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弥敦道上,堆积着焚烧的轮胎。
黑烟往晴朗的天空冒升,附近街道顿变一片迷蒙。
火焰轮胎阵后,又有杂物垃圾堆成的路障。一切都是为了阻止入侵者从北边过来。
十几辆大型货车与泥头车成一条紧密的队形,缓缓在弥敦道与太子道的交界出现,往旺角中心地带的方向前进。车斗上坐满站满都是人,个个身穿反光背心的建筑工人衣服,戴着黄色安全帽和口罩,手上拿着兵器。也有人举着制作很粗糙的白色旗帜,上面用红漆写了几个大字,隐约可见上面包括了“果园村”三个字。骤眼看过去,人数近千。
车队两侧也有“工人”徒步,穿着劳工白手套扛着刀枪,就像二次大战时的步兵伴随战车推进,既用车子作掩护,也在保护着车队侧翼。
遇着旺角道上那焚烧的轮胎阵,他们一时无法前进。
车队却没有半点混乱或焦躁,只是分开驶到大道两边。“工人”列阵向四边戒备,耐心地等待着。
十五分钟后,另一辆车子发出噪音在后头慢慢出现。是一部硕大的推土机,在两重障碍中间轻轻松松清出了一条通道来。
“工人”们马上又跟着车队重新前进。
黄伯从旧楼的天台,透过望远镜看见了一切。
“可恶的新界人……我是不会把家园让给你们的!”
黄伯身边站着十几个老街坊,另外附近其他的大厦也分布了同志,加起来总共有四十多人。
他们是少数没有跟随“大征服”计划迁移去港岛的九龙居民,大部分本是旺角的街坊,誓死要阻止新界的侵略大军南下来。
什么“大征服”?说穿了就是绝望的撤退,他们都看透了这点。既然生存的希望渺茫,倒不如守住这里,死也死在自己熟悉的地方。
他们都听过“果园村突击队”闪电侵占荃湾粮食库的消息,现在更亲眼看见敌人的阵仗。可是他们不怕——“大征服”迁移港岛,并没有给他们留下半点粮食,这些街坊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留守。
“果园村”的车队已经进发到奶路臣街交界,突然停下来,车上余下“工人”火速下车,总数近千人向两边街道奔跑扩散,开始逐间大厦搜索,看来是要找附近有没有幸存者。
面对二十倍数量的敌人,街坊毫无惧色。
黄伯在天台上举起红色旗号。
附近五座旧楼的天台,有十几个胶瓶纷纷从天而降,袭击街道上的入侵者!
胶瓶打中马路或者“工人”的安全帽,爆出浓烟跟刺鼻的气味。是镪水弹!
“工人”走避之余却没有慌张撤退,而是冷静地走到街道两旁找掩护。他们装备齐全,身上的建筑劳工服又够厚,三十几个被镪水溅中的人里,不到十个受伤,而且都很轻;只得一人不幸被溅中左眼,痛苦地惨叫着。
他们从口袋掏出安全塑胶眼罩戴上,又继续向扔出镪水弹的大厦破门而进。
其中三支小队共百余人,都集中往黄伯所在的旧楼攻过去。显然刚才黄伯的指挥红旗已经被发现了。
天台上的街坊,死命用木条顶住通上来的楼梯木门。
“不用慌张!”黄伯站在战友后头,高声鼓励。
他们更在木门下底的裂缝倾倒火水,准备必要时用火。虽然这样很可能波及天台的所有人。
——反正早晚都是死,死得轰轰烈烈一点吧!
木门后面传来猛撞。“果园村突击队”开始破门。街坊都把体重挨到门上。但每一次撞击都更强。
“要不要点火……”街坊回头问黄伯。
黄伯犹豫着。因此太迟了。
木门爆破,跟门这边的十几人一起倒下来。许多“工人”鱼贯冲入,很快就霸占着天台。
“同你死过!”一名戴眼镜的中年瘦街坊,激动地抱着其中一个“工人”。但那“工人”比他健硕得多,一记柔道招式,就把四眼街坊摔到一旁,四脚朝天。
“工人”里一个看似领导的人,朝黄伯走近过来。他腰间挂着手枪,手里拿着无线电对讲机。
“我不会怕你的。”黄伯镇静地盯着他说:“要杀就杀啦,也不用拷问了。粮食,我们都没有,早给其他人搬走了。”领导取下口罩来,是个脸色很黝黑的强壮男人,真的好像建筑工人。
“谁说要抢你们的粮食?”那领导问。
“不用骗我们。”黄伯说:“‘果园村突击队’,我们都听过了。”领导脱下安全帽,不解地搔搔头发,然后着手下拿来一面白旗。
那上面确实是写了六个字。但却是“果园村联络队”。
“我们不是来杀人抢东西的。是来跟你们联络。”领导说:“当然,为了自保,我们也得带着武器。”——“果园村突击队”,其实是负责防守荃湾那冷冻库的暴力团大佬捏造出来的。粮食库早就给他跟手下私自掏空了;正好有新界大队人马过来,他便乘机编造大话。
“我们来九龙,主要是找你们的领袖借东西。就是你们向我们炫耀的那呼召直升机轰炸的能力。我们要借它,炸掉封锁罗湖边界的机枪阵。”“你们真的……不是来打仗?……”领导耸耸肩:“再不突破封锁,所有人都是死路一条……”
“再不突破封锁,所有人都是死路一条……还有什么好争的呢?”本是简单不过的道理,却是黄伯这几个月来听过最理智的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