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基地位于秦岭山脉的深处,离首阳山不远。这儿山势险峻,人烟稀少,山坡上长着各种杂木,挂着红果的柿树点缀其间。溪水蜿蜒处偶见几幢农舍。
基地藏在一座山腹中。警卫向首长李剑行了军礼,但仍然一丝不苟地对他进行了全套检查:指纹、声纹、唇纹、瞳纹、脑纹、DNA分析及密码核对。
李剑认真地配合着他们,他只能把感慨藏在心底。基地里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些检查多半是一种心理安慰。迄今为止,他们仅捕获到两名K星复制人间谍的尸体——他们常常是死后才暴露。对这两具尸体,除了脑纹、声纹和密码不能核查外,其余四项的检查结果与电脑中储存的原型一模一样!
那么,按照最合情理的推测,其余3项的检测应是同样的结果。有时,连李剑也难免悲观,与远远超过地球的K星文明抗争,就象一则希腊神活故事所说的那样,是徒劳地往山上推那块注定要落下的石头。
七项检查完毕,警卫才露出微笑:“请进,上校同志。”他压低声音说:“嫂子给捎的什么礼物?”
李剑笑着敲敲他的脑袋:“下岗后到我住室拿。”
他没放下手提包就到办公室去了。他知道“思维迷宫”研究已接近成功,试验马上就要开始,在这个时刻更要百倍警觉。在思维迷宫小组的办公室内,他没有看见那几名主要成员,他问一名助手:
“莫尔他们呢?”
助手高兴地说:“上校,你回来了?试验就等着你哪。莫尔他们六个人今天去011基地作最后一次检查。”
李剑皱起眉头:“是乘飞碟?”
“当然。坐汽车太困难。”
“六个人一艘飞碟?”
助手小张觉察出了李剑的不安,她惴惴地说:“对,是那架‘天使长’号。你知道它是最安全的,永不会坠毁。”
“他们走了多久?”
“10分钟吧,已经快到011了。”
李剑立即赶往雷达室,他的副手、日本人三木正冶正严密注视着雷达。屏幕上那个小绿点平稳地掠过一座座山嵴。三木正冶看见他,同他握握手,仍不转眼地盯着屏幕。
李剑知道自己的担心是过虑了。三木是一个严谨细致的助手,这种新式飞碟又有一个最优异的特点:由于它特殊的空气动力学形状,即使在空中完全丧失动力,它也能“飘飘摇摇”地安全降落。但不知为什么,他心中有强烈的不祥感,就象一个疮口那样霍霍跳疼。
小绿点掠过一道山嵴,忽然缓缓下落,在雷达上消失了。李剑和三木担心地对视一眼。飞碟消失并不奇怪,它正好进入雷达的盲区,问题是它不该随意下降的。李剑没有犹豫,立即拨通了反K局的热线电话:
“伊凡诺夫将军,请立即命令卫星监视03-11号区域!”
不过,在卫星图象传来之前,“天使长”号飞碟已浮出山嵴,重新出现在屏幕上。然后它一直安静地滑行着,直到降落在011的停机坪上,011也随即送来了“安全抵达”的信号。
飞碟在屏幕上消失的时间总共不超过两分钟,李剑让雷达员把图象重播一次,他看着手表,精确地说是消失了1分48秒。而一般K星人从时空隧道劫持人类总有3分以上的时间缺损。再者,这次飞碟是缓缓下降而不是突然消失,也不象是落入时空隧道的景象。
电话中传来伊凡诺夫的声音:
“是李剑吗?有什么问题?”
李剑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飞碟有1分48秒进入了雷达盲区。我会认真查证的,请放心。”
伊凡诺夫沉默了两秒钟:“好的,尽快查证。家里都好吗?我让你给小莫捎的问候捎到了吗?”
“当然,我哪敢贪污呢,再见。”
他放下电话,叹口气,对三木说:“你留在这里,我去查证一下。你不必担心,这只是预防万一。”
他随即驾驶一架小巧的蜂鸟型单座直升机,沿着飞碟的飞行路线向011基地飞去。
“天使长”号飞碟是2039年的最新产品,外形象个下圆上尖的斗笠,有一圈明亮的舷窗。它的内部很宽敞,飞起来平稳无声。当它轻灵地掠过一个又一个山顶时,六名科学家都凭窗眺望着下面的秋景,心中十分兴奋。两年来,他们几乎与大自然隔绝了。作为对K星技术的知情人,他们时时陷于深深的恐惧,这恐惧又鞭策他们夜以继日的工作。现在,他们的工作快要结出果实了。
机身下是一片浓绿。山峦起伏,溪水蜿蜒向南,汇成一条小河,小河又结出一个宁静的湖泊。飞碟飞近湖泊时,驾驶员略作停留,扭头说:
“看,这儿多漂亮!”
小湖漂亮极了,就象一块异形镜子镶嵌在绿色天鹅绒上。湖边只见一家农舍,炊烟袅细,直直向上,随后轻轻抖动着,弥散于睛空。在21世纪的现代文明中,这幅古朴的风景画格外令人留连。几个科学家央求说:
“喂,飞碟下降一点,让我们仔细看看。”
在一片先生、同志甚至大叔的唿叫声中,满脸胡子的驾驶员陈汉杰略微犹豫,便笑着推下驾驶杆,让飞碟自由下落,一直到离湖面只有百十米处才停下。湖水清彻无波,不时有鱼的翻花。岸边是茂林修竹,石榴和柿树在绿丛中点缀出几点红色。农舍主人显然没见过这种飞碟,走出院门,手搭凉棚笑嘻嘻地仰视着。他看见飞碟随之喷出兰色的环形的火焰,悠然向上,一分钟后消失在一个七彩光环里。
“天使长”号降落在011基地不久,李剑的直升机跟脚就到了。在实验室里,他兴高采烈地同六位科学家见了面。他首先同年纪最大的莫尔教授握手,用英语说:
“你好,莫尔教授。”
“你好,李。你到北京办理公务吗?”
“对,很高兴与你重逢。”
“我也一样。谢谢。”
他随即换成日语问候45岁的犬养次郎,这个日本人身材短小,终日满面笑容,但他与同事们不大合群。一般人认为这是因为他的克隆人背景,使他对自然人有天然的排斥感。
“你好,犬养君。实验工作很顺利吧。”
“很顺利,我想很可能你要买几瓶人头马了。”
李剑笑道:“我非常乐意,即使花光我的薪水。”他走过去同韩国人金载奎和亚美尼亚人阿巴赫握手,用英语说:
“你们在屏幕上消失了两分钟,把我吓得够呛,所以跟脚就赶来了。是怎么回事?”
金载奎略略回想,立即释然道:“一定是那两分钟的下降,进入了雷达盲区,我们都想看一看那个无名的山间小湖,太漂亮了。”
李剑同安小雨和夏之垂握手时威胁地说:“谁的主意?把我吓出一身冷汗。这个始作俑者,我一定要查出来,罚他个东道。”
大伙都笑了,说这个案不好破,当时几乎是异口同声。最后认定犬养先生和莫尔先生可以排除嫌疑,因为他们不会说中国话;安小雨的嫌疑最大,她是唯一的女性,而女性素来是好奇心最重的。安小雨笑着默认了。李剑笑着同大家告别,又返回头说:“喂,对一下手表,我的表停摆了。”
六个人的手表都异常准确,下午4时32分18秒,误差在一秒之内。
只有驾驶员的手表比大家的正好慢了1分48秒。这个陈大胡子一个劲儿嘟哝:“不会,我的钻石牌手表从来不会错,别看它是老式的机械表。肯定是你的表快了!”
“你能确认你的表历来准确吗?”
陈大胡子大大咧咧地说:“当然能!要不,打168问问北京时间?”
李剑摇摇头说:“不用了。”他不用再问,他的表和六名科学家的手表是完全吻合的。他和驾驶员走回飞碟时接着问:
“是谁第一个提出让飞碟下落的?”
陈大胡子听出了不祥之音,小心地说:“我记不清了,好象是金载奎?他用汉语喊的‘先生’比较‘格歪’,我印象比较深。”
“不是安小雨?”
陈大胡子凝神想想,说:“不是吧,这个调皮姑娘喊的是‘胡子大叔’,但肯定在金载奎之后。”
“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没有,飞行完全正常。”
陈胡子惴惴不安,又十分不解。他不理解这位上校为什么对1分48秒的雷达盲区如此敏感。李剑在心中叹息一声,终止了对驾驶员的询问。除了极少数知情者,01基地的多数人员并不完全了解局势的严酷性,不了解K星人会从时空隧道劫走一个人,又随之送回一个完全相同的复制品,而所有的蛛丝马迹仅仅是两三分钟的时间缺损!
可是,为什么其它六人的钟表完全正确?难道K星人把六人的手表拨快以弥补时空隧道的时间缺损,独独忘了对驾驶员如法泡制?
最大的可能,是陈大胡子的手表本来就慢了1分48秒。这是很正常的现象。但是,1分48秒,正好是出现雷达盲区的时间,这个巧合未免太巧合了啊。
李剑随即赶到那个无名的山间小湖,他顾不上欣赏风景,立即开始对农舍主人的询问。原来农舍主人并不是一个普通农夫,他复姓司马,是一个反现代主义者,躲进深山来避开文明的喧嚣。他有着浓厚的文人情趣,穿着对襟短褂,布底鞋,气态闲适,思路清晰,这使李剑对他的证词格外看重。司马用标准的北京话说:
“对,我看到那个飞碟下降,大约两三分钟吧。随后不久,我无意中看到天上有一个奇异的光洞。”
李剑浑身一震,急急问道:“什么样的光洞?”
“很难描述,它突然出现在兰天上,从里面射出强光,有七彩光环一圈一圈吐出来。后来好象有一个黑影钻进光洞消失了。光环持续时间很短,十几秒吧,非常漂亮,真是大自然的天造地设!”
李剑紧紧追问:“什么时间出现的?”
“就是飞碟过去之后吧,或者就是同时。你知道,我过的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我的房舍中摒弃了任何一种钟表。”李剑很失望,没有闲心去领会司马先生高人雅士的情趣。告别了司马先生,他驾着小“蜂鸟”掠过湖面,看着炊烟在柳荫之后袅袅升起,心中沉甸甸地想,某种可怕的事情一定是发生了。其实他心中早有了预感,而一天的奔波只是对那个预感的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