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山坡地最高处,脸上的表情一定有点天然呆。蓝鱼依然被我拴着,不过它现在的位置比较居高临下,在我头上。
我从未像现在这般,这么深切地憎恨月老——阿松的话,清晰得就像刚刚才对我说完一样,烬弯里透出的光,仿佛还在我眼里闪烁,那些关于爱与被爱的奇特的俗气的以及悲伤的故事,每一段还都那么深刻地印在我的脑子里,如同当它们逐一上演时,我就是离“舞台”最近的观众。
所以,我在发呆,因为即便是我,当那么多的爱恨喜恶曲折离奇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一股脑儿涌过来时,我也需要时间来消化整理。
同时,我还要接受一个事实就是,这个长脚的怪鱼,是迄今为止唯一一种把自己的脚当作传感器,把我的头顶当作接收器的奇葩,我说我要知道真相,这个家伙就“噌噌”跳到我的头顶,给了我它能给的所有真相……
“现在,你都清楚了?”蓝鱼从我的脑门前探出头来,“刚刚我传送给你的,就是铸造者心中所有的过去。每个进入循环的外来者,在烬弯里就不再有秘密了,他经历的一切都会像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一样清晰立体。”
“这里……是被定言‘铸造’出来的世界?”我环顾四周,青草蓝天,湖水粼粼,没有一处不栩栩如生。
“准确说,是他的循环。”蓝鱼再次提到了这个词,“蓝鲛是一个悲伤的族群,在痛苦中死去的蓝鲛们,留下遗憾而悲哀的灵魂,这些灵魂不再有从前的记忆,它们变成了模样怪异的精灵,永久地居住在这块被它们,也可以说是被所有伤害过它们的人类制造而出的‘烬弯’之中。但如果你们以为烬弯就像别的‘怨气聚集物’一样,把人关进来直接杀掉的话,就错了。我们从来不‘杀人’。”
我皱眉,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再次从远处慢慢逼近——横抱着白骨的定言,已经第三次出现在山坡之下,照着一模一样的路线,沉重地走向秋山湖岸,登船而去,最后仍以一块泪状黑晶石结束这一次出现,然后大个子跳出来,吃掉石头,又肥一圈。
“烬弯不杀人,烬弯只窥看内心,制造‘循环’。”我想我应该已经明白了所谓的“循环”,是什么意思。
“是的。来到烬弯的人,不会受到任何肉体伤害,他们只会在这个世界里,反复循环他们生命中最悲伤绝望的一刻。每循环一次所产生的晶体里,充满了他们自己的伤痕与被我们惩罚的痛快,所以,那便是我们最爱的食物。”蓝鱼眨眨眼睛,“世间人的心里,多少都有一段解不开放不下的疼痛,钻进去出不来的大有人在。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解不开放不下,比如你。”
我笑笑,若不是这一番遭遇,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在我心底,仍然刻着当年无望海洞穴里的悲伤。
“我只是习惯往前走。”我把它从头上抓下来,放到膝盖上,打量着一直“营养不良”的它,“可为何我看到的,只是定言的世界?照刚刚我得到的信息来看,在定言到来之前,这里已经关过不少人了。如果他们也在循环,这里岂不是变得五花八门,什么场景都混在一起了?”
“曾经是挺混乱的。我经常走一段路就看到一个年幼的孩子在茅草屋里被凶恶的长辈打个半死,再走一段路,又是一个人在千军万马血流成河的战场上抱头鼠窜,再走一段,可能又见到谁抱着死去的爱人嚎哭不止,不同的场景交织在一起。”它看着定言远去的背影,“而你有所不知,一旦外来者陷入循环,以后在每一次循环结束到他们化出晶石之前,都会有一段空白时间,在这个时间段里,他们是清醒的,并且知道自己进入了可怕的怪圈,在这个时候,他们只有两个选择,继续忍受一模一样的痛苦,或者自尽。所以,在铸造者到来之前,一大半人已经用自尽了结了一切。”
“那剩下的呢?”我追问。
“我们一直在这里寻找食物,一旦有人进来,第一个发现他的就是他的‘伙伴’了,比如我第一个发现了你。”蓝鱼有些沮丧,“如果你没有从那个场景里清醒过来,而是任由那些负面的情绪攫住心思,你就逃不出循环了。而我也可以安安稳稳地守在你身边,只要你不自尽,我就可以跟大个子一样,有无穷无尽的食物。这里总是僧多粥少,大多数都是跟我一样吃不饱的小不点。自打铸造者到来之后,他一直没有自尽,一次又一次地循环自己的痛苦,大个子也就越来越大,最后大到3以捕食同类与它对应的外来者为了,所以,剩下的都被大个子吃掉了。”
“所以,你们就叫定言铸造者,就是因为他的‘伙伴’已经把别人都吃光了,相应的场景也消失了,就剩下他定言一人独大?”我顿时明白过来。
蓝鱼点头:“现在已经不可能有人比大个子更厉害了,即便是你陷入循环,我拼命进食,也追不上大个子变强的速度。只要没有人能料理大个子,烬弯就会一直保持同样的场景。”
“那就是说,只要定言还陷在这个死循环粒,大个子就会越来越大?会大到怎样的程度?”
“不知道,也许会撑破整个烬弯,走到外头的世界也不一定。”蓝鱼坦白道,“到了那个时候,它本身的力量也会变异,极有可能直接穿透烬弯的外壳,也就是那个匣子,届时连开启的咒语都不再需要,便能把外头所有的人挨个拉进循环粒。”
这个当然是不行的。
可现在来看,就凭我一个人,恐怕很难搞定这么肥硕的一个家伙。
“跟我一起进来的混蛋们,你能找到他们吗?”我赶紧问。
“很难的。”蓝鱼摇头,“铸造者差不多把记忆中的西安城洛阳城还有江南小镇都搬来了这里,太大太大,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会落到哪里。也许是遥远的市集,也许是随便一个居民的后院里。”
闻言,我起身,指着自己:“那你看我一个人能对付那胖子吗?”
“就算你有再多帮手,也不顶用的。”蓝鱼很不忍心地告诉我真话,“烬弯里的精灵,是蓝鲛的魂魄,除非现在有一只活着的蓝鲛出现,只要借它的手,哪怕用一根绣花针,也能让大个子消失。”
现在我就真的忍不住想揍它了,我现在上哪儿去找一只活的蓝鲛?!
我苦恼地拍了拍脑门,灵机一动问:“你看,都是海里,龙也算你们的远亲吧?一条龙能不能对付大个子呢?”
“我们怎可能跟龙攀上亲戚?”蓝鱼再次打碎了我的梦想。
那该怎么办,品种不对不能收拾大个子不说,现在连敖炽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万一……万一他们中间有蠢货陷入了循环……我赶紧打消了这个想法,拍着心口安慰会好的会好的,当年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他们岂会输给一个小小的匣子跟一群蠢鱼?
不管怎样,先去找敖炽再说。
我左看右看,却实在找不出一个方向,向前?向后?守株待兔?!
别再跟我提为啥不用手机了,早用过千万次了好吗!半毛信号都没有。
蓝鱼也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就在我身边无聊地蹦过来蹦过去。
突然,衣兜里又传出来一阵强烈的灼热感,把我暂时短路的脑子给烫清醒了,刚刚在花月佳期的时候,还没顾上看它,就被弄进这个鬼地方来了,这一路上居然把这么重要的道具给遗忘了,幸好它有“连续发热模式”……另外,就算它不能告诉我敖炽的下落,起码能给我“情起箭”的方向,既然天绯盾仍在发热,就说明那个倒霉的被定言扔出去两次的会说话的石头,就在我附近。知觉在说,若找到它,别的问题说不定也能迎刃而解!
我赶紧摸出这块任何时候都红得暖心的天绯盾,上头就三个字——“莫回头”。
啥意思?是要我对着此刻正对的方向,一路不回头地走下去?再往前,就是秋山湖岸了,这是要我往湖里走啊?!
思索片刻,也顾不了许多了,它说莫回头,那我就向前走呗!
我走得很快,一路不回头,蓝鱼的小短腿跟得很吃力,看在它还算老实,对我也没什么恶意的情况下,我允许它跳到我的肩膀上。
陆路走尽,湖水在前,心急如焚的我懒得乘船,把敖炽万般叮嘱过的不许我多用法术以免动了胎气之类的废话扔到脑后,直接从水面上飞了过去。
“哎呀你好厉害啊,你到底是什么人啊?还会飞!”蓝鱼惊讶地看着我们在身下迅速后退的朵朵靛荷。
“你们不是什么底细都知道吗?”我白了它一眼。
“只有进入循环的人,才没有秘密。”蓝鱼回答,“我多希望你也进入循环啊,说不定我能比大个子还厉害。这样,说不定有一天我能离开烬弯曲外头看看呢。”
“切!你去外头干吗?学大个子把更多人关进来折磨?”
“不知道呀。我就是想出去看看,总觉得有个东西很重要,但是在外头。可我不记得是什么啦。”
“那就收起你无聊的梦想,我告诉你,你们……”
话没说完,一阵痛苦的属于某种大型兽类的嚎叫突然从前方传来,其中还隐约夹杂着几声愤怒的咒骂。
咦,这个骂声好熟啊。
很快,一座建在一片湖中小岛上的木屋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竹篱围起的院落里,此刻竟是尘土飞扬、鸡飞狗跳——一头健硕巨大的野猪,似被某种法术绑得动弹不得,四蹄皆立离地半尺,在那儿又是嚎叫又是挣扎,身后,一个高大的男人,倒拿着一把鸡毛掸子,狠狠地抽着野猪的屁股。
边抽还边骂:“我让你装月老!我让你说不知道我老婆在哪儿!我让你自以为是心思毒辣!我让你害死那么多人!”
不止他,旁边还站了一二三四……五个人!
我顿时高兴得要哭了,这帮混蛋,居然都凑在这儿揍野猪?!
幸福来得太猛烈,莫回头莫回头,果然阿,莫回头时因为有更好的东西在前头哇!
我头一次不顾仪态,又哭又笑地朝野猪,不是,朝野猪后头的男人扑了过去。
所有人都被我吓了一跳,连甲乙这个面瘫君都“啊”了一声。
“哎哟我的亲娘埃,你可不能这么撞过来啊!”敖炽赶紧把鸡毛掸子一扔,手足无措地抱住我,“怎么就飞过来了?受伤了没有?受欺负了没有?”
我在他怀里使劲摇头,顺便把幸福的鼻涕蹭到他衣服上。每次都是这样,不管自己踩进了多坑爹多危险的坑里,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就没有任何恐惧。何况,现在还不止有他,九厥葵颜甲乙一个没少,不停最强军团居然这么毫无悬念地集结完毕。不过等等,多出来的,正紧紧跟在九厥旁边的那个是谁?!
“永欢?!”我大吃一惊,一把推开敖炽奔到她面前,用力捏着她的脸蛋,“是你吗?是活着的永欢吗?”
永欢从被窝捏得快变形的嘴里挤出一句话:“是我啊老板娘。”
我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狂喜,一把将她抱进怀中,用力拍着她的背脊:“太好了!你来就好了!”
“你受什么刺激了?”九厥惊恐地打量我,“你从前可没有这么喜欢她呀!”
我松开永欢,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问她:“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明明记得当时没有你,而且烬弯一天只能用两次!”
她抬头,眉宇间似是比之前多了不少心事,看看我,有看看九厥,指着他们俩的手腕道:“是这条‘姻缘线’的缘故。我去花月佳期寻求帮助时,那个人就跟我说,一旦应我的要求将我与九厥拴在一起,那么只要线不断开,无论九厥在哪里,我都能顺着这根线的力量,出现在他身边。我从不停醒来之后,不见你们的踪影,这才……”
“行了,我知道了。”我打断她,“不管怎样,你这次是来对了。”
这时,控制着野猪、满头大汗的甲乙开口了:“你们还要不要继续拷问?不拷问的话我可不想再浪费我的灵力了。”
“对啊,还有这几个。要不要继续挠啊?”一旁的葵颜也开了口,他身旁的矮树上,四只跟蓝鱼一模一样的小东西被绳子绑成了一串挂在上面,几片被施了法的树叶正挨个挠它们的脚心。几个家伙一边痛哭一边大笑,眼泪横飞地说:“我们知道的不是都给你们说了吗?哈哈哈!求各位英雄放了我们吧!哈哈哈!我们也只是饿了才找上你们,可你们不也没有任何损失吗?哈哈哈!”
我脚下的蓝鱼顿时慌了神,又抱住我的腿:“不要把我也绑上去!我们真的已经把一切都说出来了!”
我让葵颜把它们放下来,问它:“这些家伙也把脚放到你头上了?”
“嗯。我一醒过来就看到它了。”葵颜点头,看来跟我的情形差不多?!
“你们呢?”我问敖炽他们。
“我也是啊。”敖炽撇撇嘴,“好像是睡了一觉,但很快就醒过来了,一睁眼就看到这个怪东西站在我的胳膊上。啊,不止它,还有他!”他指着甲乙愤愤道,“这小子看见我,连声谢谢都没有,还说我睡觉流口水!”
“我只是陈述事实。”甲乙松开捏决的手,愤怒的野猪落回地上,但仍不能动弹,只能笨拙地趴在地上,用血红的小眼睛怒视着我们每一个人。
“怎么抓到它的?”我问敖炽。
“它自己摔到我们面前的。”敖炽嫌弃地瞪了它一眼,“跌下来的时候脸都摔烂了,原来只是在身上套了一层跟定言一模一样的人皮,一摔就裂口了,猪嘴猪脸猪蹄子都露出来了。这个送上门来的罪魁祸首,不抓起来打一顿就不是我的风格。”
“你们都知道定言身上发生的事了?”我问,“可你们几个是怎么聚集到隐芳庐来的?为什么你们能在一起,我就要被撇到湖那边的草地上去?!”
“这些‘鱼精灵’已经把定言的所有都传达给我们了,你也是吧?”九厥看了看我身边的蓝鱼,脸上的嬉皮笑脸比平日里少了几分自然,“至于你为何没跟我们一起,可能是人品或者性别问题吧。”
“有时候是有这种情况的。”蓝鱼忙说,“同性别的外来者比较容易落在相近的地方。”
“那它也是女的呢!”我指着野猪。
“这个……”蓝鱼着急了,“可能是品种不同……”
我一脚把它踹开,两步走到野猪面前,试着喊了一声:“阿松?!”
暴怒中的它停止挣扎,瞪着我,粗声粗气地说:“要杀就杀!”
“你的肉太老了,杀了也不能吃。”我一笑,对甲乙说,“放开它吧。我们应该有个更舒服的谈话环境。”
甲乙想了想,收了禁锢之术。
阿松出了一口大气,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用力甩了甩硕大的脑袋,獠牙依然锋利雪亮,务必凶狠地望着我,不过,奇怪的是,我总觉得在这头浑身乌黑的硬毛野猪身上,时不时会闪出一层彩虹般的光。
“你一直都在定言附近?”我凭凑着脑海里的细节,猜测道,“从他断掉你的红线之后,你一直跟着他?”
阿松长长吐出一口气,冷笑着说:“我已无事可做,所以把大把时间花在‘跟从’月老上头,也并不是不合情理吧?”
“要报复一个天神,对你而言比登天还难。”我完全可以理解它对定言的怨恨深到何种地步,“反正都到这分儿上了,说说吧,我挺好奇。”
阿松想了想,咧嘴怪笑:“反正大家都出不去了,我就告诉你们关于我的有趣的事吧。”
所有人都没说话,不论永欢还是九厥还是葵颜,脸上都充满了一种凝重的等待。
“我是野猪,连见天翠都逃不过我的鼻子,定言大人身上的味道,可比这些妖怪好闻多了,一钻进鼻子,就像看到一抹清冷的月色。呵呵,那个夜晚,我试着从山崖上往下跳,可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我不敢,也不甘。我无法带着如此深重的怨恨与遗憾结束生命。不久后,我下山了,永远离开了我的家乡。我唯一的方向,就是有定言的地方。我花了很多很多年,一面努力修习法术,一面寻找,终于有一天,在越拉越繁华、人类越来越多的人间寻到了他的下落,那时,他独自居于江南小镇,活得像个独来独往的村夫,身上也没有了天神的气味。那时,我也早从一些妖怪口中听说了,天界已有了新的神,月老已不再是月老。可那又如何呢,即便他落魄凡间,也非凡人,杀他,我未必是对手,换上美人的皮囊去勾引他继而伤害他就更不可能了,这个人,根本没有爱恨感情。所以我挺苦恼的,除了天天在他门外偷偷窥视,用邪术在他窗口埋下可以偷听他说话的符咒之外,我找不到任何接近他的机会。直到……”它嘿嘿一笑,“那块石头来找他。我方知他之所以能做到无爱无恨无懈可击,使因为他断了情腺。可惜,他两次辜负了石头的好意。在那个大雨滂沱之日,石头很沮丧地从他家后院钻出来,躲在一块大石头后伤心大哭。”
我一惊,脱口而出:“你拿走了情起箭?!”
“不是我拿走了它,使它选择了我。”阿松纠正我,“起初我并不知它是什么,但它竟接上了定言的情腺,还告诉了他那个女人的下落,就凭这两点,我就肯定,我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到了。而我更没想到的是,这块被他抛弃的石头居然问我,可不可以收留它。我很惊讶,问它怎样才是收留。它说,离开跳动的心脏太久,它就会失去说话与思考的能力,变成真正的石头,可它像一直这样活着,所以,如果我同意与它达成协议,它就会刺进我的心脏,与我为伴。作为回报,它的力量会转移到我的身体上。”它顿了顿,低头看了看自己,笑,“随意接上或者断掉任何人的情腺,以及只需要吹一口气就能制成的姻缘线,还有穿透人心看到对方最爱之人的能力,三种专属月老的本领,我也有了。接着,我一路跟随他十年,看他最终忍不住去了那个女人身边可又不敢靠近她,从江南到洛阳再到西安,这个女人像花蝴蝶一样地生活着,可他除了远远看着她,什么都不去做,我太容易地看出他的难受,原来这个女人,是他的死穴。所以我不着急了,接回情腺的他,再不是无懈可击的神,我要慢慢等,等一个最好的机会。”
“所以,你等到了沈子居。”谁说野猪蠢钝鲁莽,当它对某个目标执着到一定程度时,它就是最完美的阴谋家,它虽轻描淡写,可单单一个等字,已需要耗费太多忍耐与煎熬。
“对,我也没有想到,他会是成全我的关键。”阿松舒心地说,“当微澜与沈子居爱得死去活来时,我知道他的忍耐已经到了一个极限。也就在他跟到西安的第一年,我从虫人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说蓝鲛族最厉害的武器‘烬弯’出现在了陆地,就在离西安城不远的地方,由一只叫端午的蓝鲛保管着,要小心,千万不要被装进去啊,否则只能在那个盒子里反复循环你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我很兴奋,有什么能比让这个轻易就摧毁别人的神反复尝到痛苦滋味更棒的呢?于是我费尽心思去寻找蓝鲛,可惜一直未有寻获。两年后,当我已经放弃寻找‘烬弯’时,我却从一直被我用应声虫监视的沈子居那里,得知他收留了一对蓝鲛,一个叫永欢,一个叫端午,并且是由他的好友九厥介绍而来的。”阿松顿了顿,扭头看向脸色非常难看的九厥,笑道,“所以,有时候我们真的不能不信天意。是你把他们送来,可你却完全不记得曾经做过这样一件事。也许对你而言,他们只是你顺手帮过的小人物,可我却要十分真诚地感谢你。”
永欢的脸色比九厥更难看,连手都在微微发抖。
“之后的事情,就像你们刚刚看到的一样。在多方查证之后,我知道了烬弯的力量,也知道了只有一道咒语才能开启它,就算我动手杀了端午拿走烬弯也没用。如何从端午身上找出咒语成了困扰我的最大难题。可就在当年,沈子居这个伪君子居然干出买凶杀妻这样的丑事。当我去到黑狐岭时,岳家已然尸横野,年纪轻轻的岳如意身中数刀,死不瞑目。当然,我并不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去的,因为我早就打算从幕后走到台前,我要离我需要的更近一些。所以,我钻进岳如意的身体,当了沈家少言寡语的少奶奶。我躲在岳如意的背后,仔细计划每一步棋。我知道要找端午直接要咒语是不可能的,除非这只蓝鲛命不久矣,照他憨直忠诚的性格,才可能将咒语与烬弯都当做遗物交给永欢。不论他打算怎么做,只要他将咒语说与永欢,我就有十足把握从那个傻姑娘口中挖出来。所以我故作无意交给沈子居一本记载了鲛骨琴的古籍,以他对微澜的迷恋以及他不择手段的本性,我赌他会想办法骗来端午的骨头。而蓝鲛只要失去一块骨头,就等于踩入了坟墓。结果证明我是对的。只不过沈子居用的方法比我想象的更卑鄙。”
九厥攥了攥拳头,沉声道:“他……利用了我捎回来的药方。”
“可不是嘛。他演了一场戏引端午以为治疗永欢的药有多么难获得,就这样轻易拿走了他的四块骨头。端午这小子实在是太老实了。”野猪吃吃地笑,“不过呢,算沈子居没有天良丧尽,当铺老板给端午的药倒是按你的药方来的,后来他也照方子所说把永欢沉进湖水里,还照端午遗嘱,把九厥的画像塞进银桶,放到永欢手里。你们说他傻不傻,从头到尾这妮子都不知道愿意为她赴汤蹈火的人就是他呢。”
永欢的头垂得更低了,拼命往九厥身后躲,边躲边拿手捂住耳朵,喃喃:“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别说了……”
阿松看了她的样子,情绪更好了,继续道:“我倒没想到端午对沈子居的信任有这么大,居然将咒语都交给了他。这样,我的计划也就只差一步了。我知沈子居每次为公事出门的话,必会准时归来,说出去三天就是三天,因此我特意选了沈子居出门办货的那个时间段,取来身价上下二十口的头发,化在我高价买回的‘蝗噬咒’里,然后将咒放到燕窝里,让小钏吃个干净,之后再派她去秋山湖岸……啊,以你们的修为,不用我解释何为蝗噬咒了吧?”
当然不用,事情至此,已经毫无谜团。
世上总有术士为谋暴利,以邪术制咒售卖,“蝗噬咒”最初是巫师们为了令其豢养的以人肉为食的活尸力量更大,而用蝗妖制咒,并于咒中化入目标人物的毛发或指甲,再将此咒置于“引子”腹中,再将“引子”送往活尸身边,活尸嗅到“引子”之肉香,必饥饿难耐,定然食之,而食后不仅不饱,还会更饿,接下来便是以迅速食尽所有目标为其唯一目的。微澜以少女之血肉保命保青春,本已是活尸之流,阿松先将沈家全家列为目标,再以小钏为“引子”,令微澜妖性大发,食尽沈家二十口。待到沈子居归来时,她再以“幸存者”之姿,称此惨案为定言所为,深知微澜魅力的沈子居当然毫不怀疑会有男人为了与他争夺这个女人而下狠手。一介书生的他,除了一副有毒的心肠倒也没有别的本领了,愤怒到失去理智的他,一定会拿出烬弯在最快的时间里致定言于死地。而她,便可静坐一旁,待沈子居年念出咒语,坐收渔利。
不论是天意如此,还是她步步为营,这场毫无硝烟、甚至连敌对两方都只在最后的时刻才正面相对的战役,野猪阿松赢了。她用了超出我想象的耐力与隐忍、狠毒与决绝,把一位曾经的天神关进了蓝鲛的烬弯。
想到这里,相信不止是我,在场所有明白了其中原委的人,心脏都不会好受。
谁会想到,一截断掉的红线竟会惹出这么一段惊天大浪?
如果当初定言手下留情……唉,算了,没有情腺的人又怎么会手下留情?
“最后,你接管了烬弯,还化成了定言的样子,平安无事地走到了现在,还开起了你的花月佳期。”我看这头野猪的眼神很复杂,“你觉得,你完全可以替代月老,并且能做得比他更称职?”
“我比他懂得什么叫爱,什么叫成全。”阿松的眼睛投出刀子一样的光,旋即又平缓下去,“离开西安城后,我舒心地过了几百年,觉得有点无聊,所以才想到发挥专长,开了这个‘花月佳期’。我不会切断别人的姻缘线,即便一个人没有姻缘线,只要找到我,我就可以用我自己制作的红线绑住他与他的心上人,让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当然,也有不少人找到我,说这辈子都不想再爱,希望我帮忙。我也能理解并且成全,所以干脆地切断了他们的情腺。不过我也是有职业操守的,已婚的人若冒充单身,是不可能逃过我的眼睛的,毕竟,我心上有一把箭呢。”说着,她又笑了笑,“至于来找碴的,能躲我就躲;躲不过的,我就让他们到烬弯里去。比如你们派来的这位小哥,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本相,真是厉害呢。”
甲乙冷睨着阿松,不发一言。
“可惜,没有人能躲过烬弯,一旦它被打开。”阿松转动着小眼睛,轻蔑地扫视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没有机会再出去。至于我,能不能出去也无所谓了。就算留在这里,天天看月老大人循环他的痛苦,也够我开心每一天了。对吧,永欢姑娘?”她又扭头,笑看着脸色发白的永欢,“没想到几百年后你会找来花月佳期,要我帮你寻找当年照顾你的‘阿九大哥’,啧啧,你我真是有缘呢。”
“别说了!你这个怪物!你这个没有人性的畜生!”永欢突然嘶吼起来,冲出去就要跟阿松拼命,幸亏被九厥拦下来。
“你骂我?”阿松不高兴地甩甩蹄子,“当初可是你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我帮你找到画中人,把你们帮在一起哟!真是的,一点都不知恩图报。”
“我杀了你!”永欢在九厥怀里拼命挣扎,一副要跟阿松同归于尽的模样。
可我怎么能让她有事呢,在一切真相都浮出水面之后,现在的首要问题是,如何停止定言的循环,从根源上切断大个子的一切危险性。
“嘻嘻,咒语的持有者是对烬弯免疫的,可你们不一样,即便你们今天逃过了循环,明天也会面临同样的挑战。你们敢保证,每次都能从那段彻骨的悲哀里挣脱出来吗?”阿松裂开大嘴,哈哈大笑,“或者,你们现在就杀了我,省得我到时候欣赏你们的惨状时会忍不住笑场。”
我一惊,抓过蓝鱼问:“还有这种事?”
蓝鱼吓得直哆嗦:“是、是……是的。刚刚怕你发狂,我没敢说。天明之后,你又会遇到跟来时一样的场景,若你能挣脱,又可得一日平安……”
“你!”我真是恨不得用八斤朝天椒把它做成一锅水煮鱼,“九真的没有办法出去?”
“我、我……我觉得可能有……但我真的想不起来。”蓝鱼继续哆嗦。
葵颜上前把蓝鱼解救出来,对我说:“出去的事先别急,先把定言那个家伙从那种神经病状态里解救出来再说吧。”
“东海的冰狱都关不住我,何况一个小匣子?来来,深呼吸三次,别生气,万事有我在。”敖炽也赶紧搂住我的肩膀,“你看,万一你一急,孩子早产可怎么办,都说孩子生下来第一眼看见谁就会像谁,你瞧瞧四周这帮歪瓜裂枣,不是野猪就是怪鱼,你一定要平静啊!来,跟我做,吸气!呼气!”
敖炽唯一的好处就是在不恰当的时候让我哭笑不得吧。好吧,我深呼吸三次。不幸之中的大幸是,永欢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