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的天气依旧炎热无比,尤其是午后,更是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李鹏眉头紧锁,开着车,沈玄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虽然车内的冷风已经开到了最大,但李鹏始终觉得大汗淋漓。他瞥了一眼一旁的沈玄,只见沈玄此刻面无表情地盯着正前方。
“说句话!”李鹏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抽出一根烟递给沈玄。
沈玄机械地接过那支烟,迟疑了半天,幽幽地说道:“你是说专门有一群人是处理这类案件的?”
李鹏双眼直视前方沉闷地点了点头,刚才在宾馆的时候,李鹏已经将今天早晨在市局见到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玄。
“我……”沈玄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想见见他们!”
李鹏一愣,瞥了一眼沈玄,他心里清楚沈玄之所以变成这副模样,与之前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件案子有关。虽然他并不知道沈玄随身携带的那个铁箱内还有什么,但是据他猜测,一定是这些年沈玄从各种报刊和媒体上搜集到的关于这类案子的资料。他想要见那些人,无非是想得到更多关于这类案子的线索。
“你能帮我吗?”沈玄见李鹏迟迟不说话,目光炯炯,满含期待地望着李鹏说道。李鹏有些不忍地舔了舔嘴唇:“这个事情有些难办!”李鹏之前从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和他们几乎没有交集,想要帮沈玄这个忙确实有些困难。
沈玄从李鹏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什么,失望地长出一口气,窝在靠椅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面已经晒裂的柏油马路。
“不过……”李鹏思索了片刻说道,“不过我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沈玄立刻来了精神,充满期待地望着李鹏。
“现在这个案子所有的资料都已经被重案组的人拿走了,案子也转交给他们处理,不过我想如果我们能够赶在他们之前破案的话,他们一定会主动来找我们。到了那时候,你不就见到他们了!”李鹏这样说一方面想让沈玄帮助自己破案,而另一方面也确实不失为一个绝妙的办法。
“好!”沈玄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皱了皱眉头,“刚刚你说1995年那起凶杀案的目击者在什么地方?”
李鹏有些无奈,原来自己刚刚说的话这小子根本都没听进去。李鹏指了指前面的一座山说道:“就在那座山后面!”
沈玄顺着李鹏手指望去,只见在不远处有一座光秃秃的小山。
车子飞速地绕着这座小山走了一圈,沈玄隐约看见这座小山的背面竟然是一个很大的山坳,山坳中植被丰富,高大的松柏中隐约有三层白色建筑。车子在岔口处下了大路,头顶上一块牌子写着:北山康复中心。
“这是……”沈玄疑惑地指着前面的牌子说道。
“精神病医院!”李鹏说着将车停在路边,随手拿出一根烟点上说道,“目击者叫黄炳良,1995年41岁,案发时是S市棉纺六厂职工,离过一次婚,无儿无女。凶杀案发生不久,我们便在距离案发现场五百米处的巷口发现了昏迷不醒的他。他醒来之后便一直神志不清、疯疯癫癫。在调查凶杀案的时候,我们也曾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些线索,然而最终还是失败了。”
李鹏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打开车窗将烟蒂丢到外面说道:“刚刚我已经和康复中心的人联系过了,据说目前黄炳良的精神状况良好,希望他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吧!”
说完李鹏发动了车子,而在此期间沈玄却一直沉默着,手指轻轻捏着那根香烟,烟丝已经被他揉了出来。
因为之前李鹏已经和康复中心的人联系过,所以当他说明来意之后,很顺利地见到了黄炳良。他住在二楼最中间的一个只有十平方米的独立房间中。轻轻地推开门,里面开着灯,厚重的窗帘将屋子封得严严实实,室内有一张床,在床脚处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台20世纪90年代的十二英寸黑白电视机,四壁贴满了报刊剪纸。此时电视机里全是雪花,发出“唰唰”的声音,而黄炳良穿着一件白色的康复服,蓬头垢面,满目血丝地盯着黑白电视机里面的雪花,正看得津津有味。
李鹏见此情形有些失望地皱了皱眉,扭过头对随行的大夫说道:“刚刚不是说黄炳良的精神状态良好吗?怎么……”
“哦,这已经算是好的了!”大夫解释道,“他来这里十几年,几乎每天都会大吵大闹,可不知为什么这几天却忽然安静了起来!”
李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在路上他还对黄炳良满心期待,可是此情此景却让他失望透了。他有些无奈地走到黄炳良身旁,而黄炳良似乎完全被黑白电视里面的雪花吸引住了,根本不予理睬。李鹏站在黄炳良面前轻声说道:“你是黄炳良?”
黄炳良木讷地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李鹏,接着又低下头。李鹏凑近黄炳良,说:“你还记得1995年冬天你看到了什么吗?”
李鹏这句话一出口,只见黄炳良的身体猛然一颤,再次抬起头,眼神慌张地望着李鹏,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呼吸急促地摆着双手说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碰过那个女人!”
李鹏有些无奈地扶住黄炳良的肩膀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不是凶手,你还记得那天晚上看到了什么吗?”
黄炳良听到李鹏的话,呼吸渐渐平缓了下来,眼睛低垂着望着前面的桌角,双手拼命地绞着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声说道:“你相信我说的话吗?”说着他又抬起头渴望般地望着李鹏的双眼。李鹏犹豫了一下,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微笑的动作给了黄炳良极大的鼓舞,他的身体激动地颤抖了起来,双手紧紧抓住李鹏的手,目光惊恐地说道:“狼……狼……”
“狼?”李鹏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沈玄。沈玄此时正盯着墙上的报刊剪纸,当他听到黄炳良说出“狼”这个字的时候,立刻扭过头向李鹏的方向望过来,正好与李鹏四目相对。
“狼!”黄炳良点头的幅度很大,似乎想拼命证明自己所说的一切,“一头巨大的狼!”
黄炳良说到这里目光忽然浑浊了起来,嘴里不停地重复着:“是狼,一头巨大的狼!”
李鹏见再继续问下去也没有意义,便拉着沈玄离开了北山康复中心。坐在车里,李鹏有些郁闷,本以为可以从黄炳良口中获悉一些线索,谁知黄炳良的状态竟然如此糟糕。想到这里,李鹏用力地拍了一下方向盘。
沈玄微微笑了笑说道:“怎么了?”
“唉,本以为可以有所斩获,可最后还是一无所获!”李鹏长出一口气说道。
“呵呵,黄炳良的话至少证明了一点!”沈玄神色淡然地说道,“1995年冬天的那起凶杀案和今天我们所面临的这起案件属于同一类案件!”
“嗯!”李鹏点了点头,“虽说如此,但我们的线索也就此中断了!”
沈玄摇了摇头说道:“未必,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什么猜测?”李鹏渴望地望着沈玄。
女子的身上散发着一种低劣香水和红酒混合的味道。她将靠在自己身旁黑胖的醉汉向一旁推了推,醉汉睡得很香。女人掀开被子捡起掉在地上的黑色蕾丝内裤轻轻地穿上,又抓起床头柜上的文胸走进了卫生间。
镜子中的女人脸色绯红,这是红酒和激情留下的痕迹。她在镜子前面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脖子和肩膀,在她的肩膀上有一块已经有些泛红的牙印。女人有些小小的恼怒,她对这些痕迹十分厌恶。她拼命地在肩膀上有牙印的地方抓了抓,用几道红色的指痕掩盖住牙印。当她看见镜子中那牙印已经完全被掩盖住了之后,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收拾停当的女人穿着一身粉色旗袍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这时之前一直酣睡的黑胖男人已经醒了过来,正赤裸着上身靠在床上,被子盖着下体,一只手拿着遥控器,看着无聊的相亲节目。
“要走了?”男人目不斜视地望着电视说道。
“嗯!”女人光着脚走到床头柜旁躬身提上鞋子。
这时,男人从衣服口袋中掏出几张百元大钞晃了晃,说道:“下次我来S市还会找你!”
女人的脸一红,接过男人手中的钱,说了一声“谢谢”,便离开了房间,走出宾馆。
已经过了午夜,街上冷冷清清的,夜风吹过,女人觉得有些凉,伸手在包里摸了摸,恰好碰到那几张百元大钞,她欣慰地笑了笑。她来自四川省一个偏远贫困的山村,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女人十五岁便出来打工,她吃够了没有文化的苦,因此她想让自己的弟弟妹妹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免受歧视。可是在这座陌生而冰冷的大城市里,她那点微薄的收入仅够自己生活所用,她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钱根本无法支撑那个贫困的家庭。
女人为了多赚点钱,上班之余摆过地摊,在天桥上卖过小商品。那段时间她不但要忍受路人的冷眼,还要被城管追着满街跑。后来有一天,她发现与自己同住的女孩花钱总是大手大脚,那个女孩自称有个大款将自己包养了。那个女孩告诉她,如果她需要钱的话,可以帮她介绍“生意”。女人虽然很穷,但是很传统。她知道女孩口中所谓“生意”的含义,所以只是微微笑了笑。
半个月后,一个冬天的晚上,女人穿着一件破旧的羽绒服,瑟缩着身体在天桥上出摊。她的摊位上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小商品,指甲刀、眉笔、廉价口红,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物品。女人的手在口袋里瑟缩着,里面有一封家书。幺妹在信里说她考上了市重点高中,这是全家乃至全村人的荣耀。然而荣耀的背后却是高昂的学费,女人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却连学费的一半都不到。
正在这时,一辆写着“城管”两个字的松花江停在了天桥下面,两个大汉推开车门向天桥上奔来。当女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两个如强盗般的大汉已经将女人的摊位包围了。女人死死地抓着一个大汉的手臂,拼命地抢夺自己的东西,然而那两个大汉熟练地将女人踹到一旁,用布袋装上女人的小商品,无所顾忌地离开了。周遭的行人远远地望着天桥上发生的一切,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仗义执言。
女人麻木地坐在天桥上,她觉得唯一攥在自己手中的那根救命稻草忽然间被人抽走了。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失魂落魄般向出租屋走去。一面走,她的脑海中一面回想着同屋女孩对她说的话,“这事只要不说出去,谁也不会知道”,“身体不过是一副臭皮囊而已”,“既然有臭男人喜欢,还肯出钱,何乐而不为呢”……想到这里,女人忽然停下了步子,她抬起头望着天愣了一会儿,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一样,脚步瞬间变得轻盈了。
红酒,暧昧的灯光,男人丑陋的身体,撕裂的疼痛,让人作呕的酒气,男人沉闷的喘息,血红的床单,一叠厚厚的钞票……女人那晚的记忆就像是掉在地上的玻璃一样,只剩下无数的片段,无法拼起来,也不想拼起来。
男人走后,她走进浴室拼命地用沐浴露擦拭着自己的身体,可是无论如何她总能闻到一股怪味,那种味道就像是烙印一样印在了自己身上。之后女人不停地接活,有了钱,便供弟弟妹妹上学,给自己买新衣服,买昂贵的香水,然而却丝毫掩盖不住那种奇怪的味道。
女人一路上没有遇见一辆出租车,抑或是她根本不想坐车,她更愿意在这深夜中享受这座城市的夜景。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3点多了,女人觉得有些累,却并不困。她换上睡衣,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红酒倒了一杯,熄灭了房间内的灯,靠在床头。她喜欢这样的感觉。
女人喝了一口红酒,脸上立刻红润了起来。一股浓重的睡意袭来,女人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就在她即将入睡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窸窣之声,那声音像是从窗外传来的。女人迷迷糊糊地发现窗外似乎有个黑影在乱窜,她微微笑了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