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妮薇和其他人到达禁闭罪奴的房子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阵喊声。街上到处都是奔跑的人影,一种紧张的气氛渗入奈妮薇目力所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都以更加急促的步伐跑过她们身边,用更加小心的眼神望向她们,打量着她的闪电纹裙子,还有她牵着的那个女人。
伊兰紧张地整了整背后的包袱,向喊声最密集的地方望去。那是另一条街上的一幢房子,在那幢房子的上方飘扬着一面旗帜,旗上绣着一只抓着一束闪电的金色雄鹰。“出了什么事?”
“和我们无关。”奈妮薇坚定地说。
“这是你的希望。”明说道,“我也这样希望。”她加快了步伐,在其他人前面跑上台阶,消失在高大的石头房子里。
奈妮薇缩短了银索,“记住,汐塔,你不想节外生枝,我们也不想。”
“我会记住的。”霄辰女人急切地说,她一直把下巴抵在胸口上,不让别人看见她的脸,“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我发誓。”
当她们踏上灰色的石阶的时候,一名罪奴主牵着罪奴出现在台阶顶端,拾级而下。奈妮薇看了一眼那个戴项圈的女人,确定她不是艾雯之后,就再没有看她们一眼。她拽紧罪铐,让汐塔紧跟在她身边,即使这个罪奴能感应到她们两个之中有一个有导引的能力,那她也会认为是汐塔拥有这样的能力。即便如此,奈妮薇仍然觉得汗珠正沿着背脊缓缓地滑下。不过,她发现那两个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们。奈妮薇身上的闪电纹、罪铐和汐塔穿的灰衣让她们相信,她们看到的只不过是另一对持铐者和负铐者,后面跟着一个替罪奴主背包袱的村妇。
奈妮薇推开房门,她们走了进去。
不管图拉克的旗帜下出了什么事,这里仍然保持了往常的平静。出现在这座门厅里的只有女人,从衣服上可以轻易地判断她们的身份。奈妮薇看见三个穿着灰衣的罪奴,她们都被罪奴主用罪铐牵着。有两名穿着闪电纹裙子的女人正在聊天,还有三个都是独自一人走过门厅。有四个人穿着和明一样的黑色羊毛裙子,手里捧着碟子匆匆走过。
奈妮薇刚一进门,就看见明正等着她们。她看了她们一眼,向房子深处走去。奈妮薇带着汐塔跟在明身后,伊兰则跟在她们两个身后。奈妮薇没有发现有人注意她们,但她还是觉得自己背后的汗水马上就要汇集成小河了。她带着汐塔匆匆向前走去,尽量避免有人会仔细地端详她们,或者向她们提出问题。汐塔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脚趾,她不需要任何催促。奈妮薇觉得,如果不是被罪铐牵住,她甚至可能会跑步进去。
在靠近房子背后的地方,明走上一道狭窄的螺旋台阶。奈妮薇示意汐塔跟上去,她们一直走到了四楼。这里的天花板相当低矮。空旷的走廊里只能听见一阵阵微弱的啜泣声,而似乎只有啜泣声才适合这冰冷幽暗的环境。
“这个地方……”伊兰摇摇头,“就好像……”
“嗯。”奈妮薇的声音也同样冰冷。她看了汐塔一眼,这个霄辰女人仍然低着头,肤色因为恐惧而显得更加苍白。
明一言不发地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剩下的人急忙跟上。这个房间被简易的木墙分割成几个小房间,中间留出的一条窄走廊通向对面的一扇窗户。奈妮薇跟着明跑向右侧最后一道门。明推开门,她们全都挤了进去。
一个苗条的黑发女孩穿着灰色的衣服,坐在一张小桌子旁边,头枕在交叠在一起的胳膊上。不等她抬起头,奈妮薇已经知道,那就是艾雯。一根闪动着金属色泽的长索从艾雯脖子上的项圈下面伸展出来,另一头连着挂在墙上的一只手镯。看到奈妮薇她们,艾雯立刻瞪大了眼睛。她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等伊兰将房门关上,艾雯突然笑了起来。她用双手捂住嘴,不让笑声过于响亮。这个小房间里挤进这么多人,几乎连转身都很困难了。
“我知道,我不是在做梦。”艾雯的声音还在颤抖,“因为,如果是在梦里。应该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兰德和加拉德来才对。我刚刚做过那样的梦。我觉得兰德就在我身边。我看不见他,但我觉得……”她的声音愈来愈小。
“如果你宁可等着他们的话。”明面无表情地说。
“哦,不不,你们都很漂亮,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了。你们从什么地方来?你们怎么进来的?奈妮薇,你的衣服,这副罪铐,还有,那个……”她尖叫了一声。“那是汐塔,怎么……?”艾雯的声音变得非常凶狠,让奈妮薇几乎以为那不是她在说话。“我要把她扔到沸水锅里去。”汐塔紧闭双眼,十指紧抓着裙子,浑身颤抖。
“她们对你做了些什么?”伊兰问道,“她们都做了什么,让你会有这样的想法?”
艾雯始终都没有把目光从那个霄辰女人身上挪开。“我要让她也尝尝我的感觉,她们就是这样对我的,让我觉得全身都被浸泡在……”她哆嗦了一下,“伊兰,你不知道戴上这个是什么样的感觉,你不知道他们能对你做些什么。我无法判断,汐塔和芮娜谁更坏一些,但她们都是那么可恨。”
“我想,我知道。”奈妮薇低声说,她能感觉到汗水在汐塔的皮肤上爬行,还有这个霄辰女人心中无法克制的寒意。她现在轻易就能让汐塔所畏惧的一切变成现实。
“你能把这个从我脖子上拿下来?”艾雯抓住脖子上的项圈,“你一定能,你都可以把它放在……”
奈妮薇开始导引。一股至上力的细流切入项圈。项圈张开,离开了艾雯的喉咙。带着惊讶的表情,艾雯伸手轻抚她的脖子。
“穿上我的衣服,”奈妮薇对艾雯说。伊兰早已经将背上的包裹打开放在床上。“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没有人会注意你。”奈妮薇感觉到阴极力的美妙,她不想失去这种感觉,但最后,她不得不让它消失。这是法美镇里惟一一个罪奴和罪奴主不会对外界的导引产生怀疑的地方,但罪奴们也绝不会放过一个身上带着至上力光晕的罪奴主。这时,奈妮薇忽然想到一件事,“你为什么不逃跑?你一个人在这里,即使不能弄掉这个东西,也一定能拿着那个手镯逃走吧!”
当明和伊兰匆忙地帮艾雯换上奈妮薇的旧衣服时,艾雯向她们解释了自己无法移动那个手镯。而且,如果没有罪奴主戴上那个手镯,她也无法进行导引。就在这天早晨,她刚刚发现了不用至上力打开项圈的办法,而当她带着想打开项圈的意图碰触它时,她的手一下子就失去了知觉。她能够碰到项圈,只要她的脑子里不去想打开它的方法,即使她稍微有一点这样的念头……
奈妮薇感到一阵恶心。她腕子上的手镯让这种恶心的感觉缠绕在她的心口,无法消解。这一切都太恐怖了。她要除掉手腕上的这个东西。否则,这种肮脏的感觉也许要永远伴随她。
她解开这只银色的手铐,将它空扣住,挂在墙上。“不要以为你现在就能叫喊了。”她在汐塔面前晃动着拳头,“如果你张开嘴,我还是能让你后悔被生出来。我不需要这个该死的……东西。”
“你……你不是要把我留在这里吧!”汐塔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你不能这样,把我绑起来,塞上我的嘴,让我发不出声音,求求你了!”
艾雯忧郁地笑了笑,“就把她扔在这里吧!即使不堵住她的嘴,她也不会叫喊的。你最好希望第一个找到你,帮你除下罪铐的人能替你保住你的小秘密,汐塔。你的肮脏的秘密,不是吗?”
“你们在说些什么?”伊兰问。
“我想了很多事情。”艾雯说,“当她们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的时候,思考是我惟一能做的一件事情。罪奴主声称在和罪奴一起度过几年时间之后,她们能和罪奴发展出一种亲和力,她们能不借助罪铐就知道一个女人是否在导引。我本来不太确信这件事是否是真的,但汐塔证明了这一点。”
“证明了什么?”伊兰问完这句话,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艾雯继续说道:“奈妮薇,罪铐只对能够对导引的女人起作用,你还不明白吗?罪奴主像罪奴一样能够导引。”汐塔发出一阵呻吟声,拼命地摇着头,似乎是想否认艾雯的观点。“一个罪奴主如果承认她能导引,那对她就意味着死路一条,即使她知道自己有这种能力,她也从不会对此进行训练。所以,罪奴主无法用至上力做任何事,但她们能够导引。”
“我告诉过你,奈妮薇,”明说,“这个项圈不应该对她起作用。”这时,她正在为艾雯扣上背后的最后一个扣子。“如果你想用罪铐控制一个无法导引的女人,只会让她讥笑你的愚蠢。”
“怎么会这样?”奈妮薇说,“我以为霄辰人会用罪铐铐住每一个能导引的女人。”
“是他们能找到的每一个。”艾雯对奈妮薇说,“但只是那些像你、我和伊兰的女人。我们生来就有导引的能力,无论是否有人教,我们都能导引。对于那些不是天生就有这种能力,却能透过学习而获得这种能力的霄辰女孩,他们又会怎样处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成为持铐者的。芮娜为了表示对我的友善,曾经告诉过我一些东西。在霄辰村庄中,罪奴主前来测试女孩的日子无疑是一个节日。罪奴主们想找到像你我一样的人,给她们戴上罪铐。然后,她们会让其他女孩戴上手镯,观察那些女孩是否能感觉到罪奴的状态,能感觉到的女孩都会被带走,被训练成罪奴主,她们就是那些能够通过学习掌握导引能力的人。”
汐塔呻吟着,不停地说着:“不,不,不……”
“我知道她很可怕。”伊兰说,“但我又觉得似乎我应该帮助她,她本来可以成为我们的姐妹的,只是霄辰人把这一切都扭曲了。”
奈妮薇想提醒大家,现在要担心的是她们自己。但这时,房门被打开了。
“出了什么事?”芮娜走进房间,“有人探访吗?”她瞪着奈妮薇,将双手插在腰间。“我从没有允许任何人动我的宠物,图黎,我不知道你……”她的目光落到艾雯身上,艾雯穿着奈妮薇的衣服,而不是罪奴的灰衣,她的脖子上也没有了项圈。芮娜的眼睛睁得几乎有杯口那么大,她张大嘴,却没来得及喊出声。
不等任何人有所动作,艾雯已经抓起那个大水罐,猛砸在芮娜的胸前。水罐四分五裂,罪奴主喉头发出一阵咯咯的响声,弯下了腰。艾雯咆哮着,一把将芮娜推倒在地,从地板上捡起刚才还戴在自己脖子上的项圈,用它扣住她的脖子,又抓住银索,将挂在墙上的手镯揪了下来,戴在自己的手腕上。她紧咬住嘴唇,用一种可怕的眼神盯着芮娜,同时用双膝压住这个罪奴主的肩膀,双手封住了她的嘴。芮娜全身痉挛,眼球突出在眼眶以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嚎叫,双脚不停地踢蹬着地板。
“停下,艾雯!”奈妮薇抓住艾雯的肩膀,把她从芮娜身上拉开,“艾雯,不要这样!这不是你想要的!”芮娜气喘连连,脸上呈现出灰败的颜色,一双无神的眼睛直盯着天花板。
突然间,艾雯扑进奈妮薇的怀抱里,在她的胸前嚎啕大哭:“她伤害我,奈妮薇,她伤害我,她们都那么做。她们不断地伤害我,直到我做了她们想要我做的事。我恨她们,我恨她们伤害我。我恨她们,因为我没办法阻止她们强迫我做她们想要的事情。”
“我知道。”奈妮薇温柔地说,她抚平艾雯的头发,“你恨她们是应该的,艾雯。你没有错,这是她们应得的,但你不应变得像她们一样。”
汐塔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芮娜用颤抖的双手,难以置信地抚摸着脖子上的罪铐。
艾雯站直身体,飞快地抹干泪水。“我没有,我不喜欢那样。”她用力脱下腕子上的手镯,将它扔在地上,“我不是,但我真的希望能杀了她们。”
“她们该死。”明冷酷地望着那两个罪奴主。
“如果有人做了这样的事,兰德……兰德就会杀死他。”伊兰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他一定会的。”
“也许她们该死。”奈妮薇说,“也许他会,但男人经常会盲目地复仇,为了正义而进行屠杀,虽然他们很少会关心正义为何物。”奈妮薇经常会在妇议团中主持裁判。有时候,男人也会来到她们面前,他们觉得妇议团会比村议会更认真地倾听他们的申诉。但男人们总是以为他们能凭借自己的雄辩左右妇议团的决定,或者求得她们的怜悯。妇议团会给予申诉者应得的怜悯,也会行使必须的正义,保证做到这些,正是乡贤的责任。奈妮薇捡起艾雯丢掉的手镯,将它扣合。“如果我能做到,我要解救这里的每一个女子,摧毁每一副罪铐,但我做不到……”她将那个手镯和墙上原有的那个手镯挂在一起,然后转身面向两个罪奴主。不能再有持铐者。她这样告诉自己。“也许,如果你们能保持安静,你们会找到除去罪铐的办法,时光之轮按照它的意愿编织命运。也许你们能做一些好事,抵偿自己的邪恶,那时,你们就有可能将它们脱下。如果不是这样,你们总会被别人发现。我想,无论是谁发现你们,她在除去罪铐之前,都会问你们很多问题。也许到时候,你们会亲身体验到你们强加在别人身上的生活,这就是正义。”她最后的这句话是对艾雯、明和伊兰说的。
芮娜呆滞的眼睛里充斥着恐惧。汐塔的肩头不住地抖动,泪水从指缝间涔涔渗出。奈妮薇硬起心肠,这是正义,她告诉自己,就是这样。她将伙伴们推出了屋子。
跟她们进来的时候一样,没有人会多看她们一眼。奈妮薇认为这完全要感谢她穿的这身罪奴主衣服,但她还是迫不及待地想把这身衣服换下来,换成其他任何一种衣服都好,即使是披着最肮脏的抹布,她的感觉也会比现在好很多。
女孩们全都一言不发地跟着她,直到她们再次踏上石子路的街道。奈妮薇不知道她们是因为她的宽容而感到不满,还是害怕有人拦住她们。渐渐地,她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愁容。如果她让她们切断那两个女人的喉咙,她们是不是会好受一些?
“马。”艾雯说,“我们需要马,我知道他们把贝拉放在什么地方,但我们可能没办法把它弄出来。”
“我们只好把贝拉留下了,”奈妮薇对她说,“我们要乘船离开。”
“人都哪儿去了?”明问了一句。奈妮薇这才发现,街道上空无一人,往常拥挤的景象根本看不到了,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每家店铺都是门窗紧闭。但在通向港口的街道上,一个由上百名霄辰士兵组成的队伍正在向她们移来。他们的前面有一名身穿彩绘盔甲的军官率领。霄辰战列离她们还有很远,但肃穆、沉重的行军步伐让奈妮薇觉得似乎整个战列中的士兵都在盯着她。这种感觉实在太荒谬了。他们的眼睛都藏在头盔里,我根本看不见。即使已经有人发出了警报,那追兵也会出现在我们身后。尽管如此,她还是停下了脚步。
“我们后面还有,不知道哪边会先追上我们。”明悄悄地说。奈妮薇也听见行军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奈妮薇深吸一口气,“他们不是朝我们来的。”她的目光越过逐渐靠近的士兵,望向海港,那里停满了高大的箱形霄辰船。她找不到喷沫号,只能暗自祈祷那艘船还在那里,做好出发的准备。“我们走过去就是了。”光明啊,希望我们能走过去。
“奈妮薇,若那些士兵要你加入他们怎么办?”伊兰问,“你穿着这样的衣服,如果他们要你……”
“我绝不会回去。”艾雯坚定地说,“宁可去死,让我展示一下她们都教了我一些什么。”在奈妮薇的眼中,一团金色的灵光突然包裹住艾雯。
“不!”她喊道,但已经太晚了。
随着一声霹雷般的轰鸣,位于霄辰战列前排的地面突然像海浪一般向上涌起,泥土、石块和武装士兵全都被喷上了半空。艾雯身上的光晕更加明亮。她转回身,雷鸣声再次响起,街道另一端的霄辰士兵也遭到了大地的轰击。霄辰士兵们喊叫着躲进了街道两边的巷子里。片刻之间,大街上已经看不见一个站立的霄辰人,只有女孩子们前后方的两个大坑里躺着许多霄辰人。他们无力地摆动着伤残的肢体,呻吟声传遍了整条街道。
奈妮薇握紧拳头,来回望着街道两端。“你这个傻瓜!我们不能引起任何注意!”现在,这个指望显然落空了。她只希望她们能逃过这些士兵的攻击,从小巷里跑到港口去。罪奴们一定也知道了,她们不可能感觉不到这么强的至上力。
“我绝不再戴上那个东西。”艾雯早已陷入狂怒,“绝不!”
“小心!”明大声喊道。
随着一阵刺耳的尖啸声,一个像马一样大的火球升上半空,径直向她们扑来。
“快跑!”奈妮薇喊完这句,立刻就冲向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条巷子。
当火球在地面上爆炸的时候,奈妮薇笨拙地趴倒在地上,几乎把自己肺里的空气都撞了出去,紧随而来的热风又将刚刚抬起身的她压回在地上。她喘了口气,一翻身,朝她们原先站立的地方望去。
在那里,铺路的石子都被砸得粉碎,形成了一个直径有十步的焦黑色圆圈。伊兰蜷缩在街对面的一条巷子里。明和艾雯却不见了踪影。奈妮薇惊恐地用一只手捂住嘴。伊兰似乎知道奈妮薇害怕的是什么。王女急切地向她摇着头,用手指着街道下坡的方向。看来她们是朝那里跑了。
奈妮薇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马上又恼怒地吼了一声。蠢女孩!我们差一点就完蛋了!但现在还不是骂人的时候。她飞快地跑向巷子深处的一个拐角,同时还在留心观察两边的建筑物。
一个有脑袋那么大的火球向她急冲过来。奈妮薇向后一跳,火球在巷角爆炸,碎石如雨点般砸到她的身上。怒火挟着至上力涌遍她的全身。闪电从空中落下,轰在火球发出的地方。另一道锯齿闪电撕裂了天空。奈妮薇急忙向前跑去。在她背后,闪电将巷口劈成一堆乱石。
如果贝尔没有把船准备好。我……光明啊,让我们都能赶得到吧!
看见一道道闪电横过蓝灰色的天空,落在镇中的某个地方。贝尔猛地直起身。这不是云彩里的闪电!
镇上传来低沉的隆隆声,一个火球就落在离港口不远的一栋房子上,燃烧的碎片喷得满天都是。码头上除了一些霄辰人之外,其他人早就跑光了,剩下的霄辰人也慌乱地跑来跑去,抽出刀剑,高声叫喊。一个男人带着一只古姆蟾从码头旁边的仓库里跑出来,他拼命狂奔,勉强跟上了古姆蟾大幅度的跳跃。转眼间,他们就消失在通向镇上的街道里。
贝尔的一名船员扑向一把斧头,将它对着一根系船缆高高举起。
贝尔两步冲到他身边,一把抓住他持斧的手,另一只手掐住了他的喉咙,“只有我能命令喷沫号启航,艾得温·库勒!”
“他们都要发疯了,船长!”亚林喊道,又一次爆炸的回音震撼着整个海港。栖息在船桅上的海鸥全都嘎嘎叫着飞到了空中。闪电在法美镇里划出无数焦黑的伤口。“罪奴会把我们全都杀了的!她们现在正忙着杀别人,我们赶快逃吧!她们不会注意我们的!”
“我的话已经说出去了。”贝尔说,他从库勒手里夺过斧头,把它扔在甲板上,“我说出的话,就不能收回。”快点,女人们,他想道。无论你们是两仪师,还是什么。快点!
杰夫拉冷冷地望着掠过法美镇上空的闪电。一些巨大的飞行生物正拼命地躲避那些闪电,它们无疑是霄辰人的怪物。如果这场风暴会对他们造成干扰,那它也同样会干扰霄辰人。他们现在正驻扎在一座无树的山丘上,一些分散的灌木丛挡在了他们和法美镇之间。
杰夫拉的千人队伍分布在他身后,庞大的马队排满了小山之间的谷地,冷风吹起他们白色的斗篷,圣光之子的金太阳旗在杰夫拉身边簌簌飘舞。
“走吧,贾瑞特。”他发出命令。瘦脸的男人犹豫了一下。杰夫拉加重了语气,“我说走,光之子贾瑞特!”
贾瑞特以手捂心,鞠了个躬,“遵命,指挥官。”他掉转马头,催赶坐骑,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流露出强烈的不情愿。
杰夫拉不再去想贾瑞特。他的这个部下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提高声音:“全军常速前进!”
随着一阵压迫马鞍的声音,白色的军列开始缓缓向法美镇前进。
兰德躲在街道的转角,望着一步步靠近的霄辰人,随后只得苦着脸退回到两个马厩之间的窄巷子里。那些霄辰人很快就会走到这里了。兰德的脸上还挂着凝结的血块,被图拉克划伤的伤口处传来阵阵灼痛,但兰德根本没时间处理这些伤口。闪电再次从空中落下,他感到脚下的大地在闪电的轰击中震颤。光明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靠近了?”印塔问,“一定要保住瓦力尔号角,兰德。”那些霄辰人,闪电和正在粉碎这个城镇的强烈爆炸,似乎根本没有进入印塔的心神,夏纳人想到的只有瓦力尔号角。麦特、佩林和修林全都缩在巷子的另一端,监视着另一支霄辰巡逻队。他们放置坐骑的地方几乎就在眼前,但他们却没有办法到达那里。
“她遇到麻烦了。”兰德喃喃地说。艾雯。兰德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组成他生命中的某些部分正陷入危险之中。艾雯就是这些部分之一,一条牵绊着他的生命的丝线,而触动兰德心神的还不只是艾雯,他感到其他的一些丝线也在受到威胁。它们都在法美镇。如果这些丝线中有一条被毁掉,他的生命将出现无法弥补的缺陷。他不明白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但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是真实存在的。
“在这个地方,一个人能挡住五十个人的进攻。”印塔说道。他们两边的马厩非常靠近,中间的小道几乎无法让他们两个人并肩而立。“一个人挡住五十个人,不算糟糕的死法,那些战绩不如这个的战斗也都被写入诗歌了。”
“不需要这样,”兰德说,“我希望不需要。”这时,又有一个屋顶被炸开。我怎么逃到了这里?我应该去找她。去找它们?兰德拼命摇了摇头,又向巷子外面望去。那些霄辰人离他们更近了。
“我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印塔轻声说着,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他抽出剑,用拇指擦拭它的锋芒,“他是个脸色苍白的小个子男人。即使你看着他,也很难注意到他的存在。带他进法达拉,带他进城堡,那是我得到的命令。我不想那么做,但我只能那么做,你明白吗?我只能这么做。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他射出那枝箭,但我还是不知道,他的目标是玉座,还是你?”
兰德打了个冷颤,他盯着印塔,“你在说什么?”
印塔凝视着他的巨剑,似乎并没有听见兰德的问题。“人类在各处遭到驱逐,国家衰落,消失。暗黑之友四处横行。那些南方人却看不到这些,或者,他们根本不想看到。我们浴血奋战,坚守边境国,让那些南方人能平安地在他们的家园里享乐。年复一年,我们竭尽全力,妖境仍旧步步扩张。那些南方人以为兽魔人只是传说,魔达奥是走唱人的故事。”他紧皱双眉,轻轻摇头,“看起来,我们已经无路可走,只能被彻底毁灭。而这一切,只为了保护那些对此一无所知,或者故意一无所知的人们。为什么我们要为他们而毁灭自己?为什么我们不能为自己谋得和平?坠入暗影也比消失于无形要好。我不想让我们成为卡拉兰,成为哈登,成为……这样的想法是有道理的。”
兰德抓住印塔的领子,“我不明白你说的。”他不可能是这个意思,不可能。“说清楚些,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疯了吗?!”
印塔和兰德相识以来,夏纳人的眼眶里第一次充满了泪水。“你和我不一样,你是个好人,无论你是牧羊人,还是王子,你都是个好人。预言中说:‘吹响我之人,必不是为了荣耀,他的心中只有救赎。’我一直以为,这是我的救赎。我会吹响圣号角,率领诸世代的英雄们直捣煞妖谷,这一定能让我得到救赎。没有人能在暗影里走过如此漫长的路程之后,再回到光明中去,他们是这样对我说的。但只要我吹响圣号角,我一定能洗刷掉我的过去,我的所作所为。”
“哦,光明啊,印塔。”兰德松开手,靠在身后的墙上,“我以为……我以为你只是想想。我以为你所做的并没有让你成为……他们。”印塔瑟缩着,仿佛兰德说出了那个词……暗黑之友。
“兰德,当维林用传送石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时候,我……我经历了不同的人生。有时,我拿到了圣号角,但我从没有吹响过它。我想逃过堕落的宿命,却从没有成功过。总是会出现我不得不做的事,总是有比前一次更坏的情况,直到我……你可以为了救你的朋友而放弃它。你没有想到荣耀。哦,光明啊,帮帮我。”
兰德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眼前的事情就好像艾雯在告诉他,她曾经谋杀过孩童。过于强烈的恐惧感让他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任何人都不可能相信这是真的。这太恐怖了。
过了一会儿,印塔又开始说话,但这次他的声音显得坚定而清晰:“要付出代价,兰德,总要付出代价的,也许我可以承担这个代价。”
“印塔,我……”
“兰德,所有男人都有权利选择什么时候收剑入身,即便是像我这样的男人。”
兰德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修林已经从巷子的另一头跑了过来。“巡逻队过去了,”他气喘吁吁地说,“他们向镇里去了,那里好像才是他们的目标。麦特和佩林已经跑出去了。”他飞快地向外看了一眼,“我们最好也跟上去,印塔大人,兰德大人。那些虫子脑袋的霄辰人就要到了。”
“走吧,兰德,”印塔说。他转过身,面对着街道,再没有看兰德和修林一眼。“把圣号角带到它应该去的地方,我早就知道,玉座会让你掌管它。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维护夏纳的完整,不让她被消灭,被遗忘。”
“我知道,印塔。”兰德深吸了一口气,“光明照耀你,信诺瓦家族的印塔大人,造物主守护你。”他按住印塔的肩膀。“母亲最后的拥抱带你回家。”修林听到兰德这样说,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谢谢你,”印塔低声说,他似乎松弛了下来,自从兽魔人袭击法达拉的那个夜晚以来,印塔第一次变回了兰德初次和他相见时的样子,自信,放松,内心满足。
兰德转过身,发现修林一直在盯着他,盯着他们两个。“该离开了。”
“但,印塔大人……”
“……要做他必须做的事。”兰德厉声说,“但我们要离开。”修林点点头。兰德开始跟在他身后,向前飞奔,身后传来霄辰士兵整齐的踏步声,他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