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低沉的、像是被捂住嘴的咒骂声从他身后传来。
“谁在那里?”沙里昂抬起头。“谁在说话?有人吗?救命!你能帮助我吗?”声音好像是从圣堂里发出的。
“谁在那儿?”沙里昂拼命地喊。为了小心不去打扰怀里伤势严重的人,于是他扭过头去看。但是,死灵圣堂里的阴影依旧文风不动,黑暗、静谧,就像他们保卫的王国。
什么都没有,只是我的幻觉罢了。谁可能会在那儿呢?沙里昂痛苦地问自己。他转眼看着小路上蜷缩在他附近的葛雯德琳。她满眼期待地看着四周,像是在等待什么。
莫非是她的声音?是她在说话?她爱乔朗!依旧爱他。就沙里昂所知是如此。
“葛雯德琳!”他温柔地轻声说道,生怕吓着她。“到我这里来!陪着乔朗,我要去找人帮忙。”
听到沙里昂的声音,她转向他,目光落在她的丈夫身上,像蝴蝶的翅膀般轻轻掠过他,忽然又到处看看那些无生命的植物叶梗。那些亡灵们肯定被震得哑口无言了,因为葛雯对他们的恐惧似乎已经消失,她慢慢地站起身来。
沙里昂突然想到他们自己可能就处在危险之中!无论是什么东西以这种神秘、令人恐惧的方式杀死乔朗,都有可能正等着再用它那响鞭似的劈啪声对付我们。
“不!葛雯!蹲下!”沙里昂疯狂地喊着。或许是他声音中的恐惧和急迫,刺穿了笼罩住葛雯心灵上的来世之境迷雾,也或许是那些看不见的手抓住她,阻止她站起身。处于激动状态之中的沙里昂直觉地感到是后者。
他再次扫视了圣堂,然后是花园、小路,再然后是山顶凹凸不平的边缘,急切地想找出他们的敌人。
“我并不是为自己担心。”老教士抱着乔朗,深深地俯下去,喃喃地说着,泪水早已模糊了他的双眼。尽管乔朗还有气息,但他已失去了知觉。沙里昂轻轻地把乔朗那头浓密的黑发从那张死人般苍白的脸上拨开。“我厌倦了这种生活,厌倦了恐惧,厌倦了杀戮和死亡。要是乔朗必定死亡,那我就再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安息之地了。”
沙里昂悲愤地摇摇头,抑制住眼泪。如果你被绝望压倒了,你也就死了,乔朗也会死,葛雯德琳也会!她必须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但必须要有这样的地方才行啊——那座圣堂!曾经是个神圣的地方,也许神所赐之福依旧存在。
“葛雯,快跑到圣堂里去。”沙里昂命令道,强迫自己平静地、温柔地对葛雯说话。“快点,我的孩子,跑到圣堂里去。”葛雯德琳一动不动地看着周围,依然是期待的神情,没有一点显示她听见的迹象。
“带她去!”沙里昂朝在空旷花园里的影子急促地喊道。“带她去圣堂里!在那里保护好她!”这是出自绝望的喊声,但是当触媒圣徒看到葛雯在看不见的手臂扶助下站起身,没有人比他更吃惊了。
“快点!”他低声说道,提心吊胆地等待着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推着葛雯向前走时,亡灵们与他擦身而过,他都能感觉得到脸颊上有他们存在的证据。当他们带着葛雯到圣堂里时,他看到它使葛雯的裙子飘动;他们推着葛雯向前走时,弄乱了她的金发;当她要摔倒时,却又被什么东西托住;而当她准备退后时,却又被推着往前走。沙里昂看到她摇摇晃晃地走上了通向死灵圣堂的九级石阶,然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触媒圣徒松了口气,不用再担心她了。现在。他反复对自己说道。我必须为了乔朗,为了我们大家,找到援助。他又看了看臂弯里的乔朗,心也跟着下沉了。他的脑子里冷静的、理性的部分告诉他,至少对乔朗来说,已经没有希望了。
“一定有机会可以救他的!”沙里昂拼命挑衅地对着天空呐喊。
这时他怀里的乔朗震颤了一下,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作为回答。触媒圣徒夹紧乔朗,想留住正随着每一滴血而渗出的魂魄。“要是我能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就好了!”他向冰冷的空阔天空感慨地说道。
“把我放下!”微弱的声音。“让我们分开!”沙里昂一惊,目光从天空滑向地面,看着他怀里的乔朗。这时,那张颧骨高高、下巴坚定的严肃脸庞消失了;那头夹杂着一绺白发、又浓又密的黑发消失了;那对黑黑的、低垂的眉毛,和那双燃烧着内心深处火焰的褐色眼睛消失了。他看到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分辨不出年龄、下巴尖尖、胡须柔软的脸,那双眼睛正带着迷惑不解的愤怒、怪里怪气的神情打量着他。
“辛金!”沙里昂气喘吁吁地说道。
“在身体里。”辛金说道,艰难地呼吸着。“尽管……那一部分的我……是……很通风的,但我感觉……一股截然不同的风……在腰间吹……”
“但是在哪儿……乔朗在哪儿?”困惑的沙里昂结结巴巴地说道。
“在这儿。”传来一声很阴沉的回答。
一个身穿白色长袍、头戴白色兜帽的人影站在他们上方,手里握着那把闇黑之剑。乔朗跪在辛金的旁边,尽管他的声音很严厉,但是伸向这个受了伤的年轻人的手却是轻柔的。在乔朗手指间有一块橘色丝巾飘飞着,看上去已经被一把锋利的刀割成两块。
“哈,精明的家伙!”辛金突然噎住了,一股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你……逃过了……我精心策划的阴谋。”他的头向后一仰,眼睛闭上了。
“这是怎么回事?”沙里昂轻声问道。
乔朗把剑放在小路上,小心地拉开辛金被鲜血浸透的长袍,观察他胸膛上的伤口,又看看肚子上的其他伤口,摇了摇头。
辛金痛苦地呻吟着,抽搐着。
乔朗严肃的表情缓和下来,拿起橘色丝巾,轻擦掉他额头上的汗珠,小声说道:“我可怜的弄臣!”
“还有什么我们可以做的?”沙里昂问。
“什么也没用了。我不知道是什么使他挺住这么久,除非是他的魔法。”乔朗回答道。
我应该祈祷,我应该说些什么。沙里昂头脑混乱地想。尽管一想到把辛金用祈祷者的翅膀送上天国去,觉得多少有些滑稽。
触媒圣徒将辛金轻轻地放在地上,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低着头,念道:“藉此神圣敷油,愿天主赦免……”
“我说,光头。”声音微弱、急躁。“你能在别的什么地方敷油吗?可恶,吵死了!”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辛金?”乔朗轻轻地问道。
“天哪!”辛金抬起灼热的眼睛盯着乔朗。“你们都……都变模糊了。”他做了个鬼脸。“这是个残酷的游戏。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你在哪儿,亲爱的小家伙?所有的东西……变黑变暗了……我怕……黑。哪儿?你在哪儿……?”他气若游丝,手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乔朗拿起那沾满鲜血的手,紧紧地握住它。“我在这儿。”他说。“变黑了是因为你把愚蠢的头盔罩到头上了,那个使你看起来像只圆桶的东西。”
辛金笑了,放松下来,说道:“我……喜欢变成……一个圆桶。也是一个……好得不得了的桶。他们……实际上,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就是这么知道……”
“知道什么?”
他的眼睛没有焦距了,恍惚地盯住遥远的天空上那轮苍白、冷冷的太阳。“美好的,新世界……要带你去!不是辛金。”一丝生命之光、精神之光在他眼里摇曳,慢慢地,目光折回来注视着乔朗。“所以我……变成你!本来会是一个……伟大的骗局。我本来可以……赢得这场游戏。”一阵疼痛的痉挛扭曲了他的脸。他用最后的力气握紧乔朗的手,把乔朗拉近些。“不过,它仍是段快乐的时光……不是吗?”他喃喃地说道。“快乐的时光——就像……朗格维尔公爵夫人说的……她最后一任丈夫绞死她……之前最后的话……”
一丝微笑浮现在他的嘴角,然后瞬间便凝固、僵直,声音也渐渐消逝,手软塌塌地垂了下来。乔朗轻轻地把它放在他的胸口上,将橘红丝巾的一角塞进那没有生命的手指里。
“……你的罪。阿门。”沙里昂低声念道。
他伸手合上了那双僵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