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中海瞪着这个本子,“天火创意室”的记帐本上,赫然写着5个人的名字:
仝大星
陈廉
李河松
刘元庆
吉玲玲
5个人名的后面是0377的电话区号,然后是号码,号码都是9字头,也就是说,5个人全是西柏县人。在四个人名的后面已用红笔打了对钩,只有玲玲的后边还没有,这使吉中海象抓稻草似地抓住了一丝希望。他声音嘶哑地问:
“前四个人都已经死了?”
“死?”何小姐和未婚夫困惑地反问:“不,我们打红钩表示这四个人的奖金已领走,不不,前两个人的已领走,第三、第四两人的奖金已汇到我们户头上,我们已电话通知了领奖者,但他们还未赶来。第五个的奖金还没到位。我们对此也有点奇怪,因为前四名的奖金都是随着通知立即汇到的,只有吉玲玲的名字通知半个月了,奖金还未汇来。”
从吉中海的表情上,郑州市局的庞科长看出了异常,轻声问:“这最后一位吉玲玲……”。
吕子曰看看吉中海,怜悯地说:“是老吉的侄女,一个人见人爱的姑娘,我见过,真真是一朵鲜花,唉——”
吉中海粗声粗气地对何小姐下命令:“这个名单绝对保密,吉玲玲……你们已经通知本人了吗?”
“没有,钱未汇到我们不会通知的。”
“那好,记住不要通知,钱汇到也不要通知,”他忽然想起这命令该市局下的,便歉然地说:“庞科长,你看……”
“行,就按你说的办,小何,汇款是怎么寄来的?”
“走工行。”
“我派人查一查工行的汇款。但我估计寄钱人一定在证件和名字上作过手脚,不会留下线索的。”
他们交侍两位年轻人,如果李河松和刘元庆赶来领奖金,照旧发放,不要露出什么破绽,但要立即通知公安局,两个年轻人已充分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非常郑重地答应了。
他们赶到市局作了简短汇报,立即拨马返回。吉中海巴不得一步赶回西柏县,把玲玲保护在自己的翼下,那样才觉得放心。6个小时的行车中,吉中海一直闷声不响,眼神发呆地盯着窗外。吕子曰也保持着沉默,只是偶尔说几句话,使车里气氛不致过于沉闷。司机小张不知道内情,不时从后视镜中看看两人的表情,弄得差点撞了一次车。晚上7点赶回北阳市,先把吕子曰送到家门口,老吕临下车时强为劝解:
“老吉,把心放宽些。好在咱们早走了一步,加强对玲玲的保护,估计能躲过去的。”
老吉苦笑着点点头,他知道这种安慰是言不由衷的。目前已能肯定,几起死亡大奖都是人为的,人体自燃也必然是人为的。可惜最关键的部分——即凶手如何能使人体自燃,至今没一点点踪迹!既然如此,如何才能保护玲玲?也许杀手已在她身体中种下了生死符,一旦到某个限定的时刻,或收到某个外界指令,玲玲的身体刹时间就会变成熊熊燃烧的火炬。他不敢想下去,苦笑着同老吕摇摇手,让小张立即赶回县城。
分局长老鲁和刑警副队长老姜在办公室里等他。看看两人的脸色,吉中海的心脏就猛然一沉,果然,他听到的不是好消息,鲁局长说,可惜晚了一步,李河松已经自杀,刘元庆已失踪,可能是去郑州领奖。他们已通知了省局,估计能在郑州截住他,然后把他保护起来。
他拿出一叠照片,背景是小山岗,李河松下身赤裸,大腿和手腕上鲜血淋淋。鲁局长说,尸首是今天下午才发现的,地点是80公里外的火烧岗,那是一座小山,山上石色发红,光秃秃的不长树木。民间传说那是被天火烧过的。李河松在那儿割掉自己的生殖器,又割断了大动脉。他还留下遗书,遗书上写着:
神目如电,我这一生仅仅干了这一件欺心事,上帝的惩罚就施到我身上。我宁愿自杀,不愿在阴火中被烧死。
所有对我期许甚高的长辈、同事和朋友们,我骗了你们,但我已用鲜血洗刷了自己的耻辱,请你们原谅我罢。
遗书文笔优美,漾溢着浓浓的悔疚和绝望。吉中海读了两遍,细心地揣摩着信中的含意。他问鲁局长:
“他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调查出来没有?”
“还没调查清。从他的自杀方式看,肯定是男女之事,但他所在的县文化馆里没人相信这一点,听到李河松的死讯后,他们都连唿:不可思议!不能相信!他们说李河松是一个典型的书生,为人温顺礼让,从没和同事们红过脸,人缘极好。前天他接了一个外地电话,发了一会呆,然后便忙活着处理了一些琐事,如还书,取消一个聚餐会等,事后同事们才意识到他是在处理后事。然后他递了一个假条,说要出一趟远门,之后就失踪了。局里查了近期的一些强奸未结案,让女方看了他的照片,都说不是他。所以,他的死因至今是一个大谜团。”
在询问另一个领奖者刘元庆的情形之前,吉中海抓紧时间先和兄弟家通了电话,弟媳说玲玲已去北京。吉中海连声问:
“去北京?她到北京干什么?”
“是司明带她去的,要对她进行培训,然后当司明的助手。”
吉中海多少放了心——至少她不是去郑州。那边玲玲妈已从他的语气中听出点什么,犹豫着,想问又不敢问。她终于忍不住,藏头露尾地问:“她大哥,出什么事了吗?别瞒我。”
吉中海悟到自己刚才有点失态,连忙掩饰:“不,没有,什么事也没。”
玲玲妈忧心忡忡:“那个案子有没有进展?你出去这几天,西柏县已乱得成一锅粥了,连着烧死了两个人,葛家姑娘到现在还精神失常。听说今天又死了一个人,是因为怕天火烧,自杀的。现在,不信神的人也开始烧香拜佛了。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呀。大哥,有什么消息可不能瞒我呀。”
吉中海心头沉重地说:“不会的,你放心吧。”
刘元庆失踪前是一家拉面馆的厨师。很小的拉面馆,连个店名也没有。这会儿小店刚刚打烊,店铺只有半间屋,屋外搭着简易凉棚。铁锅支在凉棚下,凉棚下摆了四张白茬桌子和十几个低凳。屋内靠墙处是一张折叠床,刘元庆一直睡在那里。初步了解,他有二十七八岁或二十八、九岁,说话带东北口音,性格孤僻,话语很少,与外人基本没有交往。刘元庆两天前请了假,说是爹妈给他在家乡说了一房媳妇,让他回去相亲。
老板娘是个饶舌妇人,吉中海他们一来店里,老板娘就急急地问:
“刘元庆是不是出事了?死了没有?”
吉中海警觉地问:“有你这么问话的吗?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电话呗,他前天接了个电话,是邻家小杂货铺的公用电话转过来的。”老板娘很干脆地说,“公安同志你甭瞒我了,西柏县里谁不知道,接连两人被天火烧死,听说昨儿个又死了一个,虽不是被烧死的,也是被吓死的。大伙儿还知道,死的人先要得一个死亡大奖,10万元哪。是一个外地电话通知你领奖,再就是被天打雷噼!弄得人人害怕,听见是陌生人的电话头皮就发炸。刘元庆的电话是小卖铺的小陈姑娘接的,打电话的是一个外地女人,嗓音很甜,说请隔壁拉面馆的刘元庆先生接电话。小陈一喊,刘元庆脸色刷地就变白了。他过去接了电话,连声问:真是我?刘元庆?然后就沉默了。回到拉面馆,他又发一会儿呆,强笑着说我得回去,家里来电话,说是给我找了房媳妇。公安同志,要真是家里的电话能喊他刘先生?东北有这风俗?明摆着胡扯嘛。明摆着是那个催命电话。我这两天看着他真可怜啊,明明他是心里怕,怕到骨头缝里了,表面还强装镇静,切面时把指头也切破了。我不好说破,只能在一旁替他担心。后来他找我请假,我麻利答应了,还多给了两月工资。这娃儿闷声不语,干活挺实在,我和他好歹搁合一场,多给俩钱尽尽我的心。说句不吉利的话吧,他要真是走了仝大星、陈廉那条路,算是我把花圈钱先头送了。”
这位女福尔摩斯扯起话头,没有别人插话的空儿,不过她挺懂行。知道公安来调查的路数,不等吉中海问,就主动叙述了警察们感兴趣的一些细节,她说刘元庆在拉面馆干了一年,从没和外人联系过,就只过年过节往家乡寄过两笔钱,好象是黑龙江伊春,具体地址不祥。还有一点她感到奇怪:打那个催命电话的人咋知道隔墙电话的号码?都说这几起着火是天罚,是老天爷干的,莫不成灵霄宝殿里也安了电话总机,也能打114查号台!
所有该了解的东西吉中海都清楚了,但他觉得蒙在这个系列死亡案件之上的迷雾更浓了。他无可奈何地离开拉面馆,回到分局。鲁局长说,等着案情发展吧,已通知郑州公安局,待刘元庆去郑州领奖时把他保护起来。
此时刘元庆正住在郑州××路一家小旅馆里,这是由街道委员会用民房改建的小旅馆,深深藏在小巷里,收费低廉,也比较安全。刘元庆赤着上身去伙房提水时,一个四十多岁、相貌粗俗的鸡子上来搭讪,拍着他后背的键子肉说:“多壮实的男人,想不想玩玩?”刘元庆回头阴森森地横了她一眼,吓得她一语不发,赶紧溜走。
晚上刘元庆躺在单间里,目光阴沉地盯着天花板,不能入睡。二十八年的往事,主要是三年来的往事,一幕幕闪现。
三年前的四月十二日,株州市××路的工商行储蓄所被抢劫,死两人,重伤一人,抢走现金120万,那是他和庄大哥一起干的,死的两个营业员有一个是被他捅死的。庄哥教他,走上这条路就别想回头,要心狠手辣,不能留活口!那时他们没料到其中一个女营业员能活下来。他和庄大哥是在郑州结识的,一见如故。他不知道庄大哥的真名实姓,同样庄也不知道他的,他只知道“二兄弟”的家在东北。那次抢线很顺利,庄大哥给他分了三分之一,两人约好再见面的地点和暗号,匆匆告别,临走时两人洒泪拥抱,刘元庆忽然一刀捅在大哥的肝脏!大哥瞪着他,喃喃地说:“你……”刘元庆很快在胸口补了一刀,没让他受罪。
这两刀不是冲动之下出手的,而是经过缜密冷静的思考,说到底,这是依照庄大哥教他的为人之道行事。他不想再干刀头舔血的勾当,可要收山,已到手的40万太少。杀庄大哥还有一个原因很重要,那就是:自己是初犯,没有什么案底,这次抢劫又做得很干净,警方很难查出他来。但大哥是惯犯,难免在过去留下什么尾巴,也难保他今后不再重操旧业。一旦大哥败露,也许会把他引出来。虽说他不知道自己的底细,至少,他认得自己的相貌啊。
所以,他决心杀了庄大哥,从此金盆洗手。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风平浪静后把这120万拿出来做个正经生意。记得看过一本旧武侠小说,名字早忘了,说的是一个大盗金盆洗手,远走他乡扎下根来,对外积福行善。刘元庆的这个决定,就是受这部小说的影响,不过小说中那个大盗最终被儿子擒获交到官府——因为他一直在教诲儿子作正人君子。他解嘲地想,好在我还没儿子。
刘元庆把120万分散存起来,在拉面馆中暂且栖身。三年时光平平安安过来了,他已经打算取出钱换一种活法了,谁料想忽然接到个死亡大奖的通知!
已经是深夜,木板隔墙那边传来一个旅客宏亮的唿噜声,天边隐隐有火车哐哐通通的声音,夹杂着广播员带着睡意的报时。刘元庆紧张地思索者,为明天的行动在心中做了一次预演。他压根儿不信什么“天打雷噼”之类的神话。早在学校里他就接受了彻底的唯物主义教育,不过他按照自己的世界观把唯物主义作了新的剪裁。在他看来,唯物主义可以浓缩为两句十分实用十分精辟的话:作好事甭指望下辈子享福,作坏事也甭害怕下辈子遭报应。在这点上他和庄大哥是心意相通,所以才一见如故。
所以,他相信两起所谓人体自燃是冲着他来的,是来找他寻仇的,庄大哥没死?不大可能,那天他亲眼看着庄的身体变冷变硬,然后把它撺到一个阴沟里,用石块杂物填实。那么是庄大哥的同伙?有可能,因为庄大哥曾把他介绍给两三个朋友,说这是我新结识的伙计。那么,很可能是庄大哥的伙计们发现了庄的尸首,又通过某种途径知道他躲在西柏县——很可能是因为他给老家寄过两回线——便决定用黑道上最残酷的手段要他的命。西柏县先头死的两人,仝大星和陈廉,无疑是被错认了,是他的替死鬼。
是祸躲不过,既然如此,他要横下心来,迎上去!他要通过颁发奖金的天火创意室,找到背后主使人。
第二天早上7点40,他迈进了“天火”的门,在这之前,他已踩过两次点,对“天火”的周围环境了如指掌。两个年轻人正依偎在一起吃早饭。刘元庆戴上忠厚木枘的面具,喃喃地说:“我是来领奖的。”他马上瞥见两人脸上浮出十分复杂的表情:紧张、怜悯兼而有之。女的用胳臂触触男的,男的才醒悟过来,忙问:
“请问先生姓名。”
“刘元庆。”
“请问通知你领奖的电话号码?”
“是隔墙小卖店的公用电话,号码我记不清了。”
“好吧,在这儿签上你的名字,这是10万元支票,你拿上到工商银行中心营业厅去领取。”
刘元庆傻呵呵地笑着:“恁容易?也不要身份证?”
“不必了,你签上名就行。”
刘元庆笨手笨脚地签上名,仍怀疑地问:“真的?拿这张纸就能领到10万元?”
两个年轻人脸上的怜悯之情更重了。自打公安同志来过之后,他俩知道,每个被写进领奖名单的人实际上是在死亡签到簿上签名。“没错,你一去银行就知道了。”
刘元庆千恩万谢地出了门。刚一出门,他就以猞猁般的敏捷悄悄返回,他听见何小姐正在打电话,低声说:
“对,刚领走。这会儿出了大门。”
刘元庆扑过去摁断电话,亮出锋利的厨刀:“妈的贱×,你们敢玩老子!快说,是谁指使你们干的?刚才给谁打电话?”
寒光闪闪的厨刀横在眼前,小伙子脸色惨白,何小姐更是花容失色,他们齐声央告着:
“饶命!是别人让我们发奖,我们确实不知道那人是谁,领奖人名单是那人提供的,我们确实不是有意害你呀!”
刘元庆从他们的哀告中听出了马脚:“但至少你们知道这是死亡大奖,对不对?”
两人老实承认:“对,知道,刚刚知道。”
刘元庆暴怒地喝道:“妈的,知道了你们还来害我!”他一把扯过何小姐,用厨刀在她脸上划了一个十字,鲜血汹涌奔流,何小姐尖叫一声昏晕过去,“妈的×,快告诉老子,背后那人是谁,否则老子割下她的脑袋!”
男的先是被吓蒙,随之反应过来,悲愤地喊:“小何,小何……我跟你拼了!”他随手拎起转椅,向刘元庆狠命抡过来,刘元庆只好推开怀里的何小姐,蹦出一步,躲开他的第一波攻击。这时四名警察已经冲进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不准动!举起手来!”
刘元庆象是被困的野兽,咻咻喘息着,他知道这次失算了,他原认为“天火创意室”是通黑道的,估计他们绝不会通警,没料到警察就埋伏在外面。但他以过人的奸诈随机应变,决定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被死亡大奖吓得神经失常的人。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不要10万元!我不想被天火烧死!”
他从口袋里掏出银行汇票,抛在空中,趁警察们一幌眼,他猛地把厨刀杵到自己肚子里。警察惊叫一声,连忙捉牢他的双臂,他的肚子被割破了,血水和肠子从破口处涌出来。刘元庆低声央告:
“公安同志,快打死我,我不想被天火烧死。”
他昏过去了。警察中有一人是学过战地救护的,迅速把肠子塞进去,拿一只空碗罩住伤口,撕碎他的衣衫草草做了包扎,然后,把他和何小姐一道送到××医院急救室里。
在郑州市局公安大楼里,局长一边听庞科长汇报,一边紧盯着电视屏幕,录像带上记录着××医院急救病房里的情形。刘元庆已从手术麻醉中醒过来,慢慢转动着脑袋,茫然扫视着天花板,庞科长说:
“刘元庆的伤势不是太重,已脱离危险。他的行凶看来是因为精神压力太大。你想嘛,两个获奖者都已经被活活烧死或自杀,他自己也得了死亡大奖。性格越内向的人,在神经失常时越容易作出暴烈的行动。”
“小何的伤势怎样?”
“已做了手术,肯定会留下疤痕,今后恐怕要做两三次整容手术。”
局长不满地说:“只能怪我们保护不周!让一个无辜的姑娘终身留下伤痕,不仅是面容上的,也是心灵上的。为什么在做保护工作时不把问题考虑复杂一点?”
庞科长羞愧地低下头,局长闭上眼睛,用手指轻轻叩击着沙发扶手,停一会儿他忽然问:“你们是否注意到,刘元庆似乎发现了秘密摄像镜头?”
他让技术员把录像带回放。录像中刘元庆慢慢转动着脑袋茫然四顾,当他的目光与大伙儿相对,也就是与摄像镜头相对时,有一个只可意会的停顿,然后他的目光立即滑开。刚才大家没注意到这一点,经局长提醒,大伙儿觉得确实是有这么点意思,莫非刘元庆发现了秘密摄像镜头,只是佯装不知?那么,他恐怕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个狡猾的惯犯。局长问另一路侦察的老李:“你们谈谈。”
“我们通过西柏县的吉中海,在刘元庆汇过款的邮局里查到了他家的地址,是黑龙江伊春林业机械厂。两笔钱都不多,各为300元,400元。通过黑龙江的同志了解,刘元庆在家时没什么案底,但为人阴狠,众人皆知。他们说了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细节。刘元庆曾与一位王姓青年结仇,某次过年时他找王姓青年拜年,笑容满面地握手,握手时竟然折断了对方的小指!可他一再说是误伤,王姓青年只能吃哑巴亏。三年前,刘元庆外出打工,再没回黑龙江,听说他一直在河南。”
老李停顿片刻,局长仍瞑目沉思着,很久才睁开眼说:“继续。”
“他是3年前离开家乡,一年半前到西柏县拉面馆干活,这中间有一年半时间的空档,他到哪儿去了呢?我们重点排查了这一年半来河南的和邻近省份的未结疑案,发现湖南省株州市××工商行储蓄所被劫案值得考虑。那次是两个劫匪,一胖一瘦,都用黑沙蒙面,看不清容颜,但瘦的那人,从身材和脸盘轮廓看与刘元庆很相似。”
局长说:“我知道那个案子,储蓄员死二伤一,还有什么线索吗?”
“重伤的那人在昏迷中听到二人对话,其中一人明显为东北口音,这个刘元庆也是东北口音。”
局长沉思很久:“我觉得老李的调查很有价值,老实说,我不太相信小庞说的‘神经失常’,正常人即使神经失常,恐怕也做不出在姑娘脸上划十字的暴行。建议对刘元庆突击提审,看他有没有什么案底,至于‘死亡大奖’与这件事的深层联系,目前还不明朗,以后再说吧。”
第三天,市局老资格的审讯员阚明乾坐到刘元庆面前。这是在公安局审讯室里,手术未愈的刘元庆坐在轮椅中,一个身强力壮的男护士在后边守护着,老阚亲切地和疑犯拉着家常:
“别担心,小刘。虽说那天你对小何姑娘下手残忍,但我们都知道你是因惊吓失去了自控能力,法院量刑时会充分考虑这一点的,你要配合政府,把自己的事讲清楚,争取宽大处理。”
刘元庆可怜兮兮地说:“局长,我怕。我不想被天火烧死,我这辈子没干过亏心事,为啥让我得这个下场?”
“那都是迷信,别去想它。你是黑龙江伊春人?”
刘元庆抬眼看看老阚,点点头。
“我们查过你的历史,没啥事,你是三年前离开家乡出外打工的。”
“嗯。”
“三年来,你只给家里寄过两回钱,分别是一年前和半年前寄回去的,也就是说,才离家乡的一两年中,你一直没寄过钱,那时你的境遇一定很差,对吧。都干过什么工作?”
“什么都干过哇,跑堂的,建筑队的小工,火车站装卸工……”
“都是在什么地方?”
“多了,郑州、洛阳、武汉……记不清了。”
“到过株州吗?”
刘元庆又抬眼瞅瞅,非常迅速地回答:“没有。”
“没有?”老阚冷笑着说,“那为什么在三年前的四月十二日,在株州××路工商行储蓄所留下了你的指纹和录像?看看吧,这是指纹。”
刘元庆注意地盯着投影屏幕,上面是一个放大的指纹,但刘元庆清楚记得,作案时他们一直戴着手套,不可能留下指纹的。他假作痴呆地问:“这是我的指纹?留到株州了?局长,你一定弄错了。”
老阚当然知道指纹的来历——是昨天才从医院里取出来的,他不想在这点多纠缠,冷笑着,换个方向对犯人施压:“还有这盘录像,请看吧。”
录相带上清楚显示出一壮一瘦两个身影,正用手枪和刀指着储蓄所业务员。刘元庆当然认出,这就是庄大哥和自己。乍一看到死去的庄大哥在眼前晃动,他的眼神不禁颤栗了一下。老阚敏锐的目光没有放过这一点。录像带上两人脸上都罩着黑沙,根本看不清外貌,刘元庆生气地抗议道:
“这又不是我!我不认得这俩人是谁?”
“哼,你以为你的脸上蒙着黑纱,就无法认出你们?你们傻呀,现在电脑是无所不能的,只需稍作处理,就能显示出你的真面目。你睁大眼睛看吧!”
画面定格在瘦子身上,变为面部特写。画面刷地换了一帧,头像轮廓没变,仅仅脸上黑纱似乎淡了一点,刷,又换了一帧,黑纱的网眼又淡了少许。画面刷刷地更换,黑纱逐渐隐去,刘元庆的容貌逐渐浮现!他紧闭着嘴巴,目光阴狠,头像缓缓转过360度,重新变为正面像。
刘元庆短促地低唿一声,就象见到一个死人突然还阳,他的面色死白,双腿微微发抖。原来电脑还有这样的神通!老阚密切地注视着他,把他的异常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但同时老阚又捏着一把汗。这些图像确实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因为任何电脑也不具备透视功能,除非在储蓄所安置了X光摄像机。眼前这些图像是从近几天刘元庆的录像中剪辑下来,加以电脑编辑后弄出来的。他不能让刘元庆有思考的余地,立即逼问:
“没错吧,是不是你的尊容?现在,把你杀人劫钞的经过作出交待!”
很遗憾,狡猾的刘元庆已度过了最初的震骇。他也意识到电脑不大可能透过黑纱,透视出他的面容,即使能,这种证据也是不能上法庭的。他慢慢地,甚至幸灾乐祸地在自己脸上堆出憨傻的外壳,佯作惊怒地喊:
“这明明是我呀,我啥时跑到株州过?局长,是不是电脑弄错了?”
他有意把“电脑弄错”几个字咬得很重,老阚知道这是冰凉的讥讽,不得不承认,这回是输惨了,公安局精心布置的这些奇兵未能奏效。老阚严历地说:
“当然是你!什么时候到过株州你也很清楚,回去想一想,老实交待!”
他草草结束了这场审讯。刘元庆不依不饶地哭叫着:“我真的没有干过坏事呀!政府不能冤枉我呀!”哭喊时牵动了伤口,他用手捂着肚子,咬牙忍受着剧疼,但从他的目光深处分明能读出一丝得意。老阚不得不承认失败,挥挥手,让男护士把刘元庆推出去。但就在这一刹那,刘元庆的双眼突然瞪得很大,瞪得几乎裂开,似乎一阵剧疼突然使他屏住气息,缓过这口气后,他极度绝望极度凄厉地高唿:
“天爷!我坦白,是我杀人……”
他的唿喊戛然而止。在老阚和护士的瞠目结舌中,他的身体忽然爆射出一团强光,一团强烈而又柔和的,被人形外壳紧紧包裹着的强光。然后,黑色象涨潮一样从下而上,迅速漫过他的全身,所到之处皮肉消失,显露出灰色的骨架。护士扔下轮椅,双手捂着眼睛踉跄后退,他的眼睛被强光灼伤了。只有到了这时,老阚才把眼前的景象同“人体自燃”联想起来,他大唿道:
“快,灭火器,灭火器!”
灭火器很快拿来,就在泡沫开始朝外喷时,老阚突然改变了主意,他高叫着“不要喷!”一个箭步上前,夺过灭火器,把喷嘴朝向门外。
门外走廊中很快堆出一座泡沫山。具有讽剌意味的是,这是老阚在这次失败的审讯中唯一正确的决定,为法医保留了一个完整的标本。这具标本后来用喷塑法固定,摆在郑州市局的法医解剖室里。审讯室的摄像镜头也留下了极为清晰完整的起火镜头。
技术专家们日夜研究这些资料,最终他们得出了一个无可置疑的结论,那就是:
没人知道这场“天火”是如何燃起的。
一点眉目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