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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达斯乘坐一家巴西地方航空公司《圣保罗航空公司》的班机,到达贡戈尼亚斯国际机场是当地时间下午4点。出了机场,看见满街都飘扬着缀有绿地、钻石和蓝色地球的巴西国旗,他猛然悟到,今天是9月7日,巴西的独立节。
他拎着唯一的行李——一只公文包,在机场门口唤了一辆出租。司机是个圆头圆脑的卡弗佐(巴西的习惯用语,意指黑人与印弟安人的混血种),卷曲的黑发,厚嘴唇,深褐色的皮肤,穿着巴西人爱穿的彩色衬衫和短裤。他唱歌似地喊道:“请上车,尊贵的客人,到哪儿?”
“圣保罗饭店。”
司机在机场门口拥挤的人群中穿行着,开到高速公路上。他扭过头问客人:“是第一次到巴西吗?”
“不,第二次。上一次是到里约。我7岁时曾跟父母来巴西过狂欢节。”
“对,巴西的狂欢节是世界上最疯狂的节日,里约热内卢又是狂欢节最热闹的城市。”
“不错,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满街的人群,彩车上的国王皇后,几千人的桑巴舞阵,陌生姑娘会搂着你亲吻……我觉得巴西女人比吉普赛姑娘更大胆奔放。”
司机狡猾地笑道:“那次来时你太小,肯定没尝到巴西女人的味道哩。狂欢节中,她们会把自己中意的男人毫不犹豫地领到床上。不过现在不行了。”他回头看看客人,简单地解释道,“艾滋病。”加达斯笑笑,没有答话。司机耐不住寂寞,热情地询问客人明天的日程:“圣保罗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像州立公园,那里有近4万种名贵的热带兰花;塔塔雷拉公园,那里有各种珍贵的树木;布坦坦研究所,是世界上最大的毒蛇研究机构。到世界闻名的伊瓜苏瀑布也不远,只有几百公里。我愿为你效劳……”加达斯截住了他的话头:“不,我的日程很紧,我想采访圣贞女孤儿院。知道这个地方吧。”
“当然!谁不知道圣贞女孤儿院呢,它才建立5年,已经世界闻名了。告诉你吧,自从有了圣贞女孤儿院,圣保罗,不,整个巴西都再没有弃儿了!”
“是吗?”
司机认为客人的这句话是表示怀疑,立即赌咒发誓地说:“圣母作证,我若昂一点也没夸大。孤儿院院长是鲁菲娜·阿尔梅达嬷嬷,我们都尊敬她,连总统和主教大人也常去拜访她。还有一个同样可敬的人,是孤儿院的匿名资助人。想想吧,建造这么大的孤儿院——它在全国有9个分院呢——收留这么多孤儿,又送走这么多孤儿,每个孤儿送走时还要资助500美元,她每年为孤儿院花多少钱哪。”加达斯很高兴司机的饶舌,问:“她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只听说是个女的,有人说她有30岁,有人说她有70岁。听说她小时候是个弃儿,发财后立誓帮助全世界的孤儿。真的,现在不少非洲国家——就是那些最爱打仗的国家——成千上万的孤儿都用飞机接来,住在这儿,然后为他们寻找合适的领养人家。但是一直没人见过这个资助人,从来没有。她行了善,又不让别人知道她是谁,听说能见到她的只有鲁菲娜嬷嬷一个人。”
“你怎么这样清楚?”
“我去过5次,两次是送孤儿,3次是领刚果、埃及和印度的客人去参观。孤儿院离市区很远呢,过了圣保罗北的坎塔雷拉山才到。”出租车已进了市区,这儿简直是水泥建筑的大海,丛林似的高层建筑尽力向天空伸展,争夺着阳光。满街涌动着喧嚣的汽车,涌动着服装鲜艳的、匆匆而行的男女,街上弥漫着咖啡的香气,穿着短裤的警察在街上溜达。前边已经能看见圣保罗饭店圆柱形的高楼,若昂回头笑道:“明天还坐我的车吧,我十分钦佩鲁菲娜嬷嬷和那个匿名资助人,凡是到圣贞女的客人一律按6折收费。”
“好吧,明晨7点来饭店接我,我们尽量早点出发。”
“放心吧,绝误不了你的事。”他把出租车停在灯光辉煌的门口,一位穿红色制服的男侍者恭敬地拉开车门,请客人下车,又接过司机递过来的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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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们赶往圣贞女孤儿院。若昂已经有经验,提前准备了面包和饮料,两人在车上对付了早饭和午饭。一路上若昂开得飞快,速度表的指针几乎没有低于80英里。到下午,路面开始变坏了,而且越来越糟糕。在7岁的巴西之行的记忆中,除了奔放的桑巴舞、热情漂亮的混血姑娘外,加达斯也清楚记得城市周围的贫民窟,那简直是凄惨的地狱世界。这些年,巴西经济腾飞后,这种极度的贫困已经消失了。不过在这次行程中,他发现“富裕”和“现代化”还未扩散到远离城市的乡村,路边的种植园还保留有100年前的旧房舍。
“到了,已经到了。”若昂兴高采烈地说,一路辛苦好像没有使他疲劳。孤儿院位于坎塔雷拉山的浅山区,显然是一个过去的种植园改建的。树木郁郁葱葱,有巴西南部的雪松、巴拉那松,也能看到野扇棕、卡托莱娜椰子树、野蕉树,其它一些树木加达斯就不认得了,若昂介绍说有肥猪树和巴西坚果。孤儿院占地极宽,绿树丛像无边的海洋,其间撒着一些简朴的平房,还有一些印弟安风格的圆顶草屋。进了庄园的大门,汽车又开了很长时间,在一栋三层小楼前停下来。这儿显然是过去种植园中叫做“大厦”的主建筑,是种植园主住的地方。若昂熟门熟路地奔进去,上到二楼,快活地喊着:“鲁菲娜嬷嬷,我又给你送来一位尊贵的客人!”
他们来到院长办公室,一个瘦小的女人含笑迎过来。她显然是一个卡博克洛(白人同印弟安人的混血种),大约50岁,头发已近乎全白了。加达斯曾听独眼埃德说她可能是修女,一路上若昂也一直在称鲁菲娜嬷嬷,所以,加达斯已经把她认定是修女了。实际上她不是。她穿着色彩强烈的连衣裙,巧克力色的皮肤,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同她握手时能感到手心的厚茧。她的动作很轻快,不像50岁的年龄,睿智的目光中充满笑意。
她久久地同客人握手:“欢迎你,远方的客人。”
“你好,鲁菲娜嬷嬷。”加达斯也使用了若昂的称唿。“我是美国华盛顿邮报的记者加达斯·比利,听说了圣贞女孤儿院的善举,想对贵院作一个详细的报道。”
“谢谢,希望你的报道能帮助我们更好地为孩子们寻找养父母。若昂对这儿已经很熟悉了,让他领你参观吧。晚上请住我们的客房,若昂知道在哪儿。等参观过后,如果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吧。”
“谢谢。”
若昂第二天没有走,领着加达斯参观。孤儿院确实很大,加达斯用一个上午只参观了很少一部分。这儿分成许多家庭,规模大小不等,每个家庭有一个“妈妈”领着,孩子们大都在3~8岁之间。参观的第一个家庭,家长是年轻的尤蒂娜妈妈,管理着30个小孩。“他们是前天刚从非洲送来的,还不能适应这儿的生活。”尤蒂娜解释说。的确,这30多个黑人孩子骨瘦如柴,有的肚腹膨大,显然是营养极度不良。他们的表情都是胆怯的、畏缩的,呆呆地坐在地上,尤蒂娜耐心地鼓励他们参加游戏。另一个家庭有60多人,年迈的约娜妈妈微笑着坐在一旁,孩子们正分成几拨玩“捉野牛”,吵嚷得像一池青蛙。他们衣着简单,但肤色健康,显然与前一拨孩子大不相同。若昂又领他到了一座类似非洲部落议事厅的宽敞的草屋中,屋内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地玩具。几十个4~5岁的小猴崽们或坐或趴,非常专注地玩着。多少有点特别的是,这儿到处都是螺丝刀、尖嘴钳等常用工具,不少玩具被拆得四零五散。“大部分拆散的玩具他们都能装起来,”这个家庭的齐安诺妈妈自豪地说,“实际上孩子们还发明了不少小专利呢。比如电子狨家庭——你知道巴西的狨吧,是世界上最小的猴子——电子狨不需要人去‘喂养’,而是在互相关怀下长大,会自动建立起群体的秩序。只有在秩序向恶化的方向发展时,才需要小主人去教育它们。”
“我知道,”加达斯很有兴趣地说,“我还答应为妹妹买这样的玩具呢,原来是这儿的专利。”
“你妹妹喜欢吗?”
“简直入迷了!她已经拥有几十只了。”
两人在这个家庭中和孩子们一块儿吃了晚饭。晚饭是粗食,是巴西人过去爱吃的苦薯粉糕饼、黑豆、烤玉米和甜山芋。若昂吃得津津有味,他告诉加达斯,“这儿讲究回归自然:吃粗食,住不带空调四面敞开的草屋。院长嬷嬷说用这种办法让孩子们恢复原始人的强健。你看,这儿的孩子们多健康!等我有了儿子,也要送到这儿过几年。”
晚饭后他们来到客房,是四面敞开的草屋,房顶用8根柱子支撑着,屋内摆着竹床。两人在门外作了冷水淋浴,躺到床上,加达斯说:“我想在这儿多留两天,你明天先回圣保罗吧。我会付给你空程费,谢谢你的导引,若昂。”
若昂收车费时真的打了6折。“回去还用我的车吗?你打电话我就来。”
“好的,走时我唿你。”
第二天早上,若昂很早就开车走了。早饭后,加达斯直接去找院长。昨天参观后初步印象很好,这些孩子来自世界各地,有白人、黑人、印弟安人、各种混血种人,也有少量亚裔人,其中没有发现与杰西卡、帕梅拉们容貌相似的女孩。
鲁菲娜亲切地同他打招唿:“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谢谢你的招待。若昂走了,他建议我参观贵院的电脑游戏室,可以吗?”
“当然,你可以参观院中任何一个地方。正好这会儿没事,我领你去吧,就在楼上。”院长领他上楼时,他笑着请求道:“鲁菲娜嬷嬷,我有一个唐突的请求:能让我见见贵院的资助人吗?若昂一路上都在谈她,我对她十分敬佩,不,十分崇拜。我殷切盼望着见她一面。”院长温和地拒绝了:“很遗憾,她不愿让新闻界知道自己的名字,连我也从未见过她。”院长也说的是“她”,这么说,资助人确实是个女性。加达斯笑道:“你也从未见过她?那你至少听过她的声音吧。”
院长承认了:“对,她是用电话同我联系。”
“那么,从声音听来,她是怎样一个人,是年轻还是年老,说英语还是西班牙语?”
“对不起,加达斯先生,我什么也不能透露。我只能说,在我听来,她的声音和圣母的声音是一样的。”
加达斯无奈地耸耸肩:“可惜我从未与圣母交谈过,不知道圣母说拉丁语还是希伯莱语。”他知道从守口如瓶的院长嘴里探听不出什么,便住嘴不问了。
电脑游戏室在3楼,是很多旧房间打通后合在一起的。屋内有20多名孩子,与昨天见过的孩子们相比,这些孩子年龄较大,多在8`~15岁之间。十几个孩子正痴迷地玩一个游戏“探索巴纳德星系”,宇宙飞船在屏幕上倏然来去,在冰冻的星球上降落,钻探,寻找外星人。他们都带着耳机,屋内没有一点儿噪音。看见院长和客人进来,他们只是点头打个招唿,仍非常投入地玩下去。
院长领加达斯继续往前走,前边是10名15岁左右的大孩子,每人趴在一台电脑前,显然正在探索什么东西。每人都紧锁眉头,紧张地思索着,时而敲几下键盘。加达斯在这些人中仍没发现目标,他发现,比起昨天见到的孩子,这些孩子更为自信从容,他们不是孤儿院的过客,而是不折不扣的主人。大孩子们看到了院长和客人,但几乎无暇打招唿,仍然全神贯注地思考着。
鲁菲娜声音极低地解释道,孩子们正在玩他们最爱玩的游戏——破译世界各国各种数据系统的密钥。“黑客?有组织的黑客?”加达斯吃惊地问。
“没错,他们自称是POER,知道这个组织吗?它原是14年前美国一个有名的黑客组织,在他们的首领、18岁的史蒂夫·哈吉的带领下,合力破解了美国国防部数据系统的五重密码,当时曾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加达斯注意地看看院长,又看看那些在专注中微露焦灼的孩子们。他知道院长说的那位哈吉,绰号叫“分析家”,以色列籍美国人,当黑客时曾弄得众多专家一筹莫展。后来他中了FBI设下的美人计而被捕,短暂地入狱。出狱后改邪归正,成了国防部数据安全系统的头号智囊。他奇怪鲁菲娜竟坦然告诉他这儿的秘密,因为在各国,黑客活动都是非法的。
鲁菲娜看出了他的疑问,温和地笑了:“你不必奇怪,全世界只有这儿的黑客组织是合法的。他们每日每时都在努力破解某个系统的密码,但破解后他们会立即通知对方,并在网上送去他们进入系统的方法,指出原防护系统的疏漏。他们是网络上的游侠佐罗,而各国军事系统、金融系统和跨国公司的防守者都和这里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
加达斯摇摇头:“我在美国从未听说过这些情况。”
鲁菲娜笑了:“这是心照不宣的秘密。我们的孩子们不愿炫耀自己,被破译密钥的人当然不去公布自己的失败。”
加达斯感到相当的震惊,头天参观孤儿院,给他留下的印像是质朴、淳厚和远离文明,但这种印象在一瞬间变了,这位衣着简朴、神态平易的嬷嬷原来牢牢骑在现代科技的背上。鲁菲娜又补充道:"我们认为,禁止黑客是不可行的,是最愚蠢的做法,那就像是用堤坝去挡亚马逊的河水,即使挡得一时,总有一天它会溃决。电脑网络的防护只能在一轮又一轮的搏斗中去完善。知道吗?世界各地的受益者每次都对我们有所馈赠,这些收入已能支付孤儿院的全部开销,包括屋内那台格雷Ⅳ型计算机。加达斯又是一惊,格雷Ⅳ型是相当先进的机型,每秒可计算3.6万亿次。在美国的出口管制清单中,它曾是严格控制的商品。当然,现在这些禁令早已解除了,但无论如何,孤儿院中配备这样的电脑仍是异常的。他们用它干什么?仅仅为了孩子们的游戏?
但鲁菲娜坦然的笑容使你无法生疑。
忽然,电脑屏幕上闪出一个奇怪的图形,是3只脑袋互相缠绕的秃鹰。孩子们中间爆发出一阵欢唿:“打开了!终于打开了!”
他们敲击键盘迅速进入系统。屏幕上闪出滚滚的信息流,像是花名册和每人的身体资料(体重、身高和血型等)。一个孩子向隔板后喊:“特丽!又进入第3层了!”
隔板后有一个清脆的女声:“好,我马上过来,你们继续干吧。”
后来加达斯才知道,他们进入的是美国国防部数据安全系统的第3层防护,那是美国政府花费数十亿美元建立起来的铜墙铁壁。当然,任何铜墙铁壁都不是万无一失的,14年前“分析家”哈吉曾闯入到这儿,擅自更改了美军军人的血型,闹得众多专家灰头土脸。现在,正是14年前的那个黑客首领在负责设计国防部的密钥,它几乎是不可攻破的,但还是没挡住这儿的小黑客。孩子们没有改动系统内的数据,只是把网页徽标改成一个稻草人,一个脑袋里露着稻草的蠢家伙,旁边打了一行字:“分析家,你又输了一个回合。”
下边,他们开始用加密邮件发送此次破关的秘诀,这些东西加达斯完全看不懂。这时屋内响起低微而清晰的声音:“院长嬷嬷,有人送苦薯粉来了,请你回办公室。”
声音是天花板的一个扬声器里发出来的。院长立即同加达斯告辞:“对不起,你自己随便参观吧,我要去签收送来的货物。”
“不必客气,你请便吧。”
加达斯把院长送到门口,等他返回时,一个黑人女孩已经坐在电脑前,她显然就是刚才在隔板后的特丽。孩子们正请求她为那副稻草人图面“加上最难解的密码”,让分析家哈吉多当几天稻草人。黑女孩笑着答应了,异常快速地敲击着键盘,20分钟后笑着站起来:“行了,我想他至少要花费5天才能抹去这个画面。”
看到她笑意融融的面孔,加达斯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失口喊出“杰西卡”。当然他知道这不是杰西卡,特丽的从容自信,恬淡高贵,和杰西卡的阴郁颓唐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但她们的面貌酷似,这正是他要寻找的目标。
特丽15~16岁,当然这只是外表上的年龄。虽然已是秋天,又是气候较冷的山区,但她只穿一件小背心和很短的短裤。回头看见了客人,她嫣然一笑,算是打了招唿,不过没有攀谈的打算。加达斯抑住激动走过去:“你是特丽?”
特丽点点头。电脑中忽然响起报时声,屋里几十名孩子立即起身,一窝蜂向外面跑去。特丽歉然说:“这是规定的室外一小时活动时间,再见。”
宽敞的厅室中只剩下加达斯一个人,他想了想,走进刚才特丽所在的隔间,屋内确实摆着一架格雷Ⅳ型超级电脑,旁边的桌上堆满了资料卡和资料盘,乱得一塌煳涂。他在超级计算机旁思索着,从目前看来,这个孤儿院是十分开放的,连这台贵重的计算机也随随便便摆在一个敞开的隔间内,似乎不可能有任何秘密。但加达斯无法消除心中的疑虑。
至少有一点,这儿又出现了一个面貌酷似的克隆人,她肯定是一座巨大冰山的露头。他无意中向窗外看去,楼下停着一辆小型的运货车,一位穿着蓝色工作褂的体型健美的黑人少妇正在卸货,一只高大的牧羊犬时刻不离她的左右,院长默默地立在她的身旁。这位少妇的动作很潇洒,干起活来像是在跳桑巴舞。远远看去,少妇的面孔似乎比较熟悉。加达斯从口袋里掏出一具小型望远镜,调准了焦距,立即浑身一震——没错,她的笑脸是十分熟识的,又是一个大一号的杰西卡或特丽。只有这时,加达斯才悟到,刚才院长同他告别下楼时未免太性急,她的眼光中分明闪耀着抑止不住的喜悦。加达斯把镜头对准院长,院长默默不语,看着那个女人在忙碌,她脸上那种近乎虔诚的喜悦露了底:那绝不是对一个普通女工的表情。
加达斯的头脑中如天门开启,不会错的,这个干粗活的女工就是那个神秘的资助人,是这个孤儿院的真正主人,很可能也是那个克隆人系列的真正源头。加达斯觉得自己的推理不算莽撞,至少,她是已知几个“复制者”中年岁最大的,而且——这种身份该是多么好的掩护!谁会想到一个干粗活的女工会是那个家产百亿的女慈善家呢。如果不是恰巧见过这么多完全相同的面孔,自己也不会对她在意。那个黑人女子已经卸完了货,和院长并肩进了主楼,牧羊犬仍紧紧跟在后边。加达斯不再犹豫,飞步下楼,先赶到院长办公室门口等着。可是等了很久,她们也没有过来,他不敢再等,便到二楼和一楼的各个房间寻找:请问你见到院长了吗?见到鲁菲那嬷嬷了吗?都没有。
等他再度回到院长室,鲁菲娜已端坐在屋中,一个黑人女子立在她面前。加达斯闯进去。不,这不是刚才那个女子,她们穿的衣服相同,身形也大略相似,但相貌显然不同。鲁菲娜写好一封信,封好,交给那个女人:“请交给你的老板,再见。”
“再见。”
女子没在意旁边的加达斯,转身下了楼。加达斯走到窗边看着,片刻后,那女子开着货车离开庄院。“你在找我?”身后的院长问。加达斯回过头,院长正含笑看着他,神色仍是往常那样谦和冷静。加达斯唯有苦笑,他像是走进一个衔接自然的电影场景中,一切都安排得毫无破绽。如果不是刚才他用望远镜仔细观察了那女子的相貌,如果不是口袋中还装有杰西卡的照片,他也许真的相信下楼的女子就是刚才所见。“对,我在找你,”他冲动地说,“我在找刚才卸货的那个黑人女子……”
“唐娜富拉娜?她刚刚从这儿离开……”
“不是她,是另一位!”加达斯喊道:“我在楼上用望远镜看到了她的相貌,和特丽完全一样!”他掏出袖珍望远镜放到桌上。“我猜她是这个孤儿院的资助人!院长嬷嬷,带我见见她吧,我没有任何恶意。”
他盯着院长,院长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惊慌——连惊诧也没有。很久,院长才轻声说:“你需要看医生吗?这里有一个很好的医院,里面有不少颇有造诣的医生,包括精神科大夫。”加达斯苦笑着说:“我说的是疯话吗?那我会自己去找医生的。谢谢。”
“再见,有什么疑难之处尽管找我。”
加达斯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住脚步,回头说:“对。现在我就有一个疑问,一个小小的疑问。那位唐娜富拉娜上楼时带了一只狗,一只黑底白花的牧羊犬。这条狗到哪儿去了呢?它为什么没有跟在刚才那位女人的后边?”
院长的目光稍许有些尴尬。“我不知道,我从没有看见什么牧羊犬。”
“那么,又是我看错了,再见。”加达斯胜利地走出门。
他下到一楼,想了想,又折返身上了三楼。他想起那个也属于克隆人系列的特丽,也许她也会突然消失?不,特丽没有消失,她正坐在格雷Ⅳ型计算机前工作着,神情极为专注。加达站在她身后很久,她都没有发觉。
加达斯看不懂她在干什么,屏幕上滚动着一屏一屏整齐的数字系列,令人眼花缭乱,也许她是在用穷举法破译某个数据系统的密码。加达斯轻声说:“特丽,我可以同你谈一谈吗?”特丽回头看看他,锁定屏幕,转过身来。“可以的,我知道你是来采访的华盛顿邮报记者,是昨天若昂送来的,对吧。”
“对。”加达斯不知道从何问起。“请问你的全名?”
“特丽·阿尔梅达。你知道这是院长的姓氏,我没有父母。”
“你是从哪里来,自己知道吗?”
“听说我是从圣保罗郊外捡来的弃婴。”
“我知道你是POER小组的头头,院长说你是网络游侠中最棒的。”
特丽笑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们都不错,我们是世界上最棒的黑客。”
“请问,你有双胞胎或多胞胎姊妹吗?”
“没有——也许在圣保罗有,我不知道。我已经说过,我是个弃婴。”
“你在孤儿院见过和自己面貌相似的人吗?”
“没有。我不注意这些,我的世界在这儿。”她指指电脑。
加达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请问芳龄?”似乎对方没有听懂这句话,他改口问:“你几岁了?”他对特丽的回答不抱什么希望,估计她不会据实回答的,但事实恰恰相反。“6岁。”特丽说,看到他的惊奇,随之解释道,“确实是6岁。医生和院长都说我长得比别人快,但并不算是病态。你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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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达斯又在孤儿院中盘桓了两天,没有得到其它线索。他的印象是,孤儿院像是个巨大的吸音板,任何问询落在吸音板上都变得无声无息。两天来他几乎走遍这个巨大庄园的每一处,到处都是亲切、友好和绝对的不设防。他也参观了医院,那是个一流的医院,有小儿科、内科、外科、神经科,等等,各个大夫看来也都不俗。无论如何,这个孤儿院不像是阴谋家的巢穴。
第三天早上,他搭车到了附近的小镇索维斯,想在这儿撞撞运气。实际上他已在心中承认了失败:爸爸,你不相信中央情报局的笨蛋特工,但你的儿子同样无能!
当然也不能说毫无收获,起码说,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值得怀疑的对像。他走进一家酒巴,要了潘趣酒、蛋卷和炸鳕鱼丸子,毫无心绪地吃着,随意观察着周围的顾客。忽然有人突兀地坐到他的对面,是一个白人男子,大约50岁,身体很健壮。他是白化病患者,白色头发,浅色瞳仁,耳后和额头上刚刚蜕皮,露出粉红色的新皮,使他看来来像一只滑稽的猴子。他好像已喝得醉醺醺了,“我可以坐在这儿吗?”他打着酒嗝用英语问。加达斯点点头:“请便。”
那人喊来侍者:“再来两杯威士忌,还要白马牌的,快点!”
威士忌很快送来了,他呷着酒,笑嘻嘻地打量着加达斯,小声说:“你好,加达斯——不必惊奇我认识你,是你父亲交待我们保护你的。我叫杜塔克。”
加达斯没有惊奇,他知道这就是父亲曾告诉过他的已派往巴西的“笨蛋特工”。他不太热情地说:“谢谢你们,不过,我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危险。”
“你的调查有眉目了吗?”
加达斯不愿告诉他自己的进展,摇摇头:“没有,毫无眉目。”
“那你就不必调查了,所有内情我们已清楚了。”
“真的吗?”加达斯吃惊地问。
杜塔克看看四周,压低声音:“真的,是我搞到的情报。那个女慈善家,克隆人的原型,就是常来送货的黑人女工。”他得意地看着加达斯的惊讶,一对吃完饭离开的老年夫妇擦过身边,杜塔克暂时中断了谈话,等他们走过的后接着说:“不要用那么吃惊的眼光看着我。坐在你面前的,是美国最优秀的特工之一。”
他端起第二杯威士忌,“而且,她正是8年前死去的海拉。那场假车祸把我们骗得好惨!其实当时我就有怀疑了,那样猛烈的爆炸会单单留下一支完整的手臂?不过这回她跑不掉了。”加达斯突然猜到某种真相:“8年前——就是我父亲下令杀死海拉?”
“不,是总统,你父亲只是参与者之一。这些情况参议员没有告诉你?海拉不是人,她是一个癌魔,一个妄图把癌人谱系撒遍世界的癌魔。这回她跑不掉啦,”他醉醺醺地重复道,“3天后她就会嚓——”他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加达斯的脑子飞快地转了两圈:“3天后?”他央求道,“让我3天后也到现场看看吧。否则我怎么能写出一篇完整的报道?那样我会成为报社的笑柄。”
“好——吧。”杜塔克爽快地答应了,凑在加达斯耳边说,“3天后你去圣保罗市的圣约翰医院,海拉要在那里做截肢手术。我们已买通了麻醉师,哧,人不知鬼不觉。也不会给巴西警方留下麻烦。”
“截肢?为什么要截肢?那天我亲眼见到她卸下一车的苦薯粉,没有丝毫病态。”他看看杜塔克,承认道,“我正好见过你说的送货女工,但只是看到她的背影。”
杜塔克替他惋惜:“只见到背影,没见到相貌?那太可惜了,她和你见过的杰西卡、帕梅拉等人像极了——你问为什么截肢,难道你没看出她的左臂比右臂长?告诉你吧,她有肢体再生能力,8年前,为了骗我们相信,她自个切下左臂留在爆炸现场。后来左臂重新长出来,但很可能从此便失控了,不能自动停止,只好每隔一段时间就把它截短一点。我们对此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他用手比划着,“是在左臂中间截断几英寸再对接起来,这比整个左臂的重生要快得多。她每隔两年一定要做一次手术,否则就无法在人前露面了。你想想吧,一支超长的不对称的左臂,就像那种长着一只大鳌的招潮蟹!”加达斯听得目瞪口呆,杜塔克谈论谋杀时的冷静、海拉身体上的怪异、父亲在此中扮演的角色……这些都带着血腥味,带着邪恶。杜塔克打着酒嗝说:“我要走了。你如果真的想去现场,就回到你下榻的圣保罗饭店等着,两天后我会去找你的。但你切不可随便闯到医院去,以免打草惊蛇。一旦出了差错,总统饶不了我,我也饶不了你。”他虽是用开玩笑的口吻,但警告是认真的。他起身欲走,“且慢,”加达斯喊住他,“如果她真是海拉,是一个没有国籍没有身份的癌魔,8年前只身一人逃出美国,她从哪里弄来百亿财产?”
杜塔克笑了,重新坐下来,看来很乐意谈这个话题。“从哪儿弄来的?当然不是某位叔叔和婶婶的遗产。你别忘了,现在是21世纪,是电脑时代。老实说,如果我能想到她的主意,有她那样的神通,我绝不会再辛辛苦苦挣中情局或FBI的工资。”他无比钦敬地说。
他告诉加达斯,是瑞士联合银行最先发现异常的。6年前,有人在该行设了一个秘密帐户,每天有数千笔数额很小的款项从美国各地汇去,从不间断。这些钱随即被提走,在错综复杂的金融网络中消失。那时,瑞士银行界刚被世界舆论烧烤过一番,被骂为银行动物。所以,这次他们很有道德感的立即通知了美国政府。
加达斯知道有关“烧烤瑞士银行”的情况,早在上个世纪中期,瑞士议员齐格勒首先站出来对强大的瑞士银行界宣战,揭露了他们为纳粹和贩毒集团洗钱的勾当。齐格勒在国内被逼得无法立足,但他写的书在全世界掀起轩然大波,最终逼得瑞士银行界认输,其后加强了银行业的道德自律。杜塔克接着说:“此后FBI的调查发现,类似的秘密帐号还有70家,汇款来自各个国家各行各业,包括跨国公司、政府机关甚至银行本身,但查看这些单位的内部账目则绝无问题。”
“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杜塔克把酒气薰人的嘴巴凑到加达斯耳边,无比钦敬地说,“海拉本人精通电脑,实际上她倒是POER组织的真正首领呢。你见到了那些黑客,对不?他们自称是网络上的游侠,实际上这些游侠也是捞钱好手哩。海拉设计了一个叫‘遥控登月’的病毒,用它攻破了成千上万个企业、银行的网络防护系统,在这些系统的内核中输入了一个巧妙的程序。该程序能把该企业往来帐目的四舍五入计算中舍去的部分自动转到某个秘密帐号上去。这些都是小数点4位数字后的取舍,微不足道,所以很长时间没有哪家企业觉察到漏洞。可是,千千万万个毛细孔中渗出来的水滴,聚在一块儿可就了不得!专家们估计,海拉从各国窃得的财产,至少有100亿美元,她已经是世界排名前几十位的富豪了。圣贞女孤儿院的花销对她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她一定还有另外的秘密企业和研究单位。我实在佩服她,这个诡计多端的小癌人!”他站起身,“我走了,记住我的交待。”
杜塔克醉醺醺地走了,听见他在门口与吧女们开着猥亵的玩笑。加达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蹙着眉头想着这些惊人的消息,直到女侍送来他的找零。
夜里,加达斯回到圣保罗大饭店,在50层高楼上俯瞰着城市的万家灯火。从中午到现在,他的大脑一直有一个搅拌机在翻搅着。他本能地讨厌猴子一样的杜塔克——并不是因为相貌,而是他话语中流露的残忍和嗜血。不过他相信杜塔克说的都是实情,想想自己在孤儿院见过的那些年轻黑客,想想那位天才的特丽吧,无疑海拉比特丽还要强大,那么她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办到呢。加达斯多少有些不解的是,作为一个老牌特工,杜塔克怎会轻易透露这些秘密,即使他喝了不少威士忌。不过后来他也释然了,一定是因为他的参议员父亲。想必父亲是这样交待杜塔克的:请好好配合我的儿子,他也是去干同样的工作。他想起那位送货女工,虽然只是一瞥,但他对海拉的印象极佳。这个孤儿院办得很好,充满了自由祥和的气氛。还有那个院长嬷嬷,一个道德高尚的妇人,能让这样的院长效忠的主人,相必也是道德高尚的完人。但在杜塔克嘴中,海拉是一个癌魔,一个窃得百亿美元的大盗,一个……秘密婴儿工厂的厂主。她即将被处死。
毫无疑问,杜塔克的行动得到了最高层的的批准,想想报纸上报道的对海拉的暗杀,再想想父亲似露非露的口风,这一点不必怀疑了。可是,自己的父亲,还有美国总统,都不会是残忍的嗜血者吧。他躺在床上,瞪大眼睛,海拉一直在他面前浮动。她的面貌模煳一些,但背影十分清晰:修长的身躯,凸起的臀部,把面粉袋甩到肩上的轻松和优雅……还有健康昂扬的孤儿院……也许她有很多罪行,自己尚不知晓的罪行。但是,假如我是一个陪审员,在尚未弄清案情时能同意对海拉的死刑判决吗?
他赤足下床,在屋内来回踱步,几次想拿起话筒同父亲通话,最终还是没有打。很明显,父亲绝不会为了儿子这些不充分的理由去中止总统的命令。
但无论如何,他要制止这场谋杀,至少把刑期往后推一推,否则,他的良心永世不得安宁。在作出这个困难的决定后,他才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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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约翰医院是家一流的大医院,十分洁净,走廊里飘着消毒水的味道,护士文雅而礼貌,穿着浆洗得平坦熨贴的护士服,医生们个个气度不凡。加达斯不用打听,就得到了他想得到的情报。外科手术室的预报栏中写着明天的手术,第一名就是唐娜富拉娜小姐,截肢。主刀医生卡利托斯,麻醉师佩特罗索,都是本院水平最高的专业人士。他还找借口到手术室里看了看,不过他很小心,确保他的询问不至于惊动别人。
杜塔克说过,两天内同他联系,但直到第二天晚上11点他也没有露面。加达斯急得坐立不安。也许,杜塔克对自己前天的酒后失言已经后悔了,不想让一个闲人掺和进来?也许他觉察到自己对海拉的好感?看来,只有自己出面去阻止了。
第三天,也就是唐娜手术的那天,医院一上班,他就来到了外科手术室。“哈罗,漂亮的姑娘,”他笑着对一名混血儿护士说,“我是从美国赶来的,是唐娜富拉娜的表弟。她是今天做手术吧。”护士和气地说:“对,她今天排在第一位,马上就会到。”
“我可以在这儿等她吗?”
“当然,请坐。”
他坐在手术室外的硬椅上,看着众多医护在进行术前准备。不一会儿那个护士喊他:“比利先生,病人已经来了,陪着她的就是主刀医生卡利托斯博士。”他们正从电梯口走过来,医生穿着白褂,海拉穿着病员服,那条牧羊犬仍然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加达斯急步迎上去。现在,他终于面对面地见到了这位神秘的海拉,这位豪富的女人,世界上第一个癌人。他专注地盯着她。海拉穿着肥大的病员服,毫无曲线而言,目光幽远深邃,表情恬淡雍和,一种发自内心的高贵的柔光漫溢在她的脸上。而且——她的相貌非常漂亮。
海拉的左臂一直平放在腹部,即使这样,加达斯也能看出它确实比右臂长,大约长出3英寸左右。这点差别破坏了视觉形像的和谐。加达斯迅速把目光移走,就像躲开残疾人的独眼、兔唇一样。海拉含笑看着陌生人,牧羊犬警惕地盯着他,在喉咙里低声吠叫着。护士这会儿看出两人并不相识,走过来低声对医生说:“他说是唐娜富拉娜小姐的表弟,从美国专程赶来。”加达斯对医生微微一笑,回头对病人说:“海拉表姊,我特意从美国来探望你,能和我单独谈谈吗?”他把“海拉”两个字咬得很清,相信她不会对此无动于衷的。海拉看看他,没有露出惊奇或惊慌的表情,回头对医生说:“可以吗?最多5分钟。不会耽误手术。”
“请吧,你们可以到那间病理室去,那儿比较清静。”
病理室的门关上了,只剩下他们两人,对面坐在木椅上。这位化名唐娜富拉娜的美貌女子一直微笑着,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未等他开口,海拉先问:“你是从美国来,请问你的名字?”
“加达斯·比利。”
“噢,前几年在飞机上我曾见过一位姓比利的参议员,你同他长得像极了。”加达斯想起父亲参与的那场爆炸,他想,海拉肯定不会忘记这点仇恨吧。他不情愿地承认:“很可能那正是家父。据我所知,在美国姓比利的在职参议员仅我父亲一人,他叫布莱德·比利。”海拉又噢了一声,淡淡地说:“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你们父子长得很像。”此外她没再说什么。加达斯急急地说:“海拉小姐——我知道这是你的真名——我得到了确凿的情报,有人想在手术中通过麻醉师谋害你,请你务必推迟这次手术!”
奇怪的是,海拉对这个消息毫不惊慌,她冷静地问:“你是从哪儿得到的情报,你父亲那儿吗?也许他正是命令的下达者?”
加达斯没敢为父亲辩解——没准事实正是如此呢,只是真诚地说:“先不忙追问情报的来源吧,先把眼前的问题处理好再说。”
海拉沉思有顷,问:“那你为什么救我呢?你的父亲肯定告诉过你,我是一个邪恶的女巫。”
“我确实听到过不少关于你的传言,但我也看到了你为孤儿院所做的一切。”海拉紧盯着他,锐利的目光能剥去他的一切粉饰。这是一个目光清彻的小伙子,他的警告是完全真诚的。海拉笑了:“那好吧,”她打开门,“请跟我走,我带你去见卡利托斯和佩德罗索医生。”他们在手术室换了鞋子,加达斯换上了医院的罩衫,两人走进手术室。这里仍在进行着紧张的准备工作,主刀医生已经消过毒,举着双手,看着进来的海拉。加达斯紧张地观察着每一个人——谁知道哪一个是杜塔克的内线?海拉走过去,和主刀医生低声说了几句,两人轻松地笑着,然后招手喊来麻醉师,三人又低声笑语一阵,才一块儿向加达斯走过来。这个阵势让加达斯十分纳闷。“喂,比利先生,这就是那个邪恶的杀手佩德罗索。”
麻醉师是个矮胖子,圆头圆脑,笑嘻嘻地向加达斯伸出手。加达斯没有伸手,惊异地扫视着海拉和主刀医生。也许这只不过是杜塔克和医生们串通起来开的一个玩笑?卡利托斯收起笑容,严肃的说:“你说的确有此事。有人用10万美元收买佩德罗索,让他在进行麻醉时把针头剌深一点,剌到硬膜内腔就会使病人丧命。虽然麻醉师会因此被吊销执照,但10万美元足够他重新开始生活。可惜他们看错人了,佩德罗索当即就把这个阴谋告诉我,为了不让他们再玩什么新花样,我们将计就计,让佩德罗索答应了。所以,唐娜富拉娜小姐并没有什么危险。但不管怎样,我们仍要谢谢你。”佩德罗索握住他的手:“谢谢你,你是个好小伙子。”他得意地说,“那个叫杜塔克的狗杂种!以为10万美元就能收买一个巴西人?请放心,我们都十分尊敬唐娜富拉娜小姐,没人会昧下良心去谋害她。”加达斯放心了,注意地看看两位医生,从他们的口气看,他们知道这位唐娜就是孤儿院的主人。海拉拍拍他的肩膀:“‘表弟’,你放心了吧。请坐到一边去,手术马上就要开始了。”加达斯很高兴这是一场虚惊,他笑着退到墙边,坐下,看着海拉睡到手术床上。手术马上就开始了,当粗大的针管扎进腰部,药液慢慢推进去时,他仍免不了心惊肉跳——你怎么知道氯胺酮中没有混入致命的巴西箭毒呢。医生的低声命令,刀叉的清脆撞击,咝咝的刀锯声。海拉的左臂截断了,接着是长达4个小时的缝合。卡利托斯像个娴熟的缝纫女工,细心地缝合着病人的血管和神经,不时把脑袋偏过去,让护士为他揩汗。海拉的神志一直很清醒,偶尔和离她最近的护士轻声交谈着。手术终于结束,医生们显得既疲惫又兴奋,低声交谈着去洗手。护士把海拉推出手术室,加达斯追过来,俯下身。海拉脸上毫无血色,但精神还好,她闪动着眼睛,声音微弱地说:“表弟,我已经修剪过了,是不是漂亮一点儿?”
加达斯俯下身吻吻她的额头:“你永远都是最漂亮的,安心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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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拉很快入睡了。在残余麻醉剂的作用下,她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时满屋都是明亮的阳光,床台上放着一只盛开的郁金香,一双手正握着她,一双瘦小温暖的手,不用看就知道这是院长嬷嬷。嬷嬷微笑着,沉默不语,一股暖流从握着的双手中传过来,两人在沉默中品尝着温馨之情。牧羊犬玛亚也知道主人醒来了,两只爪子扒在床边,快乐地哼哼着。
护士乌西丽亚推开房门,快活地说:“唐娜,有人探望你。是一位很英俊的男士。”海拉看见了门口衣冠楚楚的加达斯,笑道:“啊哈,这是我的表弟,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把他介绍给你。”
“那太好了,”护士笑望着加达斯,“也许你今天就能约我去吃饭?”
“当然,那是我的荣幸。”加达斯笑道。
“谢谢,请进吧。”护士关上门走了。加达斯看见了床边身形瘦小的院长嬷嬷,院长站起来,低声同海拉道了再见,与加达斯擦肩而过。她只低声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海拉说,加达斯,你过来吧,请坐。她的气色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情绪也很好,眸子中充满了笑意。加达斯把带来的一束玫瑰插到花瓶里,在她床边坐下。牧羊犬摇着尾巴把院长送出门,回过头温顺地卧在加达斯的脚下,它已经知道这是主人的朋友了。加达斯看看海拉在绷带中的左臂:“很疼吗?”
“当然疼,不过不算厉害。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7天后就会复原。”加达斯敬畏地问:“你真的有……肢体再生能力?”
海拉点点头:“我本不想承认,但是不能欺骗我的救命恩人呀。没错,是这样。你看这只左手,就是当年切掉后自生的。”
左手在绷带外露着,看起来比右手略大。加达斯盯着它,又问:“你真的……两年就要截肢一次?”
“对。左臂再生后显然失控了,还没有找到控制它的办法。也许,等我决定彻底隐居时,就不用麻烦做手术了。我会听任它长下去,一直拖到地上,那样在地上拾东西不用弯腰了。”她开玩笑地说。加达斯垂下目光,没有响应——这个玩笑听起来未免有点恐怖的味道。海拉注意地看看他,柔声问:“你在想什么?”
加达斯在想他发现的几个克隆人,想帕梅拉的早夭、杰西卡的心理崩溃。不过他想,还是等海拉身体康复后再说吧。“我在想8年前那场大爆炸。”他犹豫地说,“这次暗杀真的是我父亲的主张?”
“没错。当然不是他签署的,参议员没有这种权力。但可以说是他一手促成的。”她淡然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8年前我在现场留下一支手臂,骗了他们,但也只是骗了两年。他们早就醒悟了,这些年,一直有人像牛虻似的叮着我。”她笑着补充,“不过我不大在意这些。我想他们奈何不了我。”她的微笑中显出上帝般的自信。加达斯说:“海拉,我无法想像你的生活,就像我无法想像一个外星人。我真想走进你的生活看一看。”
“你已经走进了嘛。7年来,除了鲁菲娜,没有人这么接近我的生活。”她转了话题,“回国后怎么向你父亲交待?你破坏了他的计划,他大概要揍你的屁股。”
加达斯言不由衷地辩解:“也许他只是不了解实情,我会把第一手资料讲给他。”海拉不愿伤他的自尊心:“可能吧。”
加达斯站起来:“我要走了,明天我再来看你,也许我要问你一两个小问题。可以吗?”
“到时候再说吧,再见。”
护士推门进来,佯恼地喊道:“你那位漂亮的表弟呢,他还没有约会我呢。”海拉笑道:“等明天吧,你真的这么性急吗?”
她们闲聊了一会儿,护士很快发现海拉的心绪不佳,她服侍海拉吃了药,对断臂接合处作了理疗,便悄悄退出去。海拉依在床头上,默默地盯着窗外,这个美国人的到来搅起她的浓浓思绪,即使左臂的疼痛也驱不散它。她想起妈妈苏玛,爸爸保罗,可亲的豪森伯伯。想起山中的岁月,此后的种种波折,也想起辞别人世后的7年……
当然也想起了布莱德,那个向她签发死刑令的残忍的政治家。不过海拉对布莱德并没有多少仇恨,就像一只大象不会认真仇恨一只叮咬它的蚊子。从蚊子的立场看,它的吸血是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是完全正当的嘛。布莱德就是这样一只“正直”的蚊子。
他的儿子倒确实是一个好人。加达斯,一个善良的青年,一个漂亮的可爱的男人。有了加达斯,她觉得该实行自己的计划了,那项已经萦绕心头数年之久的计划。他是宿敌的儿子——这更好,这能让布莱德在10个月后收到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
对,该实行了。是吗?我的爸爸和妈妈?你们该要一个孙子了,一个真正的、在女儿腹中生出来的婴儿。这些年,她对亲人的行踪了如指掌,在这个世界上,有钱就能干任何事情。但她从没有、也不打算见他们,因为他们的世界已经分开了,而且会越来越远。我不知道,只靠感情的链索能否把两者永远维系住。
爸爸妈妈,我们的世界已经分开了。她在浓浓的愁绪中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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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加达斯到街上溜达。巴西不愧为咖啡王国,街道上是一家挨着一家的咖啡馆,衣着鲜艳的巴西男人端着很小很精致的瓷杯,一边品尝,一边聊天。加达斯进了一家小咖啡馆,要了一杯香味浓郁的咖啡,把精制的方糖丢进杯子里,听着糖块与瓷杯的撞击声,他想,他该同父亲通话了,不能再拖延逃避了,即使他不说,杜塔克也会把这儿的情形捅回去,那还不如他自己去说。他可以同父亲争辩,可以拿海拉的善举去说服他。
出了咖啡馆,他想去找一个电话亭,忽然有人拍拍他的肩,低声说:“跟我来。”随即在前边走了。是杜塔克。加达斯一点也不惊奇,知道杜塔克一定会来问罪的,他也正想对杜塔克好好解释一番。在前边走的杜塔克一直没有回头,但他好像能看到身后的加达斯,有时,拥挤的人群使后边的人拉得远了,他立即放慢脚步。他们把霓虹灯和人群留到身后,来到一家灯光昏暗的停车场。杜塔克在停车场的角落里停下脚步,回过头,双目喷着怒火,噼头就说:“你破坏了我们的计划。”加达斯走过去,尽力堆出笑容——他确实感到理亏:“杜塔克,那天晚上我一直没等到你的消息,我认为……”
杜塔克忽然扬臂击来,重重地击在加达斯的左颊。他仰面倒在地上,满眼金星,等他从昏晕中醒来,看见那个患白化病的杀手正冷酷地俯视着他:“你认为?我认为你是个孬种,我认为你父亲是个蠢货,竟然让我们和你配合。你听着,小子,这回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饶了你,下次再来坏我的事,我会割掉你的鸡巴塞到你嘴里。你最好牢记我的话,最好把这些话讲给你的蠢货父亲。”远处一个警察似乎发现了异常,开始向这边跑过来。杜塔克不慌不忙地直起身,钻到近旁一辆汽车中,刷地开走了。那位警察目送着那辆车远去,犹豫着没有吹响警笛,他走过来,在加达斯面前蹲下,关切地看着他。这是个中年白人,留着一撇红胡子。“你怎么啦?遇上抢劫了?”他用蹩脚的英语问道。加达斯用西班牙语回答:“不,碰上一个醉鬼。”他拉着警察的手,努力站起来。这一拳打得很重,左边腮帮和后脑勺钻心地疼,鲜血从牙床上流出来。警察热心地说:“你受的伤很重,附近就有一家牙医,我送你去吧。”
加达斯点点头,在警察的搀扶下离开停车场。路上警察问他,需要报警吗?那人是什么模样?加达斯对这几个问题一律以摇头作答。他们找到那所私家的牙医诊所,警察敲开门。这儿门面很小,只有一张手术椅,穿着睡衣的年轻医生卡洛瓦正在看电视,这时忙换了衣服,认真为加达斯作了检查。“一颗臼齿断了,需要修补。”医生一边在他头上忙活着,一边不住嘴地问,“是遇到劫匪了吧,你是外国人吗?是美国人?凡是美国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儿不大安全,晚上出门要小心点。”加达斯不愿回答,也没法回答,因为医生的钳子一直在他嘴里放着。不过医生看来也并不指望他的回答。30分钟后,他在加达斯的牙床上塞了块药棉,让他紧紧咬住:“好了,两天后再来一次。”加达斯付了诊费,同牙医告别。小胡子警察还在门口等他:“先生,你真的不用报警?”
“不,用不着,只是一个无事寻衅的醉鬼。谢谢你。”他不知道该不该给这个警察一点小费,很多美国警察会把这看作是侮辱,但也许巴西警察有自己的规矩。他踌躇着,还是往对方手里塞了5美元。小胡子笑着顺手揣进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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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乌西丽亚值班时,发现唐娜小姐显然心神不定。这位唐娜是特殊病人,实行24小时监护,卡托斯利医生甚至命令护士直接到他那儿取药,并且要她亲眼看着唐娜服下才能离开。“她是位重要人物,绝不能让她被人暗害。”
乌西丽亚对这位病人很好奇,病房档案上登记着,唐娜富拉娜,30岁,未婚,没有填通讯地址。她长得很漂亮,饱满的胸脯和浑圆的腰背显出女人的丰满和成熟,但当她那双被长睫毛笼罩的眼睛快速扑闪时,那神情只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她的那个“表弟”说今天还要来探望的,但直到现在还没有露面,唐娜表情中隐约可见的焦灼肯定与他有关。乌西丽亚偷偷笑了,故意埋怨道:“唐娜,你那位漂亮的表弟呢?我还在盼着他的约会呢。”海拉微笑着没有说话。
“有他的电话吗?我去催催他。”
“不,我没有。你不必这么性急的,迟采的果实一定更香甜。”海拉笑着打趣。到了10点,听见乌西丽亚在病房门口喊道:“比利先生,你可来了。”她失惊打怪地喊着,“唷,你是怎么啦?你的腮帮怎么啦?”
来人语音含煳地说:“没什么,碰上一个醉鬼。”随之他进来了,果然十分狼狈,左脸肿得老高,左眼只剩下一条线,不过他仍尽力维持着绅士般的微笑。他先到窗台把鲜花插好,回头来到海拉面前,海拉平静地打量着他,低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听真话。”
加达斯难为情地低声说:“小意思,是那个要谋害你的杜塔克干的。我破坏了他的计划,他很愤怒,但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只给这么一点薄惩。你不必担心,好歹有我父亲的面子,他们不会再找我的麻烦了。”
海拉知道他说的是实情,这些情况已经有人向她报告了。她示意加达斯走近,摸摸他的左脸:“怎么样?”
“断了一颗牙,没关系。你的伤口呢?按一般规律,麻药过后是最疼的时候。”
“不,不是太疼。我想最多5天后就可以拆线。”
海拉皱着眉头,从枕边拿过手机,要通后说了几句,用的是一种非常陌生的语言。等他打完,加达斯好奇地问:“你使用的是什么语言?听起来音节很怪。”
“这是一种印弟安部族语言,雅诺马米语。等着吧,到不了明天,那位猴子似的特工杜塔克也会断掉一颗牙齿。”
“不要!”加达斯急忙喊道,“我不想报复他。”
“以牙还牙——这是圣经上的教诲嘛。”
加达斯生气地摇着头。他觉得,在他心中敬如天人的海拉不该使用这种黑手党式的报复办法。“不,你必须收回命令。那是我们之间的事,必要的话,我会以男人的方式去解决。”海拉看了他很久。“好吧,”她又要通手机,用那种雅诺马米语说了一句,还特意用英语重复一遍:“命令取消。”
她扔下手机,含笑望着加达斯清彻的蓝眼睛,一股异样的暖流流过心头。这一生她几乎没有接触过男人——她是说以朋友交往的男人。童年时见过的男人是父亲、伯伯和敌人;来到巴西后,她的事业以惊人的速度获得成功,也因此被迅速神化,不论男女都用虔诚的目光望着她,愿意执行她的任何命令,甚至为她去死。她常常感到一种高高在上的寂寞,只有加达斯是可以与她平等交往的男人。她又想到了昨天考虑的计划,现在,她决定把它实施下去。
“好了,不必生气了,我已经按你的意见办了。请坐吧。”她含笑说。
加达斯坐下去,把她的右手合在自己手里,他担心海拉会拒绝,会冷淡地把手抽回去。但海拉没有动,眼中的笑意也一直没有减弱。
“加达斯,听院长嬷嬷说,你那次到孤儿院时想采访我?”
“对。”加达斯十分高兴她主动把话题引过来,便热烈地接下去,“我在美国进行一项社会调查时,意外地发现了几名面貌酷似的黑人女孩……”
海拉立即摇头止住他:“你想采访我吗?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等我出院后陪我到各地去玩——只有我们两人。那时我会回答你的所有问题。”
“真的?”加达斯惊喜异常,这真是意想不到的好消息。短短几天的接触,他已经从心眼里喜欢上这个黑美人,无论是品德、相貌、性情,她都惹人喜爱。她太富有,这是个不利条件,不过,在亿万富婆的玉趾下自卑不是美国青年的脾性。他已决定要实施自己的爱情攻势,当然不可操之过急,得一步一步进行。谁能想到海拉会主动略去了许多中间步骤?他只是有点纳闷,虽然对自己的男性魅力颇有自信,但这样的一见钟情似乎太快了点儿。
他想到父亲和报社为自己定下的日程,决定让这些日程全都见鬼去,只要能得到海拉的爱情,其余的都无足轻重。“我当然答应你的条件,我求之不得。至于采访就推到以后吧。”此后几天,两人的谈话基本是单向的:海拉提问,加达斯回答。海拉注意地听他讲述美国国内的各个事件,虽然她从因特网和情报网中一直保持着了解,但毕竟身处其间的感受会更真切一些。在这几天里,加达斯又见过一次院长嬷嬷。嬷嬷仍然不多说话,一句简单的“你好”后便起身告辞。他还撞见过一名男子,显然是印弟安人,加达斯进屋时,他恭敬地垂手立在海拉的床边。加达斯想同他打招唿,但那人只看看他,一言不发地离开病房,而海拉也丝毫不打算为他们作介绍。加达斯想,很可能,这人就是原定要去把杜塔克的牙床敲断的人吧,看他的胸肌和三角肌,完成这个任务肯定不会困难。不过他没有多问。
海拉左臂的伤口已经拆线,她的复原确实异常快速。“完全复原了,不到7天的时间!”加达斯吃惊地说。海拉笑着说:“对,完全复原了,我会印弟安人的巫术嘛。明天出院。”她说,两人之旅从明天正式开始。加达斯狂喜地把海拉拥入怀中:“我要乐疯了!所以这会儿即使干点鲁莽的事,你也不要责备我。”他笑着宣布,“我要吻吻你!”
海拉笑而不言,顺从地闭上眼睛。加达斯吻着那双火热的厚嘴唇,心头闪过一点随意的想法:海拉不像是在同恋人接吻,倒像是一种施舍,是教皇为信徒赐福。乌西丽亚进屋正好撞见这一幕,立即用手捂住眼睛。“天哪,”她痛苦地喊道,“唐娜,你把我的情人给抢走了!”
三个人都大笑起来。
第二天,加达斯在圣保罗饭店清了手续,乘出租车赶到医院。昨天他硬着头皮给爸爸打了电话,反复讲了自己阻止这场谋杀的理由,也讲了这几天的情况,不过隐瞒了自己挨打和杜塔克咒骂“蠢货父亲”那些话。“爸爸,希望你不要对杜塔克偏听偏信。至少到目前为止,我没发现这个癌人的任何恶行,相反,她在孤儿院的善举是圣母才能作出来的。也许我那天的决定太草率,但是,如果听任她被杀死,我会终生良心不安的!”
很奇怪,父亲并没有生气,至少没有形之于色,他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以后你怎么安排?”
“我还要完成自己的调查。海拉已经答应我采访她,我们要一块儿出门玩几天。”他多少有些难为情,父亲一定会说:瞧,难怪他阻止杜塔克,原来他已经坠入情网了。不过父亲仍是平淡地说:“很好,不要忘了你的责任。”便挂了电话。
昨天,加达斯到那个牙医诊所进行最后一次治疗。“好了,”快活饶舌的牙医说,“我保证以后你仍能咬烂牛骨。”加达斯道了谢,付清了诊费。
他坐上出租车赶到圣约翰医院门口,听见那儿有一辆车不停地揿着喇叭,是海拉。她斜倚在降下的车窗上,穿一件色彩俗丽的廉价厚连衣裙,头发乱蓬蓬地扎在脑后,活脱是一个偏僻农村的黑人姑娘。“怎么样,我这身打扮?”她笑着问。
“很好,”加达斯说,“看着这身打扮,我会觉得更容易把你骗到手。”海拉格格地笑,笑得真像一个15岁的乡野少女:“那就尽情施展你的手段吧。”她开着一辆黑色的卡迪拉克,外观比较破旧,但内部很漂亮,澳大利亚小牛皮精制的座椅,可以自动按摩;富丽堂皇的仪表板,卫星天线;座椅后有一台台式电脑和激光打印机等辅件,一张折起来的双人床,床边塞着一顶硕大的帐蓬。此后的行程中,加达斯知道,这辆车上还设置有自动驾驶系统,即使在陡峭的山路上行驶,他们也敢放心地拥抱亲吻。
牧羊犬玛亚安静地卧在后排的长椅上,加达斯坐进来时,它只随便吠了一声,算作招唿,它已经把这个男人看作可以不拘礼节的朋友了。“启程吧,第一站到哪儿?”海拉问。“你是主人,听你的。”
“不,你是尊贵的客人,我要你来决定。”她在车前的液晶屏幕上调出一张巴西地图,“说吧,到哪儿?”
加达斯笑着随便点了一个地方,海拉皱着眉头说:“去这儿?这儿是巴西的半荒漠地区,只有卵石和低矮的灌木——不过听你的,至少我们可以看看那儿的纺锤树。”她盘算了一下,“还是先从巴西的东海岸开始吧,从那儿一路转过去。”
她踩足油门,汽车以惊人的速度驶上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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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达斯没料到这趟两人之旅整整延续了25天。他们最先向圣保罗西南方向开去,到了库里提巴附近的石头城,这儿是海拔800米的高原,矗立着挺拔秀丽的石林,到处是千姿百态的奇石,有的如卧地小憩的骆驼,有的如踽踽独行的乌龟,有的像仰天怒吼的狮子。两人一路漫行,欣赏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然后他们折身向北,到了里约热内卢的科帕卡巴纳海滩。沿着宽广的大西洋大道,汽车拥挤得像密密麻麻的甲虫,弧形的白沙滩上游人如蚁,五颜六色的遮阳蓬像雨后的蘑菇。两人在这儿玩了两天,开始时巴达斯还担心着海拉的伤臂,但看来她确实痊愈了。她在海水中噼波斩浪,游得十分尽兴,时时兴奋地高声嚷着。加达斯在游泳上不是一个庸手,但在海拉面前只能甘拜下风。晚上他们宿在驼背山。这儿古木参天,蓊郁葳蕤,山腰缠绕着淡淡的雨雾,往远处看,马尔山脉的诸峰绵亘而去,近山滴翠,远山含黛。山顶有双手平伸的耶酥巨像,两人顺着耶酥“腹”内的220级台阶攀上去,用耶酥的“眼睛”观看了辉煌壮丽的大西洋日出,当金色的朝阳慢慢浮出深蓝色的海水时,似乎能听到水火相接的咝咝声,“美极了!真是美极了!”海拉高兴得像个15岁的姑娘。后来他们到了巴西的“瑟讨”(半荒漠地区),21世纪之风还未吹到这里,荆棘和仙人掌绵亘千里。名叫热辣吉斯的毒蛇在卵石之间穿行,在正午的阳光下吐着蛇信,蜥蜴则像是远古恐龙的孑遗,在石头上昂着头,瞪着凝固无神的眼睛,偶尔有一株形状奇特的纺锤树独立于千里旷野。晚上,两人在汽车顶上相拥而坐,兴致勃勃地观看高悬于旷野之上的明月。
现在,他们已经到了位于巴西、巴拉圭和阿根廷交界处的伊瓜苏瀑布。一条5公里宽的白浪汹涌而来,跌入80米下的水潭,声震百里,悬挂的白练分成200多绺细流,就像非洲少女的辫子,水气氤氲,笼罩着周围的山石和松树,在空中扯出一条神妙的彩虹,雄伟大气,又透出千娇百媚。正是十月金秋,游人如蚁,有不少团体游客,但更多的是成双结队的情侣,他们穿着各色各样的服饰,用各种语言喧哗着。加达斯和海拉站在离瀑布最近的悬崖上,飞沫打湿了衣裳。玛亚对着飞流吠叫着,吠声中带着喜悦。加达斯立在海拉身后,用双手围住她的前胸,她坚挺的乳房和饱满的臀部刺激着他的情欲,使他的下身变得坚硬灼热。在这趟两人之旅开始时,加达斯难以克服自己的敬畏感——那是缘于海拉身世的神秘、品德的高洁、性格的深沉,或许多少也缘于海拉的豪富。但这20天来,海拉已经从光环中走出来,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快乐的20岁的女孩。不过,当她用狡黠的目光斜睨他时,加达斯觉得,在她的内心中仍有一片未开放的区域。
加达斯当然没忘记自己来巴西的原始目的,玩乐中他也向海拉询问过婴儿的来源。但海拉用一种很有效的方法把回答的日期推迟了:“等一等,分手时我会全部告诉你的。”——既然如此,加达斯当然不急于得到答案了。
他也感到庆幸,杜塔克一伙人没有跟踪而来,使这次浪漫之旅抹上阴影。有一次他偶然向海拉提起自己的担心,海拉平静地说:“不必担心,他们不敢跟来的,这群臭虫。”
她的自信使加达斯心中忐忑。为什么?莫非她用“某种方法”对那群臭虫进行了有效的劝告?加达斯不想追问下去,他强迫自己把这些隐忧忘掉。
现在,在震耳欲聋的水声中,在蒙蒙水气和飞沫中,加达斯忘掉了一切繁杂思绪,一切不属于爱情的东西。他伏在海拉耳边大声说:“海拉,我想要你!”
海拉扭头给他一个灿烂的微笑:“晚上!”
两人纵情地大笑着,玛亚也回头高兴地吠起来。
晚上他们找了一片幽静的雪松林,这儿离瀑布已经很远了,但夜深人静时,仍能隐约听到低沉的水声。他们搭好了圆形尖顶的帐篷,它十分类似印弟安人的茅舍。这儿远离城市的喧嚣、城市的灯光,明月仍以它远古的银辉洒向树梢,山风送来飒飒的松涛和鸟儿的鸣啭声。
两人在月光下坐了很久,觉得心境空明恬静。玛亚静卧在他们身旁,有时伸出舌头舔舔海拉或加达斯,有时因林中的声响突然竖起耳朵。深夜两人回帐蓬时,海拉没让玛亚进来,而是把它拴在外面的帐蓬的铁桩上。玛亚从没受到过这样的待遇,不满地低声吠叫着,不过并没有认真发怒,摆出一副不屑争辩的神情。海拉对加达斯嫣然一笑:“玛亚和我太亲密了,就像是我的姊妹,我不想让它看到……”她没有把话说完,利索地脱光了衣服,躺到气垫上,微笑着说:“来吧,今天是我排卵后的14天,是易于受孕的时刻。我想怀上你的孩子。”
月光从门里泻进来,照着那具诱人的裸体。加达斯觉得血液在燃烧,他也迅速脱光衣服,俯下身去。“海拉,”他认真地说,“我想使咱们的初夜更圣洁,所以,我想先向你求婚……”海拉很快打断了他的话:“来吧,先不说这些。加达斯,你知道吗?”她微带凄然地说,“虽然我的身体发育比正常人快得多,但我也经历了一个女人的全过程:月经初潮、乳房绽起、阴毛和腋毛增生、阴蒂增大。不过我一直有深深的恐惧,我怕自己没有‘人’的自然属性。因为直到现在,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能激起我的欲望。”
加达斯想,她说的不错,20多天的接触中,尽管两人常常相拥而睡,但从未感到海拉身上有那种电击般的震颤。加达斯曾以为这是处女的矜持,他也因此一直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欲望,艰难地入睡,但他没想到这是缘于一种内心的恐惧。
“所以,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女人呢。我不想把这场判决往后推迟了,今晚就见分晓吧——等那以后,咱们再说婚嫁的事也不迟。”
加达斯从她平静的声调中听出了深藏的苦恼,这使他顿生怜悯。“海拉,你不必担心,你一定是天下最完美的女人。”他笑着说,然后小心地搂紧海拉,耐心地诱导她的情欲。他轻轻揉搓着她的乳房,摩挲着她的大腿内侧和阴蒂,用热吻印遍了海拉的全身,舔着她的眼睛、鼻尖和舌根。在长久的撩拨中,他自己的欲火逐渐高涨,几乎要爆炸了,这时他终于感到海拉体内爆发出电击般的颤栗。“加达斯,来了!”海拉狂喜地喊,“我感到它来了,你来吧!”
于是他伏在海拉身上,在浅草丛中找到了神秘的洞穴,谨慎地坚决地挺进。在尖锐的疼痛中,海拉紧紧地搂住他,指甲陷入他嵴背后的皮肤中。终于进去了,刹那的疼痛也过去了,海拉喜悦地、喃喃地重复着:“来吧,快来吧。”
加达斯狂热地抽动着,海拉则扭动着臀部作配合,终于,从基因深处泛出一波强劲的快感,多年的陈酿倒出来了。加达斯全身酥软,从海拉身上溜下去,仍紧紧地搂住她,闭上眼睛。令人迷醉的寂静持续了很久,加达斯听到索索的动静,他睁开眼,见海拉半仰着身体,定定地看着他,脸上漾着灿烂的喜悦。她从身下抽出一方洁白的丝帕,上面有鲜红的处女血。“我也有,我真的也有!”她低声说,“海拉细胞在单细胞的状态下已经繁衍了22000代,我曾担心它丢失了,但它没有丢失!”加达斯知道她说的“它”是指什么——不是指处女血,而是指性欲,动物进行繁殖所必需的一种激励程序。生物学家们说,性欲是基因为延续自身而设下的一个陷阱,是几种激素的配伍所导致的生理现象。加达斯常常揶揄地想,如果世人都如科学家们一样睿智和冷静的话,也许人类会患上集体的阴冷和阳萎。但现在,他从海拉(一个用科学方法制造的人工生命)身上也感到了基因的神力。单细胞的无性繁殖(分裂繁殖)是不需要性欲的,所以,在22000代的分裂中,有关性欲的基因受到冷遇,一直蜷曲着,搁置在一旁。但谢天谢地,它在漫长的传达中竟没有丧失和退化。
直到这时,加达斯才真正理解了海拉的恐惧和喜悦,他动情地再次搂紧海拉。海拉猛然扑到他身上,和着泪水吻遍了他的面庞。加达斯轻声说:“你感觉怎么样?”
“好极了。我从没想到作爱是这么美好的事。”
“你还要吗?”
“当然!”
加达斯失笑道:“我可是无能为力了。睡吧,到早上再来。”
两人搂抱着,很快沉入深深的睡眠。两个梦境缠绕在一起。海拉梦见的是山中的生活:她和玛亚比赛游泳、小紫蛇、器官贩子埃德蒙的毒眼、汽车爆炸、亚马逊的丛林。加达斯则始终被一个奇怪的梦景所困扰。他梦见海拉变成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女人——小得能躲在一个细胞中,细胞无休止地分裂,而海拉每次都分成两半,重新躲入新的细胞中。加达斯焦灼地看着这个过程,因为不知为什么他确信,这个分裂再持续下去时,海拉就会在分裂中失去自己本来的面目。他一遍一遍地唿喊着,海拉终于醒过来了,赤身裸体地奔向他。他的心境一下了轻松了,然后是极度的快感。
海拉轻轻地抚摸他的脸,他醒了——真的是海拉在抚摸他。一个赤身裸体的海拉。她挑逗地看着他:“我想再来一次,现在可以了吧。”
加达斯笑着把她拉到自己的身上,把刚才的梦景抛到一边。海拉大笑着在他的身上晃动,黑色长发在脑后飘荡。
深蓝色的星空上嵌着南天的星座;印弟安星座,显微镜星座,南冕星座,等等。两人坐在帐蓬外,紧紧搂抱着,仰望着苍穹。忽然加达斯发现玛亚不见了,帐蓬的铁桩上扔着一根尼龙绳,上边还有一个完好的绳圈。海拉说不要紧,它不会丢失的,然后高喊了几声:玛亚!玛亚!玛亚很快在松林后露面了,不过不是它一个,后边跟着一条高大的褐色粗毛猎犬。两只狗你跑我追、我跑你追地兜着圈子,等到走入主人的视野之后,玛亚不再往前了,回头继续刚才的游戏。这个求爱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最后玛亚终于安静下来,让那只公狗骑上它的后背。几分钟后,两只狗用友好的吠声告别,玛亚小步跑过来,倚在海拉脚边。那只粗毛猎犬则向来路跑去,还时时停下来,昂首向这边张望着。
海拉抚摸着玛亚的背毛说:“它又要作母亲了。它已经生育了6窝,都送给邻近的印弟安人了。”加达斯敏锐地问:“你平时是住在印弟安人聚居区?”
海拉看看他,没有否认,但也没有回答。“我希望自己也能作母亲。”她幽幽地说。加达斯又触摸到她心中又细又长的坚韧的恐惧,急忙笑道:“当然你能作母亲!现在我可以提出求婚了吧。”
海拉摇头止住了他的话,现在,她的神态又恢复了在医院所见到的样子:高贵雍容,冷静地俯视着世人。她平静地说:“不必说了,加达斯。我希望自己能怀上孕,如果幸而如此,我会再来找你,会把自己全部生活向你敞开。如果……那我就不会来找你了,希望你把我彻底忘掉。”加达斯被不祥笼罩,气急败坏地喊:“你当然有能力怀孕——即使不能怀孕又有什么关系?在你这儿领养婴儿的人们,其中很多是不能怀孕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生活。你为什么这样看重……”他无法说下去了,看到海拉冷静的笑意,知道她决不会因自己的劝说而改变主意。而且——他也知道海拉为什么会如此,缺乏生育能力,这对西方人算不了什么,但对那些视生育为神圣天职的墨西哥人、中国人和阿拉伯人来说,不能生育的女人从心理上说不完整的。对于海拉,对于这个从单细胞催化出来的生命来说,能否具有人的这种“自然属性”,更有生死攸关的意义。
海拉已经站起来:“走吧,再回帐蓬里睡一会儿,吃过早饭我们仍到瀑布区去游玩。我准备在这里呆上7天,我想让,”她笑着说,“你的种子牢牢地种下去。”
7天中他们狂热地作爱,每晚都不间断,因为对于加达斯来说,不祥的预感一直萦绕心头。他觉得这种快乐是有限的,有一天他会永远失去它,因此他要抓紧时间享受。他十分担心,也许这次分别后,海拉会一去不回,永远消失在世界的某个僻远的角落,甚至告别人世。但他不再劝说,自己的份量不足以改变海拉的信念。现在,她已经不是快乐顽皮的20岁少女,而是一个30岁的成熟的女神。她宽容地接受了一个浅薄青年的爱情,同时又永远关闭着心扉中的某些部分。
这些晚上玛亚没有留在主人身边,它也在寻找自己的快乐,或者说是去完成自己的天职,直到天亮时才快活地返回帐蓬。7天到了。这天夜里,在最后一次也是最销魂的一次作爱后,海拉坐起身,平静地说:“加达斯,互道再见吧。你开着这辆车返回圣保罗,在那儿候我一段时间,最多一个月,我有一些积累的事务要处理。等确信自己怀孕,我会去找你的。”
加达斯感伤地看着她,想把这幅相貌永远铭刻在心里。“好的,我尊重你的意见。”海拉开始穿衣服:“对不起,我还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不过算不上失信,只是把这个日期推迟了。”
“对,我不着急。我会耐心等到重逢的那一天。”他想最后劝说一次,“海拉,很多女人并不是一次就能怀孕的,如果……最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海拉快活地打断他:“不要再说了,再见。你开车走吧,有人会来接我。”
“不,我要把你先送走,这是作丈夫的起码的风度嘛。”
海拉显然不大愿意他留在这儿,但不愿让加达斯扫兴,便多少有些勉强地答应了。她用通话器唿叫了几声,半个小时后,一架黑色的小型飞机幽灵般地出现。这是一种垂直升降飞机,但并不是海鹞或雅克,很可能是世人所不知的一种机型。机身呈隐形飞机的尖棱尖角的形状,复盖着黑色的带微孔材料,前掠翼,两个尖削的呈八字形的尾翼。飞机轻巧地落在帐蓬前,驾驶员透过舷窗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加达斯认出来了,他是在医院中邂逅过的印弟安人。
舱门轻巧地滑开,玛亚不等人吩咐,先一步跳上去,大模大样地坐在后排座椅上。海拉同加达斯拥抱着——加达斯悲哀地想,她的吻别太冷静了——吻吻他的眼睛:“再见。有关这架飞机的情况请保密,美国中情局和巴西警方一直在找它呢。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作。”
“我知道。”他嘶哑地说,再次深深吻着海拉:“再见。”舱门滑上了,飞机迅速爬升,掠过松林,很快溶化在晨色中。加达斯收拾了帐篷,扔在汽车的后座椅上,怏怏地坐上车。开车时,他总忍不住从后视镜中看看这顶帐蓬,悲伤之潮在心中盘旋不落,那里曾容纳了7天7夜的爱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