兰德感觉到自己的骨骼也在随之震颤,感觉到至上力的灼热与冰寒,感觉到他从未离开过的生命力,感觉到黏腻的污染……不!他从虚空之外向虚空中的自己发出无声的吶喊。它为你而来!它会把我们全都杀死!他将它全力掷向突出在道门以外的那团黑暗。他不知道自己扔出了什么,是怎样扔出去的。但他能看见,在那团滚滚黑流的中心,爆开了一片喷涌的光明。
黑风厉声嚎叫,伴随着十万痛苦的悲鸣。慢慢地,突起的黑暗开始不情愿地萎缩。黑流回淌,退入仍然敞开的道门。
至上力的洪流仍然在兰德体内奔涌。他能感觉到自己和阳极力之间的联系。仿佛是一条泛滥的江河,从他的体内冲出,扑向黑风心脏处那片炽明的烈焰,一路上掀起狂怒的波澜。灼热在他体内激变成一团白光,它可以熔化岩石,蒸发钢铁,让空气变成翻腾的烈焰;冰寒让他肺叶里的气息凝结成金属般冷硬的固体。他能感觉到它正在淹没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像河岸边一块松软的黏土,在河水的冲刷下急速消逝。他感觉到自己正在被磨蚀。
不能停!如果黑风出来……必须毁掉它!我……不……能……停!他绝望地抓住自己的碎片。至上力咆哮着冲过他,他在它上面翻滚,仿佛激流中的一片浮木。虚空开始消融,流走,在冻结一切的寒冷中蒸发。
道门停止开启,反转向回。
兰德紧盯着道门,凭借虚空外一点微弱的意识,他相信,自己终于看见了想看见的情况。
两扇门合在一起,将霾辛·蜃推回道中。地狱中传来的嚎叫只剩下微弱的余波。
兰德在一片模糊中看见罗亚尔仍然趴在地上,后退着离开正在闭合的道门。为此,他心中有一点点的纳闷。
黑色的缝隙变得狭窄,最终消失。枝叶藤蔓还原成僵死的石块。
兰德感到他和那片火焰中的联系被切断。至上力的洪流渐渐退去,兰德终于没有完全被它冲走。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阳极力还在他体内,只是不再流淌,它汇聚成一个池塘。兰德知道,自己成了至上力的池塘。他因为这个想法而颤抖。他能感受到青草的香味、泥土的气息、岩石的冷硬,他能感觉空气在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吹拂。他的舌头因污染的味道而僵硬,他的胃不停地扭结、痉挛。
他疯狂地爬出虚空,才看见自己双膝跪倒在地,他自由了。剩下的,只是舌根的苦味,肠胃的绞痛,还有所有那一切的记忆。那么活生生的。
“你救了我们,筑城者。”修林背靠墙壁,声音沙哑地说,“那个……那个就是黑风?……太可怕了,比……它要把那团火喷向我们吗?兰德大人!它有没有伤害你?有没有碰到你?”他跑向正在站起来的兰德,帮助他站稳。罗亚尔也从地上站起来,一边拍打着沾满泥土的手掌和膝盖。
“我们不能通过这里跟踪帕登。”兰德把手放在罗亚尔的胳膊上,“谢谢你,你救了我们。”至少,你救了我。它正在杀死我。它要杀死我,而且它让人觉得……美妙。兰德哽咽了一下,那种味道仍然留下微弱的痕迹,涂满了他的口腔。“我想喝点东西。”
“我只是找到那片叶子,把它放了回去。”罗亚尔耸耸肩,“如果我们不能关闭道门,它一定会杀了我们。恐怕我算不上什么英雄,兰德,我当时害怕极了,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我们都很害怕。”兰德说,“我们是一对可怜的英雄,但我们也就是这个样子了。能和印塔在一起,实在太好了。”
“兰德大人,”修林踌躇地说,“我们能……离开了吗?”
当兰德打算第一个翻墙出去的时候,嗅罪者很是惊惶。谁也不知道外面会有什么等着他们,第一个出去的人是最危险的,直到兰德指了指腰间那件他们三个人惟一拥有的武器,修林才勉强同意他的决定。尽管如此,当修林看见兰德站在罗亚尔肩上,从墙头翻过去的时候,脸上还是写满了不高兴。
兰德的双脚重重地落在地上。他立刻开始全神贯注地审视和倾听周围的情况。有那么一会儿的工夫,他觉得自己看见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听到靴子踩在路面的声音,但这样的情形只是一眨眼就消失了。于是兰德把这一切都归因于自己神经太紧张,他认为自己的这种紧张是很正常的。于是,没有再想什么,他转身帮修林爬下了高墙。
“兰德大人,”嗅罪者一踏到地面,就对兰德说,“我们现在怎么寻找那些暗黑之友?依照我听说过的故事,那些人现在应该已经跨越了半个世界,他们可能到任何地方去。”
“维林会知道该怎么办的。”兰德突然有一种想笑的冲动。为了找到圣号角和那把匕首(如果它们还能被找到的话),他必须回到两仪师身边去。她们放过了他,而他现在是自动回去的。“我不会眼看着麦特丧命。”
等罗亚尔翻过围墙,他们回身向城堡走去。在那扇小门前,兰德正要伸手去开门,麦特却从里面走了出来。“维林说,你们什么事都不要做。她说,让修林找到那只号角所在的地方,就是我们现在能做的了。她说,只要你一回来,我们马上离开,然后拟定一个行动计划。而我则要说,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们跑来跑去,传递消息了。从现在开始,如果你想告诉某个人某件事,你可以自己去找他。”麦特一边说着,一边望向三个人背后的黑夜,“那只号角在那里吗?它在一间屋子里?你们有没有看见那把匕首?”
兰德让他转过身去,推着他走进门内。“那里没有什么屋子,麦特。我现在很想知道维林的建议,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麦特看起来似乎是想问什么问题,但他还是任由兰德把自己推回灯火昏暗的走廊里。他们走上台阶的时候,麦特甚至还记得装成扭伤腿的样子。
当兰德和其他人重新走进满是贵族的房间时,他们吸引了许多目光,兰德甚至开始怀疑他们是否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事情,或者他是否应该让修林和麦特先等在走廊里。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些人看着他的目光和他出去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他们只是在好奇和算计,想知道他这位大人和巨森灵要做些什么。仆人在这些人的眼里等同于无物。因为兰德和罗亚尔在一起,所以没有人来打扰他们。权力游戏似乎有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每个人都想听到别人的私人谈话,但不会有人明显地表露出这个欲望。
维林和印塔站在一起,所以他们身边也没有其他人。印塔看起来有一点头晕的样子。维林看了兰德他们一眼,他们的表情让两仪师皱了皱眉。她披上披肩,向门口走去。
当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巴兰奈出现在他们面前,仿佛有人告诉他,这一行人要离开了。“你们这么快就要走了?两仪师维林,我不能恳求你多留一会儿吗?”
维林摇摇头,“我们必须走了,巴兰奈大人,我上次来凯瑞安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很高兴你会邀请年轻的兰德。这相当……有趣。”
“那么,愿美好伴随你回你的旅店。大树旅店,是吧?也许你能赏光再次访问我的庄园?你让我感到光荣,两仪师维林;还有你,兰德大人,印塔大人;更不用说你了,罗亚尔,阿伦特之子,海兰之孙。”他向两仪师告别的时候,腰弯得比面对其他人的时候要低一些,但那也只不过比点头的动作大一点而已。
维林会意地点点头,“也许吧!光明照耀你,巴兰奈大人。”说完,她就朝门外走去。
兰德跟随其他人一同向外走,但巴兰奈突然用两根手指拉住他的袖子,要他留下。麦特看起来也想留下来,但修林把他拖了出去。“你插手这个游戏的程度比我想象得要深。”巴兰奈低声说,“当我听到你的名字时,我还不敢相信。但你来了,而且你和描述中的一模一样。而……我这里有一个给你的口信。我想,我还是把它给你的好。”
兰德听着巴兰奈的话,脊骨感到一阵阵刺痛,但听说有人给他留了口信,他不禁紧盯着巴兰奈。“口信?谁给我的?赛琳女士?”
“一个男人,不是那种我会帮忙传口信的人,但他……确实……让我无法忘记。他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只能看出来,他是个卢加德人。啊!你知道他。”
“我知道他。”帕登留了一个口信?兰德朝宽阔的走廊里看了一眼。麦特、维林,还有其他人正等在门边。侍从们沿着走廊两侧笔直地站着,随时准备接受命令。各种声音从城堡不同的地方传来。这里丝毫也不像是个会受到暗黑之友攻击的地方。“什么口信?”
“他说,他会在托门首等你,他有你要寻找的东西,如果你想得到那件东西,你就必须跟他去托门首。他说,如果你不跟着他,他会猎杀你的亲族,你的朋友,还有所有你爱的人,直到你愿意面对他。这话听起来太疯狂了,竟然会有人说要猎杀贵族。不过,他绝不是普通人,我认为他是个疯子。他甚至不承认你是贵族,而这件事是显而易见的,但他确实不一样。他到底带着什么?还要兽魔人来看守?你又在寻找什么?”巴兰奈直率的提问方式似乎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光明照耀你,巴兰奈大人。”兰德努力鞠了个躬,但当他走到维林身边的时候,他的腿已经哆嗦得快迈不动步子了。他想让我跟着他?如果我不这样做,他就会伤害伊蒙村,伤害谭姆。兰德毫不怀疑帕登会这么做,他也有能力这么做。至少,艾雯是安全的,她在白塔里。他想象着兽魔人冲进伊蒙村,无眼的隐妖偷偷靠近艾雯,心中感到一阵恶寒。但我怎么才能跟上他?我该怎么办?
这时,他已经走入城堡外的黑夜中。他骑上大红,维林、印塔和其他人都已经上了马。夏纳战士组成的卫队就在他们身边。
“你们找到了什么?”维林问,“他躲在什么地方?”修林大声地清了清嗓子。罗亚尔在马鞍上动了动身子。两仪师只是冷冷地盯着他们。
“帕登穿过道门,把圣号角带到托门首去了。”兰德含混地说,“不过这次,他也许正在那里等着我。”
“我们稍后再谈这件事。”维林的语气非常生硬。直到他们返回大树旅店,再没有人在马背上说一句话。
乌诺在旅店门口离开了他们,听过印塔一个低声的命令之后,他就率领士兵们回到他们在首门区的旅店去了。在大厅里,修林看着维林冰冷的面容,低声嘀咕了几句关于淡啤酒的话,然后一个人走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边,坐了下来。两仪师根本没有在意旅店老板殷勤的目光,一言不发地带着兰德和其他人回到了他们的私人饭厅。
佩林从《简·法斯崔德游记》上抬起头,看着众人走进饭厅。当他看见他们的表情时,不禁皱起了眉头。“事情进展得不顺利,对不对?”他一边说,一边合上了皮面的书籍。屋中的油灯和蜂蜡蜡烛提供了良好的照明。提妲夫人对这些开销丝毫也不吝啬。
维林小心地叠好披肩,将它披在椅背上。“再跟我说一遍,暗黑之友经由道门带走了圣号角?道门就在巴兰奈的庄园里?”
“庄园所在的地方原来是巨森灵的树林。”罗亚尔解释说,“当我们建立……”在维林的注视下,他的声音逐渐低弱,消失,一双耳朵也垂了下去。
“修林跟着他们到了那里。”兰德疲倦地倒在一把椅子里。我必须跟上他,但我要怎么跟上他?“我打开道门,想告诉他,我们还可以在道中继续跟踪他。那时,黑风出现了,它想攻击我们,幸亏罗亚尔在它能完全出来之前关上了道门。”说到这里,兰德的脸色微微一变。他知道,自己隐瞒了一些东西,但那两扇门确实是罗亚尔关上的,如果不是这样,霾辛·蜃也许已经冲出来了。“那股黑风就守在那里。”
“黑风,”麦特跌在椅子上。佩林、维林和印塔都死盯着兰德,没有人听见麦特的身体撞击椅子的声音。
“你一定是弄错了。”维林最后说道,“霾辛·蜃不可能被当作守卫使用。没有人能强迫黑风做任何事情。”
“它是暗帝的生物,”麦特的声音僵硬而滞涩,“他们是暗黑之友,也许他们知道怎样利用它,或者是操纵它。”
“没有人知道霾辛·蜃到底是什么。”维林说,“也许它就是疯狂和残忍的本质,无法用常理去推测它。麦特,没有人能跟它合作,或者与它交流,它甚至不能被强迫。目前的两仪师中,没有任何人能做到这一点,也许没有任何两仪师能做到这一点。你真的认为帕登能做到十个两仪师也做不到的事情?”麦特只是不停地摇着头。
房间里充满了绝望的情绪。他们的希望和目标都已失去,他们追寻的东西消失了,就连维林脸上也出现了不知所措的神情。
“我从没有想过,帕登会有勇气走进道门。”印塔的声音和他雄健的身躯毫不相称,但突然间,他挥拳击在墙壁上。“霾辛·蜃是否为帕登服务,已经不重要了,他们把瓦力尔号角带进了道。两仪师,现在,他们可能在妖境,或者是前往提尔或坦其克的途中,甚至有可能是艾伊尔荒漠的另一边。圣号角没了,我失败了。”他的手落在体侧,肩膀垂了下去。“我失败了。”
“帕登正带着它去托门首。”兰德说。所有人的眼里瞬间又闪出光彩。
维林眯起眼睛,仔细地看着他。“你以前说过这样的话。你怎么知道的?”
“他要巴兰奈传给我一个口信。”兰德说。
“诡计,”印塔哼了一声,“他不会把真正的去向告诉我们的。”
“我不知道你们打算怎么办,”兰德说,“但我会去托门首,我必须去。天一亮,我就出发。”
“但,兰德,”罗亚尔说,“我们要用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到达托门首。你认为帕登会在那里等我们?”
“他会等。”但他能等我多久,他会不会以为我不去托门首了?如果他想让我跟着他,那他为什么又要让黑风守住那道门?“罗亚尔,我要全速赶路,如果我把大红跑死了,我就再买一匹马,或者再偷一匹马。你确定想和我一起去吗?”
“我一直都跟在你身边,兰德,现在我为什么要放弃?”罗亚尔拿出烟斗和烟叶,开始把烟叶放进烟斗里。“你知道,我喜欢你,即使你不是时轴,我也很喜欢你,不过我们也真的遇上了不少麻烦。不管怎样,我会和你在一起。”他在烟嘴上吸了一口,试试烟叶的紧密程度,随后便从壁炉架上的石罐里拿起一小片木柴,在烛火上点燃,用它点着了烟斗。“我不认为你会阻止我。”
“那么,我也去,”麦特说,“帕登还带着那把匕首,所以我要去。但我绝不再扮仆人了。”
佩林叹了口气,黄眼睛里显示出他内心的反省。“我想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又过了一会儿,他咧嘴笑了起来,“必须有人防止麦特惹麻烦。”
“愚蠢的诡计,”印塔嘟囔着,“我要看着巴兰奈,我会从他身上得到事实的。我要得到瓦力尔号角,而不是追踪什么骗人的把戏。”
“这不是个诡计。”维林认真地说,她的眼睛凝视着脚下的地板,“在法达拉的地牢里留下了一些字迹,它们提到了那一晚发生的事情和……”她的眼睛在低垂的双眉下飞快地瞥了兰德一眼。“……托门首。我还不能完全理解它们,但我相信,我们必须去托门首。我也相信,我们会在那里找到圣号角。”
“就算他们去了托门首,”印塔说,“等我们到了那里之后,帕登或另一个暗黑之友可能已经将圣号角吹响一百次了。从坟墓中出来的英雄都将拜倒在暗影脚下。”
“帕登离开法达拉之后就有足够的时间将圣号角吹响一百次了。”维林对他说,“我想,如果他能打开那个箱子,他早就会这样做了。我们现在要担心的是,他也许能找到一个知道如何打开那个箱子的人,我们必须从道中追赶他。”
佩林猛抬起头,麦特离开了他的座位。罗亚尔发出低沉的呻吟。
“即使我们能想办法躲过巴兰奈的卫兵,”兰德说,“霾辛·蜃也会挡在那里。我们无法使用道。”
“我们有多少人能潜入巴兰奈的地盘?”维林不以为然地说,“还会有其他的道门。曹福聚落就在离这座城市不远的东南方,那是个年轻的聚落,在六百年前才刚刚被重新发现,那时,巨森灵长老们仍然在培植道。曹福聚落会有一座道门,我们天一亮就去那里。”
罗亚尔发出了更大一点的声音。兰德不能确定他害怕的是道门还是聚落。
印塔看起来仍然不相信他们的结论。维林对他说话,像雪花落在高山上一般轻柔和缓。“你要让你的士兵做好出发的准备,让修林在上床休息前去告诉乌诺我们的决定。我想我们都应该早点休息了,那些暗黑之友至少超前我们一天的路程。明天,我想尽力缩短这个差距。”这位体态丰盈的两仪师非常坚定,她还没有说完话,就已经把印塔往门口推去了。
兰德跟着其他人离开饭厅,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注视着前面走廊中烛光掩映下麦特的背影。“为什么他会变成那个样子?”他问身边的两仪师,“我以为你已经对他进行了治疗,足够他再支撑一段时间的。”
维林一直等到麦特和其他人都上了楼梯,才说道:“实际上,就连我也没想到治疗的效果会这么差。这种污染在他身上经历了一段有趣的过程,他的力量仍然保留着。我想,一直到他死前,他的力量都不会衰弱,但他的身体正在迅速被摧毁。依我看,他最多只能支持一两周的时间了,这是我们必须加快速度的另一个原因。”
“我不需要更多的原因了,两仪师。”兰德故意在“两仪师”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麦特。号角。帕登的威胁。光明啊,还有艾雯!该死,我不需要更多的原因了。
“怎么了,兰德?你还好吧?你会继续战斗下去吗?还是要向时光之轮屈服?”
“我和你一起去找那只号角。”兰德对她说,“在那之后,我和你们两仪师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没有任何关系了!”
维林没有说话。兰德离开她身边。当他走上楼梯的时候,她仍然望着他的背影,黑色的眼睛因为思考而闪烁着锐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