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覆巢之下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海宴 本章:第三十五章 覆巢之下

    在沾满夜露的草地正中,莅阳长公主坐在那里,高挽的鬓发散落两肩,衣衫有些折皱和零乱。一柄寒若秋水的长剑握在她白如蜡雕的手中,斜斜拖在身侧。那张泪痕纵横的脸上仍残留着一些激动的痕迹,两颊潮红,气息微喘,脖颈中时时青筋隐现。萧景睿就坐在她身边,扶着母亲的身体,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一只手慢慢拍抚着她的背心,另一只手捏着袖子,轻柔地给她擦拭被泪水浸润得残乱的妆容,口中喃喃地安慰着:“好了……我在这里……好了……会好的……”

    “他……他们呢……”莅阳长公主闭着眼睛,轻声问道。

    “有些伤……但都还活着……”

    长公主紧紧咬着干裂的下唇,深而急促地呼吸着,却仍然没有睁开双眼。

    夏冬压低了嗓音问自己的师兄:“怎么回事?”

    夏春以同样的音调回答道:“我接了你的讯号赶来时,看到誉王殿下已在门外,后来言侯也到了。谢侯爷说只是小小失火,一直挡着不让我们进去,本来都快要打起来了,长公主突然执剑而出,压住双方没有起冲突,把我们带到这里……今晚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闹成这样?”

    “唉……此地不便,回去再跟春兄说吧。”夏冬想到今夜瞬息之间命运迥异的这些人,不由得不心生感慨,摇头叹息。

    这时梅长苏发现莅阳长公主握着长剑的手突然收紧用力,抬了起来,忙提醒地叫了一声:“景睿!”

    萧景睿微惊之下,立即按住了母亲的手,轻声道:“娘……这个剑,我来替您拿……”

    莅阳长公主摇了摇头,仿佛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似的,将身子撑直了些,缓缓抬起眼帘,“你别担心,千古艰难唯一死,娘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会自尽的……”她一面说着,一面扶着萧景睿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微微昂起了头,执剑在手,语声寒冽地问道,“那个大楚的小姑娘呢?”

    宇文念没想到她会叫到自己,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我、我在这里……”

    莅阳长公主将视线投到她脸上,定定地看了许久,“听嬷嬷说,你给我磕了三个头?”

    “是……”

    “他让你给我叩头的意思,是想要从我这里带走景睿吗?”

    “我……”宇文念毕竟年轻,嗫嚅着道,“晚辈本来也应该……”

    “你听着,”莅阳长公主冷冷打断了她的话,“当年他逃走后,我就曾经说过,我们之间情生自愿,事过无悔,既然抗不过天命,又何必怨天尤人。你叩的头,我受得起,可是景睿早已成年,何去何从,他自己决定,我不允许任何人强求于他。”

    宇文念一时被她气势所慑,只能低低地应了一句:“是……”。这次她离开楚都前,父亲曾彻夜不眠向她讲述记忆中的莅阳长公主,桃花马,石榴裙,飞扬飒爽,性如烈火。但见了真人后她一直觉得跟父亲所叙述的大不一样,直到此刻,才依稀感受到了一些她当年的风采。

    这一番话后,莅阳长公主显然已经完全稳住了自己的情绪,神色也愈发坚定,慢慢推开了儿子的搀扶,向前走了一步,静静道:“景桓,你过来。”

    誉王怔了怔,见大家都看着他,也只好依言过去,刚施了个礼,叫了声“姑姑”,面前便寒光一闪,雪亮剑尖直指胸前。

    “长公主……”夏春一惊,正想上前阻隔,莅阳长公主已开口道:“景桓,你今天来,是准备带走卓家人,对不对?”

    誉王面对眼前的剑锋,倒还算是镇定,点了点头道:“谢玉虽是皇亲,但国法在上,不容他如此为恶,卓家……”

    “这种虚言就不必说了,你为的什么我自然清楚。”莅阳长公主冷冷道,“我现在想让你答应我两件事,如果你应了,皇上那里、太皇太后那里、皇后那里,我都可以不去说话,免你以后许多麻烦。”

    誉王权衡了一下,躬身道:“姑姑请吩咐。”

    “第一,绝不株连。”

    誉王想了想,谢家除了谢玉外,都有皇家血脉,也都不是朝中有实职的人,本就不好株连,何况谢玉才是太子最有力的臂膀,折了他已达目的,其他的都无所谓,当下立即点头,很干脆地道:“好。”

    “第二,善待卓家。”

    她这一条提得奇怪,除了某几个人面无表情外,大部分人都有些困惑。

    誉王用眼尾瞟见了卓鼎风的神色,怕他疑心,赶紧表白道:“卓氏一门是人证,首告有功,我一定会礼遇有加。哦,有些恩赦嘛,由我负责去向陛下求取。”

    “我不是指现在,我是指永远。你可愿以皇族之名为誓,无论以后卓家是否还对你有用,你都不得对他们有任何不利的行动?”

    誉王现在正是要拉拢卓鼎风以图扳倒谢玉的时候,忙趁势道:“本王敬卓庄主大义,又不是只为利用他,姑姑若信不过我,发个誓又何妨?本王以皇族之血为誓,日后若有为难卓家之处,人神共弃。”

    莅阳长公主手中的剑慢慢垂落,这才徐徐转身,强迫自己抬眼面对卓氏夫妇,眸中泪水盈盈,勉力忍住,低声道:“我是自私的人,为了自己的孩子,瞒你们这些年,并无一言可以为自己申辩。但小女绮儿却是无辜,她已归卓门,纵然两位对我夫妇没什么旧情可念,但请看在孩子分上,善待于她。”

    卓氏夫妇默然片刻,最后还是由卓夫人出面答道:“卓家是江湖人,只知恩怨分明,不牵连后辈。绮儿是我卓家的媳妇,若她携子来归,自有她应得的待遇,不需劳公主说情。”

    莅阳长公主低头福了一礼,泪水跌落草间,抬袖拭了,又环视四周一圈,道:“我有话要跟谢玉说,各位可愿稍待?”

    四周一片静寂,似乎都已默许。莅阳长公主拍拍萧景睿的手,将他留在原地,自己缓步走到谢玉身边,示意他跟随自己。两人一起转到假山另一侧,避开了众人的眼光后,莅阳长公主方直视着丈夫的眼睛,低声问道:“谢玉,你恨我吗?”

    谢玉回视着妻子,似乎认真地想了想,道:“你今夜不来,他们迟早也能冲进来。何况我的确起了把所有人都杀掉的心思,也难怪你信不过我。”

    “我不是指这个……”

    “如果是指当年,我觉得……”

    “我更不是指当年。就算景睿的事我对不起你,但在那之前,你对得起我吗?”

    谢玉眼中闪动了一下微小的亮光,没有说话。

    “你果然从来都不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莅阳长公主轻叹摇头,苦笑了一下,“我问的意思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夫妻之间本该相互扶持,可是今夜我护了自己三个孩子,护了卓家,间接也护了你意图灭口的人,却唯独没有护你。而你……却明明是我最应该回护的那个人……你不恨吗?”

    谢玉立即摇了摇头,“如果你指这个的话,倒没恨过。”

    “为什么?”

    “因为你护也护不住。”

    莅阳长公主点着头,慢慢道:“果然是这样。我看到你居然如此大动周章,甘冒奇险也要灭口杀人,就猜到你犯下的事,已决非我这个长公主所能挽回的了。我能不能问一句,一旦你罪名坐实,会怎样?”

    “人死名灭。谢氏的世袭封爵只怕也没了。”

    莅阳长公主凝望着他,轻叹一声:“如果事情到了这一步,公公婆婆灵下有知,谢氏列祖列宗有知,他们会怎么想……”

    谢玉冷笑一声,“成王败寇,自古通理,先人们岂能不知?”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要拼力保住谢氏门楣不致蒙尘吗?”

    这一次,谢玉快速地领会到了她的意思,心头一绞,暗暗咬紧了牙根。

    “谢氏世家功勋,历代清名,岂可毁于一旦?”莅阳长公主目色凛然,将手中长剑递向丈夫,“我能为你,能为谢家做的事只剩这一件了。既然你今夜事败,已无生路,那不如就死个干脆,方不失谢氏男儿豪气。”

    谢玉神色木然,喃喃问道:“只要我死,一切就可以风平浪静吗?”

    “至少,我不会让它翻到湖面上来。誉王只是政敌,不是仇敌,他只想要你倒,并不是非要拔掉谢氏全门。我会求见皇兄,请他准我出家,带着孩子们离开京城回采邑隐居。这样誉王就不会再浪费心思在我们身上了。”莅阳长公主神情暗淡,眸中一片凄凉迷离,“我护不住你的命,但起码可以护住你的名声。你若嫌泉下孤独,那么等我安顿好孩子们,我就过来陪你,好不好?”

    她的脸微微仰着,蒙蒙月色下可以看见她眼角的泪水,顺着已带星斑的鬓角渗下来,一直滴到耳边。谢玉突然伸出手臂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吻着她的耳侧,低声道:“莅阳,不管你怎么想,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莅阳长公主紧紧闭着眼睛,却止不住奔流的泪水。二十多年来,她未曾有一次回应过丈夫的温存,然而此刻,她却将双手环上了他的腰身。

    可惜短暂的拥抱后,谢玉慢慢推开了她,也推开了她手中的长剑。

    “谢玉……”

    “对不起,莅阳,”谢玉的脸隐在暗影处,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我现在还不想死,我还没有到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就让该翻上湖面的风浪都翻上来吧,不斗到最后一刻,谁知道胜负是怎么样的?大不了输个干净,输掉谢氏门楣又当如何?人死了,才真是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我要死,最起码,我也要让自己死得甘心!”

    对于谢玉的回答,莅阳长公主的表情有些复杂,像是有些失望,又像是松了一口气,或者说连她自己,都迷迷蒙蒙地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谢玉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先行转身走出假山,步子还算平稳地迈向了誉王,视线中途掠过卓氏一家,不过没有做任何停留,“殿下想请人去做客,尽管带走好了。此时夜黑风高,殿下也是不请自来,所以谢玉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想来殿下一定不会见怪。”

    他的态度恢复了镇定,倒让誉王心中“咯噔”一下。梅长苏低低在旁提醒了一句:“卓家所住的客院也烧了,殿下动作要快。”

    誉王眸色一凛,立即叫了一名部将过来,悄声吩咐他持王符连夜赶至汾佐封闭天泉山庄,不得让任何人接近。之后只向谢玉“哼”了一声,道了声“告辞”,便示意手下护住卓家人向外走。卓夫人心中毕竟牵挂萧景睿,转头看他,似乎想再说上两句话。恰在这时长公主也走过来,满面疲色地靠在儿子手臂上,柔声叫他陪自己回府住几天。萧景睿垂着头应了一声,在原地跪下,朝着卓氏夫妇深深地叩了三个头,什么话也不说,反倒惹得卓夫人泪如雨下,哭得几乎噎住。

    卓鼎风挽住妻子的肩,搀她转身走了几步,心头越来越疼痛,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转过头,语调怆然地道:“景睿,你过来,我再跟你说一句话……”

    萧景睿僵立了片刻,方慢慢走过去。明明眼前是疼爱他二十多年的父亲,此刻却难以直视他的眼睛,只得将目光飘飘地,落在他的肩后。

    “景睿,”卓鼎风将一只手重重地压在萧景睿的肩上,“我知道你的性子能忍,但是该发泄出来的不能忍着,你娘和我……都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当年的事,怎么怪也怪不到你的头上,你不要太苦了自……”

    “己”字还未出口,萧景睿的瞳人突然一收,反手一把抄住卓鼎风按在自己肩上的手,顺势向旁边一推。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围在卓氏一家四周的誉王部属中暴起一人,雪亮刀尖直袭卓鼎风背心,尽管萧景睿推得及时,刀锋依然割裂了他背部的衣衫,可见刺客出手之快。但萧景睿发力推开卓鼎风后,自己已再无反应和闪避的时间,寒刃快速没入了他的腹中,抽出时划出一道弧形,血光四溅。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刹那,几大高手皆援救不及,若非萧景睿当时因为心中难受,刻意要避开卓鼎风慈蔼的眼神而把视线无意中转开了一下,只怕也不能那么快速地将养父推离险境。刺客一击错手,心知再无机会,回手向颈间一勒,人未倒地,已喉断气绝。离得最近的夏冬扑过来一探,也只能皱眉摇头。

    “景睿!景睿!”卓鼎风紧紧抱住怀中瘫软的身体,运指如风,连封他身上几处大穴,缓住伤口泉涌般的血流。此时长公主、卓夫人等俱已哭喊着扑过来看视,言豫津手忙脚乱地在怀中乱摸,想要把刚才在大厅里顺手揣在怀中的那瓶护心丹找出来,情急之下反而摸了半天没摸到。梅长苏也快速过来,俯身细看了萧景睿的伤势,见虽伤得深重,却侥幸避开了要害,年轻人有今夜已服下的那粒护心丹保住心脉,应是性命无忧,这才稍稍平定了一下被揪起来的心,拿了金创药让卓夫人给他裹伤。

    这时言豫津总算找到了药瓶,匆匆倒了一粒出来要给好友服用,被梅长苏摇头止住,“留着吧,这种保命的圣药,不是你这样的用法。今天一粒就够了。”

    旁边被这近距离血光拼杀惊住的誉王这才回过神来,转头恶狠狠地瞪向谢玉,后者却冷淡地耸了耸肩,道:“大家可都看得清楚,这刺客是你的人,你看我做什么?”

    誉王被他哽住,气涌于胸,怒声叫了身侧心腹,吼道:“把这尸体带回去,给本王查是怎么混进来的,一定要查个清楚!”

    梅长苏看他一眼,并没有说话。百般周全的计划也终有难以完全控制的死角,方才这意外一幕确实连他都吓了一跳,不过好在有惊无险,也算万幸。至于誉王怎么去管理他的府兵,梅长苏可是没有半点兴趣。

    萧景睿的伤口初步处理后,血总算是完全止住了,但人已昏昏沉沉,脸上一片灰白之色。宁国府显然是不能再停留了,长公主已吩咐备车,准备带他回府继续诊治。宇文念细声细气地在旁边抖着声音要求由她带萧景睿到驿宫去休养,可想而知根本没人理会她这离奇的想法。只有岳秀泽见女徒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过来把她拉到一边,沉声道:“这里是金陵,你要有耐心才是。”

    “暄哥怎么不在?”宇文念四顾无依,带着哭腔问道。

    “他大概没能进来,在外面等着。我们毕竟是异族人……”

    “师父,我们怎么办?”宇文念绞着双手,“长公主这么厉害,哥哥也没有要理我的意思……辰法师不是占卜过,四月是大吉圆日,我们这时过来,就一定能带回哥哥的……”

    楚人是极信卜筮星测之术的。某位楚帝还曾经因为紫薇侵帝星之象,就退位让太子提早登基,所以岳秀泽立即安慰道:“辰法师都卜过,你还担心什么?虽然他年轻,法位也不高,不过近来给陵王殿下卜的那几卦次次都是准的,你要心诚才行。”

    这师徒二人在一旁低语,旁人并不注意,只有梅长苏偶尔瞟一两眼过来。誉王已重新指派了最心腹的数人保护卓家,搬送伤者的藤床也已抬来。莅阳长公主吩咐几名侍从去接谢弼、谢绮,再最后回头看了独自留下的丈夫一眼,忍着眼泪跟众人一起出府。

    宇文暄果然是等在府门外的,与今夜最不明状况的巡防营官兵待在一起,一直被怀疑的目光注视着,但样子看来却甚是安稳自得。对于府内发生的事情,他并不感兴趣,见堂妹平安出来,脸上才露出笑容,迎过来柔声道:“念念,怎么样?”

    “他还没有跟我说过话……”宇文念扑进他怀中,甚是委屈地倾诉道。

    “没关系,他今晚太震惊了,所以顾不上你。你与他并肩而战,他会记住你这个妹子的。”宇文暄搂着妹妹的肩,柔声安慰,“你想啊,我们挑这样一个公开的场合把事情揭出来,根本已经断了他所有的退路。这个跟私下相认的效果是不能比的。他的身份和境遇一下子变了这么多,就算现在不觉得,但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现,虽然有长公主护他,但这大梁金陵,已经不是适合他停留的地方了。到时候我们再劝劝,他一定会跟我们走的。人嘛,总是想要见见自己的生父……”

    宇文念点点头,视线一直追着萧景睿被抬上马车,辘辘而去,忍不住又掉了一阵眼泪。正准备跟父亲回家的言豫津无意中看见,怜香惜玉的毛病未免发作,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来劝她道:“宇文姑娘,景睿的伤无碍性命,你别担心。长公主是个爽利大度的人,你多上门去求求,她会让你见见景睿的。”

    宇文念知他好心,忙拭了泪,蹲了蹲身为礼,细声道:“是,谢谢言公子。”

    言豫津点头回礼,又看了看宇文暄,因为不喜欢这个总是满脸假笑的大楚陵王,便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夏冬临离去前,特意绕到梅长苏身边,凑至他耳旁轻声道:“大才子,果然好手笔,有人竟说你棋下得不好,真是笑话。”

    梅长苏笑道:“我确实下得不好,夏大人试试就知道了。不过夏大人只对自己手上接的案子有兴趣,多半也不在意人家的棋局如何吧?”

    “说得对,”夏冬娇媚地一笑,轻轻吐气,“我只管自己的案子能破,在多余的闲事面前一向装瞎子、聋子,你跟誉王殿下说,别找我,免得浪费他的精力。”

    “我从不传话的,”梅长苏耳侧被她吹得发痒,笑着躲开,“再说誉王殿下是聪明人,什么时候麻烦过夏大人?”

    夏冬仰天一笑,转身拉了夏春,竟就这样扬长而去。

    这片刻时间誉王已经安排好了护送卓家人的诸项事宜。他一向是个善以和顺揽人的主儿,卓鼎风又是爽直的江湖人,虽然戒心未除,但看样子对誉王的观感也有些改善。梅长苏知道自己现在应该重新隐回,由誉王去收幕,便一直远远站着。反正卓家现在暂时脱离了生死险境,总算可以略略松上一口气。卓鼎风毕竟与谢玉同谋了这些年,许多事情的细节他都清楚,单单口供的杀伤力就很大,只要在天泉山庄里还保存着一点点的物证资料,谢玉翻身的可能性就基本消失了。而这一切,誉王一定会做得非常好。

    “本王派些人,送苏先生回府吧?”誉王得空过来,看着梅长苏的样子越发跟看着一个宝贝一样,“先生落水,身上都是湿的,受了寒还得了,本王回去就派御医来看看可好?”

    “多谢殿下。”梅长苏一笑,“接下来的事情紧要,殿下还宜连夜处理,且别为我费心。蒙大统领无端被卷进这件事情,看他的样子也反应过来自己受了我们的利用,有些不高兴呢。他现在还深受皇宠,职高位重,不可得罪。殿下先回府,我要过去想办法解释几句才行。”

    誉王一愣,转头看看蒙挚有些微微黑沉的脸色,忙道:“如此有劳先生了。蒙大统领为人忠直,你解释时要小心些,此刻我们绝不能再树他为敌。”

    梅长苏点头应了。誉王转身,刻意来到蒙挚面前客气了两句后,方带着卓家人一起乘马车离开。梅长苏后脚便跟着走了过来,笑着招呼道:“蒙大统领辛苦了。”

    蒙挚看左右该走的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放松脸上的表情,道:“你还闲逛,不冷吗?”

    “现在有些冷了……这么晚都宵禁了,我一个平民百姓夜行只怕要被抓,大统领可愿送我一程?”

    蒙挚一时没明白他是说真的还是在玩笑,直到一辆马车赶到近前,方才回过神来,陪着梅长苏一起坐了进去。

    “飞流呢?”

    “反正在附近吧。”车帘放下后,梅长苏放松了些,脱去湿重的外衣,抓了马车内的毯子裹着。蒙挚忙抵住他背心,给他发功运气活血。

    “说实话,今晚真是……”运功已毕,见梅长苏脸色正常,蒙挚这才放心,想起刚刚过去的林林总总,不由感慨,“虽然你事先说了些,我还是觉得惊心动魄的。”

    梅长苏叹一口气:“你旁观者尚且如此,他们身在其中的人,无异于一场煎熬……”

    “对了,长公主当年的隐事毕竟机密,誉王有没有问你是怎么查到的?”

    “这不是我查到的。”梅长苏裹紧了身上毛毯,淡淡道,“是誉王自己查到告诉我的。”

    “啊?”蒙挚冷不防听到这样一句话,顿时满头雾水,“你说什、什么?!”

    梅长苏在毛茸茸的毯子里偏了偏头,慢慢道:“整个事情,早在年前就开始了。先找个贩运皮货的商人在红袖招里说大楚某老王爷跟萧大公子容貌相仿,再安排个老宫人无意中提醒皇后想起当年莅阳长公主的旧事……这两条凑在一起,已足以让某些人把它们联系起来。誉王满身的心眼太多了,秦般若也是个有秘密就想追查的人,根本不用太推波助澜他们自己就动了。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道,宫羽上个月刺杀过一次谢玉……”

    “啊?!”

    “当然刺杀不成功,受了点伤被追捕,来不及逃到妙音坊,恰好就逃进红袖招被秦般若救下……”梅长苏的目光冷冷地流动着,“誉王就是这样知道谢玉当年杀婴的秘密的。”

    “我明白了!”蒙挚一拍大腿,“誉王发现了这么多事,一定会过来跟你商量怎么利用,所以你为他谋划在生日宴上揭穿一切。真是太妙了!不过宇文暄他们……”

    “宇文暄来金陵,就是誉王奉旨负责接待的,自然有机会见宇文念。这位宇文姑娘的容颜只要一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姑娘的心思一探便知,凭着誉王的舌头,根本不难说动他们今夜过来。”

    “没错没错。狠是狠了些,但确是难得的机会。”蒙挚大发感慨,“不过他们也实在来得正是时候。”

    “最初誉王来跟我商量时,我只给他策划了让宫羽到生日宴上演艺,当着卓家人的面寻机向谢玉发难的部分,不过那只是空口揭穿,效果难料。所以大楚联姻使团来京,誉王发现了宇文念之后,真是狂喜不已,跑到我这里来,不停地说‘天助我也’,”梅长苏冷冷一笑,“就让他以为这是自己运气好,确是上天在助他吧。没有誉王,我也实在难动谢玉。”

    “好在一切都如你所料,有些小意外,终究没影响大局。”蒙挚抹了抹唇上的胡须,叹道,“可怜的是卓家人,受蒙弊这些年,还有景睿这个年轻人,不知日后会怎样……他大概也猜到你在整件事情中的作用了吧?你们到底也算朋友,他会不会怪你狠了些?”

    “怪就怪吧。”梅长苏的口气似乎并不在意,但低垂的眸色却难免有些暗淡,口中喃喃道,“不狠一些,如何摘得净他与谢玉之间的联系?这孩子……终究要面对这些的……”

    说完这句话,梅长苏便闭上了眼睛靠在马车的板壁上,静静小憩。蒙挚素知他的性情,走这一步虽然必需,虽然不悔,但心中总难免苦涩。当下不敢多言,只默默陪他,一路无语进了苏宅。

    “你让晏大夫诊一诊,如果没什么事,早些休息吧。”临告辞前,蒙挚低声叮嘱了一句。

    梅长苏却似没在听他说话般,目光闪动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蒙挚怕打断他的思路,自己慢慢转身,准备就这样悄然而去,谁知刚走了几步,就被梅长苏叫住。

    “蒙大哥,后日在槿榭围场,安排了会猎吧?”

    “对。是今年最后一次春猎。”

    梅长苏眯了眯眼,语声凛冽地道:“这次会猎陛下一定会邀请大楚使团一起参加,你跟靖王安排一下,找机会镇一镇宇文暄,免得他以为我大梁朝堂上的武将尽是谢玉这等弄权之人,无端生出狼子野心。”

    蒙挚心中微震,低低答了个“好”,但默然半晌后,还是忍不住劝道:“小殊,你就是灯油,也不是这般熬法。连宇文暄你都管,管得过来吗?”

    梅长苏轻轻摇头,“若不是因为我,宇文暄也没机会见到我朝中内斗,不处理好他,我心中不安。”

    “话也不能这么说,”蒙挚不甚赞同,“太子和誉王早就斗得像乌眼鸡似的了,天下谁不知道?大楚那边难道就没这一类的事情?”

    “至少他们这几年是没有的。”梅长苏眸中微露忧虑之色,“楚帝正当壮年,登基五年来政绩不俗,已渐入政通人和的佳境,除了缅夷之乱外,没什么大的烦难。可我朝中要是再像这样内耗下去,一旦对强邻威慑减弱,只怕难免有招人觊觎的一天。”

    “你啊……”蒙挚虽无可奈何地向他叹气,但心中毕竟感动,用力拍拍梅长苏的肩膀,豪气十足地保证道,“你放心,猎场上有我和靖王在,一定显出军威让宇文暄开开眼界,回去南边老老实实待几年。再说,南境还有霓凰郡主镇着呢。”

    “未雨绸缪不留隐刺总是好的,让大楚多一分忌惮,霓凰便可减轻一分压力。后日就拜托你们了。”梅长苏笑了笑,神情放轻松了些,“你快走吧,我真是觉得冷了。”

    蒙挚就着月光看了看梅长苏的脸色,不敢再多停留,拱了拱手便快速消失于夜色之中。黎纲早就准备好热水等候一旁,此时立即过来,亲自服侍梅长苏泡药澡,又请来晏大夫细细诊治,确认寒气只滞于外肌,并未侵入内腑,大家这才放心下来。

    当晚梅长苏睡得并不安稳,有些难以入眠,因怕飞流担心,未敢在床上辗转。次日起身,便有些头痛,晏大夫来给他扎了针,沉着脸不说话。黎纲被老大夫锅底般的脸色吓到,便把前来禀报事情的童路挡在外面两个时辰,不让他进来打扰宗主的休息。结果梅长苏下午知道后,难得发了一次怒,把飞流都吓得躲在房梁上不敢下来。

    黎纲心知自己越权,一直在院中跪着待罪。梅长苏没有理会他,坐在屋内听童路把今天誉王府、公主府等要紧处的动向汇报了一遍后,方脸色稍霁。

    将近黄昏时,黎纲已跪了三个时辰,梅长苏这才走到院中,淡淡地问他:“我为什么让你跪这么久,想清楚没有?”

    黎纲伏身道:“属下擅专,请宗主责罚。”

    “你是为我好,我何尝不知?”梅长苏看着他,目光虽仍严厉,但语调已变得安宁,“你若是劝我、拦我,我都不恼,但我不能容忍你瞒我!我将这苏宅托付给你,你就是我的眼睛,我的耳朵,要是连你都在中间蒙着捂着,我岂不成了瞎子聋子,能做成什么事?从一开始我就叮嘱过你,除非我确实病得神志不清,否则有几个人,无论什么时候来你都必须禀我知道,童路就是其中一个。难道这个吩咐,你是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记在心上吗?”

    黎纲满面愧色,眼中含着泪水,顿首道:“属下有负宗主所托,甘愿受重罚。还请宗主保重身子,不要动气。”

    梅长苏看了他半晌,摇了摇头,道:“有些错,一次也不能犯。你回廊州吧,叫甄平来。”

    黎纲大惊失色,向前一扑,抓住梅长苏的衣袖,哀求道:“宗主,宗主,属下真的已经知错了,宗主要把属下逐回廊州,还不如先杀了属下……”

    梅长苏微露倦意地看着他,声音反而愈加柔和:“我到这京城来,要面对太多的敌手,太多的诡局,所以我身边的人必须能够完全听从、领会我所有的意思,协助我,支持我,不需我多费一丝精力来照管自己的内部,你明白吗?”

    黎纲呜咽难言,偌大一条汉子,此刻竟羞愧得话都说不出来。

    “去,传信叫甄平来。”

    “宗主……”黎纲心中极度绝望,却不敢再多求情,两只手紧紧攥着,指甲都陷进了肉里,渗出血珠。

    “你……也留下吧。我近来犯病是勤了些,也难怪你压力大。想想你一个人照管整个苏宅,背的干系太重,弦也一直绷得太紧,丝毫没有放松的时间,难免会出差池。我早该意识到这一点,却因为心思都在外头,所以疏忽了。你和甄平两人素来配合默契,等他来了,你们可以彼此分担,遇事有个商量的人,我也就更加放心了。”

    黎纲抬着头,嘴巴半张着,一开始竟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好半天才渐渐领会到了梅长苏的意思,心中顿时一阵狂喜,大声道:“是!”

    梅长苏不再多说,转身回房。晏大夫后脚跟进来,端了碗药汁逼他喝,说是清肝火的,硬给灌了下去。黎纲看他喝完药,便过来扶他上床歇息,谁知刚盖好被子,就有另一个护卫奔来禀道:“宗主,童路又来了。”

    童路极少有一天来两次的情形,所以梅长苏立即意识到一定有急事发生,忙翻身而起,命人将他叫了进来。

    “宗主,”童路进门后快速行了礼,道,“刚从长公主府得来的消息,谢家大小姐谢绮今天临产,情形好像不太好……”

    梅长苏目光一跳,“是难产吗?”

    “是,听说胎位不正,孩子先露出脚来……已经召了五位御医进去了……”

    “要不要紧?”

    童路和黎纲都不知该怎么回答,呆了呆。一旁的晏大夫道:“先露脚的孩子,若不是有手法极精湛的产婆相助,十例中有八例是生不下来的。何况产妇又是官宦家的小姐,体力不足,只怕难免一尸两命。”

    梅长苏脸色一白,“一个都保不住吗?”

    “具体情形如何不清楚,很难断言。”晏大夫摇头叹道,“不过女子难产,差不多就跟进了鬼门关一样了。”

    “长公主召了御医,总应该有些办法吧?”

    晏大夫挑了挑花白的眉毛,“能成为御医,医术当然不会差,可助产大多是要靠经验的,这些御医接生过几个孩子?还不如一个好产婆有用呢。”

    梅长苏不禁站了起来,在室内踱了两步,“我想长公主请的产婆,应该也是京城最好的了……希望谢绮能够有惊无险,渡过这个难关……”

    晏大夫比他更清楚难产的可怕,拈着胡须没有说话。黎纲想到了什么,突然眼睛一亮,道:“宗主,你还记得小吊儿吗?他娘生他的时候也是脚先出,都说没救了,后来吉婶用了什么揉搓手法,隔腹将胎位调正,这才平安落地的……”

    梅长苏立即道:“快叫吉婶来!”

    黎纲转身向院外奔去,未几便带着吉婶匆匆赶来。梅长苏快速地询问了一下,听说是乡间世代传下来的正胎手法,甚有效验,便命立刻备车,领了吉婶急忙赶往长公主府。

    到了府门前,大概里面确实已混乱成了一团,原本守备严谨的门房刚听梅长苏说了“来帮着接生”几个字,便连声说“先生请”,慌慌张张直接朝府里引,可见御医们已经束手无策。内院开始到处去请民间大夫,而梅长苏显然是被误以为是受邀而来的大夫之一了。

    过了三重院门,到得一所花木荫盛的庭院。入正厅一看,莅阳长公主鬓发散乱地坐在靠左的一张扶椅上,目光呆滞,满面泪痕。梅长苏忙快步上前,俯低了身子道:“长公主,听说小姐不顺,苏某带来一位稳婆,手法极好,可否让她一试?”

    莅阳长公主惊悚了一下,抬起头看向梅长苏,眼珠极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仿佛没有听懂他说的话似的。

    “长公主……”梅长苏正要再说,院外突然传来一声悲号:“绮儿!绮儿!”随声跌跌撞撞奔进来一位面容憔悴的青年男子,竟是卓青遥,身后跟了两个护卫,大概是誉王为显宽厚,派人送他来的。

    “岳母,绮儿怎么样?”卓青遥一眼看到莅阳长公主,扑跪在她面前,脸上灰白一片,“她怎么样?孩子怎么样?”

    莅阳长公主双唇剧烈地颤抖着,原本已红肿不堪的眼睛里又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语调更是碎不成声:“青遥……你……你来……来晚了……”

    这句话如同当空一个炸雷,震得卓青遥头晕目眩,一时间呆呆跪着,恍然不知身在何处。梅长苏也觉心头惨然,转过头去叹息一声。吉婶靠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宗主,我进去里面看看可好?”

    梅长苏不知人都死了还能看什么,一时没有反应。吉婶当他默许,快步转过垂帷,进到内室去了。

    几乎是下一瞬间,里面一连响起了几声惊呼。

    “你是谁?!”

    “你干什么?”

    “来人啊……”

    呼喝声惊醒了卓青遥,他立即跃了起来,悲愤满面地向里冲去。与此同时,吉婶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宗主,孩子还能救!”

    对于部属的信任使得梅长苏根本没有任何犹豫地挡在了卓青遥前方,试图将他拦阻下来。可是已经被混乱的情绪弄昏了头的年轻人根本想也不想,一掌便劈了过来。

    “飞流,不要伤他!”一片乱局中,梅长苏只来得及喊出这句话。数招之后,卓青遥的身子便向后飞去,一直撞在柱子上才停下,不过从他立即又前冲过来的势头看,飞流的确很听话地没有伤他。

    梅长苏正准备高声解释两句,冲到半途的卓青遥却自己停了下来。

    微弱的婴儿哭声透出垂帷,从内室里传出,一开始并不响亮,也不连续,哭了两声,便要歇一歇,可是哭着哭着,声音便变得越来越大。

    卓青遥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这婴儿啼声抽走了一样,猛地跌跪于地。一只手撑在水磨石面上,另一只手掩着眼睛,双肩不停地抽动,牙缝中泄出极力隐忍的呜咽之声,断断续续,音调压得极低,虽非痛哭号啕,却更令闻者为之心酸。

    莅阳长公主此时已奔入了内室,大概半刻钟之后,她抱着一个襁褓慢慢走出来。吉婶跟在她后面,快速闪回到梅长苏身边,禀道:“宗主,我进去时产妇是假厥断气,不过现在……是真的没救了,生了个男孩。”

    梅长苏点点头,心下茫然,不知是喜是悲。他与谢绮基本没什么交往,但眼见昨天的红颜少妇,今日已是冷冷幽魂,终究不免有几分感伤。

    “来……这是你的儿子,抱一下吧。”莅阳长公主忍着哽咽,将怀中弱婴放在了卓青遥的臂弯中。年轻的父亲只低头看了一眼,便又急急忙忙抬头,目中满是期盼,“绮儿呢?孩子生下来,她应该没事了吧?”

    莅阳长公主眸色悲凄,眼泪仿佛已是干涸,只余一片血红之色,“青遥,把孩子带走吧,好好养大……绮儿若是活着,也必定希望孩子能跟在父亲的身边……”

    卓青遥的目光定定地,仿佛穿过了面前的莅阳长公主,落在了遥远的某处。室外的风吹进,垂帷飘荡着,漫来血腥的气息。他收紧手臂,将孩子贴在胸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绮儿是我的妻子,我本不该离开她……”卓青遥向前走了两步,霍然回头,目光已变得异常清晰,“我要带绮儿一起走,无论是生是死,我们都应该在一起。”

    莅阳长公主的身体晃了一下,面色灰败,容颜枯槁。她这个年纪还应残留的雍容和艳色此时已荡然无存,只余下一个苍老的母亲,无力承受却又不得不承受着已降临到眼前的悲伤。

    梅长苏没有再继续看下去,而是静悄悄地转身走向院外。整个长公主府此刻如同一片死寂的坟场,只闻悲泣,并无人语。

    如同来时一样,路途中并没有人上前来盘问。梅长苏就这样沿着青砖铺就的主道,穿过重重垂花院门,走到府外,中间不仅没有停歇,反而越走越快,一直走到气息已吸不进肺部,方才被迫停下脚步,眼间涌起一片黑雾。

    闭上眼睛,平了喘息,感觉到有人紧紧扶着自己摇晃的身体,少年的声音在耳边惊慌地叫着:“苏哥哥!”

    梅长苏仰起头,暮风和暖,吹起发丝不定向地飘动着。重新睁开的眼睛里,已是一片寒潭静水,漠然、清冷、平稳而又幽深,仿佛已掩住了所有的情绪,又仿佛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情绪。

    “飞流,”他抓紧了少年的手,喃喃道,“一个人的心是可以变硬的,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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