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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前边就是38A。”出租车司机说。一对黑人夫妇和他们的女儿下了车,胆怯地打量着前边的庭院。花饰精美的铁门之后,两排整齐的小叶黄杨夹着甬道向前延伸,树荫深处露出白色的建筑。右边是花园,喷泉围着一座中国式的假山,七八个人正在那儿玩耍,时时有小孩的笑声传过来。黑人女孩看看父母,走过去按响门铃。少顷,一个美貌的中年妇人快步走过来:“杰西卡!”苏玛高兴地嚷着,“我猜着就是你们到了。穆尔科克夫妇,请进吧,我们一直在等着你们呢。”
她领着客人经过林荫道,向人群走去。“喂,杰西卡和她的父母到了!”她喊道,那边正陪着孩子们玩耍的几个人快步迎过来,苏玛向客人介绍:“这是我父亲约翰。这是我的丈夫大卫·威廉森,儿子丹尼。那位是保罗·雷恩斯,杰西卡已经认识的,他妻子维多利亚,儿子吉米。这位是我们的老朋友豪森。”
周围的人都不错眼珠地盯着杰西卡:“像,太像了!”只有维多利亚好奇地问:“真的很像海拉?可惜,我一直无缘见到她。”
保罗把杰西卡揽到怀里,亲亲她的额头,豪森也迫不及待地把她拉过去,仔细打量着。杰西卡气色很好,目光清彻,脸上漾着笑意,看来,她确实戒断了毒瘾,恢复了往日的自我。豪森和保罗交换着眼色,欣慰地点着头。丹尼和吉米从大人的腋下钻过来,拉着杰西卡往外走:“杰西卡,我们去跳蹦床吧。”杰西卡看看苏玛,苏玛用目光示意:你去吧。很快,蹦床那边响起纵情的笑声。两天前,保罗接到了杰西卡的电话。杰西卡说,她完全戒断了毒瘾,现在已经回到美国,她想见见保罗和苏玛。保罗高兴极了:“当然可以,我太高兴了,明天你就来吧,我们在苏玛家欢迎你。”杰西卡调皮地说:“那么,你给我过生日吗?明天恰好是我的生日。”
“真的?太好了,苏玛肯定非常乐意。快来吧,和你的父母一道。”
现在,三家人团团坐在苏玛家的大餐厅里,其乐融融。餐厅的灯光熄灭了,苏玛托着生日蛋糕走出来,22团烛光照着她的喜悦。22根蜡烛,里圈是6根,外圈是16根,分别象征着杰西卡的真实年龄和可比年龄。丹尼奇怪地喊:“蛋糕上一共22根蜡烛,杰西卡姐姐已经22岁了么?”苏玛笑着解释:“不,她只有16岁。那6根蜡烛代表着一个秘密,暂时不能告诉你们。”丹尼嚷着“告诉我告诉我”的时候,杰西卡许完愿,吹熄蜡烛,大家拍手唱着“祝你生日快乐”。保罗和苏玛互相看看,不由想起在山中为海拉过3岁生日的情景,眼眶湿润了。维多利亚触触大卫的肩膀,嫉妒地说:“看哪,只要一扯到海拉的事情,他们就把我们忘了!”大卫和保罗笑着,分别揽过自己的妻子。
杰西卡切开蛋糕,分发给大家,当分到苏玛时,她低声问:“妈妈,你们真的见到海拉了?”
“我们猜想是见到了,在圣贞女孤儿院,院长和我们谈话时,豪森溜出去,只看见了一个背影。但我们都确信是她。”
杰西卡踌躇地说:“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唿海拉,是母亲,还是姐姐。我就把她当成我的姐姐吧,因为我愿意把你当成我的妈妈。”
在这个欢乐的宴会上,穆尔科克夫妇只有笑的份儿了。杰西卡伏到老约翰的怀里说:“我真高兴,今天一下子多了两对父母,还饶了一个外公呢。”
约翰也笑道:“我更占便宜了,捡了这么大的一个孙女。”
生日餐结束后,两个孩子又把杰西卡拉走了,三个人钻到小丹尼的卧室里,关上门玩起来。穆尔科克夫妇走到保罗和苏玛跟前,庄重地说:“雷恩斯先生,威廉森太太,我们想再次表示我们的谢意。你们……”
“不必客气。”保罗说,“实际上应该感谢你们和杰西卡。知道吗?杰西卡能主动和我们恢复联系,对苏玛、对我是多大的精神安慰。”
穆尔科克太太用手帕擦擦泪水:“我们真诚地感谢你们,你们知道,我们这一生相当困窘,没有什么好回味的。杰西卡曾是我们的希望,但她又突然吸毒,那一段时间,我们的精神快要崩溃了,我们诅咒上帝太不公平。但现在我们已经恢复了信念,因为我们遇到了一个又一个的好人。你们、加达斯,还有远在中国的甄羽女士、戒毒医院的医生们。谢谢你们大家。”
她提到了加达斯,保罗急忙问道:“加达斯和你们有联系吗?我们去巴西找过他,那时他已失踪。后来听说他回到了美国,但我们一直没能得到他的消息。”
“他回国后和杰西卡通过一次电话,问了她戒毒的情况。保罗,”她忧心忡忡地说,“打电话那天他的气色很不好,情绪也不大对头。我们很为他担心。”
保罗看看苏玛,两人都面有忧色。他们从巴西回国已经四个月了,但加达斯一直没有踪影。豪森曾尽力打探过,所得到的情报仅仅证实了加达斯确已回国,但回国后便石沉大海,四个月来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这是很不正常的,而且这种不正常肯定和海拉有关。他想起,当他们向院长嬷嬷提出有关加达斯的警告时,院长轻松地说:不必担心,我的资助人对他了如指掌。但愿这是真的,但愿海拉不要轻敌啊。
他不愿把这些情况透露给穆尔科克夫妇,在他们心目中,加达斯·比利先生是个行侠仗义的好人,何必破坏他们心中的这个形像呢。“不说这些了。加达斯不会有什么问题,他有个声名显赫的参议员父亲呢。今晚咱们痛痛快快玩一会儿,否则维多利亚和大卫又要嫉妒了。”
但他们注定脱不开这个话题,少顷,女仆维姬匆匆过来,说白宫办公厅打来电话找苏玛。白宫·苏玛的脸色变白了,急忙走过去,掂起那只老式的镀金话筒:“我是苏玛。请问……”
“你是苏玛·威廉森,婚前用名是苏玛·罗伯逊,对吗?”
“没错。”苏玛用玩笑来掩饰自己的担心,“你问得这么详细,是不是白宫对我有所任命?”对方继续问道:“请问保罗·雷恩斯和豪森·乔思特是否正在你家?”
“对。我们正在为一个女孩举行生日宴会。”
“杰西卡·是不是杰西卡·穆尔科克?”
苏玛蹙起眉头:“对的,我想FBI没有窃听我的电话吧,你是哪一位?”
对方笑了:“哪里哪里,如果是窃听到的信息,我会向你透露吗?我是白宫办公厅主任甘金斯,谨通知你,并请你代转保罗和豪森,请于明天上午9点到达白宫西会议厅,总统将约见你们。”
“总统约见?”苏玛大声重复着,“能透露谈话内容吗?”
“很遗憾,我不能透露。再见,请务必通知他们两位并准时到达。”
苏玛满头雾水地回到人群中。几个人都拿眼睛盯着她的额头,似乎那里有问题的答案。苏玛困惑地说:“总统约见!还有保罗和豪森!”
豪森马上想起那次参议员的约见:“不用猜了,肯定和海拉有关。苏玛,”他沉重地说,“我想不会是好消息,恐怕政府已下了决心,要对海拉王国动大手术了。”
孩子们无忧无虑的嬉闹声不时传到客厅,保罗、苏玛、豪森和大卫、维多利亚、穆尔科克夫妇都面面相觑,只有老约翰平静地劝慰道:“不必担心,如果已经决定行动,总统就不会约见你们了,我想事情还没有完全绝望。”
苏玛沉默了很久才沉闷地说:“但愿如此,否则也许我会行剌总统的,只要能保住我女儿的性命。”保罗站起身:“我想咱们提前动身吧,赶到华盛顿还能歇息几个小时,养足了精神和总统斗。”没人响应他的玩笑,屋内笼罩着阴郁的情绪。“不要告诉孩子们,不要打搅他们的好兴致。咱们三个悄悄出发吧。”
三人作了简单的准备,少顷,一辆黑色的林肯悄悄开出庭院,从窗户里还能听到三个孩子的喧哗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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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肯轿车沿着宾夕法尼亚大街,开进了白宫的黑色栅栏大门,又按照警卫的指示,开到北门厅下车。一位工作人员核对了姓名,引他们进入一个挂着绿色帷幔的法兰西式小门。屋内,黑色的皮背转椅摆成两排,东墙上雕有国玺,两旁挂着总统旗和国旗,靠墙处摆有许多书架。保罗触触苏玛,轻声说:“这是内阁会议室。”三人心照不宣地点头。总统把约见地点放到这儿,可见对这次见面的重视。他们来得比较早,屋内只有一个年轻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看到三人进来,他马上从椅缝中挤过来:“是威廉森太太、雷恩斯先生和乔思特先生吗?我是加达斯·比利。”
“加达斯!”三人惊唿着,带着掩饰不住的敌意看着他,不用说,这次总统约见肯定和他的“努力”有关。他们准备把海拉怎么办?保罗冷淡地说:“我们到巴西找过你,不过那时你已在那儿失踪了。”
“说来话长,一会儿你们就会知道了。”他苦笑着,在三人身边坐下。他的气色的确很糟,面色苍白,脸庞瘦削,眸子中深含着痛楚,简直像一个服刑10年的犯人。他直截了当地说:“你们的情况我都清楚,是从杰西卡和我父亲那儿得知的。我的情况你们可能不大清楚吧,我,”他把目光投向窗外,“和海拉有过7天的夫妻生活,又到她的地下世界里住了5天。还有,海拉已经怀上我的孩子。”这些突如其来的消息使三个人惊喜交加,几乎失声喊出来。想想吧,三个人千里迢迢跑到巴西,只看到海拉一个模煳的背影,而这个青年竟然和海拉建立了这样密切的关系!他们的情绪转眼间变了,从隐隐的敌意变成亲切、亲昵。苏玛已把加达斯认作女婿了——虽说自己作他的岳母似乎年轻了些。但三个人的惊喜很快冻结,因为无论如何,加达斯的表情不像一个幸福的丈夫,眸子中藏有那么多的绝望、自责、愤懑,使他看起来像是被女巫施过魔法的人,像是在浓墨般的“痛苦”中浸泡过。加达斯看到三个人急迫的疑问,苦笑着说:“稍微等一等吧,我是今天会议的主讲,他们让我把自己最隐秘的快乐和痛苦都抖给大家。”他沙哑地说,像一只受伤的狼,“是父亲让我这么作的——而且从道义上说我没法拒绝。”参加约见的人陆续走进来。加达斯低声为他们介绍着:这是生物学家乔伊,这是人类纯洁联盟主席哈伦·奈特,这是纽约时报主编弗兰克,这一位是音乐家沃尔特(加达斯解释说,他被邀请的原因,是他在克隆人问题上发表了不少最激进的观点)……又进来的两个人保罗认识,是伊恩·希拉德和日本人桥本正治,他们也看见了保罗和苏玛,远远地打了招唿。陆陆续续又进来十几个人,有些连加达斯也不认识了。
9点钟,会议室的内门打开,参议员布莱德陪着总统欧林·基夫走进来。基夫总统个子瘦小,浓眉,眼窝深陷,一双鹰目十分深邃,他笑着同大家见了礼,同来客中几位熟人简单地寒喧几句,直截了当地说:“谢谢诸位来临。我想,虽然没有通知今天的谈话主题,但诸位想必已经猜到了——是和12年前降生的那个癌人有关。”
尽管早在意料之中,苏玛仍觉得心头一沉,她几乎能猜到这次会议的结局,不由升起破釜沉舟般的悲壮。无论如何,她一定要保护海拉的生命。会议室内很多人都知道她同海拉的关系,这会儿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她,包括桥本和伊恩的怜悯,也有哈伦的敌意。
总统简洁地说:“12年前,海拉在保罗·雷恩斯的手中诞生,此后围绕海拉发生了种种事变:爆炸、暗杀、逃亡。现在可以公开告诉大家,海拉失踪前的那次爆炸是FBI策划的,并事先经过我的同意。”屋内起了轻微的骚动。总统特意看看苏玛,目光中有歉意,但并不是特意的道歉。他苦笑道:“可惜这次爆炸没有成功,在海拉三位亲人的策划下,她成功地骗过警方,逃到巴西,并很快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几乎是一个国家,是一个国中之国。我知道,在此之前,布莱德参议员为我承担了不少愤怒的诅咒,可能在苏玛女士的心目中,参议员到现在仍是一个邪恶的家伙。但我要告诉大家,在围绕海拉的斗争中,在意见完全相左的两派中,都没有任何私利,没有诸如嗜杀、残忍、罪恶这类东西,我们都是为了自己心中的崇高信念。我想,保罗·雷恩斯先生尤其会赞同我的观点。”他把目光转向保罗,保罗沉思着点点头。不错,他们曾对布莱德满怀恨意,但客观地评价,布莱德并没有私德上的丑恶,他是为了一个高尚的目的而努力。也许只有一个人是丑恶的,就是嗜杀的杜塔克,但杜塔克只是工具,在这个事件中不起主导作用。杜塔克今天没有与会,他仍躲在隔壁房间里偷听吗?总统说:“现在我们该如何对待海拉?处死她,还是保护她?今天的会议可以看作是一次民意公决,代表中包括了所有海拉最亲近的人。我希望能在这次会议后取得一致意见——当然很困难,但我有信心。现在,请加达斯·比利先生谈谈他的经历。”
加达斯没有起身,两手放在桌上,低着头,开始叙述。开始时他的声音枯燥沉闷,但随着回忆,他很快进入了过去的时光,回到与海拉朝夕相处的环境里,语调中开始渗入浓浓的感情。他坦诚地,丝毫不加粉饰地追述了他与海拉的结识,他们之间狂热的爱,他们的龄龉,以至后来的决裂。他的声音饱含痛苦和无奈,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对那个异类之茧——巨大的机器子宫——的真切描述,使每个人不寒而栗。最后他苦恼地说:“从那时起我就与海拉决裂,在昏睡中被送出地下世界,此后再没有得到海拉的任何消息。已经6个月过去了,很可能我的孩子已经出生,因为海拉就是满6个月出生的。我至今仍爱海拉,深深地爱她,挂念着那位已出生或未出生的儿女。可是,那个集体子宫同样是我每天的梦魇,难道人类真的要变成大批生产的零件?再没有母爱、母亲的呢喃、母乳的甘美、母亲与儿女的血肉联系?”他痛楚地摇摇头,“我没有办法,我无法作出决定。我不知道是该带领B-2轰炸机去炸平那儿,还是该展开臂膀保护自己的妻儿。父亲劝我把这些情况公开,寄希望于社会的智慧。我听从了父亲的劝告,把所有隐情都抖露给诸位,现在请你们来判决吧。”
他的发言结束了,总统冷静地注视着会场。“请大家踊跃地谈谈自己的看法,提出妥当的处理意见。好,请你先发言。”
生物学家乔伊站起来:“我想说明的是,刚才加达斯所说的人造子宫的诸多优点——效率高,妇女不再忍受怀孕分娩的痛苦,胎儿在子宫内可充分发育,可实施产前教育,等等,都是完全真实的。其实还不止这些呢,比如,可以很方便地诊治甚至完全消灭遗传疾病。所以,如果为这种人造巨型子宫开绿灯的话,恐怕人类很快会屈服于它的诱惑。”他顿了顿说,“从技术上没有任何难度,如果有决心和资金支持,至少有100个生物学家能在一两年内独立搞成它。”他苦笑道,“不过,至少我不会去干这件事,我坚决反对它,仇视它。为什么?因为这个变化太大了,太深刻了,它将完全抹煞人性,改变人类的性状。而且,这种‘科学进步’是否会带来意外灾难?不要忘了,人类近代史上的几次劫难都起因于某种似乎完全无害的科学进步:艾滋病毒和埃博拉病毒的肆虐,是因为人类进入原始森林,激活了在绿猴和蝙蝠身上潜伏了百万年的病毒;疯牛病是由于饲料中添加了粉碎过的牲畜内脏——初看起来,这是多么无害的革新啊,如果我是20年前的农场主,有人警告我粉碎的动物蛋白可能有危险,我一定会嗤之以鼻的。上述几点失误的代价是什么?是几千万人的死亡。现在我们要面对的,可不是动物饲料、绿猴病毒这类小事呢。”
他的发言成了会议的基调,此后的发言者都表示了对这件事的忧虑。只有音乐家沃尔特唱了反调:“乔伊先生,明明知道不能阻止的事情,你为什么要阻止呢。”
总统平静地问:“你的意见呢?”
“由它去吧,由它自生自灭。如果这种新人类会取代我们——反正我们挡不住。不妨假设现在是十几只南方古猿在这儿开会,它们通过决议,严格禁止猿类变人——能阻止住吗?”这种观点未免太惊世骇俗,太无责任感了,大多数人带着敌意看他,连苏玛也不赞同。总统没有表示意见,请其他人继续发言。
苏玛的心头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感到会场内砭入肌骨的杀气,她着急地捅捅保罗:“你说该怎么办?”保罗沉重地看看她,没有回答。他曾决心捍卫海拉的利益,但在听见关于邪恶的集体子宫的描述后,他的决心已经缓慢地、不可遏止地崩溃了。正好总统这时点了保罗的名字:“雷恩斯先生,你是癌人的缔造者,我们更想听听你的意见。”
苏玛殷切地看着他,希望他能以睿智的发言一举扭转会场的气氛,为海拉留出一线生机……但是,真的让海拉用那种机器子宫去孵化新人类?保罗站起来,先低头看看苏玛,她忽然感到深深的寒意——保罗的目光是歉疚的,决绝的,保罗已经和她不属一个阵营了!保罗开始发言:“我和苏玛可以说是海拉的父母,我们爱她,深深地爱她,尤其苏玛,更是在她身上泼洒了太多的母爱。但是,坦率地说,这种母爱不是基于教会所倡导的博爱精神。不,这种母爱的本质是自私的,是因为海拉曾在她的腹中孕育,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血肉。如果母亲和后代都割断了这种血肉联系,世界上真的还会有这样强烈的母爱吗?我,”他又歉疚地看看苏玛,“绝不会同意杀死海拉,同样也决不能容忍这种人造子宫。”
“那么,苏玛女士,你有什么意见?”总统笑容可掬地问。
苏玛深深失望了。既然连保罗都是这种态度,还能指望谁呢。只有靠自己了!她满腔悲愤地站起来,侃侃而谈:“这样对待海拉是不公平的!在海拉还是个三岁孩子、还没有犯下任何错误时,她就生活在敌意中,被人割下肾脏,被人暗杀,被逼得逃离人世。你们逼她走到这一步,也就让她完全脱离了人类道德的羁绊,现在,你们又要拿人类的道德规则去指责她!请你们不要忘记,即使受到如此不公平的对待,她也没有与人类为敌,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繁衍她的种族——正像我们每人都会做的那样。她有权活下去!”
她的激烈发言让所有人对她侧目而视,保罗仰面看着她,心情复杂地摇头。总统回头看看布莱德,神态萧瑟地说:“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当年我们的决策可能不尽恰当。当然我们也有自己的苦衷,因为在那时,社会舆论一时还无法统一,还看不到海拉对人类的真正威胁,我们这些先知先觉者只有瞒着公众采取断然措施。不过,且把过去的是是非非先搁置起来,苏玛女士,请你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说说:你能容忍你的后代用那种巨型子宫来孵育吗?”
苏玛愣住了,很久才痛楚地摇摇头。总统点点头:“很好,我想至少在这一点上达成共识了。希拉德先生,请你发表意见。你是克隆癌人的策划人。”
伊恩很干脆地说了一句:“我已经后悔了,总统阁下。”
总统转向加达斯:“加达斯,首先要谢谢你。你的这段工作,使人类了解了地下世界的真相。作为海拉的恋人,作为她腹中孩子的父亲,请你选定一个最佳的处理意见。”
“我,”加达斯缓缓地说:“希望海拉能堂堂正正地回到人类社会,鉴于这个事件的特殊性,希望总统对所有地下世界的人实行特赦——如果法庭认定他们有罪的话,因为可以认为,海拉的所作所为是基于一个土著部族的道德观,我们的法律在那个土著部族中并不完全适用。”他又补充一句,“还希望我的孩子能得到人的资格,但我不会容忍那种机器子宫。”
与会人都发了言,最后总统站起来,扫视全场:“谢谢各位的发言。我不想重复8年前的错误,所以今天我把所有内情和盘托出。自加达斯离开那个地下世界后,5个月来,我们经过缜密的侦察,又发现了海拉的另外两处地下据点。我们已和巴西政府取得共识,作好了军事行动的所有准备。但是,我们不想因此造成美国社会的分裂。今天我们请来了和海拉密切相关的各方代表,听取了各方意见,在此基础上拟出符合多数人意愿的处理意见。坦白说,政府采取行动并没有什么法律上的限制,但我愿对诸位作出承诺:如果稍后宣布的处理办法,不能在与会人中获三分之二赞成票的话,我们将搁置军事行动,继续酝酿修改,直到达成新的共识。你们同意我的意见吗?”
大家一致同意。总统说:“请稍候。”他与布莱德和工作人员退出会场。保罗立即握住苏玛的手,歉疚地看着她。豪森、加达斯等很多人也都看着她,大家无言地说着同样的话:对不起,但我们只能这样作。苏玛叹息一声,闭上眼睛,焦灼地等待着对海拉的判决。
10分钟后,总统和布莱德参议员返回会场,布莱德打开文件夹念道:兹决定,1、彻底摧毁癌人海拉所建立的旨在用非自然方式繁衍其种族的所有设施。2、对所有参与人员实行总统特赦,不追究此前所犯下的过错和罪行,允许他们获得美国或巴西公民的资格。条件是他们应具结保证,不再使用非自然方法来繁衍后代。
他解释道:“很多人可能不同意让癌人获得合法地位,比如哈伦·奈特先生恐怕就是这种意见。”他朝哈伦点点头,“但是,考虑到海拉对怀孕和生育的强烈兴趣,我们认为她尽管出身于癌人,仍具有自然人类的情感。因此,如果硬要把她和她的后代摒弃在人类之外,未免太心狠了。但这只是特例,以后不会允许克隆人尤其是克隆癌人出生了。现在,请大家考虑10分钟,然后我们用举手表决的方式通过这个决定。”
苏玛没想到政府的决定如此宽厚,不由绽出喜色,也许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海拉可以离开阴暗邪恶的地下世界,重新回到自己身边,与加达斯喜结连理,生儿育女。她只是担心,以海拉的刚硬性格,恐怕不会答应具结的,那么我就要努力说服她。
10分钟后,布莱德宣布表决开始:“反对的请举手。”
只有音乐家沃尔特一人举手,他喊道:“不要学唐吉诃德同风车搏斗!”没有人响应他。布莱德又说:“弃权的请举手。”
没有。
“同意的请举手。好,谢谢大家对政府的支持。”他回头对总统说了几句,“现在诸位可以离开了,会议内容请在12小时内保密。雷恩斯先生,威廉森女士,乔思特先生,还有你,加达斯,请留下并随军队一起行动。希望你们作为亲人能说服海拉。”
人们纷纷离去,总统走过来,同留下的四个人一一握手:“拜托你们了,希望诸位充分利用你们的影响力,使事情有一个最圆满的结局。请立即出发吧。”
白宫草坪上的军用直升机已经发动,布莱德领着四个人匆匆出去。苏玛拉着加达斯走在前边,他们盼望与女儿(恋人)见面,但心中都有强烈的不安。保罗和豪森走在后边,心情沉重地交换着目光,他们十分清楚,政府送了一个空头人情——海拉决不会乖乖地走出地下世界,一定会与自己的世界共存亡的。但是,总统的决定无可指摘,刚才两人也都举手同意了,除此之外,能有其它的解决办法吗?他们只能尽量去说服海拉了。他们在心中悲苦地喊着:海拉!海拉!匆匆上了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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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机群在亚马逊河口与巴西空军的超级军旗式战斗机会合,略作整顿后溯流而上。加达斯望着机翼下方,那是像海一样宽广无际的亚马逊河,马卡帕、古鲁帕等城市撒布在两岸,往西去,河道渐渐收缩变窄,两岸的丛林则越来越茂密,很快,丛林变成了浓绿的粘煳煳的绿色地狱,遮天铺地,尽情展示着热带雨林的强悍蛮勇。飞机飞得不高,甚至能看见鳄鱼扑食时掀起的浪花。大约飞了800公里后,飞机离开河道向北斜飞,下面是穆卡拉伊山的余脉。在浓浓的绿色中,矗立着无数圆锥状的山体,它们尽力从热带雨林的纠结中挣脱出来,向天空伸展着身躯。
加达斯虽然在海拉的地下世界呆过5天,但他是在昏睡中被带进带出的,所以对该处的地理方位毫无所知。直到飞机开始盘旋下降,他才知道到了目的地。几架垂直升降飞机和直升机找到了降落处,艰难地落下来。3架重型轰炸机在高空盘旋,用它们重浊的轰鸣声抖动着天空。
4人乘坐的飞机降落在锥形山峰的腰部,布莱德领着4人跳出机舱,匆匆向山下走,在一处石壁前停下。这儿被稠密的灌木和霸王藤严严的复盖着,看不出任何人工的痕迹。两名巴西军人架着一个女人走过来——是院长嬷嬷,她虽然身处监押之中,但神态相当平静。她看见了加达斯,仅仅看了一眼就转过目光,加达斯看到了冰冷的鄙夷,但他仍走过去,苦涩地说:“你好,嬷嬷。我们对海拉都没有恶意。这是海拉的父母和她的豪森伯伯,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钟爱的亲人。”
苏玛走过去:“嬷嬷,还记得我们吗?让我们共同努力把海拉救出来,好吗?”她的泪水夺眶而出,“求求你了,嬷嬷。”
院长看看他们,没有说话。参议员走过来,威严而不失亲切地说:‘你好院长,海拉的3处地下设施都将在今天被摧毁,对此不要抱什么幻想了。但总统已颁发了特赦令,海拉和所有手下都可以回到人类社会,过正常人的生活。你看,我们带来了她的所有亲人:父母、伯伯、丈夫,还有我,她的公公,这足以表达我们的诚意。请你和海拉联系,让保罗、苏玛、豪森和加达斯进入地下世界和她面谈。我们实在不愿出现悲剧。"
院长微笑道:“我了解海拉的坎坷身世,真希望在8年前你们就表现出这种诚意。现在恐怕晚了一点。”她留恋地看看四周,“参议员阁下,你知道吧,我是一个白人传教士和一个瓜哈里博斯女人的后代,不过我的心灵完全属于密林,属于蛮荒世界,从来不想进入你们的社会。我会把你们的话如实传达给海拉,如果海拉不打算上来的话,我会留在地下陪她。所以,让我们预道永别吧。”她再次留恋地扫视林野,转回身,把手掌放在一块岩石上。少顷,伴随着极轻微的隆隆声,石壁轻悄地滑开。这时人们才看出,石壁上的霸王藤是经过精心安排的,它们的一端固定地石壁上,在石壁移动时,藤干也随着移走,露出一个硕大的洞口。里面是一架庞大的电梯,大得足以装下他们乘坐的直升机。院长跨进电梯,加达斯和苏玛等人也急急跟上。院长摇手止住他们,温和地说:“请稍候,我要先去征求海拉的意见。”
几个人焦急地看着参议员,参议员点点头:“按院长的意见吧。”
电梯门关上了,隆隆声迅速沉下地下,但石壁并没有关闭。洞口的亲人们焦灼地等待着。布莱德退到几十米外的战地指挥所,同指挥梅泽斯少将密切注视着战地的动态。侦察机不停地发来监测报告:“未发现化学毒剂的迹象。未发现生物毒剂的迹象……”,F-22战机的精确制导炸弹瞄准了地下世界的4个秘密出口和通风口,B-2轰炸机上的巨型炸弹则对准了地下世界的腹部。
10分钟过去了,忽然有桠桠的声响,几根金属物从前后左右缓缓升起,把其上的棕榈树、肥猪树和霸王藤都推到一边,无数切叶蚁、蜢蛛等纷纷逃离,乱成一团。梅泽斯少将果断地命令道:“有埋伏!快撤离这个区域!”
已经晚了,十几道激光破空而来——但它们并不是杀人武器。这些激光束编织在一起,在短暂的震荡后,忽然堆出一幅清晰的画面。画面是地下世界的巨型子宫,加达斯一眼就认出来了,地下世界的人都默默聚集在这里,仍穿着那种瓜哈里博斯人的时装。院长嬷嬷也在这里,她也脱去了世俗的衣服。在这些人前面是一张躺椅,同样裸着身体的海拉斜躺在椅上。画面越来越清晰,可以看出那些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海拉身上,只是海拉的周围似乎加有某种干扰,她的身体显得朦胧和流动不定。苏玛等人不由往前赶了几步,伸手想抓住光影中的海拉。“海拉!”苏玛喊了一声,哽住了。海拉说话了,从几千米的地下传来,声音十分清晰,十分平静,平静下掩盖着跳荡的激情。“妈妈,爸爸,豪森伯伯,还有加达斯,我的爱人(加达斯像挨了一记鞭抽)。你们好,咱们终于又见面了。”
“海拉,请让我下去,我有好多话……”
“妈妈,不必劝了,”海拉微笑着说,“我全知道了。不过,我不能再回到人类世界,我完全属于这里——而且,也晚了。”
“不,不晚,你还年轻……”
“不,妈妈,已经晚了。加达斯,”三维图像中的海拉转向加达斯,“我们的孩子已经出生,是个女孩。”
加达斯悲喜交加地说:“她在哪儿?海拉,这难道不是你一直在寻找的证明吗?证明你和自然人类一样……”
海拉打断他的话,带着平静的伤感说:“不,不一样。告诉你吧,怀孕和分娩激活了癌细胞的本性,我的身体已经失控,它每天都在变化着,只有大脑还暂时保持着清醒。现在我已经几乎失去人形。我很想和你们拥抱吻别,可惜不行了。”
4个人的心都猛然沉落。他们瞪大眼睛看着躺椅上的海拉,但是不行,无法看清,那儿加有电子干扰,只能看见一团略具人形的电子流体。4个人都哑口无言,因为在这样的悲剧下,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海拉幽幽叹息道:“爸爸妈妈,我仍然感谢你们,你们让我降生于世,享受到活着的快乐。我只怨造化弄人,它既让我来到这个世上,为什么不舍得把人的属性全部给我呢。”保罗痛楚地说:“孩子,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模样……”
海拉尖利地说:“即使我只是一堆无定形的原生质?爸爸,那不是感情,是怜悯,我不会接受怜悯的。再见,我的亲人们。现在请布莱德参议员过来,我要给他讲几句话。”
布莱德显然对这片激光围起的区域心怀忌惮,但他仍勇敢地走过来。海拉冷淡地说:“阁下,如果一个月前你敢来这里撒野的话,我很乐意陪你玩一场战争游戏,而且我相信,能让你得到记一辈子的教训,不过今天我丧失这种兴趣了。我已决定毁灭我的3处地下世界。地下世界的人员决定全部留下,和我一同去死,我无法说服他们离开,只好遂他们所愿了。至于已经送到美国和各国的克隆婴儿,包括不久前送出去的200个,希望你们履行诺言,不要加害于他们——如果他们能活下去并且不重复我的悲剧。加达斯,我们的孩子就留在这里吧,请你原谅,我不愿她再经受我的痛苦。好了,我马上就要启动地下世界的自毁指令了,爆炸将在20分钟后开始,请你们立即撤回飞机吧。”
她对手下说:“把那两个家伙放出去,不要脏了我们的地方。”
两分钟后,电梯嗡嗡地开上来,门自动打开,赤身裸体的杜塔克和另一个特工被捆作一团,扔在角落里,眼神呆痴,浑身浸泡在屎尿中。他们潜入地下准备破坏救生通道时失手被擒,那些准备迎接死亡的瓜哈里博斯人恢复了野性,兴高采烈地商量着处死两人的办法,但在海拉的严令下,他们最终没敢杀死两个人,只是让他们吃了一些苦头。几名军人迅速冲过去,把俩人架出来,割断绳索,塞到一架直升机中。
梅泽斯命令所有人立即登机,他们都迅速执行了命令。只有苏玛等4个人留在原地没动,苏玛和加达斯在嘶声喊:“海拉,海拉,让我下去!你快点上来!”这时激光图像刷地消失了,山岩缓缓合拢,这里完全恢复了原始丛林的蛮荒景像。几名军人冲过来,两人架一个,不由分说把他们扯到飞机上。所有飞机都飞到空中了,这时他们听见一个遥远的声音,像是发自于地下,又像是发自于高空:“永别了,亲人们!”
一声沉重的闷哼,大地抖动一下,这一带的地面眨眼间下陷数百米,陷坑周围形成一圈陡崖,露出白色和红色的岩层。坑底仍是浓重的绿色,只是显得比原先零乱了。一座圆锥形山峰垮掉了半边,巨大的石块堆集在陷坑的边缘。地表下陷引起了强烈的空气扰动,一直影响到在空中盘旋的飞机,它们剧烈地抖动着,不过很快恢复平稳。
飞机上的人们默默观看了这场无声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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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宫的椭圆形办公室里,总统一直在关注在事态的发展。办公室主任甘金斯报告说,这次行动异常顺利,由于海拉怀孕分娩后的肉体崩溃,她已经自我毁灭了所有的地下设施。美国和巴西的空军未费一枪一弹就完成了任务,现在已经开始撤回。
总统淡淡地说:“真是个刚烈的女子,我们该向她致敬。”
甘金斯也附和道:“是啊,一个可敬的敌人。她和加达斯的女儿与她陪葬了,地下世界的所有人也都选择了死亡。总统,现在该考虑那些生活在美国的癌人了,据统计,他们一共有898名,都已受到严密的监视。”
总统点点头,这些癌人该怎么办?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事。忽然,屋内响起吓人的卡卡查查的破碎声,一个尖尖的机头透过玻璃窗伸进来,激光炮的炮口阴险地指向屋内,机身则仍悬停在窗外。屋内的人一时间惊呆了,两名听见动静的警卫冲进屋内,立即扑过来,把总统掩在身下。此时总统已经悟到,窗外肯定是海拉乘坐的那架幽灵飞机,驾驶员光着头,赤身裸体,对着他嘲弄地咧着嘴。那人马上就会按下激光炮的按纽,把这里变成死光横飞的屠场——忽然飞机悄然离开了,跃升到空中。总统推开警卫,跑到阳台上观看。那架飞机像是疯了似的在天上纵情驰骋,平飞,倒飞,俯冲,甚至来一个眼镜蛇机动。忽然机尾后冒出白烟,飞机拖着这条长尾,在蓝天上书写着清晰的花体字母:海拉!
飞机随即拉高,迅速消失在蓝天中。总统回到房中,听见甘金斯正在声嘶力竭地打电话:“……它刚刚从办公室的窗户中退出去,这会儿正在天上写字哩。什么?雷达没有任何反应?我用肉眼都看见了,千真万确!”
20秒钟后,几架F-22唿啸着飞过来,但幽灵飞机早已消失,在F-22造成的扰动中,天幕上的一行字母逐渐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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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丽打开栅栏门,把牧羊犬玛亚和它的4个小狗崽赶出去:“去吧,去吧。”她柔声说,“这儿马上就要毁灭了,海拉让你们自己逃生去。快走吧,我要回去和海拉死在一块儿。”她向玛亚挥挥手,黯然回头。玛亚听不懂她的话,但这条聪明的狗早已觉察到异常。这些天,女主人变得越来越阴郁,她的模样好像每天都在变化。当然她的模样与玛亚无关,玛亚辨别主人是靠气味。但是,这几天来女主人再也不让它近前了,它曾恼怒地在门外吠叫,在门上抓挠,但女主人就是不让它靠前。
现在,黑人姑娘又把它和4个狗崽送出栅栏,这是为什么?过去不是从来都不让它到栅栏外吗?地下世界里沉寂得像是坟墓,忽然麦克风响了:“现在进入10分钟倒计时,请各处人员迅速撤离。”然后是不慌不忙的均匀的计数声:600、599、598、597……玛亚听不懂这些,但冥冥中的本能告诉它,危险马上就要来临。4只小狗崽唧唧地叫着,茫然看着四周,玛亚急忙领着儿女们向安全出口跑去……忽然它停住了,昂着头思索着,它转过身,推开栅栏门,飞快地向里面跑去。它闪电般地跑着,到处都没有人影,它嗅着特丽沿路留下的气味,径直奔向中区的球形塔,没错,这儿灯火辉煌,人们都聚集在海拉的周围,安静地等待着,特丽也站在人群中。海拉看见了玛亚,生气地喊:“玛亚,快跑,快点跑出去!”
玛亚悲哀地朝她吠了一声,猛然扑向婴儿车,婴儿车翻倒了,玛亚叼着婴儿的衣服,最后看一眼海拉——它的狗眼中含有多么深的悲伧!然后叼着婴儿向来路跑回。周围的人都看着海拉,海拉摇摇头,低声说:“由它去吧。由她去吧。”
她第二句指的是婴儿。
玛亚跑到栅栏外,4只小狗正悲哀地哼唧着,四处乱撞。玛亚放下婴儿,吠叫着,小狗听见妈妈的声音,欢欢喜喜地围上来。婴儿在地上扎手舞脚地弹动着,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哭泣,一直笑盈盈地看着玛亚。玛亚没有停留,低头叼上婴儿跑起来,同时用呜呜的吠叫招唤小狗随它跑。身后的计数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它知道危险时刻已经逼近,更加焦燥地跑着。小狗们追不上妈妈,在后边着急地尖叫,但玛亚已顾不上了。
它总算跑到了洞口。这是一片阴暗潮湿的河边林地,下午的太阳透过密密的树叶,在灌木的叶子上撒下一个个圆斑。小狗崽们还没出来,玛亚想回头寻找,但婴儿的哭声阻住了它,玛亚卧在她的旁边,把奶头凑过去,婴儿立即香甜地吮吸起来。
玛亚昂着头,焦急地向洞内唤着它的儿女。忽然一声爆响,洞内的气浪唿啸着冲出来,把洞口的树木齐腰吹断。它和婴儿都在地上翻滚着。一分钟后,狂风减弱了,它竖起耳朵,听见了婴儿愤怒的哭声,它四肢着地爬过去,伏在婴儿身上,婴儿马上找到奶头吮吸起来。后边忽然传来唧唧的狗叫声,原来小狗们都被气浪吹出来,正晕头晕脑地在地上爬着。玛亚吠了一声,狗崽们欢天喜地地跑过来,与婴儿拥挤在一起,抢夺着妈妈的奶头,随即安静下来。
5张小口贪馋地吞咽着乳汁,玛亚则冷静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儿藤蔓缠绕,阳光难以穿透,空气中弥漫着腐叶的气息。毒蛇在灌木丛下探出脑袋,巨蚁在枝叶间奔跑,饱食的鳄鱼懒懒地看着它们,悠闲地挪动着四肢,返回河边。
玛亚没有人类的思维,但基因深处的本能同样正确地教会它该怎么做。它要活下去,在这片险恶的环境中尽力活下去。小狗吃饱了,快乐地哼唧着,哼唧声夹杂着一个喃喃的人类婴儿的声音。这些生命都是它的后代,它会用生命保护它们。
它把5只小崽子一个个叼回洞中,随后的一天里,它从各处叼来枯草树叶,建造了一个舒适的狗窝。于是,一场生存之战从此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