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父皇凌厉的视线,靖王并无惧色,只是撩衣出列,直直地跪了下去:“儿臣知罪。”
梁帝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朕问你,你怎么知道郡主有难,恰好闯进去救了她呢?”
其实靖王一直在考虑当梁帝问到这个时该怎么回答,但真的问到了,他还是没想到最佳答案,一时有些踌躇。来救郡主,是因为梅长苏叫他来的,可梅长苏是怎么发觉郡主有难的,他却一点也不知道,所以不敢贸然地供出他来。
“怎么?这个问题你答不出吗?”梁帝等了片刻,语气略转严厉。
“不……儿臣是……儿臣是因为……”
“回禀父皇,”一个平稳的声音突然响起,“是儿臣拜托靖王去的。”
“你?”梁帝一皱眉,“你又怎么知道的?”
“是这样,”誉王上前一步,恭声道,“儿臣入宫给母后请安,自溥清门入,经昭仁宫过,正撞见郡主的侍女慌张奔出求救,说里面情况不对。儿臣知道这事情非同小可,宁可弄错了自己领受冲撞母妃之罪,也不能因为犹疑而有误郡主。可是儿臣自知武功太差,怕闯不进内院就被拦住拖延了时间,恰好靖王这时路过,儿臣便求他先行一步,稳住局势,自己去搬请皇后。靖王为人豪烈,当即答应了儿臣,没想到贵妃……呃不……越嫔娘娘如此丧心病狂,竟下令射杀皇子灭口,这才有了后面的事。虽然不是儿臣授意靖王刀胁太子,但他毕竟是受了儿臣之托。父皇如要降罪,儿臣愿意同罪。”
他侃侃而谈,倒也没有不合情理之处。当然越氏母子很清楚侍女求救才搬来靖王这种说法在时间上根本不可能,但此时已没有他们开口质疑的资格,再说纠缠这些细节也改变不了什么,故而都没有开口。梁帝尽管明白誉王没他自己吹得那么高尚,多半是一听到有太子的把柄可抓就十分欢喜,但对事情的经过还是信了,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不过景琰以下犯上,胁太子为质,依律应该严惩。”
霓凰郡主刚刚面目变色,梁帝又接着道:“可朕转念一想,毕竟事出有因,誉王又愿意为你分罪,况且你救了郡主也算有功,这功过相抵,就不赏不罚吧。誉王能够敏察异常,及时决断,朕心甚慰,特赏锦缎百匹、黄金千两,加锡王珠一颗,以资奖励。”
“儿臣谢父皇隆恩。”
“朕累了,都退下吧。”
梁帝疲倦地闭上了眼睛,身体无力地后靠在仰枕上。殿上诸人都不敢再多言,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言皇后自然是处罚越嫔的执行者,太子也无可奈何,眼看着母亲被带回后宫,自己却只能恨恨地向誉王投掷几个愤懑的眼神而已。
至此,一直没怎么出面的誉王摇身变成了最大的赢家,既露了脸博得皇帝的夸赏,又因出面力保靖王得了一个大大的人情,还由于奔走相救郡主成为了云南穆府的恩人,唯一的坏处就是把太子的怨恨大部分揽到他身上去了,让两家的仇结得更深。不过他与太子早就势不两立,互相掐得你死我活,再加上这一笔也毫无差别,所以这唯一的坏处好像也算不上坏处,简直就是笔只赢不亏的买卖,由不得他不在心里乐开了花,暗暗佩服那位麒麟才子苏哲真是有见识。幸好自己在接到皇后通知赶往宫廷的路上碰巧遇到了他,也幸好自己礼贤下士将这件事透露给他请教对策,否则单凭自己,还真没想到竟然可以趁着保护靖王的机会,把所有功劳全部抢进自己手中来呢。不过说起来,靖王还真是胆大如斗,可惜太鲁莽了,顾前不顾后,不是个值得对付的人。这次自己在父皇面前如此袒护他,想必他一定心中感激。至于霓凰郡主嘛,那当然就更……
刚想到这里,霓凰郡主已走了过来,敛衽为礼,笑道:“今日多亏誉王殿下仗义相救,霓凰难以言谢,日后若有机会,自当报答。”
誉王急忙回礼,满面是笑地道:“郡主客气了,郡主与本王是何关系,本王自当尽力效劳。”
霓凰的脸上浮起一个完美的微笑,正要再客套几句,眼角瞟见靖王一个人默默地走开,心中微微着急,只是面上却分毫不露,仍是缓缓道:“我实在是对越嫔余怒未消,但又不好去看着皇后娘娘处治她,不知殿下你……”
“郡主放心,这事就交给本王办吧。本王这就进内宫去告诉皇后,绝对会让郡主出一口气的。”誉王呵呵长笑一声,转身快步向内宫方向走去。霓凰郡主见他已走得远了,这才匆匆飞速追赶上靖王。
听到霓凰在背后叫他,萧景琰停下了脚步,道:“郡主还有事吗?”
“刚才我在向誉王致谢的时候,你是不是很想过来告诉我其实不关他的事吧?”霓凰郡主慧黠地一笑,“为什么又忍着没说呢?”
靖王略低了低头,默默无语。
“其实你会赶来救我,是因为苏先生吧?”
萧景琰被她说中,吃了一惊,“郡主怎么知道的?”
“因为苏先生事先也警告过我要小心后宫的阴谋,可惜说得含糊,我只提防了皇后,没太防越嫔……”
靖王眉尖一动,心中突然疑云大起,徐徐问道:“他没明说要提防越嫔吗?可是他让我进宫时,可是很明确地指出昭仁宫的啊?”
“哦,当时我们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他可能没来得及吧。”霓凰郡主生就的霁月胸怀,丝毫也没挂在心上,仍是笑道,“不过虽然蒙他所救,我却不能公开谢他,反而只能去谢誉王,而且不仅仅是刚才谢一声就算了,明天还准备带着青弟登门拜谢呢。”
靖王有些不解,“这又是为什么?你明知……”
霓凰淡淡一笑,转头望向东宫方向,“越嫔虽然获罪,可太子仍是太子,他的势力依然强大。我越是大张旗鼓地感谢誉王,太子就会把越多的恨意放在他的身上,自然暂时就没心思找你的麻烦了。你现在毕竟还不能与太子正面为敌,把誉王推在前边,这样不好吗?”
对于这些权衡机心,靖王并非不懂,只是不愿意去想。霓凰略略一解释,他立时心中透亮,不由将目光凝于前方,摇头叹息。两人并肩缓步出宫,一路上都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刚迈出神武门,便听到有人大叫“姐姐”,穆青飞奔着冲了过来,直到霓凰郡主跟前儿才刹住脚,一迭声地叫着:“姐姐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你都成年袭爵了,还这么不稳重,什么大事情就吓死你了?天下比这个大的事情多得是!”霓凰嘴里斥责着,手上却爱怜地为弟弟理了理跑乱的发丝。
“我怕姐姐吃亏嘛,”穆青撒着娇道,“宫里不是好地方,你以后少进宫来。京城的宅子虽没云南的大,但也尽够姐姐住了,咱们快回去吧。”
霓凰郡主笑着用手点点他,回头相邀靖王,“殿下也要回府吗?一起同行吧。”
“不必了,我暂时不回去,”萧景琰想了想,最终还是实言相告,“我准备先去一趟宁国侯府。”
萧景琰来到谢府门前时,接通报出来迎接的人是谢弼,见面一开口就问:“靖王殿下亲自来了?快请进吧,苏兄在雪庐呢。”
靖王微微一怔,问道:“怎么?苏先生知道我要来?”
“这倒不是,”谢弼笑道,“苏兄只是跟我打了个招呼,说靖王殿下要收留那三个才放出掖幽庭的孩子,准备将来把他们训练成近卫亲兵,所以很快会派人来接他们。我只是没想到殿下会亲自登门。”
靖王“哦”了一声,顺着他的话意道:“我对苏先生教习的剑法很感兴趣,主要是想来请教一下,顺便带他们回去。”
“靖王殿下军功卓著,当然会对武技有兴趣,像我就不行,没有那个天赋。”谢弼一面说着,一面领路前行。两人来至雪庐门前,侍从进去通报,飞流很快就出现在面前,冷冷地看着他们,目光就如同冰针一般,扎得谢弼很不舒服。
“进来!”少年硬邦邦地道。
谢弼勉强笑了笑,对靖王道:“苏兄病中好静,我就不进去烦他了,请殿下自便。”
靖王原本就不想要人陪,点点头走入小院。梅长苏已迎候在阶前,除了三个孩子排在他身后外,并无他人。
“见过殿下。”梅长苏向他执下属礼,躬下身去,庭生等人也一齐拜倒。
“不必多礼了。”靖王不冷不热地道,“我的马车停在府门外,让三个孩子到车里等我。”
梅长苏听这语意,立时便明白靖王有话要单独说,便命飞流叫来一个谢家仆人,一起领庭生等先出去,自己回身请靖王进入室内,亲自上茶。
“霓凰郡主今日险些受辱,你可知道?”靖王仿佛并没有看见梅长苏有请入座的手势,仍是负手而立,冷冷地问道。
“不是已经安然救下了吗?”
“我只要晚去一步,郡主便会被他们带入后院。到时就算我再勉力拼冲,只怕也救不出她,你可知道?”靖王踏前一步,语声更厉。
自他进入雪庐以来,梅长苏便察觉到他身上有股隐忍的怒气,原本以为他是对越氏母子的行径余怒未消,现在看这样子,竟是冲着自己来的。
“虽然过程惊险,好在一切还算完满,殿下何故如此盛怒?”梅长苏思忖着,脸色突然微微转白,“莫非郡主因为羞恼……”
“你真的在意郡主的感受吗?”靖王冷笑一声,“提醒她防患于未然,不过是个小小的人情,也不能趁机让越氏母子加罪,你当然不满足了。现在的结果多完满,我拼死相救,场面激烈,郡主对我感激不尽,将来一旦有所争斗,云南穆府自然会大力支持我。这就是你想达到的目的,对不对?”
梅长苏有些怔忡,慢慢转动着眼珠,半晌方道:“难道殿下以为,我是故意隐瞒郡主,好让事情一步步发展下去,以谋取最大的利益?”
“难道不是吗?”靖王紧紧地盯住他的眼睛,“你明知道事情会发生在昭仁宫,你明明事先有机会提醒郡主,为什么不说?有时间让她当心皇后,就真没时间说出‘越贵妃’三字?”
看着靖王咄咄逼人的脸,梅长苏的神情却有些游散。他实在是没想到靖王居然会误会到那个地方去,可见人的心思啊,果然是最深不可测的。你永远都不能说,自己把握住了另一个人的想法,所以既使是曾经亲密无间的父子,也可能会被流言侵蚀。
靖王的怒火因为梅长苏恍惚冷淡的表情而燃烧得更旺,同时也把他的默然无语当做是对自己质问的默认,想到霓凰郡主倒在阶前时脸上的痛苦与羞愤,满腔怒意更是汹涌难耐,忍不住一把抓住了梅长苏的衣领,将他提到自己面前,另一只手紧紧捏住了他的上臂,愤恨的吐息几乎要烫破对方那冰凉的皮肤。
“你听着,苏哲,”萧景琰的声音仿佛是从紧咬的牙根中挤出来的一般,“我知道你们这些谋士,不惮于做最阴险、最无耻的事情,我也知道你们这些人射出来的冷箭,连最强的人都不能抵御。但我还是要警告你,既然你认我为你的主君,你就要清楚我的底线。霓凰郡主不是那些沉溺于权欲争斗的人,她是十万南境军的总帅,是她承担起了军人保国护民的责任,是她在沙场上浴血厮杀,才保住你们在这繁华王都钩心斗角!像你这样一心争权夺势的人,是不会知道什么是军人铁血,什么是战场狼烟的。我不允许你把这样的人也当成棋子,随意摆弄、随意牺牲,如果连这些血战沙场的将士都不懂得尊重,那我萧景琰绝不与你为伍!听明白了吗?”
梅长苏的心头涌起一股热潮,唇边也露出了一丝惨然的笑,不知道什么是军人,什么是战场吗?也许在十二年前那场寒冬的雪中,心凉了,血也凉了,但那些烙入骨髓里的东西呢,是不是也凉了?
不过这个问题现在已经不需要多思考,也不需要立即回答了。因为在梅长苏颤抖的视线内,突然出现了飞流愤怒的脸。少年充满杀机的掌刃散发着浓浓的寒气,如同死神的镰刀般直劈向靖王的脖颈。
“住手!”厉声喝止的同时,梅长苏用尽所有力气将靖王撞向旁侧,把自己的身体前移过去拦挡。
飞流杀气腾腾的这一招正使到中途,突然看到苏哥哥出现在掌风攻击的范围内,知道他经受不住,心头大惊,立即全力回撤,以左掌挡右掌,后纵了数尺,但寒意仍然侵袭到了靖王的侧身与梅长苏的肩头。
靖王经常熬练,筋骨精壮如铁,这点已被大力减弱的寒气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梅长苏却觉得如被冰针刺中一般,喉间发甜,一口鲜血涌上,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苏哥哥!”飞流大叫了一声。
梅长苏忍着胸腹间的疼痛,沉下脸来,挡在靖王身前,厉声道:“我跟你说过的话你全都忘了吗?你不记得曾答应过我绝对不伤害这个人一丝一毫吗?”
“可是他……”飞流虽然表情僵硬,可是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孩子的委屈。
“不许回嘴!”梅长苏斥道,“不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能做!快跟靖王殿下道歉!”
飞流全身微颤,紧紧地抿住了嘴,俊秀的脸绷着,倔犟地扭向一边。
靖王倒是对飞流这样的人毫无反感,皱着眉道:“你不要逼他。”
“不行,”梅长苏面沉似水,“他必须要记住这个。飞流,你道不道歉?”
飞流很少被梅长苏这样声色俱厉地责骂,脸憋得通红,气息又粗又重,胸口一起一伏,牙咬得脸颊两边的肌肉都扯紧了,额上更是青筋暴出。如果不是从小被训练得没有表情,那简直就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梅长苏叹了一口气,心里又软了下去,缓缓迈走上前,双手捧住了他的脸,轻轻揉了揉,低声道:“别咬牙,头会疼的……”
飞流的嘴扁了一扁,向前一冲,扑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
“好了,好了……”梅长苏语调模糊地哄道,“飞流听不听苏哥哥的话?”
“听……”
“那去跟靖王殿下道歉。”
飞流垂着头想了半晌,突然抬起双眼,狠狠地瞪了靖王一眼,硬硬地道:“他先!”
靖王挑了挑眉,没有听懂,但梅长苏却立即领会了飞流的意思。
“不许胡说,靖王殿下为什么要跟你道歉?”
“跟你!”
“跟我也不行……”
“他打你!”
“他没有打我,”梅长苏有些无奈地垮下肩膀,“他只是有些生气,说话时靠我近了一点……”
“他道歉!”飞流坚持道。
“我是不会道歉的。”梅长苏还没说话,靖王却出乎他意料地开了口。转过头去看时,萧景琰的表情还十分认真,面对着飞流的样子,也丝毫不因为对方的智力较弱而显得敷衍哄骗,反而是语调肃然,“我刚才说的话,句句都是心里想说的,没有一句是错的、假的。所以,我不道歉。不过苏哲,我也不需要这位小兄弟给我道歉,他不过是尽他护卫的职责而已,也并无过错。但我认为,你倒应该去向霓凰郡主道一个歉。”
梅长苏看着他,凝神沉思了片刻,问道:“霓凰郡主也觉得我是故意瞒报吗?”
萧景琰怔了怔,“这倒没有,她以为你要说的话是被其他人打断了……”
“那又何必去刻意道歉,白白地令她心寒呢。”梅长苏淡淡地道,“郡主已在王都受了这般委屈,你还一定要让她更难受吗?”
靖王没有想到这一层,不由得一呆。
“靖王殿下的话我谨记了,日后会小心。”梅长苏接着道,“但我也有几句话想要跟殿下说,你不能一概反感所有的权谋。要对付誉王和太子这样的人,光靠一腔热血是不行的。有时候,我们必须要狠、要黑、要辣,稍有松懈,就会万劫不复。对于这一点,你应该不会不明白吧?”
萧景琰眉头紧锁,却又深知此言不虚,只觉得胸口如同被塞了一团东西似的,难以描述那种厌恶的感觉。
梅长苏凝视着他每一丝的表情变化,语调依然冷硬:“殿下有时难免会心里不舒服,但必须忍着。我知道你的底线在哪里,所以不会触犯它。但我也有我的手段和行事方法,殿下恐怕也要慢慢适应一下。你我都有共同的目的,为了这个,牺牲一点个人的感受,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靖王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闭目沉默了半晌,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将炯炯的视线投向梅长苏,道:“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吗?我知道了。我也跟你说句实话吧,对太子和誉王,我确已无半点兄弟之情,对他们和他们的党羽,我倒也不在乎你使用什么手段。”
“殿下倒真是坦率,这样的话也敢明说给我听。”
“既然与你合作,又何必遮遮掩掩。若你真要害我,单凭你知道庭生的秘密,就能令我束手。你虽然阴险毒辣,却也实在有才,我身边若无你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力量对付太子和誉王呢?不过这大梁天下,朝堂之上,还是有一些纯良之臣并没有参与到党争之中,对他们……”
“我还是要利用。”梅长苏冷然道,“但尽我所能,不加以伤害。”
靖王定定地看着他,良久之后方慢慢点头,字字清晰地道:“你记着就好。”
梅长苏微微一笑,知道今天的谈话算是已经结束,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靖王果然不再多说,一转身,大踏步地向外走去,走到门边,突又停住,头也不回地道,“多谢你,救出庭生。”
“不客气。”梅长苏淡淡地道,“还望殿下不要怜他之苦,过于溺宠。就送入军中磨炼,让他早些知道什么是男儿慷慨。不要像我这样,只余满腹机谋……”
萧景琰的身影似乎僵硬了片刻,但最终还是未曾回首,直直地出院去了。
飞流气呼呼的目光,从刚才起就一直像钉子一样扎在他的身上,等他的身影都消失了,还朝着那个方向不肯将视线收回。
“飞流,不可以哦,”梅长苏拉起少年的手,强行将他拉到了里间,“苏哥哥再说一遍,这个人绝对不许伤害,任何情况下都不许,明白了吗?”
“明白……”
“发生今天这样的事,苏哥哥很不高兴哦……”
“他坏!”飞流委屈地道,“他打你。”
“他没有打,我是永远都不会让他打我的……”梅长苏揉着飞流顶心的发,“如果被他打了,苏哥哥一定会很生气,你看我的样子,像是生气的吗?”
飞流仔细看了几眼,摇摇头。
“其实苏哥哥现在很高兴,”梅长苏拧着少年的脸,笑道,“真的非常高兴呢。”
“高兴……”飞流歪了歪头,有些困惑。
“因为他还是没有变啊,”梅长苏说着,眸中渐渐模糊,“虽然看起来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虽然没有那么开朗没有那么明亮了,虽然他的心里也积满怨愤和仇恨了,但在骨子里,他却还是那个好心肠的萧景琰,还是那个……有时欺负我,有时又被我欺负的好朋友……”
“苏哥哥……”
“嗯?什么?”
“不掉!”
“好,”梅长苏吸着气,脸上带着笑,用手指轻轻抹了抹眼角,“不掉眼泪,我们明明很高兴的啊。”
“高兴!”飞流顿时忘掉刚才的烦恼,一指外面,“有太阳,玩!”
“好……我们去玩。”
说是玩,但梅长苏也只是坐到树下的长椅上晒起初冬下午慵慵的暖阳。飞流在树梢间纵跃捕捉日影的光斑,玩得不亦乐乎,时不时地还要凑回到苏哥哥的身边,要他用手帕擦自己汗津津的额头。
刹那间仿佛时空流转,回到那青春放纵的岁月,自己在草场上赤膊驯服烈马,黄沙尘土在马蹄下飞扬。景琰在栅栏外凌空甩来酒囊,一把接住仰首豪饮,酒液溅在胸前,父亲走进来,笑着揉自己的头,用手帕轻轻地擦拭……
“苏哥哥……”飞流眨着清澈的眼睛,叫着他。
“没什么,”梅长苏温柔地回视,“太阳很暖和。都快睡着了……”
“那就睡觉!”飞流跳起身抱来一床毯子,轻轻盖在梅长苏的身上,自己偎在一旁,将头靠上了他的膝盖。
日脚渐移,整个雪庐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但是对于已经卷身入云谲波诡之中的梅长苏来说,像这样的平静时光,以后将会越来越难得,越来越短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