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贤手腕上戴着手表大小的卫星定位仪,定位仪上暗蓝色的荧光坐标盘里,有两个不时闪一下的绿点,在北方的那个点是马特维,在南方步步紧跟的点是安良。
她抬头看看后方,那是一片布满绿苔的悬崖,安良正攀着巨大的藤萝,徒手从上面一步步向下挪。
她穿着全副装备的墨绿色野战服,长发扎成麻花辫子湿漉漉地搭在背后;她双脚稳稳地站在树枝上,身边是随着冷风飘过的雨云。水从天上来,从脚下来,也从身体里渗出来,这是热带雨林的冬季,三个月无休止的降雨期。
这种时候任何人都想和心爱的人待在家中喝杯咖啡,看看电视聊聊家常,可是李孝贤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她执行任务不分严寒酷暑,她身边只会有猎物、工具、武器、不同的身份和必须完成的指令。
现在的环境对她来说并不算太糟糕,可以待在安良身边和远远地看着安良,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种幸福。安良的安危让她前所未有的揪心,她刚刚从悬崖上下来,虽然她是用了最好的登山索飞身跳下,但是她非常清楚那悬崖上的石头有多滑,从上百米悬崖摔下是什么结果。
这个容易做白日梦的男人很容易被催眠,他喜欢听肤浅的百老汇爵士乐,也喜欢看东亚女歌星,因为他天生对西方女性没有性冲动。
想到几个月前读到安良的档案时,她还觉得让自己去对付这种格调低下心理缺陷的白痴是大材小用,不如一枪打死来得干净。可是今天她有完全不同的看法,其实这个看法在见到安良开始就已经在改变。
当组织派出“天使”向李孝贤开枪的时候,原计划是以精准猛烈的弹头击穿她左锁骨下的肩膀,以苦肉计进入安家,可是安良却抱着她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住子弹,她永远记得那个动作。当她从巴士上扑向安良的时候,安良那一转身丝毫没有犹豫和思考,就像一串安排好的动作准确肯定,那0.1秒的舍身不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身上有最好的防弹衣,不可能知道那颗子弹保证不会打爆脑壳,这只是条件反射,如果只有白痴才会为自己挡这颗子弹,那么白痴就是天下最可爱的人。
从那时起,李孝贤知道安良绝对是个对自己有用的人,她知道无论自己是谁,安良都不会放弃自己。
李孝贤在冒一个险,她在有计划地把自己的身份曝露给安良。
她曾经以为一生就会这样度过,而且觉得自己这一生不会很长,组织里的“天使”全是十多二十岁的女孩,这并不代表成为“天使”必须要年轻,只代表“天使”的死亡率很高。如果哪一天某个“天使”没有再出现,李孝贤不敢想是什么原因,失踪的“天使”会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不会有人再提起。
虽然李孝贤只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年纪,但是已经是“天使”里面最老资格的成员,从死亡率来说,李孝贤已经有了随时准备离开人世的觉悟。她知道就算不是死在任务中,组织也不会让她活很久,因为组织的力量太强大,她想活下去只有不停执行任务,她不执行任务的时候,立刻就会被处死。
可是安良给了她新的希望,世上能文能武智勇双全的人很多,能条件反射为自己舍身挡下子弹的人只有一个。她想让安良慢慢接受自己的身份,让自己试一试做个诚实的人,更重要的是李孝贤开始相信安良可以帮助她改变命运,因为安良正在改变自己的命运,而且一步步地接近成功。
李孝贤知道自己的身份开始暴露,可是组织还不知道,她觉得自己控制得很好,只要安良有能力从自己身上打破组织的计划,那么很多事情都会有转机。
本来李孝贤接到的任务是跟踪马特维,引诱安良和她一起跟踪,了解马特维的一举一动,也要了解安良对马特维,对大卫集团整个测试事件的看法和对应。可是安良的骇客能力很惊人,事实上组织也觉得很意外,他竟然和组织同时知道了马特维的动向,主动出击跟踪马特维,组织很喜欢这样的结果,李孝贤更喜欢,因为只有这么强大的安良,才可以为自己达成愿望。
李孝贤对马特维跑到哪里一点兴趣都没有,只要有组织的卫星追踪,她总会追上马特维。现在她只关心安良能不能平安滑下悬崖,因为安良体能再好,也要和命中注定的死亡对抗,如果这一刻是他命中的死亡时间,他手上的藤就会断,他会从悬崖上摔下来。
她从窃听器里听到安良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自己去就行了,不要让小贤冒险。”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回忆安良的话音,每想到这里就禁不住心头一热,可是她不敢想太多,就像小女孩珍藏在手帕里好吃而珍贵的糖果,只能趁人不注意时拿出来吃一点。
“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李孝贤不断地对自己说这句话,她的体温血压脉博甚至意识和记忆,一切身体情况都受到组织的监控,如果情绪变化太大就会引起组织的注意。
她放缓呼吸看着安良滑到悬崖底下,于是转头向马特维的方向追去,一路上不时用开山刀劈断面前的树枝,留下明显的追踪痕迹,这样安良就可以轻松地发现自己走过的路。
李孝贤跟在马特维后面毫无困难,她一直用高倍电子望远镜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把望远镜录下的影像随时发送给组织。
马特维也穿着全副装备的登山服,不过身上的装备都是地质学专用的小锤子小铁锹,其余的是野外生存的装备,滤水壶小瓦斯炉罐头绳索气灯帐蓬一应俱全。
他的生活很有规律,仍然按照一天三餐,每天八小时休息地在丛林中前进。李孝贤检查过马特维留下的残余物,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环保主义者,除了在林中留下排泄物,其他用过的东西他都放回自己的背包里,而且一切排泄物他都会认真地挖坑掩埋,这是徒步旅游者的基本操守,除了脚印不会留下任何东西。
孝孝贤好不容易在马特维宿营过的地方找到一张蔬菜罐头标签纸,那是因为被水泡过所以掉在地上。从这个小细节李孝贤可以看出马特维的性格,这是一个就算只在野外呆两天,也会为自己搭配好每顿饭里维生素定量的怪人,认真不会让人这样,只有偏执狂才会强迫自己这样。
李孝贤笑了笑,把蔬菜罐头标签平铺在地上,让安良也知道一下这个家伙是何等怪诞。
三个人在雨林中追逐了一天,安良开始一步步接近马特维。
李孝贤不会主动和马特维接触,可是他觉得安良会,因为安良在美国长大,带有美国人那种单纯得有点傻气的外向,只要对方没有伤害他的动机,他都愿意去聊上几句,哪怕只是谈谈天气。
她从两个男人相遇的路线中闪开,另外开辟一条隐秘通道和他们平行前进,安良如果还是用那个背囊的话,她可以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因为背囊上早就钉上了微型麦克风。
李孝贤经常回头看着安良,她发现安良的细心比自己了解的更进一步。安良除了会检查蔬菜标签,还会四处查看马特维摸过什么,取下过什么岩石样本,然后自己也试图拿下一点作资料保存起来。安良还会看着李孝贤劈过的树枝,从刀口的方向模拟当时李孝贤出刀的方向、力度和速度。她甚至觉得安良已经分析出这些刀口不是马特维留下的痕迹,有另一个人和马特维一起前进。
李孝贤和马特维都是有备而来,可是安良却是临时抱佛脚,身上只穿着从新加坡带来的衬衫西裤和外套,大雨和崎岖的密林已经让他的皮鞋爆线开口,这样肯定会给他在野外行进造成困难。李孝贤心痛之余也更佩服这个男人,除了看到他坚毅地一步步向前走,她还看到安良脸上总带着轻松的笑容,这种乐观绝对不是傻气,而是一种自信。
安良除了衣服装备不足,他吃得比马特维有滋味得多。
从攀着百年老藤的悬崖上滑下来,安良手上已经多了一张藤弓;再走多几里,他手上又多了一支长矛,这是在光滑的木杆前绑上野战刀做成的临时武器,不过这种武器丝毫不比中世纪骑士用的差劲。
安良身上一直没有干过,衣服越来越破烂,可是李孝贤却觉得他越玩越开心,一路上捉蛇射鸟,到了晚上就找个背风躲雨的山坳,再用香蕉叶搭个棚子遮雨。
安良搭棚子很熟手,李孝贤知道这是他在读书时代野营练出来的技术。更让李孝贤又乐又气的是,安良居然有能力在不停下雨的密林中生火烧食物。他会在小陡坡上挖出上下曲折的蛇形坑洞,在坑洞里的突起位置就不会有水渗入泡湿,在里面点起火后,他就把捉到的蛇和鸟架到蛇形坑炉子的上方透气口,不用多久他就可以从里面掏出香喷喷的烤蛇烤鸟。
安良喜欢吃热食,他一路上除了打猎还会收集白藤嫩茎和面包果,烤完肉类之后他就会开始烤植物,全部做好了就在蕉叶棚子下摆开吃饭的阵势,像坐在法国餐厅一样很有品味地吃起来。
李孝贤一看到安良吃饭就流口水,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走出去大吃一顿。
“要忍住,现在走出去安良一定会开心得发狂,可是我的计划就要落空了……”李孝贤不断提醒自己,看着安良倒头大睡,自己却一夜无眠。
雨季没有天亮的时候,安良用手机闹钟叫醒了自己,洗洗脸开始吃早餐。李孝贤用望远镜看去,安良居然从背包里摸出一包沙嗲牛肉,然后烧了一个面包果配餐,把正在吃冷冰冰的压缩食品的李孝贤气得半死。原来安良身上带了干粮,昨天只是为了节约口粮才顺手打打猎。
她抬头看到树上有几只出来放风的猴子,于是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向安良的头上扔去。安良的头顶“卟”一声响,他随之发出惨叫声,又抬头看看树上的猴子,从地上捡起石头向猴子们还击。
猴子们对这种战斗非常热衷,和安良你来我往很快对打起来,直到安良被猴子们赶出领地,李孝贤的心理才平衡一点。
安良有一套跟踪马特维的方法,因为马特维的行进路线非常有规律,他只从山谷最低的路线行走,而雨季里这些山谷之路其实就是水流的路径,山泉两边的软地上最容易留下脚印,安良只要追着山谷的方向,总会不时看到马特维的足迹。
安良读大学时的专业就是地理学,他选修这科的目的就是为了研究古代风水和现代地理之间的关系,马特维行进的路线其实就是地壳断层的交接线,在风水上称为界水。界水是风水中的凶地,地理上是不稳定地质,而马特维在这个地带上敲敲打打,不断采样,让安良想到他并不是在玩野外求生,而是在对云顶高原这一带进行地质考察。
他的目的是什么?如果马特维没有说谎的话,当然就是为了他所说的“测试”做资料收集。
安良摸到了马特维的路线,很快就追上他的速度。安良眼前就是清淅的脚印,除了马特维的脚印还不时出现猎人设下的捕兽陷阱机关,可见这里开始有人烟出现。
李孝贤像一只山猫一样伏在高坡的密林中无声无息地穿行,她看到马特维走在山谷前面,安良跟在他身后不足一百米。再看多两眼,她发现失去了马特维的踪影,但是安良仍然老老实实地跟着脚印向前走。
李孝贤看了看手腕上的卫星跟踪器,代表马特维的绿点停了下来,她的神经马上高度紧张。
她暗暗念道:“傻瓜,不要向前走了,马特维要伏击你!”马上从腰间拔出一支手枪指向马特维消失的地方。
安良走得不慢,很明显他想追上马特维,他的身影很快进入了李孝贤的瞄准圈。
安良的注意全部集中在脚印上,他完全可以感觉得马特维就在自己面前。他想和他谈谈,马特维给过安良电话号码,他相信马特维已经开始对风水有点好奇,双方有开放的交流是可以期待的事情。
天上仍然不停下着雨,四周的雨声响得像工厂里的噪音,雨影一片模糊,安良的眼前一花,一条登山绳编成的吊索突然套在他脖子上。
安良手上一直拿着长矛,这时条件反射地扔掉长矛,用双手穿进绳索环里护住颈项,就在这一瞬间,吊索像闪电似的收紧,把安良的两条前臂和脖子一起勒住向上吊起,两个手掌紧紧地夹着变形的脸。马特维从大树枝上闪出来,拉着绳索向地面跳下去,利用大树枝做滑轮把安良吊离地面。
安良的颈椎和双臂一阵割痛,顿时翻起白眼,他痛苦地张开嘴大叫:
“呃……博士,不要这样……放我下来……”
马特维的动作一点都不慢,他把绳索拉到大树下的横枝上一缠,麻利地打了个结,把安良稳稳地吊在树上,如果安良不是用双手护住脖子,可能这一下已经被吊死。
安良用尽力气大叫道:“马特维!你想干什么?这样我会死掉的!”
“你不会死的。”马特维用战术刀割断打好结的绳头,退开一步看着安良,他托一下黑框眼镜冷冷地说:“你从昨天就跟着我,我却把你带到有猎户出没的地方才吊起你,是因为我当成有朋友和我开玩笑,而不是有小偷来跟踪我,尽管这家伙一向喜欢当小偷。一两天内会有猎户来救你,你不用担心。”
安良一边咒骂一边吊在空中乱蹬乱踢:“S!要是猎户三天才上山我饿都要饿死了……啊……好难受啊……快放我下来,我要大便!”
“猎户隔天会检查陷阱。现在是下午两点,那边有个竹弓的箭是新换上去的,证明猎户刚刚巡过山,最迟后天他会再上来。”
安良一听就绝望地嚎叫起来,要是自己就这样吊到后天,一定会死在这里。
他极为后悔自己忽略了马特维,只是因为查出他是科学家就忘记了他在裂岩谷对自己开枪的事,马特维在有必要的时候绝对是个可以痛下杀手的人,自己应该早就知道了。
“你是杀人犯!疯子!放我下来……”安良像一条刚刚上钩的鱼吊在空中,不停地扭动跳弹和咒骂,看着马特维慢慢地从树后捡出背包卷好绳索,头也不回地离开自己的视线。
安良这次不能不认命了,他没有任何办法救自己,只能怒目看着马特维的背影,一生中最重要的画面一幕幕地重播,还没有完成的事情一件件涌上心头,全部都叠印在脑海中。
他看到身材高大长着褐色头发的父亲从远处向自己走来,当公务员的父亲在几年前已经去世了,他是个善良而幽默的人,只要有他的地方总能听到爽朗的笑声和热闹的笑话。现在看到他真让安良百感交集,他也想念父亲,可是父亲这个时候冒出来,不是摆明了要来接自己上天堂嘛!
“啊!”安良大声惨叫着。他不担心没有人给自己收尸,可是死也不跟家里人说一声也太过意不去了,他还没打电话通知芸姐和妹妹呢,还有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走近的小贤……
安良快要断气了,不过他没有升上天堂,而是重重地摔到地上,一张天使般的俏脸出现在眼前,他在漫天彩虹的幻觉中向天使伸出手:“天使……我要打电话……”
天使说:“天堂没手机信号,你迟一点再打吧……”
安良在李孝贤怀中慢慢回过气,一醒来马上剧烈地咳嗽,李孝贤扶他坐起来轻轻拍着背。
“小贤,呵……”安良握住李孝贤的手,露出痛苦的微笑,费劲地从地面撑起身体坐起来,揉着勒疼的后颈。
“原来你穿军装也很好看……谢谢你,要不我现在已经死掉了。”安良神志清醒一点后,首先赞扬李孝贤穿衣服好看,表现出非常良好的教养,仿佛这是周末舞会而不是无人雨林。
任何女孩子受到自己喜欢的人赞扬穿衣和长相,都只会有一种反应,李孝贤也不例外,她低头微笑了一下,用手绺一绺额前的长留海夹到耳后,没有说话。
安良有点不好意思地放开李孝贤的手,他轻轻喘着气,让李孝贤觉得自己不是那么辛苦,尽量调匀呼吸说话:“想不到你也跟来了,一路上危险吗?我从云顶高原下来那个大悬崖很危险,你自己一个人要小心。”
李孝贤一言不发地看着安良,安良知道她有话想说,可是沉默了一会,李孝贤还是没有说话。安良知道,她有些话说不出口,这并不重要,安良有的是话要讲:“你在这里就好了,我在你身边你会安全很多……婧修女怎么样了?你出来之前见过她吗?”
“够了……良,你为什么不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安良停了一下,把视线移开看看不停下雨的灰色天空:
“你想让我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要不我问也没用……真想喝点什么……啊,我去给你找些水果,我在山腰见到有榴梿,百分百新鲜的树上榴梿,我想你也没吃过吧?要是不熟的话我可以放在火上烤一下,把鸡屎味全烤出来臭得猴子都要跑掉了,哈哈哈哈……”
李孝贤还是矜持地笑了一下,安良说:
“很久没有见你开心地笑了,我记得上一次是你穿着啦啦队长的校服,我们去格林威治村吃晚餐,你就笑得很开心……像在大学里一样。”
李孝贤的表情平静下来,她收拾好小刀背包,把安良拉起来说:
“地上太潮湿了,对身体不好。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你和杀大卫的人有关,但是你和杀大卫的人不是同一队伍,你们可能在接受两个不同的单线命令。”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安良又露出那种轻松的笑容:“呵呵,这没所谓啦,我也不觉得你是坏人,能认识你……我觉得很幸福。”
“不要岔开话题,你告诉我是怎么发现的?”
安良整理好自己的行装,背起藤弓拿起长矛,和李孝贤一起向前走去,他对李季贤说:
“从你追问这个问题,我就知道你有个严密组织做背景,你和组织都很重视这件事情的成败,你们会总结,可能也会有人给你评分对吗?”
李孝贤站住不再向前走,她毫无表情地看着安良,用眼神敦促他回答。
“好好,呵呵,好认真的样子。我认识你的当天晚上,我就觉得你和那三个进公司的洋人有关系。”
安良的话让李孝贤很意外,那只是第一天认识,自己怎么可能暴露得这么快?
安良知道李孝贤的反应,他早就知道有一天会说起这个事,现在天上地下只有他们两个人,谈谈这个正好,他用颇为炫耀的语气说:“这个我连芸姐都没告诉她,嘿嘿……那天三个洋人不是先离开了办公室吗?我追出去的时候大玻璃门正好锁上了,我马上问你密码,你告诉我密码是284574093,可是我按这一串密码时却开不了门,眼看着那三个洋人进了电梯,然后你跑过来按密码,我看见你手指上按的是254574093,你告诉我的时候说错了一个数字。”
“这就可以证明我和他们有关吗?”
安良从包里又掏出一包沙嗲牛肉,拉开包装口抽出一串递给李孝贤:
“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个,如果你真的是新加坡人,嗯?”
李孝贤笑着点点头,她的确是眼馋这包东西很久了,这时脸上露出真诚而会心的微笑,开心地点点头接过牛肉串。
“对,只是这样不能证明,在那种紧张的环境下人是会犯错误的。不过第二天我们去大卫集团和丹尼开会的时候,你又开了一次密码锁,这一次你按键的节奏速度和前一天晚上一样,让我进一步怀疑了。”
“这多正常呀。”
“这不算正常,因为晚上的情况很紧急,白天是正常上班状态,一般人是不会用同样的节奏和速度按密码的,紧急的时候会快一些。”
李孝贤吃了两片沙嗲牛肉,语气轻松地说:“这只说明我处事冷静,你是乱猜的。”
“是呀,那时我也不太肯定,只是猜一下。到了晚上我们去格林威治村吃饭,你给我计算纽约有多少个和你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亚裔女孩,记得吗?你算得很快,而且一点都没有算错。你的速算能力很强,口述时又快又准,不可能在前一天晚上却变成在冷静的情况下说错一串天天要按很多次的密码……对,你刚才说自己是‘处事冷静’,对吗?”
李孝贤笑了一下,随即收敛了笑容,她转头问安良:
“你一直在骗我?你知道我和这事有关,可是你没有揭穿,还故意利用我了解真相?”
在李孝贤的逼视下,安良忙不迭地解释:
“不对不对,我只是觉得这样无所谓。你是谁,你和什么事情有关都无所谓,你没有伤害我,我也知道你不是杀大卫的人,这还不够吗?我真的喜欢见到你,喜欢和你在一起做任何事,只要你在我身边,无论做什么,每一秒钟我都很快乐。”
“你没想过我会杀你吗?”
安良提提眉头,呼一口气说:
“呼。想过,什么都想过,什么都有心理准备。不过我是要死的人,给谁杀死结果都一样,如果是你开枪的话,我想……我喜欢这样,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
李孝贤扔掉牛肉串的小竹签说:“真轻松,好像要死的人不是你。”
“你为什么要当我的向导,带着我进裂岩谷呢?”
“那是组织的计划,就是想知道你怎么看研究中心的风水。”
安良说:“哦,原来是这样。艾琳娜呢?也是你们安排我见她的吗?”
“对,和我一起工作的还有其他人,通过他们的跟踪都精心安排好了。”
“她也是你们的人?”
“她不是组织里的人,只是你们想知道的事,我们也想知道。”
安良有点意外,不过不是对艾琳娜的身份:“不会吧,原来你们组织也不知道裂岩谷的事。”
“所以组织决定把你拉进来一起调查,当然还有其他原因我不能告诉你。”
连那个神秘的组织也要拉安良一起研究问题,这让安良的自尊心很满足,他高兴地问另一个问题:“你会告诉我大卫是怎么死的吗?”
“不会,而且我接到新指令要走了,不会再和你在一起。”
“什么?”安良立刻高兴不起来了,惊讶地拉住李孝贤的手腕。
李孝贤平静地说:“放手吧,你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
她随即轻快地把手臂从安良的虎口撬出来,动作简明流畅,借力打力,是无法破解的反擒拿脱手招式,安良立刻感觉到李孝贤在武术上的千锤百炼。李孝贤脱出手之后手臂自然流转到安良的肘背轻推一下,身形后退半步已经站在安良身体右后方的死门位置,这个角度安良完全被动,不可能顺势发出任何招式。
安良转过身说:“原来你的功夫这么好,呵呵,有机会我们要切磋一下。马上要走吗?我们还可以见面吗?”
“真奇怪,这个问题是你的客户才会问的呀,你是风水师,自己占卜一下不就知道了。”
安良挠挠头说:“算的话也可以算出来,但是……结果是再也见不到你的话,那我会很绝望的。嗯……还是不算了,你告诉我吧。”
“我不知道。”
“啊……也好,至少我们可以一起走出这个丛林吧。”
李孝贤双手插着裤袋悠闲地走着说:“如果你包我伙食的话,我就陪你走出去。”
“我这还有饼干……”
“我要吃烧鸡。”
安良指着李孝贤的鼻子大笑说:“哦,我明白了,昨天晚上你闻到我做的烤蛇丝很香,所以找借口救我,就是想我做烧烤给你吃。”
“才不是呢,我要跟踪马特维。”
安良有点失落,觉得自己的地位低了很多:“不跟踪我吗?你们组织觉得我不重要?”
“早就放弃你这边的事了,见到你只是巧合……”
“不可能,我不信。”
“真的……呵呵……”安良又让李孝贤笑起来。
安良和李孝贤伏在草丛中看着古木村水库,这是个位于半山腰三面环山的宽阔大湖,在朦胧的烟雨中,两公里之外的对岸已经看不清楚,从山窝西方的缺口处传来轰鸣的水浪声,那里是一个圆洞形的水坝。因为现在是雨季,满溢到大堤岸上的山洪从三十多米直径的圆洞中泻出,水流大得形成惊人的旋涡,仿佛这里有个巨大的怪嘴,迟早会把整个水库和全部山岭都吸进地球内部。
水坝到山脚的落差非常大,二十多层楼高的窄长水坝设计得又高又直,水库喷涌出来的水流形成惊心动魄的瀑布。安良还发现不只是瀑布在排水泄洪,就连水坝的石壁之间,都有许多大大小小的裂缝,射出不同形状的水线或水柱。安良不懂建水坝,可是傻瓜都可以看出来,那些裂缝不是设计中原有的设施,不可能用作配合排水,这是真真正正的劣质工程。
安良问李孝贤:“这里是大卫集团建的项目吗?”
因为浪声太吵,大家不方便说话,李孝贤用力点头表示肯定。
安良扯着喉咙说:
“水坝的设计怎么能让水流直线下冲?根本不用阶梯斜面缓冲,这样在风水上已经形成了飞箭水,这对山下居民会有凶死的影响。”
李孝贤想了一下,好像大卫集团很多水坝的设计都是这样的,难道都是为了杀人吗?她疑惑地看着安良,安良又补充道:“我怀疑大卫集团里有坏风水师专门设计成这样,明白吗?想不到大卫集团建出这么差的工程,这水坝还到处开裂漏水,我真是帮错人了,瞎了眼……”安良一肚子脾气地用两只手指指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李孝贤凑到安良耳边大声说:“大卫集团的工程在世界上是出名高标准的,这里的情况有些古怪。”
安良不再说话了,他指一指水库东方的山岭,那里有一条小径连着湖岸大堤,马特维就是从这里走上山,两个人沿着他走的方向急追过去。
他们跑在一条泥泞不堪的上山小路上,这条小路并不算太小,中间可以通行两台小汽车,路上似乎有太多汽车碾过,小路左右两行烂泥像缓缓流下山的沼泽;安良和李孝贤都注意到路边有不少参天大树被砍伐过的痕迹,显示这是一个刚刚开辟不久的专用车道。
山路外侧有山洪水道不断冲下,小路显得危危岌岌,看来被洪水冲没也是迟早的事。
他们加快了脚步,很快就看到前方有个十多米高的临时了望台,李孝贤一把拉住安良闪到大树后。
她从背包里拿出电子望远镜,安良看到这东西像个微型家用录像机,一个手掌就可以全握住,表面涂着哑黑色,前头有个小镜头,后面有个给眼睛看的小孔。李孝贤从望远镜的侧面翻出一个液晶小屏幕,然后慢慢把望远镜伸出大树外,小屏幕里立刻清晰地看到了望台上的情况,这就像从墙角伸出一面镜子去看另一个角度。
屏幕里的影像很快地逐层放大,而且有人和有金属的地方还有红绿两色闪烁显示,安良一看到这种高科技小玩意就眼红,他摇着李孝贤小声说:“这么好玩的东西你现在才拿出来,快给我看看……”
李孝贤一边调望远镜,一边注视着小屏幕说:“别搞,别搞……再搞我可不喜欢你了……”
“你包里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好玩的?”
李孝贤垂下的手在安良的肚子上用力拍了一下,瞪了他一眼说:
“我看过大卫集团的全部人事档案,如果是保安部的人我会认得,但上边的士兵不是警卫员,可能是雇佣兵。小心点,他手里的是G22狙击枪。”
安良敬佩地张大了嘴巴,用夸张的嘴形对她无声地喊道:“你真厉害,这些都知道。”
李孝贤向树上指了一下,示意安良爬上高处看看里面的情况,安良会心地坚定地点头,一转身就抱着大树往上爬。
大树很直,而且天上下着雨,树干湿漉漉的,安良爬得很辛苦。对方有狙击枪,他只能在大树的一侧慢慢向上挪。爬了四五米高,安良身边扯过一股冷风,李孝贤像坐电梯似的直升到大树上。安良抬头一看,原来她用弹射枪把绳索打到树顶的横枝上,弹射枪还可以收缩绳索把她吊上去,这种工具安良只在间谍电影里见过,想不到李孝贤也可以拿出来用,真是大出意料之外。
安良的手脚熊抱着大树,只能用愤怒的眼神抬头看着李孝贤,李孝贤无奈地耸耸肩,毕竟工具只有一件,两个人里面总有一个要爬。
安良好不容易爬上树,轻轻拨开浓密大片的树叶,看到他们所处的高度已经和对方的了望台平行,从这里看进去,可以看到一个完全军事化的营地。
营地四周有高过人头的木围栏,围栏上布满了铁丝网,用巨木建成的临时堡垒在围栏内外星罗棋布,若隐若现;营地里没有人走动,可是这样更显得杀机四伏。安良一眼就看到营地入口处有一条小河,小河的河面很宽,水流非常湍急。从小河溯流看上去,原来小河是由两道水流汇合而成,两道水流之间是一片隆起的丘陵,在丘陵上有一座巨大的蜘蛛型建筑物。
安良一把抓住李孝贤,神情紧张地指一指大蜘蛛建筑,李孝贤明白他是说这个建筑和裂岩谷里面的一模一样,只是这一个相对来说矮小一些,其实可以看出细节部份是没有任何变化的。
安良在李孝贤耳边说:“糟了,原来这里就是中央山脉的龙穴,我叫了婧修女今天在这里和我会合……”然后他掏出手机,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手机信号,马上准备向下挪,同时对李孝贤说:“没信号,我要下山截住她,不然她冲上来就死定了,她手里一有枪就发疯。”
李孝贤拉住安良说:“用我的手机。”然后从腰间抽出一台手机递给安良。
安良突然记起来达尼尔研究过李孝贤的手机,是可以发出超强幅射的怪机器,他疑惑地看了看李孝贤,心里想这东西不会是杀精脱发的幅射机吧,不敢贸然伸手去接。
李孝贤笑了一下说:“这是组织通用的卫星电话,民用机没有信号的地方,这个电话都可以用。”然后自己在手机上按键拨打安婧的电话。
她打了几次之后,摇摇头说没有信号。安良要过李孝贤的手机拨通了达尼尔的电话,达尼尔被半夜吵醒,一拿起电话就骂骂咧咧。听到达尼尔骂人,安良知道李孝贤的电话的确可以用,他根本不和达尼尔说话,马上挂了机转拨安婧的电话,还是打不通。
“这下更糟糕了,婧修女肯定在上山的路上。”安良焦急地说:“你的手机有信号可以打出,可是她的手机是民用机,在山里接收不了也是没用,我要去找她。小贤,你和我一起去吗?”
李孝贤笑着摇摇头,看着没有胡子的安良温柔地说:“你去吧,小心点。”
“你一个人在这里很危险,我不放心你这样……”
“我是一个杀手。”
安良愣了一下,李孝贤收回手机,一换手从腰间抽出一支手枪抵住安良的额头说:“去吧,你担心自己就行了。”
安良矛盾而犹豫地看着李孝贤说:“我找到婧修女就回来找你,我会找你的。”
李孝贤神情凄婉地笑着说:“哼,你找到再说吧。”
安良握握李孝贤拿枪的手,马上滑下大树,也不管身上的衣服又撕破了几处,就向山腰水坝跑去。
安良的皮鞋在深山老林折腾了两天,已经开口脱线行走不便,可是他管不得那么多,一瘸一拐地急匆匆赶下山要截住安婧。
他经过水库时,看到雨势小了一些,远山的景色开始慢慢露出来。以水库为中心放射出很多道山脊爬上高原,每一道山脊旁边都有一条河水向水库流去,水库的水位在慢慢上涨,安良觉得雨势虽然小了,可是水库里的浪头似乎比刚才大得多。
他跑到水库的出水口,这里是一个垂直高耸的圆洞形水坝,水流从这里汹涌泄出冲向山下,水汽劈头盖脸地撞向安良,水量大得像要把圆洞撕开。
安良直觉到有些什么事情正在发生,可是现在还看不出来,水库里开始泛出暗暗的七色光彩,从地底下传来的雷声越来越大,已经不像是冲击水坝发出的声音。
水坝旁边是下山的路,从这里可以看到水坝的水泥壁上裂缝越拉越长,从缝里射出的水柱越来越多,安良开始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这是一场地震的先兆。
如果是六七级的大震,地表会有很强烈的信号,比如动物的异常反应或是天气山水的变化,可是四级以下微震的话,先兆就很不明显,地面偶尔动一动,人类会忽略或者以为是自己有点眩晕。
他已经走了一段下山的路,站在大坝中段仔细看大坝。高直光滑的石壁上,裂缝不停被水柱射出水泥块,石壁外洪水飞扑,像从天上倒下一条亚马逊河。李孝贤说过大卫集团的建筑是高标优质的象征,这座快要解体的水坝如果不是劣质工程,就是地震的力量所引起。
一般水坝设计是以抵抗七级上地震为标准,马来西亚半岛并不是地震多发区,安良也想不起这里有过七级地震的记录,为什么水坝会破损成这样?
安良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大坝。
“不是吧,裂得这么快……”安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不由得开始自言自语。
水坝壁上每一条裂缝都在拉长,当这些裂缝连在一起的时候,甚至等不到那一刻,整个大坝就会像摔在地上的杯子碎得不成形。
安良知道自己是倒霉鬼,走到哪里危险就到哪里,可是他记得水坝下面就是库巴镇,如果这个大坝崩塌,一场洪水就会马上催毁镇上居民的生命,而且安婧应该就在山下。
这时往山上跑绝对比下山安全,可是安良扭头就向山下冲去。
雨水在下山的公路上已经淌成小河,衣衫褴褛的安良像个发疯的乞丐,不要命地在大洪水冲下前沿着公路往下跑,他要找到安婧带她离开大坝,如果找不到安婧,至少要找到任何可以发出警告的人。他一边跑一边再检查手机,但是手机还是没有信号。
“怎么搞的,这里已经有公路了,还是没有信号。”安良在极度紧急的情况下突然明白过来:“阴谋,全都是阴谋,山上的信号全部被大卫集团的大蜘蛛干扰屏蔽了。”他从背囊中拿出罗经,罗经上的指针正在高频率地左右滚动,安良只是从书上看过这种叫做滚针的针法,现在见到却是只惊不喜,因为这种针法代表着地下有剧烈变动。
公路下有一排汽车,开着雾灯快速盘旋上山。安良一看大喜过望,他张开双臂跑在公路中间,车队前面的小轿车见到安良就想绕过他继续前进,安良又移动位置拦在车前面,轿车只好急刹车停下来。
一个身材比安良还要高大的马来大汉跳下车,冲到安良面前用马来语叫了一声,就揪住安良要扔到一边。安良也揪住他的衣服,死也不让他扔出去,同时用英语大叫道:“山上的大坝要崩塌啦,你们不要上山,快下山叫居民逃跑!”
那个马来大汉正是库巴镇的镇长阿都拉,他听到安良的话马上停下动作,也用英语问道:“你是什么人?”
从后面的汽车上跑出安婧和刘中堂,安婧对阿都拉大叫:“那是我哥哥,镇长放下他。”
阿都拉还没有放手,安良就拉着阿都拉进汽车:“你们快下山叫居民疏散,上面要山洪暴发啦!快!”
刘中堂和阿都拉又拉住安良,阿都拉说:“你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安良急促地嘶叫道:“山洪倾泻,水库水位在上升,大坝正在开裂,很快整个大坝都会爆开,水库里的水会全部冲下山,明白没有!”安良一抬脚把阿都拉的车头灯踢爆,又大叫道:“就像这样,山上的大坝会爆开!”
刘中堂追问安良:“为什么会这样?你去过山上龙穴吗?”
阿都拉转头截停了车队,从另一台车里找到老镇长拉曼,安排他和几个镇中长老马上下山疏散居民,其余的年轻人和他继续上山,安良也被安婧拉进了同一台汽车,在后座和扣扣挤成一堆。
安良刚才跑得气喘吁吁,现在还处在狂热中,他捉住安婧说:“手机呢?快拿你的手机给我看。”
“什么事什么事,我这里有。”刘中堂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安良,安良试过之后说:
“没有信号,不是我的手机有问题,谁的手机都没信号。”
开车的马来司机听他这么说,也惊奇地看看自己的手机,他说过去在大坝上下都可以收到手机信号。
安良恨恨地说:“我就知道大卫集团会搞事,丹尼还老是说他们是正当公司,哼,伪君子……咦,靓仔你是谁?”
“我是刘中堂。”
“刘关张?!”安良惊诧地看着国字脸的无须猛男,安婧连忙简介刘中堂的胡子去向和偷渡问题。
当安婧说到阿都拉镇长要和大家一起冲进大卫集团的工地,制止他们继续施工时,安良立刻说:“我从那里出来,他们建工地的地方就是龙穴,而且那里有重兵把守,守了望台的是用G22狙击枪的雇佣兵,里面应该有更强的火力,这些居民赤手空拳上去等于找死。”他拍着开车的司机说:“司机兄弟,马上追上镇长,截住他不要带人去送死!”
阿都拉的车被截下来,他了解情况后,对身后的居民说明了山上的危险不仅仅是山洪暴发,还会有雇佣兵。可是大家知道这样的情况并没有下山,反而更加群情汹涌,他们没商量几句就决定加快上山的速度。警察和政府不帮助他们,他们要自己去保卫家园。
安良觉得自己要发疯了,阿都拉和镇上居民也发疯了。他要去找李孝贤,他们要去保卫家园,于是赤手空拳结伙向着一支军队冲过去。
水库溢满洪水横流,盘山公路早就成了盘山小河,汽车上山不能开得太快,可是他们仍然感到车体在震动,甚至心脏都在震动。
镇长阿都拉和地质学学者阿齐兹开车走到最前头,他们远远看到大坝的第一眼就惊愕得瞠目结舌。大坝已经像个被打裂的瓦罐,到处在漏水随时要炸开。
“为什么会这样?”
阿齐兹一直盯着大坝说:“这个大坝本来质量很好,我们只是反对他们建大坝,并不是针对他们的质量,现在大坝简直是经历了八级地震的样子……”
阿都拉听他这么说,更不敢在这里停留,他长鸣着喇叭加速上山:“可是我们这里没有过大地震,我上个月来这里大坝还好好的,没有地震怎么可能这样!”
阿齐兹灵光一闪大声说:“这是山体共振引起的破裂,他们可能在新工地深挖到岩层下进行定点震动,可是这里到新工地有五公里距离,现在世界上没有这样的科技进行长距离地壳共振……”
这种学者式的猜想让阿都拉很烦燥:“怎么会想出世界上没有的东西做理由,还有什么现实一点的可能性吗……”
“轰……轰轰……”
最担心的事情在最危险的时候发生了,一块巨石从水坝上飞出来,挟着雷声和洪水向山下翻滚而去,随后接二连三的大坝石壁碎裂飞散,在洪水的冲托下撞向四面八方,大地开始震动,盘山公路被无数巨石轰击,路面也开始龟裂,公路上一行几十辆车全都开足大灯和喇叭向前猛冲。
安良所在的小轿车里混乱成一团,扣扣在不停地吠叫,司机已经吓得全身僵硬,惊恐地大叫着踩死油门,握紧方向盘让汽车向前直开,再不转向就会冲下悬崖。安良从司机背后捉起他两只手举到空中,刘中堂从副司机位侧过身子抢过方向盘,在全车人狗的吼叫中急扭急转,闪开空中飞来的大石和洪水再转上一个弯道。
整个车队都在亡命狂奔,阿都拉最先上到大坝顶,他下车跑到公路边看看山下的情况,小车陆陆续续上了山,每一台车都伤痕累累。他数一下车子发现少了七八台,阿都拉知道这次麻烦大了,失踪的车一定是在公路上出了事,但是这时根本不可能下去营救,洪水带着泥石流天崩地裂一般扑向盘山公路,再冲向库巴镇。
失去了家园,就不能再失去尊严,阿都拉含着泪水从车里抽出一把巴冷刀,站上车顶振臂一呼:“兄弟们,把我们的土地抢回来,血债血偿!”
(巴冷刀是马来西亚的传统农用开山刀,刀长一尺多,尖头弯刃,刀柄略向下弯曲,很适合砍劈。)
阿都拉镇长的作战宣言鼓动了上百热血青年,他们都从车里抽出早就准备好的刀棍,还有些人手上拿着霰弹猎枪,一起上车冲向大卫集团的新工地。
车队刚刚开动,从工地所在的方向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还不时有猛烈的爆炸,阿都拉马上让车队又停了下来,他自己也莫名其妙地下车眺望过去。
水库上方是无处不在的茂密树林,从堤岸位置看不出有任何建筑设施,可是现在从那边升起几股黑烟,很快蔓延到空中卷成一片。
阿都拉没想到工地会发生这种情况,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刚刚凭着一腔怒火带人冲过去的话,他还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可是工地已经在枪炮声中,那里分明成了一个战场,自己带人冲进去干什么呢?
这里的马来人都是年青人,成长在和平年代,没人有带兵打仗的经验,他们所知道的战争就是火爆电影,当真正听到枪炮声的时候,尽管只是远远听到,都发自内心地开始脚软和不知所措,再无知的人,也知道每一声枪响都意味着有人倒在血泊之中。
安良他们坐的车也停了下来,刘中堂看出阿都拉的犹豫,他跑到阿都拉面前叫他带队在这里等自己回来,他要开一辆小汽车去工地打探情况。
阿都拉很有勇气做点什么,可是在自己家乡的战场上,由几个外族人先冒险探探虚实,倒不是一件坏事。他马上分配一台车给刘中堂。安良和安婧当然不愿意留在这里等结果,两人一溜烟全都跳上了刘中堂的小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