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辉将散弹枪搁在肩膊上,站到趸船的最前头,眺望正逐渐变大的中环海岸景色。
这一天正是圣诞节。当然全香港都不会有人庆祝。中环那些废弃的高楼也没有任何灯饰。那巨型的“光华联合军”总帅梁牧师画像倒还挂着,但几天前一阵冬雨已经令图画化开,变得脏兮兮的模样。
十二月末的维港寒风迎面刮过来,家辉竟然半丝不怕冷,只穿着一件许多口袋的军用战术背心,胸腹间挂满了备用的弹药。
他展露出来的两条黑黝黝粗壮手臂,右膊上多了一个死神纹身——不,仔细才看出那纹身并不是他的。那是连同别人的皮肤整个割下来,再用针线缝到他皮肉上。
家辉已经忘记了原本拥有这纹身的那个蛊惑仔的名字,只记得之前他们还曾经并肩作战。他也记不起为什么会杀掉他。那是一场奇怪的架,九龙几个暴力团体的人无故就打起来,很快由拳头架演变成动刀枪。残酷的杀戮。好像身边每个人,都因为战争的恐惧而变成了野兽。
从前当警察的家辉,杀过人之后才开始明白:克服恐惧的最好方法,就是给别人带来恐惧。杀害别人时,当中甚至有一种强烈感受到自己存在的畅快。
——他半点儿不知道:这都是感染了“独角马计划”生物剂后对脑袋产生的影响……所以此刻他已经急不及待,等着趸船快快泊上港岛的海岸。
九龙大军的反击。
十二条趸船与船上的二千人先头部队,在拖船牵动下快要抵达中环。家辉坐的这一条是领头船。
——非常凑巧,正是这条趸船,多年前也在同一地点进行过一次历史性的工作:将乘夜拆下的天星码头钟楼残骸运送去堆填区。
船上的九龙战士个个神色凝重。上星期的“维港大轰炸”,虽然肯定已经将“光华联合军”精锐歼灭殆尽,但他们没有掉以轻心。传说中港岛的人大多都感染上那超级病毒,变化成丧尸般的杀人狂,登陆后说不定有一场恶战……接近海岸时,船上许多人都举枪戒备着,防范岸上有炮火抵抗。
可是直到最前头三条趸船泊了岸,都没有人开过一枪。后面的趸船也有序地排列接上。
家辉和同伴高叫着如狼嚎的战号,红着眼举起刀枪冲上岸去,后面停定了的船上战士也都陆续加入。
他们很快穿过还在建筑中的中环绕道工地,深入到几条主要街道,很快就把整个中环核心地带占据了。
没有任何抵抗。
圣诞诗歌的合唱声在大厅内悠扬飘荡。梁牧师深陷在柔软的沙发中,闭着眼轻轻比划着手指,完全沉醉于歌声里。
——这种时候还浪费电力听音乐,简直是不可饶恕的奢侈。
他跟前小几上放着碟子,那块“圣餐”只吃了一小半。自从成为统领全港岛的精神领袖开始,梁牧师就发觉自己食欲愈来愈低,好像靠着其他东西满足了。
他感觉自己跟神愈来愈接近。
地底进攻演变成惨剧;继而是维港的大败……已经消蚀了“光华联合军”战力(包括人数与武器)的八成。可是梁牧师半点没放在心上,脸上更看不出任何沮丧。
——神一定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们最后都会得胜!
正在享受圣诗的美妙,他完全没有察觉有人走进来。
梁牧师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十几个“光华联合军”的将军就站在面前。
“圣诞快乐!你们来得正好!”梁牧师站起来:“我已经想到接着的战略。”他说着走到露台前。这儿是位于麦当劳道的半山豪宅,方向正好对着维港。
“我们暂时撤退上山顶……在半山布防,对方再多人也难以攻上来。等到他们一浪接一浪来送死,折损得差不多后,我们就反攻过去……”
梁牧师说完他那异想天开的“战略”后回过头来,却发觉将军们脸如死灰,半点没有受到他的激励。梁牧师看见不禁皱眉:这些家伙的信念真弱……
“我们要通过这试练!只要坚持下去,神必然不会离弃……咦?什么声音?”梁牧师才演说到一半,发觉外面开始传来鼎沸的人声,正向这单位接近。
“已经……完了……”其中一名将军喃喃说。他曾经是雄霸香港仔鱼市场、刀头舔血打天下的江湖大佬,但此刻也无法抑制身体的颤抖。
大门被撞开。二十几人拿着棍棒冲进来,有男有女,后面的走廊也塞满要陆续涌进来的人。
梁牧师看见情绪如此高涨的群众,最初那一秒本能地感到高兴,但接着知道不太对劲。
“神与我们……”他急忙高呼,但没能完成句子。这是他一生最后说的几个字。
在愤怒的港岛民众棍棒之下,梁牧师跟他的将领迅速倒下来。民众没有骂一句,默默又狠狠地用最原始的武器往那些肉体砸下去。
打了足足十分钟,他们才用绳索套在已经遍体鳞伤的梁牧师颈项,然后从那个可俯瞰中环、景观非常值钱的宽阔露台上吊下去。
梁牧师的尸体在寒风中摇曳,引得楼下聚集的群众拍手欢呼。
两小时后,港岛民众派出代表,向九龙的入侵部队正式无条件投降。
“第一次香港内战”,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