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一日 凌晨一时三十六分 六本木区“FAItrong>
位于大厦八楼顶层的“FAIth”迪斯科舞厅狭小得可怕:大概只有四分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场地,却在这高峰时刻挤进了近二百人——还要把酒吧柜台和DJ的唱片机器容纳在内。
人群与其说在跳舞,不如说只是在有限的空间之内摆动身体。
占了半数以上的来客是高大的外国人(这在六本木区的夜店是正常的情景),令舞厅的空间又更狭窄了一倍。
黏满汗液的肢体互相碰触。抽烟的烟雾混杂着香熏与体味。小杯的龙舌兰鸡尾酒被一一仰着吞下。肆无忌惮地嗑药……
有七、八个穿着迷你短裙、化了厚妆的日本女子,索性站在那U形的酒吧台上跳舞,毫不在乎地扭动腰肢,笑着享受下方投来众多充满欲望的眼光。在这时刻,她们假想自己是这座城市的主角;站在下面的外国人则在思索如何把她们娇小的身躯弄到床上……
升降机门打开来。犬道晋也带着两个化妆成亡灵的少女,穿过舞厅内的人群。犬道手臂气力异常地大,拨开舞客时毫不费力。
一个六呎多高的健硕黑人被犬道推开,马上发怒狠狠盯着他。比黑人矮了两个头的犬道也立时回视,目光瞬间压倒了对方。黑人惊慌地把视线投回跳舞的女人那儿。
两名少女露出兴奋的表情,继续紧跟着犬道前行。
三人排开稠密的人群,终于到达舞厅最后面的一道门前,门旁有指纹辨识的仪器。犬道把拇指按下去,那道厚重的门即朝内打开了一线。
内里是一个连着小客厅的套房,明显装置了极佳的隔音设备,外面那急激的电子音乐完全消失了。陈设以黑色为主,风格异常简朴,却处处看得出是高级用品。
羊津京子坐在客厅的皮沙发上。在她跟前的玻璃茶几上放着一瓶已打开的红酒和一只杯子,还有数帧照片和一台轻巧的手提电脑。
沙发旁边的地毯上横放着一件大东西,以黑布覆盖着,似乎呈现一个人形。少女们看了一眼,无法肯定那是什么,却不禁感到一阵悚然。
后面睡房的木门只打开了一条缝,里面透出暗红色的灯光。
“就在里面。”犬道指向睡房的门。“进去吧。”
“你们爱我吗?”
茧的修长手指抚摸少女的脸颊,把上面灰黑的妆弄花了。
有如主人在抚摸宠物。
少女们的脸因兴奋而涨红。左面的一个闭着眼点头。“嗯……”害羞地握着茧的手掌。
另一个少女已经跪了下来,抱着茧的大腿,轻吻他赤裸的雪白腹部。
茧的身体没有移动。他俯视少女的眼神就像高高在上的神祇。“你们为了满足我,愿意付出一切吗?”
跪在地上那少女已经伸出舌头,钻到茧的肚脐里。“嗯……我愿意……”语音变得含糊。
茧的手掌滑落到她的颈侧,他略加施力,颈上的动脉浮现了。
茧的眼瞳在发光。他注视着那动脉,仿佛能透视其中的血液细胞。
茧的笑容俊美无瑕,一如他在广告照片里那模样。
“很好。”
羊津京子捡起茶几上的照片。
照片是从保全摄影机的数位录影带里撷取的定格影像。拜诺恩和真梨在吊桥上看演唱会时的情景。
犬道蹲在沙发旁,把那块黑色的塑胶布掀开。兔幸的尸体发出浓烈的血腥气息。那被撕破的喉颈像是第二张嘴巴,因为恐惧而张开作出无声的惊叫。十字架匕首仍深陷在心胸处。
犬道怜惜地抚摸着兔幸的尸体,悲痛溢于脸上。然而吸血鬼是无法哭泣的。
“颈与心脏……”犬道抚摸到那匕首柄上的受难基督雕刻。“对方很清楚杀死我们的方法。”他把鼻子凑近兔幸的身体用力地嗅。“我嗅到了……那男人的气味。”
羊津仔细看着照片上拜诺恩的样子,然后托托镜片说:“看来有关‘猎人’的传闻是真的……”
她把照片放回茶几上,拿起半满的酒杯浅尝了一口。“之前已经从其他人口中听说了。摩列科两天前也提起过:最近几年出现了一个十分厉害的‘猎人’——最初是在美国,然后陆续在其他几处地方,传出有同伴被他‘猎杀’了……”
“‘猎人’吗?……”犬道哀伤地说。他抚着兔幸的脸。“我们过去也干掉过几个啊……最初是在虾夷的冰雪中。”
犬道回忆起与兔幸这段超过二百年的情谊。他们本来就是同性爱侣,同为德川幕府豢养的忍者,却因偷恋禁色而受到朝廷放逐与追杀,直至逃到虾夷(北海道)并得到“永恒的生命”……
“不可能……”犬道继续喃喃说。他拔出那柄银匕首,仔细端详上面雕刻的基督,眼中露出鄙夷的神色。从前为幕府服务时,他跟兔幸曾缉捕诛杀了无数“切支丹”(基督徒)的叛逆份子。“‘猎人’再厉害也只是人类啊……正面交锋的话,兔幸不可能战败……”
“不,这个‘猎人’不一样。”羊津说。“传说他并不是人类,而是‘达姆拜尔’。”
“什么?”
羊津打开几上的手提电脑,开启一个先前已预载储存的浏览画面。那是一个有关各国神话和民间传说的网页:
“……根据斯拉夫地区的吉普赛人传说:男的吸血鬼(当地语称吸血鬼为‘穆洛’)拥有强烈的性欲,并能令人类的女性怀孕(东正教与穆斯林教士的家眷则免受此害)。所诞下之吸血鬼与人类的私生子,称为‘达姆拜尔’(Dhampir)……”
“据说多数的‘达姆拜尔’出生时全身无骨,身体如水母般柔软,全皆夭折;侥幸身体正常成长的‘达姆拜尔’则继承了父亲的各种超人能力,并且天生具有感应吸血鬼所在的异能,是世上最强的吸血鬼猎人……”
茧终于打开睡房的门。他一脸如醉酒般的满足,用手背抹去嘴角处的血渍。从门缝可见,两个少女赤裸地卧在床上一动不动,连呼吸的起伏也没有。
“我看见那个男人。”茧倚坐在沙发上。“就在他刚杀死兔幸之后。”
羊津从旁搂住茧,两人深深地接吻。羊津伸出舌头,品尝茧口腔内残留的血腥。
一会儿后羊津才把嘴唇移开,拿起几上的照片。“是这个人吗?”
“就是他。”茧盯着照片上的拜诺恩,叹息着说。“他的眼神好悲哀啊……”
他把照片抛去,仰首闭上眼睛。“一半是吸血鬼,一半是人类吗……在那狭缝之中,又不容于任何一方……”
茧从墙角拿起一把黑色的电吉他,沉醉地拨弄着。“难怪他的身影显得如此孤寂……啊……许多感觉正从血管涌上来……”
他闭着眼,手指开始加速。没有插电的吉他发出低哑的乐音。
他张开嘴巴,很随意地哼着,渐渐又变成有意义的字词:
tiglace(缚紧了靴带)
Sharpened his blade(磨利了刀刃)
ter walked along and prayed(猎人边走边祷告)
For tonight's prey……(祈求今夜的猎物……)
看着创作中的茧,羊津不禁抚弄着他的白发,神态像看着自己宠爱的孩子。
茧唱到激动处,用力一扫弦线,整个人跪在地上,垂头瞧着落在地上的照片。
“我要作一首很美的诗歌,献给这位……”
茧的眼睛欣赏着照片里拜诺恩的模样。
“……‘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