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皇帝不许旁人打搅,或许是因为侍卫们都被城破的消息惊得纷纷逃离,清越一路走进神殿没有受到太多阻碍。唯有在神殿大门处,聚集在一起的神官们拼死拦住了她,说皇上与太后在神殿内发生了争执,外人一律不许入内。
清越此刻已没有什么顾忌了,她提着半路上捡来的长剑,抬头看着湛蓝色的神殿,大声笑道:“晔临皇子,就麻烦你了!”话音才落,众神官只觉眼前一花,清越已从殿前广场上消失了踪影。
落在神殿阴暗的角落里,清越一眼便看见站在神像前的不弃与白太后,然而他们根本就不曾注意到她的到来。天祈朝两个地位最尊贵的人此刻正在争吵着什么,然而清越的心思,却骤然落在躺在殿壁下的身影上。
那是李允。难道,他并不曾在光耀门城楼上死去?
按捺住几乎要跳动出口的心,清越悄悄地行走到李允身旁。她屈膝跪倒在他的身边,伸手抚上他宛如沉睡的面庞,触手却是一片冰凉。仿佛被烙到一般缩回手,清越再次伸手贴在李允的鼻下,却果然一点声息也无——原来,他终究还是死了,被不弃如同儿戏一般置于城楼,毫无意义地死了!蓦地想起李允曾经那么艰难跋涉的一生,清越只觉悲伤与愤怒如同火苗一般烧灼着她的心,连泪水都蒸发成了绝决的恨意,她缓缓站起身,提着剑朝犹在争执的不弃和白太后走去。
“后土戒指不能给你,你们的皇天虽然是假的,后土却依然可以在白氏手中发挥威力!”太后后退了一步,有些惊惧地看着满襟血迹的皇帝朝自己逼近。
“后土也不过是装饰罢了,愚蠢的女人。”不弃笑道,“若有本事,你就用它去扫平城内的叛军,至少也要斩下彦照的头颅!死守着个无用的摆设,你就等着叛军冲进来赐死你吧。”
“我是为了白之一族守护后土,这是我作为白族人也是作为空桑皇后的责任。”白太后转动着手指上的后土戒指,让那偶尔发出的光芒止住不弃逼近的脚步,“天祈朝或许要灭亡,但白之一族的荣耀依然永在,这是星尊帝以来谁也无法改变的传统。皇帝,难道你还不相信后土的力量虽弱,想要杀死面前之人依然绰绰有余?”
“该死的家族观念,我天祈就是败落在你们这些狭隘愚蠢的观念里面!”不弃被后土光芒一射,果然撑不住后退几步,伸手挡住了刺进双目的亮光,口气缓和下来,“朕知道真正的皇天戒指就在晔临湖底,却数次秘密派人打捞也未寻到。若是太后肯将后土借朕,朕说不定就能找到真正的皇天,挽救我们天祈朝的命运。”
“皇上不用痴心妄想了,就算你找到了皇天,它也不会甘心受制于一个违逆天命人心的皇族。”白太后一步步向神殿门口走去,牢牢护住手指上的后土戒指,凄然笑道,“为了守卫这个死物,三百多年来我白之一族牺牲了多少女子一生的幸福,我自己又是怎样在冷寂的后宫中消磨了一生?如今这个牢笼要坍塌了,我怎能不靠着它保住白族和自己的性命前程?不弃,这个天祈是你家的,不是我的,它亡不亡与我再没有相干!”说着,白太后转身想要开门而出,却被不弃追上来牢牢钳制住。不顾后土的灼伤,不弃伸手就去抢夺白太后右手中指上的戒指,眼中是不顾一切的疯狂。
白太后惶急之下,再难催动后土微弱的灵力,竟硬生生地被不弃从手指上摘下了戒指。她愤怒地转过身,看着不弃站直身子将后土戴上手指,忽然指着不弃背后哈哈大笑起来:“好啊……”
不弃乍撞见白太后幸灾乐祸的眼神,心神一动,从小习过弓马骑射的身子敏捷地向右一侧,却仍是被一股剧痛贯穿了左肩,带着余势扑倒在坐在地上的白太后怀中。
清越一直举着长剑站在不弃身后,克制着自己的愤恨,等待着不弃夺得后土,心神涣散的一刹那。她虽然不通武艺,但那一剑却刺得如此狠绝无误,仿佛将她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意念都灌注在这一剑上,以至于自己整个身体也随着剑势飞扑而去。
跌倒在不弃身边,清越的双手还紧紧握着剑柄。待她颤抖着爬起身来时,才发现长剑虽然仅仅刺穿了不弃的左肩,却被他的一跌顺势将剑刃送入了白太后的胸膛之中。
“终于……终于等到你向我动手的这一天了……倒是突然觉得轻松呢。”不弃捂住伤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清越轻轻牵起唇角,“飞桥早就告诉我有这一天,我只是不肯信——可你还要我怎样对你才好呢?”
“你杀了李允。”清越盯着不弃惨淡的面色,一字一句地道。看着血汩汩地从不弃的肩头涌出,她忽然感到一种疲倦的哀伤——她终于还是伤了他,这个让她从来道不清心绪的人。
“是啊,我再也抓不住他的灵魂了,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的血契之力阻隔在外,天知道那是什么。”不弃说到这里,忽然朝清越叹了口气,“算了,我现在还有要紧的事要做。你也不要再朝我动手了,反正我也是快要死的,你动手我心里会难过。”
“你动手我心里会难过。”不知怎么的,听到这句话清越一阵心痛,她呆呆地愣在原地,看着不弃踉跄着走到神殿后门,打开门走了出去。
“后土,我的后土……”血泊中的白太后忽然挣扎起来,伸手抓住了清越的裙角,断断续续地开口,“他疯了,他会把后土毁掉……快去阻止他……”
他要毁掉后土戒指么,那代表了云荒“护”之力量的神器?清越虽然不知后土消失会带来什么后果,却也莫名地担心起来,挣脱白太后垂死的手指,朝着敞开的神殿后门跑了出去。
神殿后门外依然是那片种植得密密麻麻的天心蕲,即使在越京阴冷的冬天里,也摇摆着暗绿色的叶片从晔临湖水中迎风而立。清越沿着铺设在湖面上的石墩往天心蕲丛深处跑去,果然看见不弃跪坐在最靠近湖心的石墩上,不顾衣摆都拖进湖水中,专心致志地垂头注视着自己的身前。
顺着不弃的眼光望过去,清越看到了悬浮在他面前水面上的一团白色火焰,如同一朵盛放在半空中的无暇莲花。那火焰的中心,是一枚白金托子蓝宝石的戒指,即使在火焰中也依然散发着雍容柔和的光,像临终时母亲的眼光,无限哀怜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
蓦地想起方才白太后的话,清越冲上两步惊呼了一声:“皇上,不要烧毁后土!”
“别过来!”不弃伸手阻止住清越的脚步,声音里没有一丝犹疑,“朕不是要毁灭后土,只是想用后土将沉没在晔临湖中的皇天戒指召唤出来。”
虽然形容落魄,但空桑帝王的积威犹在,让清越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她眼睁睁地看着不弃将自己指尖的血滴落到火焰中,让不灭的火焰托着后土戒指悬浮在晔临湖水上方,将它独有的淡蓝色光芒射入晔临湖广袤的深处。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白色的火焰渐渐微弱下去,像垂死的鸟儿慢慢收拢了展开的翅膀。不弃的额头,也开始不断滚落冷汗。
一个身穿紫色衣袍的老妇人慢慢从远处走向了不弃,她的手臂中挽着一只竹篮,不时弯腰将熟透的天心蕲珠果采摘下来。不弃抬头看见了她,不由欣慰地唤了一声:“榕嬷嬷,给朕取些天心蕲过来。”
那老妇人正是主管这片秘密之地的不弃乳母榕净夫人。此刻她闻声抬起弥漫着黑气的浮肿的脸,难以置信地朝不弃的方向望过去,嗫嚅了一声“皇上”,便顺从地走到不弃身边,将盛放着妖艳珠果的竹篮放在不弃身边的石墩上。
不弃看也不看地伸手抓起一把天心蕲塞入口中吞下,再度将指尖的血滴入火焰之中,霎时之间,火焰长大了几倍,后土的光芒也越发明亮,引得晔临湖最深的湖底也掀起了暗流,倒似有什么力量在湖底回应一般。
天心蕲乃是上古破坏神的血滴所化,所以它的果实虽然含有剧毒,却也含着破坏神残留的魔力。此时不弃不惜性命,用魔血焚烧后土的方法想要引起皇天的感应,难道真的是不顾一切也要寻求那最后的力量所在吗?清越的目光落在波澜渐渐涨大的湖面上,看着从湖心深处慢慢扩散出来的亮光,心中一片茫然。
忽然,一直默不作声的榕夫人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让出神的清越愕然回头,竟发现榕夫人满手都是血迹,踉跄着往后退去,而不弃的背心上,居然插上了一枚短刀!
“榕嬷嬷……”火绒骤然熄灭,不弃伸手握住了几欲掉落进湖水中的后土戒指,难以置信地朝榕夫人望了过去,“我从小……一直都那么信任你啊。”
“皇上的信任,奴婢无福消受。”许是多年不曾开口,榕夫人的话语喑哑得如同枯朽的户枢,“皇上信任我,所以让我守着这片毒药,毁了我的眼睛我的身体,一辈子也不能再出宫去见人。当然,皇上因此也给了我一家无上的荣华富贵,这也算是我从小照顾皇上,又替皇上守着这个皇室秘密的酬劳了。”
“朕知道苦了你,可朕给你们紫之一族的……难道还不够多么?”不弃跪坐在地上,用手臂撑着地支撑着脊梁,口中却已随着话语断断续续呛出血沫来。
“是啊,够多了,连我那不成材的儿子兆晋都封了庆阳侯,掌握兵权。”榕夫人冷笑道,“可是,皇上明知他不会打仗,到最后仗打输了就杀了他顶罪,这样的重任,我那窝囊儿子可担不起啊。为了给他报仇,我这些日子都在天心蕲中掺了毒药,可皇上居然没事。今天皇上居然跑进这片阴毒之地,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怪不得朕早已有了中毒的迹象,可是任什么毒药也比不过天心蕲本身吧……”不弃笑了起来,嘴唇上已泛起青紫之色,“朕不后悔杀了兆晋。榕嬷嬷,你走吧,苍梧军队应该打到宫门了。不过你走之前,帮朕做最后一件事情。”
“做什么?”榕夫人看着垂死的皇帝,紧张地问。
“帮朕把这片天心蕲都烧了……”不弃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朕从小的时候,就一直存了这个心愿……现在好了,再没有人会服食它,再没有人会受那种苦。朕已经尽力了,再没有力气了,这个天祈朕再管不着了……”
“好,我答应皇上。”榕夫人说完,跪下给不弃行了一礼,蹒跚着离去了。
“还有你。”不弃艰难地朝一旁呆立的清越转过头去,笑着道,“你不是一直在这里等着,要拿去皇天后土戒指么?呶,都给你好了,朕给你口述遗诏,皇位让李允继承,如果他能醒过来的话……”血从他背心和肩头不断地流进身下的湖水中,不弃站不起身,用手肘撑着石墩将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取下,连带着后土一起塞进清越手中,无力地笑道,“可惜啊,这枚皇天是假的。若是真的,就皆大欢喜了。”
“为什么传位给李允?他已经死了!”清越触到了不弃的手指,已是一片渗入骨髓的冰冷,不由一阵心痛。
“他没死,要死的是我。”不弃忽然伸手狠狠地将清越推开,以他以往惯有的戏谑口气道,“朕其实是想看看,你会把这两件宝贝献给你的父亲,还是你的情郎。”
清越原本的一点心痛都被不弃这句嘲弄的话化为乌有,她冷哼了一声不再答话,屈起手指,将沾染了血迹的两枚戒指牢牢攥在手心里,转身大步朝神殿之处跑了开去,再不回头。
不弃伏在石墩上,感觉得到火焰正从远处的天心蕲处升起,迅速向自己所在的方向蔓延过来。他吃力地仰起脸,透过浓烟望着天空,忽而冷笑道:“你们来吧。”
一口气跑进神殿,清越回身将大敞的门扇起来,让外部的光线再射不进这幽深的殿堂。随着幽冥的灯花慢慢点亮,清越高高举起手中的两枚戒指,大声道:“晔临皇子,再没有人能拘禁你了!”
无数的光点开始在神殿四壁上闪烁,如同受到召唤一般,争先恐后地从墙上飞出,向着清越掌心中一枚戒指里钻去。过了一会,清越放下手,凝视着那枚越发透亮的戒指,仿佛那粒蓝宝石融化成液体,在掌心中微微的荡漾。下一瞬间,一缕细细的白烟从戒指里升起,似乎一点一点抽走了宝石中的灵气,让它越来越枯干黯淡。当晔临皇子的灵魂最终完整地出现在清越身边时,那枚蓝宝石蓦地化为齑粉,被不知哪里来的风一吹,从白金托子上消失了。
“好姑娘,谢谢你帮我获得了自由。”黑暗中,俊秀的皇子神情喜悦地道谢,他透明的身躯散发着柔和悦目的光芒。
“那请问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清越无心与他客气,心急如焚地指着神殿角落里李允的身体道,“晔临皇子,我求求你让他复活。”
“他没有死,只是灵魂去了别的地方。”晔临皇子道,“不过多久,他就会醒过来的。”
原来不弃没有骗她。清越松了一口气,蓦地想起不弃还身负重伤地倒在外面,犹豫了一下,终于再度朝晔临皇子开口:“那你能不能……用法术给皇上治伤?”
“在我的身体脱离封印之前,我还不能步出神殿。”晔临皇子见清越的脸色不自觉地转为凄然失望,安慰她道,“不过我感觉得到,我的身体很快就能回到这里来了……或者,你把皇帝带来也可以。”
“好,那我去背他进来!”清越顺手将后土戒指套在自己中指上,转身跌跌撞撞地朝神殿后门跑去。
颤抖着手拉了几下才打开神殿高大的门扇,清越眼前不断闪现出不弃浑身鲜血地伏在石墩上的情景,心头竟是自己也不能理解的紧张和慌乱。虽然不止一次想过不弃是所有人幸福的障碍,但一旦他真的面对死亡,她竟然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不顾一切也要救活他的性命。就像她在梦里那样,紧紧地抓住他冰冷的手,求他不要死去。
沿着湖面上蜿蜒的石墩,清越一口气跑回不弃所在的位置,发现焚烧天心蕲的火光中,他居然是挺直地坐在那里,似乎对周遭的浓烟火焰毫无所觉。“皇上,我扶你回去治伤。”清越说着,伸手就想去搀不弃的手臂。
“走不了了。”不弃看见清越回来,原本冷厉的眼中蓦地生出喜悦。然而下一刻,他依旧转头凝视着远处,朝清越轻轻道:“你看……”
清越诧异地抬头,一惊之下不由自主地朝不弃靠近了一些。前方湖面上的火焰中,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五六个身负黑色羽翼的男女,他们一律穿着血红色的长袍,惨白的脸上死黑色的眼睛和殷红的嘴唇显得妖媚而诡异。他们并不惧怕身边燃烧的火焰,静静地结成包围的阵势,目光俱都锁定在不弃身上。
“是鸟灵?”清越蓦地想起以前在书本中看到的对这种妖魔的描述,不由惊得一颤。这些食人血肉魂魄的妖魔停伫在这里,难道想要……看着不弃毫无血色的脸和紧紧抠住身下石墩的手指,清越不敢再想下去。
“他们想尝尝空桑帝王的滋味。”不弃笑了笑,保持着和鸟灵对峙的气势,“不过上次在我手下吃了苦头,这次不敢贸然上前,就在那里等着我死。”
“皇上……”清越喉头一哽,低声道,“我们到神殿里去,那里会庇护我们的。”
“只要我一动,他们就会看出我法力全无。”不弃用只有清越能听见的声音回答,“我可以求你一件事么?”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清越毫不犹豫地道。
“我死了以后,不要让鸟灵吃掉我的灵魂。”不弃轻轻地笑了,“我还指望着这个灵魂重新转世,享受一下这辈子久已遗忘或从未品味的东西,像酸甜的滋味,做美梦的感觉,没有任何顾虑的欢笑,还有……”
“皇上……”清越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滴落下来,这个空桑最尊贵的帝王临死之时,来生的愿望竟然只是世上最贫穷最低贱的人也能享受到的一切。
“……还有,女人的爱。”不弃低头看着清越的眼泪打湿他的衣袖,低声道,“我这辈子没有相信过任何人,唯独信了你无意中的那个梦,以为你是上天注定给我做皇后的,所以才敢放任自己去喜欢你。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你能再次回来,我已经满足了……”说到这里,他之前一直压抑的咳嗽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血沫再次从唇角涌出。
对峙的气势一破,一直伺机而动的鸟灵们找到了不弃的破绽,无形的杀气骤然强大起来,连清越都能感受得到。她正焦急无措,不妨不弃在一旁道:“把我背上的刀拔出来,我不能让这些污秽的妖魔玷污天祈皇室的尊严。”
清越忍住眼泪,一咬牙从不弃的后心上拔出短刀,塞进他的手里。她伸手隔着自己的手帕捂住不弃流血的伤口,感觉得到温热的血立时浸透了手帕,顺着她的指缝不断往下流,可是,她不敢再去想。
“恒露姐姐,皇帝不行了,我们赶紧上吧。死人的味道可比不上活人鲜美。”一个鸟灵朝为首的女像鸟灵叫道。
“那个女人是彦照的女儿,我们先不要动她。”恒露谨慎地再度试探了一下不弃的气劲,心里始终忌讳空桑帝王莫测的法力,不愿再重蹈上次偷袭失败的覆辙。然而当不弃眼中一向锐利的气势终于开始倾颓之时,她蓦地下令:“上!”
黑色的羽翼霎时如同黑幕一般遮蔽了天空,向着不弃直扑而下。不弃坐在地上,用手中唯一的短刀朝当先扑来的鸟灵一刺,竟然刺穿了对方小腿。狂怒的鸟灵巨翅一扫,不弃被扫倒在地,手中却依然牢牢地抓住短刀不肯放松。然而另一只鸟灵已当空扑下,踩住不弃的手腕,将那把短刀远远踢开。
“原来他根本什么力量都没有……”一击得中的鸟灵得意忘形地叫了起来,“大家一起来,尝尝空桑帝王的血肉是什么滋味……”
“彦照对他心存忌惮,不敢自己动手,倒便宜了我们。”恒露笑着道,“吃吧,趁他的血还没有都流进湖里去。”
得了首领的许可,众鸟灵欢呼一声,争先恐后地朝不弃啄食下去。不弃睁着眼,看着黑色的羽翅遮蔽了自己的整个视线,心中暗暗一叹:原己要受的是这样残酷的报应,连转世的希望都是不该妄想的。
然而下一刻,预期中血肉分离的痛楚并没有到来。不弃只觉眼前一片光华灿烂,鸟灵们便惨叫着纷纷后退而去,落下一片片纷飞的黑羽。
“你们不许碰他!”清越大叫一声,扑在不弃的身上,手指上的后土戒指不断闪烁着光芒。方才她眼睁睁地看着不弃即将命丧鸟灵之口,心急如焚之下,竟不知如何激发了后土戒指中的灵力,将鸟灵一举击退。
然而鸟灵们虽然忌惮后土戒指的威力,却也不肯离去,依然耐心地环绕在他们身侧,等着面前两个人力竭的一刻。
“我不让你死。”清越心中实不知如何再度催动后土戒指的力量,只是不顾一切地护在不弃身前,紧紧地捂住他流血的伤口,泪水一滴滴打在他的身上。她现在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对他分辨不清的感情是什么,那是恨与爱,畏惧与怜惜,厌恶与亲近这些互为极端的感情的结合体,只是在这之前,她执着地坚信那些负面的情绪,刻意忽视其中相倚而生的情愫;而不弃,则于孤寂中抓住她无意中流露的关爱,哪怕明知这些是带着毒素的花朵也固执地不肯放手。
“有这一刻,就算被鸟灵吃了也无妨了……”神志渐渐涣散,不弃微弱地笑着,身躯冰冷下去。
李允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受过晔临湖的广阔。灵魂的速度是任何有形的物件也无法超越的,然而要在晔临湖中搜寻一枚戒指,就如同大海捞针一般无望。他只能沿着一定的方向将湖底梳理而过,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情形,甚至连很早以前见识过的湖中的怨灵也毫无踪影。
就在他沮丧得心烦意乱之际,一片光华蓦地从头顶传来,仿佛扩散进水中的血迹,透过每一滴湖水将那种无以伦比的召唤撒遍了整个晔临湖。下一刻,李允感受到远处似乎有某种力量开始回应那种召唤,他想也不想地循着那个力量传来的方向飞驰而去,不知道正是不弃绝望中焚烧后土戒指才引发了皇天的回应,给他指明了方向。
前方的湖底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白色玉石基座,深深地压进湖底的岩石里,稳稳当当地托着湖面上宏伟的建筑物。李允沿着基座走了一会,确定湖面上的建筑是皇家用以祭祀晔临湖专用的凌波台,也就是他当年和清越夜游晔临湖,撞见刚登基的盛宁帝做法示威之处。记得那时清越还说过,建造凌波台的玉石叫做“流水玉”,在晚上可以发出美丽的光来。那时的情景,至今想来,竟已恍如隔世。
回应的力量是从玉石基座里面传来的,而基座内部明显地设置了强大的结界,在基座入口湖水相连的地方最为明显,让这片水域的四周没有一点鱼虾活物,甚至连水草都不能生存一根。只有覆盖着白色细沙的骨骼般的岩石突兀地在湖底纵横,让凌波台如同世界尽头孤零零的存在。
灵魂无形,可以穿越任何空间。李允下了一探结界的决心,便避开入口处强大的结界力量,从玉石微粒中的细小空隙钻进了凌波台基座的内部。
也不知穿过了多少切割得四四方方的流水玉石,李允的面前骤然开朗起来,原来基座的内部,是一个依然裸露着湖底细沙的充满湖水的密室。密室正中的石榻上,躺着一个身穿白色法袍的青年男子,他右手放在身侧的石榻上,左手却从石榻上垂下,指尖直垂落在湖底的细沙中。湖水轻轻荡漾,法袍上用金线绣的夔纹仿佛正在舞动,让他死去一般的身躯显出潜藏的生气来。
想必他就是湛如口中的师兄晔临了,那夔纹,想必也是他们九嶷巫门的标志。李允靠近了一些,意外地发现晔临皇子的面容和在心砚树中看到的自己的模样十分相似,就仿佛沉睡在那里的乃是自己的身体一般。可惜这个身体苍白得几乎透明,似乎全身的血都被放干,让并不知前情的李允也对他生前的遭遇生出恐惧之心。
帝王之血被镇压在凌波台底,那么唯一能与它抗衡、让天祈朝屹立三百多年而不倒的力量,就只能是皇天戒指了。李允举目四顾,果然发现在石榻下方的不远处,一枚蓝宝石戒指正静静地躺在沙地上,它发出的光芒堪堪笼罩住整个石榻。这种光芒带着昔日高祖鸿勋的坚决意志,遏制帝王之血从晔临的身上复生,同时让两种力量互相抵消达到平衡,让每天在晔临湖上乘舟来来往往的越京人无法想到,云荒大陆上最强大的两种力量就埋藏在他们脚下。
终于发现了皇天戒指让李允大是欣喜,他来到皇天之前,想要将这枚戒指戴上晔临的左手中指,湛如说过,这样做就能让两种力量合二为一,让帝王之血重新在云荒大陆上流动。
然而,他伸出的手只是从皇天戒指上一穿而过。因为他现在只是魂魄,根本无法触摸到任何有形的东西,哪怕是一粒细沙也不可能。可惜这一点,或许连湛如自己也没有想到。
李允慢慢后退了一步,察觉着这间密室中强大的结界力量。当初高祖鸿勋布置下这一切,就是算到除了灵魂无人能穿越结界吧,或许他那时还能预料到,闯入这里试图解救晔临的魂魄在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之时,会是多么的惆怅愤恨。
原来,一切都在三百多年前高祖的掌控之中。李允只觉一切都再无意义,又不知离开这里自己还能去哪里,还能做些什么,便只在石榻边坐了下来。或许,他可以一直躲藏在这里,任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再也不掺杂其中。而一旦离开这里的结界,不弃恐怕很容易就能用血契之术将他抓回去效力,可他对于外面的一切,已是极度的疲惫和寒心。
然而很快地,李允的视线再度被皇天吸引了。
虽然有结界阻隔,但为了让皇天的力量透过水波镇压水中五百术士的怨魂,高祖鸿勋将密室结界最强之处打通,让密室中的水得以与外界湖水结为一体。于是一旦湖中有波浪涌过,密室里的水也会附和着荡漾开去,搅带着湖底的细沙腾起又落下。
而就在方才的一阵波浪中,李允敏锐地发现皇天戒指前方的细沙被水流淘空,让皇天戒指不由自主地向前滚动了一下。这种滚动极为细微,眼睛几乎难以分辨,却实实在在地让皇天戒指朝晔临垂落的手指更靠近了一些。
有了这个意识,李允一掠而起,仔细观察皇天戒指之后的沙地轨迹。从前方石壁上镶嵌的紫金托盘,李允断定高祖鸿勋最开始是将皇天放置于石壁托盘之上,后来不知为何戒指受震掉落在下面的沙地里,被水流冲刷细沙一点一点朝晔临靠近,而晔临的左臂,估计也是在同一次震动中从石榻上垂落在地。从托盘到现在皇天所在位置的距离,李允判断得出三百多年内,皇天朝晔临的方向前进了大约五尺。
三百多年,五尺。这是对于人类无法想象的缓慢,可正是这种自然的力量,突破了一切法术的禁制,让被人为囚禁的两种力量找到了得到解放的希望。这一点,自以为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改变一切命运的高祖鸿勋是绝对无法想到的。
可是现在,皇天戒指离晔临还有数寸,这数寸的距离,又需要多少年才能完成?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一百年?李允看着一动不动的皇天,方才一时的喜悦已然化为乌有。可恨他还是什么都不能做。
坐在地上,李允静静地凝视着皇天,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或许在他灵魂湮灭之时,都无法看到皇天与帝王之血的融合。然而,他却不甘心就此离去。
过了不知多久,水波竟一圈比一圈更大地涌进了密室。李允突破结界到外面查看,却发现原本架设在湖中用来作为守城工具的水篱正被苍梧军队用中州人带来的火药炸毁。巨大的水花一个接一个地从湖面绽放,苍梧军队的座船争先恐后地朝繁华了三百年的越京冲了过去。
看来,城破了。李允的心底空落落的,虽然他对父皇涪新已没有多少印象,但一想到天祈朝真的就此灭亡,难免有痛失故国的悲怆。
爆炸声仍然在进行,想必是苍梧军队正在破坏越京的军防堡垒。李允正想回到密室中,不料一阵地动山摇的响动,无数的碎石块从头顶的水面砸下,穿越灵魂落在湖底。
他们为什么要摧毁凌波台?李允本有些惊异,但一想起湛如的占卜本事,便有些了然。他不再理会头顶炸雷一般的声响,再度钻回了密室之中。
凌波台的基座也被震出了粗长的裂缝,看来苍梧军队是耗费了大量的力气。看着石榻上晔临毫无改变的睡姿,还有沙地上永远光华灿烂的皇天戒指,李允守候在一旁,等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又是一阵巨响,坚固的流水玉石墙壁终于四分五裂地倒塌开去。而李允的眼光依然不为所动地盯着皇天戒指,终于看到在连续不断的震动中皇天戒指一次接一次地朝前滚动,最终碰触到了晔临下垂的左手中指指尖。
仿佛一丛星星之火燎烧了荒原,红润的血色迅速沿着晔临苍白到透明的手指向上延伸,扩散到他身体的每个部位,让那具身体更像沉睡而非死去。当最后一点血色润泽了他光洁的额头后,一点光亮从密室外面穿越而进,在晔临眉心间闪过,于是他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不离,你好。”晔临皇子将皇天戒指握在手中,笑着向一旁的李允道,“我们快回去吧,你的弟弟正面临着危险。”说着,他领着李允,朝神殿的方向奔去。
一片模糊的光影闪过,李允恢复了意识。他爬起身,揉了揉依旧昏花的眼睛,看见一盏盏幽冥的灯花从他面前熄灭,而身边的晔临皇子却一把拉开了神殿的后门,让白日的光线倾泻进昏暗的神殿。他说:“不离,出去吧。”
李允走到门口,惊异地看着神殿外一片焦涸的湖面。不知为什么,广阔的晔临湖水正一寸一寸地向湖心萎缩,留下满是枯焦的残枝败叶,掩盖着湖滩中渐渐腐烂的尸体。
“失去了皇天的镇压,我五百门人的怨魂开始脱离晔临湖,湖水便开始干涸了。”晔临皇子轻轻推了一把李允,“这里是天祈朝最为罪恶的地方,不要犹豫,往前走。”
李允不知晔临皇子的用意,只得沿着石墩往湖深处走去。然而他蓦地停下脚步——远处,清越正紧紧地扑在不弃身上,一只手搂着他的后背,一只手搭在他的膝盖。
“你想让我看的,就是这个么?”半晌,李允咬着嘴唇对身后的晔临皇子道。
“不要被自己的嫉妒之心蒙蔽眼睛,你再仔细看看。”晔临皇子耐心地道。
李允依言再次看去,终于看见在清越和不弃身边,环绕着身负巨大黑色羽翼的鸟灵,而在逐渐缩小的晔临湖深处,一缕缕黑气正从湖心涌出,渐渐就要凝结成一只新的鸟灵。
“我的门人们怨气太重,终归要沦落到妖魔道中。”晔临皇子叹了口气,“谁又能拯救他们的灵魂呢?”
他话音未落,方才还静静对峙的鸟灵们再度朝清越和不弃扑了上去,而几乎与此同时,李允已飞一般地冲了上去,捡起地上的短刀格开了扑向不弃的利爪。
“又多了一个送命的。”恒露大笑了起来,“方才还愁皇帝不够分,你也是天祈皇族,兄弟姐妹们不愁吃不尽兴了!”说着当先飞去一把抓住李允的肩头,将他狠狠地朝地面摔落。
李允巧妙一个翻滚,手中短刀直刺恒露的眼睛。然而他武艺虽然精熟,毕竟无法对付这些不死的妖魔,没多久就被鸟灵们抓伤了多处。可他却始终护在清越和不弃身前,毫不退缩。
“皇天在此,你们这些妖怪还不快滚?”忽然,远处的晔临皇子一声大喝,皇天凌厉的光线将一只鸟灵击飞出去,几乎将它抖散成当初无数怨魂的原型。
“果然是皇天。”恒露眯了眯眼睛,看了看晔临皇子,又看了看身前三个沾满血迹的人,忽然笑了起来,“就算是帝王之血的传人来了又怎样,你早已死了三百多年了!皇天戒指在你手中,或许还比不上当初那个假货的力量强大,我敢打赌,你撑不了多久就得魂归黄泉,转世为人去了,还在这里吓唬人么?”
“我是降不住你了,可自有人能降得住你。”晔临皇子胸有成竹地笑道,“你看看那边是谁来了?你的故事,我可清楚得很呢。”
“想骗我么?”恒露正要讥笑,身边的鸟灵们却附耳道,“恒露姐姐,那边果然有两个人来了!”
恒露愕然转头,果然看见干涸的湖底,一座白色的石屋渐渐从退去的水中显露出来,而那座石屋的屋顶上,正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朝自己的方向奔来。那两个人分明身负法术,身行空中却如履平地,脚步迅捷无伦。
“难道也是蹑云术?”清越感觉那两人在空中行走的方式和李允当年在万井城楼外一模一样,不由惊异地问。
“那当先一人,便是我小时父皇请来教我蹑云术的中州异人。”李允不由自主地答道,“他的名字叫做石宪,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和当初一样年轻。”
“恒露,真的是你吗,我找得你好苦……”石宪看着恒露,大喜过望,奋力朝鸟灵们奔了过去。
“老不死的妖怪。”恒露皱眉看着那年轻人一脸热切地离自己越来越近,跺了跺脚道,“走!”展开羽翼便朝远处飞去。
“我辛苦修炼长生不老之术,就是为了和你长相厮守啊。”石宪说到这里,见其余鸟灵也随着恒露展翅飞走,忙不迭地追了上去,“恒露,你别跑,别一跑又让我找上几十年……”一边说话,一边不管不顾地跟着鸟灵们消失在远方的天空下。
“师父……”跟在石宪身后的黑衣少年无奈地唤了一声,终于在空中停下。他看着身下伏倒在地上身穿皇袍的不弃,忽然问道:“你就是空桑的皇帝么,你把囚禁太素先生的钥匙交出来,我就饶了你的命。”
“你是冰族人……还是空桑人?”不弃费力地抬头看着头顶的少年,看见他有一张类似空桑人的面孔,眼睛却是冰族人特有的深蓝,不由问道。
“我自然是冰族人,空桑皇帝。”黑衣少年冷硬地回答,“你们关押了太素先生那么多年,终于遭到了亡国的报应。”
“那我就放了他。”不弃轻笑了一下,吃力地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递给李允,“你拿给他吧。”既然再不必为天祈朝囚禁那个危险的冰族学者,不如放虎归山,引得冰族进犯云荒,也算是他这个亡国之君对彦照的新帝国的报复吧。
“遵旨。”李允并不知不弃所想,接过钥匙,刻意施展起蹑云术,朝那少年走去。
“你就是师父提过的那个小皇子么?”黑衣少年盯着李允,恍然道,然而下一刻又问,“钥匙都在么?太素先生的锁链是镅铁所制,没有钥匙打不开的。”
“钥匙都在,快去救太素先生吧。”李允把钥匙塞进他手中,看着这个不通世故的少年微笑道,“勇敢的冰族人,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少年戒备地盯着李允看了一会,终于挑衅一般地道:“我叫明石,是奉命接太素先生回冰族的。如果你们此刻不杀我,我以后还是会和空桑人为敌。”
“以后的事情,谁又能预料呢?”李允笑着摇了摇头,目送着那个叫做明石的少年朝囚禁太素的石屋飞奔而去。
“不离,你下来。”晔临皇子忽然唤了一声,让李允连忙从空中降落到他的身边。
“新的鸟灵诞生了。”晔临皇子不无忧虑地指着远处对李允道,“我的五百门人都身负法术,故而他们所凝结的鸟灵法力高强,新生之时急需吸食带有灵力的血食,恐怕我们几个都无法抵抗了。”
他的话让李允和清越都是一惊,清越紧紧地搂着已接近昏迷的不弃,鼓足勇气道:“皇天后土戒指都在我们手里,哪里还会怕一只鸟灵?”
“你们都非能驾驭皇天后土之人,而我衰朽了三百多年的身体,也快要崩溃了。”晔临皇子犹豫道,“唯一的办法……”
“什么办法?”眼看那只新生的鸟灵已展翅向他们飞了过来,清越焦急地问道,“我答应过皇上,无论如何不能让鸟灵碰他!”
“唯一的办法,是我们中的一人自愿被鸟灵吞噬,然后凭借自身灵魂的力量,夺取这只鸟灵的意志控制权,才会远离越京,回到它们栖息的空寂之山去。”
“我去。”沉默了一会,李允站起身来,并不转头,只艰涩地道:“你们好好保重。”说着,他大步沿着干涸的湖床迎着鸟灵跑了过去。
“李允!”清越想要追他回来,却不敢放开怀中的不弃,只得撕心裂肺一般地喊了出来。
“去追他吧,该死的人原本是我才对。”不弃挣扎着脱离清越的扶持,伏倒在地上,“希望还来得及……”
“皇上,你……”清越心里正责怪不弃添乱,伸手想要扶他,却蓦地看见不弃不知何时偷偷藏了李允抛下的短刀,而此刻却将短刀深深地插入了自己的心口。她一惊之下,竟说不出话来。
“我魂魄的速度,肯定会快过他……”不弃笑了起来,坚持了许久的生命终于慢慢散去,“你们幸福,便是对得起我了……”说完,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没想到七哥的子孙竟都是如此……”晔临皇子苦笑着站了起来,将皇天戒指套在左手中指之上,“七哥,我如今是明白,父皇为什么心心念念都要你永享皇位了。”说完,他的身体已化为闪电,以最短捷的路径迎头朝那只新生的鸟灵飞去。
李允蓦地停住了,他惊讶地看着一道亮光若同利刃一般剖进了鸟灵的身体,无数泛着黑气的怨灵从鸟灵的身体中瓦解而出,挣扎着扭曲着,最终被一缕白光引导着向那个传说中灵魂寂灭之地——空寂之山的方向远去了。
正不明所以,当啷一声,一只白金托子蓝宝石的戒指掉落在李允身前。他俯身从干涸的湖床中拾起戒指,便听到了晔临皇子留在皇天中的话语:“帝王之血已重新在云荒流动,你便帮我给皇天后土寻到下一个主人吧。”
转回头,李允看见清越正伏在不弃的尸体上痛哭,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伤心的模样,只觉得哭得他的心都荒芜下去。
将皇天握在手中,李允沿着晔临湖干涸的湖床向前走去。越京中此刻正匆忙地迎接新主,没有人会知道那代表云荒最高权力的信物此刻就在他的手中,并会迎来它新的主人。
“李允!”走了许久,忽然有人大声叫着他。李允转回头,看见清越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李允,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李允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我要和你一起去,不管哪里。”清越站在李允面前,蓦地伸手止住了他拒绝的话语,“你看。”
她伸出手,一枚白金托子蓝宝石的戒指正躺在她的掌心中,除了比皇天小一圈,几乎是一模一样。“皇天后土要在一起,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你父亲已然登基为新帝,你身为公主,不该任性出走。”李允耐下性子解释道。
“带我走,这是我第三次求你。”清越的眼里已慢慢蓄起了泪,“而且,你还欠了我一样东西。”
“什么?”李允知道自己万万说不过这个伶牙俐齿的女孩,却明知是坑也不得不往里跳。
“你还欠我幸福。”她看着他,认认真真地道。
李允叹了口气,终于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越京攻克之日,天祈朝末代帝王不弃死于宫中,同年,原苍梧王彦照破天荒地在没有获得皇天后土戒指的情况下在伽蓝城登基为帝,国号取苍梧、平城之和,名为“苍平”,也即是后世史学家所称的“无神时代”。据说当侍臣们问及新帝的年号时,尚站在越京城楼上的苍平朝开国君主凝望着湖床上行走的人影,慢慢地说出两个字:清越。
2006年4月2日星期日
(《云荒纪年·四时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