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井家的猫死了。
坂井的女儿哭得好伤心啊,她的眼泪止不住,不停地被她抹在脸颊上。
猫死得好惨。
它的身体被糟蹋得面目全非,皮开肉绽。如果不是残留的毛皮,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是猫的尸体。
它一定是被野兽咬死的。是什么动物,又不吃掉它,仅仅是毁了它的身体?野狗吗?狼吗?还是其他什么……
坂井看着女儿哭,自己也伤心。坂井曾参过军,上过战场,见过无数的尸体,但如今自家的猫死掉,也会感到悲戚。它想到这花猫平日里在阳光下把自己的皮毛舔得光亮,然后眯起眼睛“喵喵”地叫。
坂井心酸,跟女儿一起埋葬了猫的尸体。
这天晚上,坂井家死气沉沉,少了那只上蹿下跳的猫。
坂井的女儿哭得累了,噙着泪睡了过去。坂井的妻子一声声地叹气。坂井盘腿坐着,他不时想起那猫的尸体,尸体的模样真是恐怖。
坂井想,那不会是被狗或者狼咬死的。即使是狗或狼做的好事,又怎会如此残忍,把猫的身体咬得破败不堪?又或者,自家的猫招惹了什么人,这一切都是人的报复,是人的恶作剧?不会的,坂井清楚自家猫的性格,它不是那种讨人厌的猫,绝不会惹是生非。
坂井想了许久,终于累了,于是倒下身,听着妻子一声声的叹息,就这么睡了。
可是,这一晚注定不会安静。
白日里的恐怖还在延伸,延伸进夜里。恐怖无处不在。
先是在坂井的睡梦里。
坂井看到了好多毛茸茸的东西,团团簇簇,颤颤抖抖。它们挤在一起,慢慢地向坂井移动过来。
坂井看不清它们是什么东西。夜很深,月光很暗,没有灯光照耀,但那一团团的东西居然亮起了光点!是一双双的眼睛!每一双眼睛都盯着坂井。
突然之间,它们分散开来了。每一团都有诡异的眼睛,它们一拥而上,覆盖了妻子的身体。
然后,坂井听到了皮肉被撕扯的声音。他害怕极了,那一团团的怪物在撕扯妻子的身体,不但撕扯,竟也吞食!
坂井想要逃,身体却站不起来;想要吼叫,却喊不出声音。他只能一动不动地僵卧,任凭妻子的身体被撕裂,被咀嚼,被吞噬。
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攀上了坂井的身体,然后更多的怪物也都爬了上来。坂井感到疼痛了,一只怪物已经咬住了他的耳朵,他觉得那怪物在狠狠地撕扯他的耳垂。一只怪物啃食着他的嘴唇,又一只钻进了他的嘴里,吃掉了他的舌头,钻进了喉咙,进入他的身体,咬破了心脏,钻进了心房,咀嚼了肝脏,吃掉了胃肠,吞下了眼球,喝干了脑浆。
坂井已经没有思维,可他还是能感觉到,那一团团的东西啃食着他的骨头,吸光了他的骨髓,在他的骨腔里穿梭着……
坂井被一阵疼痛唤醒。
指尖的剧烈疼痛让他的身体猛地抽搐。
坂井赶快坐起来,打开了煤气灯,在灯下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食指的指尖上,暗红色的血液缓缓地流了出来。
墙角处,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坂井把煤气灯的亮度开到最大,他看清了墙角附近的东西,一团毛茸茸的,有一双诡异的眼睛,是老鼠。
坂井的心里憎恶万分。一定是这只老鼠刚刚咬破了他的指尖。他恨不得要把这老鼠碎尸万段,或像梦里自己受到的遭遇一样对待它。它与梦中那些怪物一样有双闪着光的眼睛。
这老鼠的模样让人反胃:它满身灰色的皮毛,头上的毛却尽数脱落,露出了恶心的皮肤,两只眼睛嵌在头上的皮肉间,令人作呕。
坂井狠狠地咬了咬牙,随手抄起身边的木屐,悄悄地向那只老鼠走去。他要拍碎这只老鼠,然后狠狠地把它的尸体碾成肉泥。
坂井这样想,静静地走了过去。他的眼球瞪得似将炸裂。
然而那老鼠却全然不知危险,它还在原地转着圈,不知在寻找什么。那光秃秃的脑袋上,眼睛滴溜溜地转。
坂井已经把木屐高高举起了……
就在坂井的猫死掉的这一天。
下午时分,村正中的居酒屋里,三泽在喝酒。
当时的天气是阴天,乌云团团簇簇,积压在一起,笼罩在天空上。
三泽从窗口探出头望着天,他觉得并不会下雨。他曾参军,常年的征战让他懂得辨别气象,但今天的乌云让他很不安。
“大叔,再给我酒。”三泽向店主招了招手。
店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满脸堆笑对三泽说:“老弟,今天也喝了很多呢。喝醉了,回家又要被老婆骂了。”
三泽一脸不在乎的模样。“怕什么!喝多了,回家躺下睡觉,那个女人无论怎么啰唆也听不到,哈……”三泽说着大笑起来,店主也跟着笑。
笑过后,店主又说:“不过,老弟你家中不是也有酒窖吗,难道没有酿酒吗?”
“当然有酿的,很大一缸。不过家里的女人不许我常喝酒,况且,自酿的酒当然不如贵店的味道好,哈……”说着又大笑起来,店主仍然跟着笑,而且笑了好久。
当晚,三泽醉醺醺地提着半壶酒回到家中。意外的是妻子却并没有对他大发雷霆,她正自焦急,因为家中的小儿子不见了。
三泽半睁着眼皮,说:“许是在哪里跟伙伴们贪玩,累了就会回来了。”
“可是,有些太晚了!这孩子……”妻子心急如焚,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我们出去找找吧。”妻子决意说。
“不必不必……”三泽笑着摇了摇头。摇头的时候,他的余光掠过了墙角。他发现,墙角处有一团灰黑色的东西在蠕动,是一只老鼠。
妻子没有理会三泽的反对,已经走出了屋子,而三泽却对那只老鼠产生了好奇。
那是一只丑陋的老鼠,它身上有乱蓬蓬的皮毛,头上却寸草不生,乍一看让人恶心。
三泽心里突然滋生起一个坏想法。他看了看那老鼠,又看了看桌上的半壶酒,诡异地笑了起来。
他本是个残忍的人,现今,他又想做一些残忍的事情,比如,捉住那只老鼠,活活把它塞进酒壶里,就那样让它淹死在酒壶中。
这样想着,三泽站起身,悄悄走向那只老鼠……
恐怖本来是无所不在的。
但恐怖又并非是凭空的。所谓因果,恐怖在因果之中循环。
当初种下了因,它成熟之际,你若不来吃掉它,它也可能会来吃掉你。其实恐怖就是这样的一个东西。
当年,坂井和三泽是共同应召入伍的。
入伍后,他们接到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收缴民间的金属器具,用于制造军用武器,而第一个目标就是村中的寺庙。
于是,一队人到了寺庙,来势汹汹。他们要拆掉寺庙中的佛像。
和尚们跪成一排,请求他们不要夺走佛像。没有了佛像,寺庙就不是寺庙,和尚们也都会因此而无法生活。
坂井一脚踢开了一个和尚,三泽的枪托把和尚的光头敲出了血。
于是佛像被卡车运走了。和尚们跪在寺庙门前面如死灰。
据说,那之后和尚们被迫流离失所,纷纷客死他乡。
战争结束后,只有坂井和三泽活着回到村里,当初进入寺庙里的一队人,也只剩下了坂井和三泽。于是,今天他们不得不吃下这苦果。
那些死掉的和尚,不知为何,他们又“回来”了。
这是坂井家的猫死后的第二天。
这一天早上,两件骇人听闻的大事传遍了村中。
据说,坂井用木屐活活把自己的女儿拍死,女儿的尸体遍体鳞伤,惨不忍睹。
据说,三泽酒后失常,居然把自己的儿子扔进了酒缸中,然后盖上盖子,将其残忍地溺死。
总之,两个人没有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他们只是说,要打死老鼠。但他们不能解释,为什么那些老鼠的头是光秃秃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