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 路易斯安那州 新奥尔良以西八十公里 十号州际公路
从墨西哥湾的方向刮来一阵风,里绘的身体在黑色皮夹克里颤抖了一下。夹克里她仍然穿着那套“SONGMOON”的裙子。从凤凰城到这儿,一路上没停下来多少次。而她也没有更换衣服的心情。
她倚靠在汽车门旁,等待汽油加满。拜诺恩仍一言不发地坐在驾驶座上。她实在不敢面对他沉默的表情,宁可站在车外吹吹风。
里绘到现在还不知道目的地是哪儿,只知道车子一直沿着公路往东走。越过了整个德州。
波波夫正蜷伏沉睡在汽车后座。
“你不要跟着我。很危险。”这是在凤凰城出发前拜诺恩跟她说的话。
里绘不肯答应他,仍然坐在车里,拜诺恩等了一会,就发动车子。然后在整段旅途上没有再跟她说半句话……
想到这里里绘又有了哭泣的冲动,她知道尼克正在恼她。
里绘已经猜出整个事情的大概:那只额头上有“钩十字”符号的怪物,在发生时也在伦敦,并且知道拜诺恩也在那儿;那怪物原本想跟踪拜诺恩——大概是想找机会偷袭他,或是寻出他的弱点——却忌惮于拜诺恩那惊人的感应能力;于是怪物便转而跟踪她——而她笨笨地把那只怪物带到拜诺恩爱人的家……
——都是我的错……
她没有问拜诺恩认不认识那个死在慧娜家里的男人。她知道,那等于在他的伤口上再刺上一刀。
从电子新闻的报导里,里绘知道那个男人的身份:洛克·丁·加里尼,三十八岁,芝加哥的私人执业律师,慧娜·罗素的未婚夫。在芝加哥仍有业务,正准备短期内迁居凤凰城并与慧娜结婚……
——这就是我查不到慧娜同居者身份的原因啊……
里绘又再想起那个晚上——当蓦然出现眼前的不是拜诺恩,而是这个陌生的成熟男人时……
“这位小姐不用担心。先进来坐坐。让我替你看看车子。”他说话的声音很温文。
——是个好人吧?
里绘还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之前,慧娜已经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客厅沙发上。
里绘仍然抱着波波夫,眼睛瞧着客厅电视机播放的篮球比赛,脑袋里却一片空白混乱。慧娜把可乐放在她面前,向她说着安慰的话——她却忘记听过什么……
她低头瞧着怀中的黑猫。为了再次确认,她又呼唤一次:“波波夫……”
黑猫以叫声和应,的确是波波夫。
——那就是说,尼克曾经来过。而且把它留下来。
——是留给慧娜最后的纪念吗?……
玻璃门破碎!
在慧娜的惊呼声中,一具身体穿过玻璃门飞跌进客厅里,是满身血污的洛克。刚才还是如此精神且有礼的他,此刻已经奄奄一息。
然后里绘看见那头怪物走进来:穿着像黑白战争片里纳粹警察那种黑长衣,一头漂亮的金黄色长发束成马尾,雪白而俊美的脸、邪恶的眼睛和笑容。
还有眉心的“钩十字”。
“打搅了……”怪物以嘲弄的语气说着,以像是走在自己家里的步姿轻松地进来,踏过洛克将要咽气的身躯,朝慧娜一步步逼近……
油缸加满了。加油员把盖子关上。里绘朝他的手掌塞进一张钞票。加油员连谢谢也没有说一声,便掉头回办公室去。
——连这家伙也给我脸色看!现在的我真的那么讨厌吗?
她打开后座车门,却迟迟没有踏进去。车里的空气仿佛很凝重。她不想再看到拜诺恩那沉默的背影……
——不可以放弃,这件事情我要负很大的责任啊,我一定要去……
拜诺恩却在此时从车里走出来,往车后的方向远眺。
孤寂的公路上看不见一辆车子。只有风声。
拜诺恩脸上有一抹紧张的神情。里绘很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不敢开口。她害怕又换来沉默的回应……
可是先打破沉默的是拜诺恩。
“我们被跟踪了。”
里绘惊讶地往公路后头眺望了一阵子,并没有察觉什么异常。
可是她相信拜诺恩。
“是那……怪物的同伴吗?”
“不知道。”拜诺恩摇摇头,又再看了一会儿,然后不再理会。“是谁都好,对我来说没有分别。要来的话便一起来吧。”
他这才第一次直视里绘的脸。那张脏得乱七八糟的脸蛋到现在还没有洗净,显得可怜兮兮的。
“这是最后的机会。”拜诺恩沉重地说:“你还是要跟来吗?我无法分神保护你。你也不可能帮上忙——我们要去的地方很偏僻,恐怕连电话线也不超过一百条。你的电脑派不上用场。”
里绘低下头来。
“你不用自责。那种事情根本就在你的常识以外。”拜诺恩又说:“即使你不出现,他终究也会找上门来。这是我跟他的私怨。”
“你……不恼我?”
“你专程来看我,本来我应该很高兴的。”拜诺恩第一次展露笑容——虽然那是很勉强的微笑,“我还没有向你道谢。”
里绘终于忍不住扑进拜诺恩的怀里,大声抽泣起来。他轻轻抚摸她漆黑的头发安慰她。
拜诺恩许久没有如此接近女性。那抱在怀里柔软的身体……他马上又想起慧娜。随之而来是一阵锥心般的刺痛……
——忍耐下去。忍受这种痛楚。不能让情绪失控。为了拯救慧娜……
拜诺恩确实是有些感激里绘。要不是她在,他现在独自一个人……他不能肯定自己不会崩溃……拥有一个同伴总是件好事。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里绘扬起满是泪痕的脸。
“一个名叫摩蛾维尔的地方。”拜诺恩把车钥匙交给她。“现在开始你来开车。我用你的电脑查过地图,详细地点就记录在里面。我要趁这段时间休息一下。我需要积存所有的体力。有重要的战斗在前面等着我。”
拜诺恩钻进了后座,把波波夫抱在怀里,横卧着闭起眼睛。里绘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睡着,只觉得他这个蜷伏的姿态就像婴孩。
同一时间,在他们后面约一公里的公路上,那个光头的女孩子把机车停靠在路旁的树丛间,正啃着一片面包。
她依旧穿着那袭黄色的雨衣。长形的旅行袋牢牢缚在机车的后座上。
尽管隔着肉眼看不见的距离,可是她感应到拜诺恩正在前头停止不动——千百年以来,她的师门先祖正是靠着这种长期修练的力量,寻找每代转世灵童的所在。
吃完了以后,她从衣袋掏出一张折叠的报纸,凤凰城天堂谷凶案的报导。她再次审视上面拜诺恩的通缉照片。
——跟那个侦探给我的照片是同一帧……
“无音……”一年前,当她离开高野山时,师尊如此嘱咐她:“把你的师兄空月带回来。此外别作无谓的斗争……不要学他,堕入执念的业障中仍不知……”
她抚摸胸前。那三颗浊黄色的圆珠以一根细绳串起来挂在她颈上。
她咬住下唇,清秀而刚强的脸孔露出复仇的神情。
细小的手掌不自觉地把拜诺恩的照片捏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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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