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妮薇将伊兰推回到布店和陶坊间的窄巷里,躲过了那一对被罪铐连在一起的女子,直到她们在通向港口的碎石路上逐渐走远。她们不敢太过接近罪奴。街上的人们都飞快地为这一对罪奴和罪奴主让出道路,速度比为霄辰士兵和霄辰贵族的轿子让路还要快。那些街头画家不断纠缠着其他人,要用白垩粉或鹅毛笔为他们画像,但他们绝不敢去惹这一对女子。奈妮薇绷紧嘴唇,视线一直追着她们穿过了人群。即使已经在这个镇上待了几个星期,这种像狗一样被铐住脖子的情形仍然让她感到恶心。也许现在她反而觉得更恶心,她不能想象,有谁该受到这种对待,即使沐瑞和莉亚熏也不应该。
也许莉亚熏吧!她有些不甘心地承认了自己的想法。有时,在夜里,在她们从鱼贩那里租来的满是臭味的小房间,她也会想象自己在捉住莉亚熏时会怎样处置她。在她的心里,莉亚熏比苏罗丝更可恨。不止一次,她因为自己的残忍而感到震惊,同时又对自己新奇的发明觉得有趣。
奈妮薇在盯着那两个女人的同时,还在街上看见了一个人。在他隐入人群之前,奈妮薇只看见了一个大鼻子和一张瘦骨嶙峋的脸。那个人穿着华丽的青铜色天鹅绒长袍,长袍是霄辰样式的,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霄辰仆人,是剃过额角的高阶霄辰仆人。但那个人不是霄辰人,而本地人是不会穿着霄辰服饰的,特别是那么华丽的衣服。他看起来好像是帕登,奈妮薇满腹狐疑地想道。这不可能。他不会在这里的。
“奈妮薇,”伊兰低声说,“我们现在能出来了吗?那个卖苹果的人总是瞧着他的桌子,好像看出什么来了,我不想让他怀疑我的口袋里有什么。”
她们都穿着羊皮做的光面长袍子,在袍子的胸口部位还绣着红色的螺旋花纹,这是乡下人的衣服。不过在法美镇,乡下人并不少,她们混在其中,也没有人能看出异样来。奈妮薇已经解开了她的辫子,拿下手指上的黄金巨蛇戒,现在,这枚戒指正和岚的大戒指一起被一根挂在她脖子上的皮绳拴住,藏在她贴身的衣服里。
不过,现在伊兰外衣上的大口袋确实鼓得令人怀疑。
“你偷苹果了?”奈妮薇在伊兰耳边悄声问,同时拉着她走进了人群拥挤的街道,“伊兰,我们不必偷东西过活,至少现在还不用。”
“不用?你还剩多少钱?这几天,你在吃饭的时候为什么总是说‘我不饿’?”
“嗯,我确实不饿。”奈妮薇有些生气地说着,一边尽力不去想自己那空空的肚子。这段时间,每一笔开销都比她原来预想的要多。她不止一次听本地人抱怨,自从霄辰人来了之后,这里的物价如何飞速地攀升。“给我一个苹果吧!”伊兰从口袋里掏出来的苹果又小又硬,但奈妮薇咬在嘴里,却觉得非常美味,从果皮到果核都是很甜的样子。最后,她舔干净唇边的汁液。“你是怎么——”她猛地拉住了伊兰,紧盯着她的脸,“你……你……?”无数的念头在她的脑海里闪过,让她想不出自己该说些什么。但伊兰明白她的意思。
“我只是用了一点……让那一堆瓜塌下来,趁他把瓜堆起来的时候……”在奈妮薇眼里,这个王女一点应有的矜持都没有,她甚至不曾为自己的行为而稍微脸红一下,或者显得尴尬一点,却只是耸耸肩,掏出一只苹果,大口啃了起来。“不用对我板着脸,我很小心的,当时没有罪奴在我们附近。”她皱了皱鼻子。“如果我被抓起来了,我才不会帮那些家伙去寻找别的女人,让他们奴役。看看这些法美人,他们就好像是这些家伙与生俱来的奴隶,而这些家伙应该是他们的死敌才对。”她扫视了一遍周围那些行色匆匆的人们,毫不掩饰目光中的轻蔑。在这里,任何霄辰人走在街道上,都会引来成片鞠躬的人们,即使他可能只是个普通的士兵;即使向他鞠躬的人可能还离他很远。“他们应该奋起反抗,他们应该推翻这样的暴政。”
“如何推翻?反抗……”
两个女孩和众人一起挤到街边,为一支从港口区走上来的霄辰巡逻队让出道路。奈妮薇弯下腰去,双手落在膝边,脸上装出一副柔顺的样子。伊兰的动作要慢得多,嘴唇更是不听话地撅了起来。
巡逻队中有二十名披戴盔甲的男人和女人。他们都骑着马,这让奈妮薇感到一阵心安,她仍然不习惯看到人类骑着那种长着青铜鳞片的无尾大猫。每次看到那种怪兽飞速前奔,奈妮薇总是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让她感到欣慰的是,这种怪兽并不是很多。不过,这支队伍里还是带着两只怪物,它们就像是没长翅膀,却有一身褶皱厚皮的巨鸟,锐利如刀的鸟喙比那些士兵的头盔还要高,一双粗壮的长腿让人觉得它们可以比任何马匹跑得都要快。
直到马蹄声远去之后,奈妮薇才挺直身子。她身边的一些人直起腰之后就朝反方向跑走了,除了霄辰人自己,没有人愿意看见那些霄辰怪物。“伊兰。”奈妮薇一边朝上坡的方向走去,一边低声对同伴说,“如果我们被捉住了,我发誓,我会在他们杀死我们,或者做出其他事情之前,双膝跪地乞求他们让我用最结实的鞭子,从头到脚狠狠地抽你一顿!如果你还不学会谨慎行事,也许我现在就应该把你送回塔瓦隆,或者是凯姆林你的家里,或者是除了这里之外的随便什么地方。”
“我很小心的,至少我会先确定周围没有罪奴。那你自己呢?在罪奴就在眼前时导引至上力。”
“我确认过,他们没有注意我。”奈妮薇低声嘟囔着,那是她看到女人像牲口一样被牵着脖子的时候怒不可遏的结果,“我只那样做过一次,而且我导引的也不多。”
“不多?我们不得不连续三天躲在那个充满鱼臭味的房子里,战战兢兢地躲避他们在全镇的搜查。你能说那是谨慎行事?”
“我必须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开那些项圈。”奈妮薇认为一定会有方法的,她至少要对一个项圈进行测试,才能确定她的方法有没有效。而她也不打算再这样做一次了。像伊兰一样,奈妮薇一直以为罪奴都是时刻渴望重获自由的囚犯,但正是那个被项圈锁住的女人发出喊声,引来了敌人。
一个男人推着手推车从石子路上磕磕碰碰地走过她们身边,一边还吆喝着打磨刀剪的号子。“不管怎样,他们应该抵抗的。”伊兰不高兴地说,“他们对那些霄辰人的所作所为简直是视若无睹。”
奈妮薇只是叹了口气,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某种程度上赞同伊兰的看法。起先,她以为至少有一些法美人的屈从是装出来的,但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在这些人之中找出任何反抗的痕迹。她开始希望能在这些人之中找到援救艾雯和明的辅助力,但这些人都对反抗霄辰人的想法惊骇不已。很快的,她就不再提出这样的要求了,因为她发觉自己已经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实际上,奈妮薇根本无法想象这些人怎么跟霄辰人战斗。怪物和两仪师。普通人怎么能对抗怪物和两仪师?前方矗立着五座高大的石头建筑,那是这个镇上最大的几幢房子,一条不长的街道从它们旁边通过,形成了一个单独的街区。奈妮薇在一家裁缝店旁边找到了一条巷子,她们从那里可以偷偷监视那些大房子的出入通道,虽然在这里不能看到所有的门口,但奈妮薇不想为了看到更大的范围而冒险把伊兰一个人留下来。再靠近是不明智的。在下一条街的屋顶上,图拉克大君的金鹰旗正在风中飘扬。
进出这些房子的全都是女人,其中大多数是罪奴主。有的罪奴主是一个人,有的还带了罪奴。这里是霄辰人安置罪奴的地方。艾雯一定在这里,明很可能也在这里。至今为止,她们都没有找到明的踪迹,不过也有可能明像她们一样混在这些人群中。奈妮薇听到了许多关于女人和女孩被从镇上和附近的村落里抓到这里来的消息。她们都被送进这些房子,如果她们能再次出来,脖子上就一定都套着项圈。
奈妮薇坐在伊兰身边的一个板条箱上,把手伸进同伴的口袋里,拿了一只小苹果出来。这里的街道上没几个本地人。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房子的用处,所有人都会小心避开这里,就像他们避开霄辰人饲养怪物的畜栏一样。透过来往的过路人监视这些房子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她们只是两个正在吃东西的女人,两个没钱进饭馆的可怜虫,没有人会多看她们一眼。
机械地咬着苹果,奈妮薇开始再次拟定她的计划。如果她找不到艾雯,即使她有办法打开那种项圈,也没有半点用处,想到这里,嘴里的苹果也不再那么甜了。
坐在窄小的房间中,从更加窄小的窗子望出去,艾雯能看见罪奴们正由罪奴主牵着,在下面的花园中散步。这里原本有几座分开的花园,后来霄辰人将隔开花园的围墙推倒,并让罪奴们住进了这些大房子。花园中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光了,但罪奴们仍然要被带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无论她们自己是否想这样做。艾雯望着花园,芮娜正在花园里和另一名罪奴主谈着什么。只要艾雯能看见芮娜,这个罪奴主就不会突然闯进她的房间,给她带来惊骇。
有时,也会有一些其他的罪奴主到她的房里来。霄辰的罪奴主比罪奴还要多,每个罪奴主都想戴上手镯,她们称这样为完整。但芮娜仍然负责她的训练,所以,系住艾雯的手镯,五次里会有四次是由芮娜佩带的。不管是谁进入她的房间,都不会受到任何阻碍,罪奴房间的门都不会上锁。艾雯的房间里只有一张窄小的硬床、一个脸盆、一个有缺口的大水罐、一只碗、一把椅子和一张小桌子,但这些已经将这个房间挤满了。罪奴不需要舒适的生活、私人空间和自己的财产,罪奴就是别人的财产。明也有一个和艾雯一样的房间,她住在另一栋房子里,不过明能不受限制地来看她,或者是几乎不受限制。霄辰人是绝对的秩序者,他们为每一个人制定的规矩,都比白塔为初阶生制定的规矩还要多。
艾雯走到屋中远离窗户的一边,她不想让下面的女人看见她在导引至上力时身体周围产生的光晕。她仔细摸索脖子上的项圈,徒劳地想查清它的结构。她甚至不能确定这副罪铐是编织而成的,还是用链环勾结而成的。有时,它感觉上是前一种样子,有时又是后一种,但它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个整体。艾雯只是导引了一点至上力,她从没有过一次只导引这么一点,但她的脸上还是渗出了汗珠,肠胃也开始一阵阵抽搐。这是罪铐的功能之一,如果罪奴在罪奴主没有戴上她的手镯时导引,她就会感到非常难受,她导引的至上力愈多,就愈加难受。艾雯现在即使只想点亮面前的一支蜡烛,也会吐光胃中所有的东西。曾经有一次,芮娜将手镯放在桌子上,命令她变出那些小光球。想到那个时候的感觉,艾雯至今仍不寒而栗。
现在,那根银索像蛇一样躺在地板上,另一端爬上没有刷过漆的木墙,连接着挂在一枚木钉上的手镯。每次看见那个手镯,艾雯都会恨得紧咬牙关。一只没有被小心锁好的狗也会跑走,但如果一名罪奴将自己的手镯移动到一步以外的地方……芮娜曾经让她这么做过。她让艾雯拿着手镯走出房间,艾雯当时相信,这个罪奴主只是想把手镯戴到她的手腕上。但直到几个小时之后,艾雯仍然尖叫着在地板上来回翻滚。
有人在敲房门,艾雯吓了一跳,随后才想到门外的应该不是罪奴主,没有任何一个罪奴主在走进她的房间之前会先敲门。艾雯遣走阴极力,压下那种恶心的感觉,“是明吗?”
“我来做每周的例行探访了。”明一边说着,一边无声地走进了房间,随手把门关上。她欢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勉强,但只要是能让艾雯高兴一点的事情,她都会尽力去做。
“你觉得如何?”明在艾雯面前转了个身,向她展示身上霄辰样式的暗绿色羊毛长裙,一件与之相匹配的厚重披风正挂在她的臂弯里,她黑色的头发上还系了一根绿丝带,只是她的短发几乎还无法系发带。她的匕首还插在腰间的刀鞘里。艾雯很为明的穿着感到惊讶。不过霄辰人看起来对每个人都报以充分的信任,除非他们打破规矩。
“很漂亮,”艾雯谨慎地说,“但,为什么这样穿?”
“我没有投降敌人,你用不着乱想。我只能这样穿,否则我就会被轰到镇外,如果是那样,我就不能再来看你了。”明一屁股跨坐在椅子上,就好像她还穿着裤子。结果,她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把椅子转过来,并腿坐好。“‘每个人在因缘中都有自己的位置。’”她装出一副古怪的腔调。“‘每个人的位置迟早都会显现。’那个老巫婆穆雷恩显然已经对探察我的位置感到厌倦了,她决定让我做一个女侍,这是她给我的一个选择。你应该见过霄辰那些被用来服侍贵族的女侍们穿着什么样的衣服。这也许很有趣,但除非是我订婚了,或者是结婚了,否则我就是穿不惯那样的衣服。嗯,没有回头路了,至少现在还没有,穆雷恩烧掉了我原来的衣服和裤子。”明摆出一副苦瓜脸表达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然后,她从桌上的一堆小石头里捡起一颗,放在手里来回摆弄。“这不算坏,”她露出一个笑容,“只是我已经很久没穿过裙子了,现在走路的时候总是有些不习惯。”
艾雯也眼看着自己的衣服被烧掉,其中还包括那条可爱的绿丝裙子,她很高兴自己没有把爱玛莉萨送给她的衣服全带出来。不过,她也许永远也看不到那些衣服,也看不到白塔了。她现在穿的是所有罪奴统一穿着的暗灰色衣服,罪奴没有私人财产,这就是她得到的解释。罪奴穿的衣服,吃的食物,睡的床都是罪奴主的礼物。如果一名罪奴主认为罪奴应该睡在地板上,或者是马槽里,那么罪奴就应该睡在那里。掌管罪奴宿舍的穆雷恩说话时总是发出沉闷无力的鼻音,但只要哪个罪奴没有将她无聊的说教记得一字不差,等待这个罪奴的就会是极为严厉的惩罚。
“我想,我没办法回头了。”艾雯叹了口气,坐回床上,一边用手指向桌上的那些石头。
“昨天,芮娜让我进行一个测试。我被遮住双眼,从那堆石头里挑出铁矿石和铜矿石。最后,她把这些石块留在这里,让它们提醒我获得的成功。在她看来,这应该是对我的一种奖赏。”
“这看起来并不比其他事更糟糕,她至少没有让你到处去引发爆炸。但你不能撒谎吗?告诉她,你不知道怎么去分辨那些石头。”
“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艾雯无可奈何地拉了拉脖子上的项圈,“芮娜一戴上那个手镯,就能知道我可以如何使用至上力。有时,她似乎在不戴手镯时也能看穿我的心思。她说,在和罪奴相处一段时间之后,罪奴主就能与罪奴建立一种……亲和力,她是这样称呼这种关系的。”艾雯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以前还没有人想到要对我进行这方面的测试。地属于五力之一,但它是男人的强势之力。在我分开这些石块之后,她把我带出镇,我在镇外找到了一座废弃的铁矿。那里已经草木丛生,没有留下任何开采的痕迹,但我能感觉到铁矿石就埋在那里的地下。那座铁矿在一百多年前就没有开采价值了,但我还是感觉到了它。我无法对她撒谎,明,我一感觉到那座矿,她就知道了。她非常兴奋,为了奖励我,她答应在我的晚餐里加一份布丁。”艾雯觉得自己的双颊有些发烫,那是羞愧和愤怒两种感情共同作用的结果。“很明显的,”她痛苦地说,“我现在是很贵重的东西,用去搞爆炸就太浪费了,任何罪奴都能去做那种事,但只有屈指可数的人能找到地下的矿石。光明啊,我痛恨爆炸,但我宁愿只能去引发爆炸。”
艾雯脸颊上的红晕更深了。她痛恨这件事,将大树撕裂成碎片,在大地上割开无法愈合的伤口。这意味着战争,杀戮,艾雯不想让这种事出现在自己的人生中。但霄辰人让她做的惟一一件事就是接触阴极力,让至上力流入自己的身体。她痛恨芮娜和其他罪奴主让她做的事,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能导引的至上力比刚刚离开塔瓦隆时要多得多了。她确信,自己现在能借助至上力做到白塔的两仪师们想也想不到的事情。她们从没有想过要通过击碎大地去杀人。
“也许你不必再为这些事担心了。”明咧嘴一笑,“我已经找到了一艘船,艾雯,那艘船的船长被霄辰人扣留在这里,他打算如果再得不到许可,就私自驾船逃走。”
“明,如果他愿意带你走,那你就和他走吧!”艾雯疲倦地说,“我告诉过你,现在我很有价值。芮娜说,就在这几天,她们会派一艘船返回霄辰,我也会被那艘船带走。”
明的笑容消失了,她们彼此凝望。突然间,明将手里的石头掷向桌上的石堆,把它们打得七零八落。“肯定有办法离开这里,肯定有办法把这个该死的东西从你的脖子上拿下来!”
艾雯仰头靠在墙上,“你知道,霄辰人抓来了所有能导引的女子,不管她们所能导引的至上力有多么弱小。她们来自各个地方,不只是法美镇,还有沿海的那些渔村,内地的农庄。她们之中有塔拉朋人、阿拉多曼人,以及从过往船只上劫来的旅客,其中还有两位两仪师。”
“两仪师!”明惊呼一声,但她立刻习惯性地向周围看了看,以确定没有霄辰人偷听她们说话,“艾雯,如果这里有两仪师,她们一定能帮助我们。让我和她们谈谈,然后——”
“她们甚至不能帮助她们自己,明。我只和其中一位两仪师交谈过,她的名字叫瑞玛。罪奴主们不这样称呼她,但这是她的名字,她想让我知道这个名字。她告诉我,这里还有另一位两仪师。她一边说话,还一边流眼泪。她是两仪师,而她却在哭,明!她的脖子上也有一个项圈。她们让她接受普拉这个名字,她不能比我多做些什么。霄辰人在法美镇陷落的时候捉住了她。她会哭,是因为她已经放弃了抵抗,因为她再也承受不住霄辰人的惩罚。她会哭,是因为她想拥有自己的人生,而她现在不经许可,做不了任何事情。光明啊,我能理解她的感受!”
明不安地晃动了一下身体,用痉挛的双手整了整衣服。“艾雯,你不想……艾雯,你不能有伤害自己的念头。我会把你救出去的,我会的!”
“我不会自杀的。”艾雯面无表情地说道,“即使我想。把你的匕首给我,别担心,我不会伤害自己的,把它递给我。”
明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地从腰间抽出匕首。她小心地拿着它,似乎只要艾雯稍有异动,她就会远远地跳到一边去。
艾雯深吸了一口气,把手伸向匕首的握柄。一阵轻微的颤动立刻传遍了她手臂上的每一块肌肉。当她的手距离匕首不到一尺的时候,突然出现的绞痛扭曲了她的手指。艾雯瞪大双眼,竭力把手掌向前推去,剧痛吞没了她的整只手臂,咬啮着她肩膀上的肌肉。随着一声呻吟,艾雯向后倒去,她抓住疼痛难忍的手臂,竭力去想自己不会碰触那把匕首。慢慢地,手臂上的痛苦才开始减轻。
明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为什么……?我不明白。”
“罪奴不能碰触任何种类的武器。”艾雯还在揉搓着自己的手臂,感觉绷紧的肌肉逐渐松弛下来,“就连我们吃的肉食也都是事先切割好的。我不想伤害我自己,就算我想,也做不到。罪奴都不会被单独留在离地面很高的地方,或者是河边。你没看到这扇窗户上的铁条吗?”
艾雯没有在意同伴的反应,只是继续忧郁地说着:“她们在训练我,明。罪奴主和罪铐不停地训练我,只要我把一件东西当作武器,我就无法碰触它。两个星期以前,我想用那个水罐砸芮娜的后脑,结果我连续三天不能用它倒水。我必须先让自己相信,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用那个水罐袭击芮娜。她那时知道我想做什么,她告诉我该怎么做,然后禁止我使用除了那个水罐之外任何容器中的水洗漱。你很幸运,那个时候你没有来找我,芮娜在那些天里让我从早到晚地不停地干活,让我的身上全是汗水,精疲力竭。我尽力反抗她们,但她们牢牢地控制着我,就像她们控制普拉一样。”她将手掌捂在嘴上,从齿缝间发出一阵呻吟,“她的名字是瑞玛,我一定要记住她的名字,而不是她们强加给她的称呼。她是瑞玛,属于黄宗,她竭尽全力与她们战斗,最后她失败了,但那并不是她的错。我希望自己能知道瑞玛所说的另一位两仪师,希望能知道她的名字。记住我们两个,明,黄宗的瑞玛和艾雯·艾威尔,而不是罪奴艾雯,是伊蒙村的艾雯·艾威尔。你会记住吗?”
“不要再说了!”明喊道,“你不许再说这种话!如果你被送到霄辰去,我也会陪在你身边,但我不认为你会这样。你知道,我能解读你的人生,艾雯。我不明白其中大部分内容……我几乎从来都不……但我看见了你和兰德之间的联系,还有佩林和麦特……是的,甚至还有加拉德。光明帮助你这个傻瓜。如果存在这样的未来,你又怎么会被带到海的那一边去?”
“也许他们会征服世界,明。如果他们征服了世界。兰德、加拉德和其他人应该也会去霄辰的。”
“你这个笨头鹅!”
“我说的很实际,”艾雯生气地说,“我不想放弃抗争,只要我还在呼吸,我就不想。但我看不见任何希望,正像我看不见有什么力量能阻挡霄辰人一样。明,如果这位船长能把你带走,至少我们之中有一个人能得到自由。”
屋门被打开,芮娜走了进来。
艾雯跳起身,深深地鞠了个躬。明也弯下腰去。小房间里立刻因为两个人的动作而显得拥挤不堪,但对霄辰人来说,礼仪永远高于舒适。
“今天是你的探访日?”芮娜说,“我都忘了。不过,探访日也不能干扰训练。”
艾雯紧盯着罪奴主,看着她从墙上摘下手镯,打开它,将它固定在手腕上。艾雯看不出那上面的锁扣是怎样运作的,如果她能用至上力探测罪铐起作用的原因,她一定会去做。但芮娜也会立刻就知道她的行动。当手镯在芮娜的手腕上扣紧的时候,看着这个罪奴主的眼睛,艾雯的心沉了下去。
“你刚刚导引过。”芮娜的声音里还是充满了那种矫揉的温和,但她的眼里却闪动着恼怒的火花,“你知道,除非我们是完整的,否则你不能进行导引。”艾雯听到这里,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也许我对你太仁慈了,也许你认为你现在价值很高,会得到特别的宽容。我想,我让你保留原来的名字是个错误。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有一只叫做图黎的小猫,从现在开始,你的名字就是图黎了。明,你现在可以走了,你的探访日已经结束了。”
明犹豫了一下,但看见艾雯望向她的痛苦的眼神,她便急忙离开了房间。这时,无论明说什么,或者做什么,都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但艾雯还是禁不住用渴求的目光望着友人离去后关闭的房门。
芮娜坐在椅子里,向艾雯皱起眉头。“我必须为此对你进行严厉的惩罚。我们两个会应召唤进入九月大殿,女皇会对你的能力感兴趣,而我则是你的罪奴主和训练者,我不会允许你让我在女皇的面前丢脸。我要等到你告诉我你是多么热爱成为罪奴,你是多么柔顺时才会停止对你的惩罚。而且,图黎,你要让我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