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七十度五分,西经九十八度二十三分
一八四七年十二月十三日
第三中尉约翰·厄文想知道沉默是如何上下船却不被人发现。今天晚上,距他第一次发现这爱斯基摩女人的栖身处刚好一个月,他要解开这个谜,即使他必须付上脚趾与手指冻坏的代价。
厄文发现她之后的隔天就向船长报告:爱斯基摩女人已经把她的窝搬到底舱前方的锚缆收置间。他并没有提到她似乎是在那里吃鲜肉的事,主要是因为,在惊讶地瞪视火焰照亮小房间的那一秒中,他对自己看到的东西并不是很有把握。他也没向船长呈报副船缝填塞匠希吉和水兵门森两人在底舱干的看来是鸡奸的勾当。厄文知道他背离了他做为皇家海军探索团一员的专业职责,没让他的船长知道这件惊人且重要的事,但是……
但是怎么样?约翰·厄文唯一想到为这严重违纪行为脱罪的理由是:皇家海军惊恐号上的鼠辈已经够多了。
但是,沉默女士能神奇地在船上来无影去无踪,在迷信的船员眼中,正是女巫身份的最终证据,但在克罗兹船长和其他军官看来却只是神话,不值得注意。但是对年轻的厄文来说,比副船缝填塞匠和船上那白痴是否能在发臭阴暗的底舱中让彼此满足要重要得多。
而且那暗处散发着恶臭,厄文想。他躲在船首锚缆间附近的柱子后面,蹲伏在露出雪泥表面的板条箱上守候已经三小时了。这冰冷、黑暗的底舱,臭味一天比一天糟。
至少现在,在锚缆间外面的矮平台上已经没有装着剩余食物的盘子、一杯杯的兰姆酒或一些异教避邪物了。就在布兰吉先生奇迹式地从冰原上那东西手中逃脱后不久,有个军官就把船员们先前的作为告诉克罗兹。船长听了火冒三丈,并且威胁说,下一个愚蠢、迷信、糊涂、不像基督徒地把食物或加水稀释过的兰姆酒留给原住民女人吃喝的人,将永远不再有兰姆酒可以喝。她是个异教的小孩,虽然有机会看到沉默女士光着身子或是听医生们谈论她的水手,都知道她不是小孩,并且小声地把事情转述给其他人听。
克罗兹也非常清楚表明他的立场,决不容许有人配戴白熊避邪物。他在前一天的礼拜中宣布,实际上只宣读了一段船上法规。虽然许多船员还很想再听他读《利维坦书》,只要他在哪个倒霉的船员身上看到任何一根熊牙、熊爪、熊尾、新刺青或其他避邪物,他就会叫他多站一班大夜班或者做两次厕所便盆清理工作。突然间,异教神物的迷信在惊恐号上消失了,虽然厄文中尉听他在幽冥号上的朋友说,在那里还相当流行。
厄文有好几次想跟踪这个爱斯基摩人,探查出她夜里在船上的鬼祟行迹,但是在不愿意让她知道他在跟踪她的情况下,他跟丢了。今天晚上他知道沉默女士还在她的小密室里。三个小时前,船员们吃过晚餐,而她也安静地(几乎没人看到地)从狄葛先生那里领到她配额的“可怜的约翰”:鳕鱼、一块比斯吉及一杯水。她带着食物下到底舱时,他跟着从主梯爬下来。厄文派一个人守在前舱口,就在大火炉前方,还叫另一个好奇的水手看好主梯道。他的安排是,两个守卫每四小时交换一次。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如果爱斯基摩女人今天晚上爬上这两座梯子其一,厄文就知道她到哪里去了,也知道她去的时间。
但是已经过三个小时了,锚缆间的门还是紧闭着。在底舱船首唯一的照明是从储藏间矮而宽的门缝渗漏出来的些许光线。这女人在里面仍然有光源,蜡烛或是没有屏蔽的火焰。光是这点就足以让克罗兹船长在一分钟内从锚缆间把她拉出来,将她送回主舱病床区前面的储物区里的小巢穴……或者把她丢到外面的冰上。船长和其他经验丰富的水手一样,都非常害怕船上有火,何况他对这爱斯基摩客人没有好感。
突然,在这不太紧密的门周围那圈长方形弱光不见了。
她睡了,厄文想。他可以想象她光着身子,就像他之前看到那样,在房间里将毛皮拉起来盖住身体。厄文也能想象,隔天一早某个军官会来找他,然后发现他的躯体已经没有气息,蜷曲着躺在雪泥泛滥的底舱中某个板条箱上。他显然是个没有绅士风范的卑鄙小人,在偷窥船上唯一的女人时冻死。这肯定不是让约翰·厄文中尉可怜的父母会觉得欣慰的英勇捐躯报告。
就在这时,一阵真正冰冷的空气吹进原本已经冰冻的底舱,好像有个不怀好意的恶灵在黑暗中从他身旁拂过。有那么一会儿,厄文感觉颈后的寒毛全竖立起来,但是,一个简单的想法接着冒出来:这是一阵气流,好像有人打开门或窗户。
他知道沉默女士是怎样神奇地进出惊恐号了。
厄文点亮提灯,从板条箱上跳下来,踩过不断溅起的雪泥去拉锚缆收置间的门。门从里面固定住了。厄文知道船首锚缆收置间里面没有锁,外面也没有装锁,因为没人有任何理由去偷锚缆。显然,这个原住民女人自己找到固定门的方法。
厄文早就准备好了。他右手带着一根三十英寸长的撬杆,他知道将来得向利铎中尉,甚至向克罗兹船长解释他造成的损坏。他把杆子较窄的那一端塞进三英尺高的门缝里,然后使劲撬。门发出嘎吱声与呻吟声,却只打开了一两英寸。厄文用一只手让撬杆维持在原处,把另一只手伸到油布外衣、大外套、内层外套及背心下面,从腰带上拔出船刀。
沉默女士用某种方法把钉子钉到锚缆间两扇门的背面,然后用有弹性的生皮革材料——肠?肌腱?——反复缠绕钉子,直到两扇门像被白色蜘蛛网固定住。厄文这下子不可能进到里面而不留下痕迹了,撬杆痕是一例,所以他用刀子对着缠绕多次的肌腱猛砍。这件工作可不容易,一股股肌腱比生皮或船上的缆索更经得起利刃切割。
当肌腱终于都掉落后,厄文把发着嘶嘶声的提灯伸进低矮的空间里。
在四个星期前就看过的洞窟般住所,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只不过现在除了他的提灯外没有其他的火。在地板稍微升起的小密室里,缠绕收起的锚缆被向后推,上端被拉向前来制造出洞穴的样子。这里也有她刚刚才用过餐的迹象:地上有个惊恐号的白镴盘,上面剩一些“可怜的约翰”的碎屑;一个白镴的甜烈酒马克杯以及看起来像是沉默女士用被丢弃的帆布条缝制成的收纳袋。小房间的地板上还有一盏船上的小油灯,里面的油只够让船员夜里到甲板上厕所时使用。厄文脱掉他的连指手套和内层手套去摸油灯时,热气管还相当温暖。
但是没有沉默女士的踪迹。
厄文其实可以试着朝不同方向拉扯、扭动沉重的锚缆,看看后面还有什么东西,但是根据他的经验,这个三角形的锚缆收置间剩下的空间里一定还是密实堆放着船锚缆索。他们启航已经有两年半了,缆索还是带着泰晤士河的臭味。
但是沉默女士已经不见了。她不可能穿过上方的舱板或横梁,进到上面的船舱,或穿过船身到船外去。所以迷信的船员是对的?她是爱斯基摩女巫吗?一个女巫师?异教的灵媒?
第三中尉约翰·厄文不相信这些。他注意到刚刚那阵微风已经不在身旁流动了,不过他提灯里的火焰还是随着微弱的气流在舞动。
厄文伸直手臂移动提灯。在这拥挤、狭窄的锚缆收置间里,这就是仅剩的空间了。然后停在提灯火焰舞动最厉害的地方:船首尖端偏右舷处。
他放下提灯,开始移开锚缆。厄文马上发现,她安置这许多船锚缆索的方法非常巧妙,看起来像是由不少锚缆盘绕成的一大团东西,下面其实是空心的,上面的锚缆是从另一团拉过来,可以轻易拉开、放进她的空巢穴里。在假锚缆后面的,是船身宽而弯曲的肋条。
再一次,她很小心地做了最佳选择。探险队启航几个月前,惊恐号为了从事冰上任务而重新装修时,锚缆间的上方与下方就架设了不少由木头或铁制梁柱构成的复杂网状结构。在船首附近就有铁制的直梁、橡木的横梁、三倍厚度的支柱、铁制的三角支架,巨大的橡木斜梁前后交织,有些甚至和船身的主肋条一样厚,构成这艘船的现代强化设计,来对抗北极的冰。厄文中尉知道,有个伦敦记者曾经描述说,数以吨计的木制或铁制强化梁柱以及船身两侧的英格兰橡木上加贴的非洲橡木、加拿大榆木及更多非洲橡木,足以制造出一块“大约厚达八英尺的巨大梁木”。
厄文知道,关于船首和船身的评论完全正确。但是在这里,也就是最后五英尺左右的船身肋条在船首接合的地方(在锚缆间里面及其上方),却只有原先做为船身板的六英寸英格兰橡木,不像船身两侧其他地方有十英寸厚的夹层实木。这种设计的基本想法是:在离大幅强化的船首不到几英尺的左舷与右舷区域应该少贴几层护木,船只在破冰过程中遭受严重挤压时,才会有它需要的弹性。
的确,船首真的有弹性。船身两侧的五根横木条,配合上用铁与橡木强化的船首与舱内区域,创造了世界上其他国家海军或民间探险队都无法企及的现代破冰技术奇迹。惊恐号及幽冥号已经到过地球上其他履冰船不可能存活下来的地方。
这个船首区是个奇迹,但是现在它已经不再牢固了。
厄文伸出提灯去探测气流,靠没戴手套的僵冻手指去感觉,并且用刀去检查一条三英尺长、一英尺半宽的船肋板松动处。他花了几分钟才找到风口。就在那里。弯曲船肋的后端是用两根长钉固定住,但两根钉子这时的功能却像是某种铰链。船肋的前端只是被塞在固定位置,离巨大的船尖与从船头通到船尾的龙骨只有几英尺。
厄文用撬杆把船肋撬松,让它掉下来,心想这年轻女人是怎么光用手指就办得到。他感觉一阵冷空气猛灌进来,并且发现自己正穿过船身一个三英尺长、十八英寸宽的洞,注视船外的黑暗。
这是不可能的。年轻的中尉知道,惊恐号的船首从船尖向后的二十英尺内都特别安装了一英寸厚的锻造、轧制铁板构成的铁护甲。即使舱内的梁木掉落,占了后面长度三分之一的船首区还是有护甲。
现在情况却并非如此。寒风就从被拆掉的横木后面的冰黑洞穴吹进来。因为惊恐号船尾下面的冰向上堆高,使船不断向前倾,船首已经被压迫到海冰下面。
厄文中尉的心跳剧烈。如果明天出现奇迹,惊恐号可以重新浮在水面上的话,船会马上沉到海里去。
有可能是沉默女士干的吗?这想法比起迷信她能神奇随意地出现消失,更令厄文中尉胆战心惊。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子,竟可以把船身的铁板撕掉,把要用造船厂设备才能弄弯并用长钉固定的沉重船首肋条拆下,并且准确地知道要在哪里拆,才不会引起船上六十个对这艘船比对母亲面容更熟悉的船员注意?
厄文双膝跪在低矮的空间里,他发现自己张开嘴巴在呼吸,心脏在狂跳。
惊恐号在这两个夏天与冰的激烈对抗中横越了巴芬湾、穿过兰开斯特海峡、一路绕过康华里岛到达毕奇岛过冬;次年夏天向南冲过海峡,经过船员们现在称为富兰克林的海峡。他只能确信,在次年夏天快到尽头时,海平面下的一些船首铁护甲已经脱落。之后船被冰抓住时,厚重的船身肋条才开始向内移位。
不过有没有可能是冰以外的东西造成橡木船肋脱落?会不会是其他东西,某只想要进来的东西?
现在这不重要了。沉默女士顶多才离开几分钟,而约翰·厄文一心一意想跟踪她,不只想知道她到外面黑暗中何处,也想知道她是不是自己寻找及猎杀鲜鱼或猎物。这里冰层这么厚,又冷得可怕,应该是不可能,否则太像奇迹了。
如果是的话,厄文知道,这事实可能让所有人得救。厄文中尉和其他人一样,听说过葛德纳供应的一些罐头已经腐坏。两艘船上所有人也都听过他们的存粮在明年夏天前就会告罄的传言。
他没办法进入洞里。
厄文用撬杆去撬旁边的船肋,但是,除了这块半悬的木条之外,其他的都像岩石一样坚固。这个十八英寸乘三英尺的船身缝隙是唯一出口。但他太臃肿了。
他脱掉油布外衣、厚重的大外套、保暖巾、帽子及威尔斯假发,先放进前面的洞里……虽然他是船上最瘦的几名军官之一,他的肩膀及上半身还是太宽。纵使冷得发抖,厄文还是解开背心钮扣,把里面的羊毛衣也脱掉,然后一并塞进黑色洞穴里。
如果他现在没办法从船身出去,就要费尽口舌去说明,为什么他从底舱上来后外面几层衣服不见了。
他进去了,非常勉强。厄文一面抱怨咒骂,一面挤身进入狭窄的空间里,连羊毛衬衫的钮扣也挤掉了。
我现在是在船外,在冰下面,他想。这想法似乎不太真实。
他处在覆盖住船首与船首斜桅海冰中的一条狭窄洞穴里。里面的空间不够让他把外套与衣服穿上,所以他将它们向前推。他考虑要回锚缆间拿提灯,但想到几小时前他在甲板上担任值班军官时,天空中还有一轮满月,于是他选择带走铁撬杆。
冰中洞穴看来至少和船首斜桅一样长,超过十八英尺,而且很可能是前一个夏天,冰短暂历经几次融化、冻结周期时,船首斜桅的长木条前后移位造成的。厄文终于从隧道里冒出头来时,还多爬了好几秒才发现自己已经出到船外。细长的船首斜桅、绑在上面的缆索以及冰冻的第二斜桅支桅索构成的帘幕,都还笼罩在他头上,他发现这不仅挡住看到天空的视线,也挡住船首卫兵的视线,让守卫看不见他。在船首斜桅之外,惊恐号看起来只是浮现在他上方的一幢巨大黑影,冰原上只出现几道细弱的灯光,而前方的路则是继续通往由冰块与冰塔构成的乱堆中。
厄文发抖得很厉害,他开始将保暖衣一一穿上。他的手颤抖得太厉害,以至于无法扣上羊毛背心的钮扣,不过那不重要。大外套很难套上,但至少它的钮扣大多了。等到他穿好油布外衣后,这位年轻中尉已经冻到骨子里了。
往哪里去了?
乱冰堆离船首有五十英尺远,是一片由冰岩与风蚀冰塔构成的森林,沉默有可能朝任何一个方向走。但是从隧道出口处开始,似乎有一条接近直线、比较低矮的路通到船外的冰原。要离开船的话,至少这一条路阻碍最少,隐蔽性也最高。厄文站起身,右手提着撬杆,跟着滑溜溜的冰凹槽向西走去。
要不是听到不属于这世界的声音,他不可能找到她。
他现在已经离船数百码,在冰迷宫中迷了路。脚下蓝色的冰凹槽早就不见了,或者说,已经和许多类似的沟槽混在一起了,虽然满月与星星将一切照得像白天,却没看到有任何东西在动,雪地上也没有足迹。
接着就是那不属这世界的哭号声。
不,他停在路上,全身发抖。他已经因为寒冷而颤抖了好一阵子,现在他发抖得更厉害了。他发现,这不是哭号声,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哭号声。这是某个怪异得不得了的乐器……部分是风笛、部分是号角、部分是双簧管、部分是长笛、部分是人声,吹奏出没有旋律的乐音。音量大到他在几十码外就可以听见,不过他几乎可以确定甲板上的人听不见,尤其今夜的风出乎寻常是从东南方吹来。所有的音仍然是由单一乐器发出的合成音。厄文从来没听过像这样的声音。
演奏似乎是突然间开始,节奏就像性爱进行曲愈来愈快,然后全曲嘎然而止,仿佛已达到生理高潮,一点也不像有人正照着乐谱演奏。声音是从一片冰塔荒原里传来的,冰塔旁边有座高大的冰脊,就在克罗兹坚持在惊恐号与幽冥号间维持通畅的那条两侧有火炬路碑的路北边不到三十码远。今天晚上没有人在维修路碑,厄文独自与这片冰海相处。他,以及制造乐曲的人或东西,今夜与冰海为伴。
他小心翼翼地走在由巨大冰岩与高耸冰塔构成的蓝冰迷宫中,搞不清楚方向时就举头观望明月。这颗黄色的球很像突然出现在星空中、大小达到最大的行星,不像厄文这些年在陆上或海上短暂执行任务时看见的月亮。月亮旁边的空气似乎随着寒气晃动,仿佛空气本身也在接近冻结边缘。上层空气的冰晶产生了一个很大的双轮月晕包围着月亮,两个圆圈下方被冰脊及旁边的冰山挡住。在最外层的月晕上,有三个明亮发光的十字架,像极了银戒指上的钻石。
在这靠近北极之地,此等现象中尉之前就曾经在冬夜里看过几次。冰雪专家布兰吉解释说,这只不过是月光在冰晶中折射,就像光在钻石中折射。不过当那古怪乐器再次鸣响与呻吟,现在在冰后面不到几码处,节奏一直加速到近乎狂喜的地步,然后突然停止,这让置身在散发蓝光冰原上的厄文,多了几分宗教上的敬畏与惊奇。
厄文试着想象是沉默女士在吹奏目前还没人见过的爱斯基摩乐器,比方说用驯鹿角制作的类似巴伐利亚号角的乐器。不过他马上就否定了这个荒谬的想法。首先,她和已死的同伴来时并没带乐器。其次,厄文有种奇怪的直觉,他认为吹奏这个不知名乐器的人并不是沉默女士。
现在只剩一道矮冰脊隔在厄文和传出音乐的冰塔间,厄文爬过最后这道冰脊,继续用四脚向前爬行,以免有深刻痕的靴子踩在硬冰或软雪上发出的碾碎声被人听见。
那鸣声似乎就在下一个发蓝光的冰塔后面,这冰塔被风吹蚀得很像一面厚旗。鸣声又开始响起,很快就发展成厄文到目前为止听到最响亮、最骤急、最深沉、最狂野的声音。令他惊讶的是,他发现他正在勃起。这乐器深沉、隆隆、簧片振动的声音是如此……原始……让他的生殖器被挑动起来,虽然身体还在发抖。
他从冰塔旁边窥视。
沉默女士就在一片平滑的蓝冰上,离他约二十英尺,冰塔与大块的冰环绕着这区域,让厄文觉得自己好像突然置身在史前巨石群中。带着冰晶月晕并与星光交错的月光从上面洒射下来。连影子都是蓝色的。
她全身赤裸,跪在她的外衣毛皮上。背部四分之三侧对着厄文,他看到她右胸的曲线,也看到明亮月光照亮她长又直的黑发,在她背部结实的肉上洒上银白色亮光。厄文心跳得非常厉害,他很怕她会听到他的心跳声。
沉默女士并不是单独一人。就在这空地另一面,爱斯基摩女人所在处再过去一点,有个东西填塞在两块巨大的特鲁伊特冰石间的阴暗处。
厄文知道它就是冰原上那只东西。白熊或白恶魔,就和他们在一起,几乎就浮现在这年轻女人的正上方。中尉的眼睛张得老大,还是很难看出它的形状:蓝白冰上的蓝白毛皮、壮实冰脊与雪脊下方的壮实肌肉、一双不能全然与那东西背后漆黑区分开的漆黑眼睛。
他看到异常长的熊颈上有个三角形头颅,正像蛇一样在跪着的女人上方六英尺处及后方摇摆、晃动。厄文试着去估计头颅大小,为将来猎杀行动作参考,但他无法判断带着两颗漆黑眼睛的三角形头的准确形状与大小,因为它不断做着奇怪的动作。
但这只东西此时正出现在女孩上方,它的头几乎就在她上面。
厄文知道他应该大叫,戴着手套的手拿着撬杆冲向前去。除了已经收进刀鞘里的船刀外,他没带任何武器。他试着去救这女人,但是他的肌肉无法听从命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心怀混杂着性兴奋的恐惧继续看下去。
沉默女士伸出她的手臂,手掌朝上,好像天主教的神父在诵读弥撒文,并期待着圣餐神迹。厄文有个在爱尔兰的表哥是天主教徒,有次去拜访他,跟他去参加了天主教的礼拜仪式。那种怪异神奇的仪式正在这里的蓝色月光下上演。没有舌头的沉默女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她手臂张得很开,眼睛闭着,头向后仰――厄文又向前爬了一段,现在可以看见她的脸――她的嘴巴张得很开,仿佛一个祈愿者正等着领用圣餐。
那只生物的脖子向前及向下猛冲,和眼镜蛇的攻击一样快速,而且那东西的上下颚大开,似乎要在沉默女士下半部的脸上咬合,吃掉她半颗头。
厄文几乎要叫出声来。仪式在这一刻的沉重以及促使他变得无能的恐惧,让他保持默不作声。
那只东西并没吃掉她。厄文发现,自己正注视着那怪兽蓝白色的头,那头至少比女人的头大三倍。它把巨大的上下颚合起来,并没有紧咬住,反倒是刚好与她张开的嘴以及向上抬高的颚接合。她的手臂还是向着夜晚伸开,几乎像是已经准备好要去拥抱那一大团正环抱着她的皮毛与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