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克毫不留情地嘲笑道。“少来啦,我宁愿长出一对巨大的蓝色翅膀飞上天去。反正都是痴心妄想。”
“你这是在嘲弄我了。真正的骑士绝不会嘲弄他的国王。”提琴手似乎伤了自尊。“我希望你在目睹真龙降生的时候,会更加相信我刚才说的话。”
“真龙降生?一条活生生的龙?就在这儿?”
“我梦见它。梦见这座苍白城堡,梦见你,梦见真龙从蛋中破壳而出,全都梦见了,就像我曾经梦到两个哥哥死去一样。那时候他们十二岁,我才七岁,于是他们嘲笑我,后来却真的死了。如今我二十二岁,并且坚信我的梦境。”
邓克回忆起另一场比武大会,回忆起自己与另一位年轻王子在春天的绵绵细雨中并肩踱步。我梦见了你和一头死去的巨龙,伊戈的长兄戴伦对他说。这头庞然巨兽的双翼是如此宽广,足以遮盖整片草地。它就倒在你身上,可你依然活着,而巨龙却已死去。一语成谶,可怜的贝勒。梦境不可信,虚伪如流沙。“如您所言,大人。”他告诉提琴手。“请容我告退。”
“你想去哪儿,爵士?”
“上床睡觉。我已经醉得像条狗了。”
“做我的狗吧,爵士。今夜乃是承诺之夜。让我们一起放声长啸,惊醒天上众神。”
“你要我做什么?”
“为我效力。我要你做我的亲信,官居高位。我的梦不会说谎,邓肯爵士。你将穿上白袍,而我必须取得龙蛋。必须如此,我的梦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也许这个龙蛋会孵出巨龙,或者——”
在他们身后,门轰然打开了。“他在这儿,大人。”两名士兵登上了房顶。戈蒙?匹克跟在后面。
“戈米。”提琴手慢吞吞地说。“你来我的卧室做什么,大人?”
“这里是屋顶,爵士,您喝得太多了。”戈蒙大人做了个敏捷的手势,卫兵们便走上前来。“请允许我们带您回去睡觉。请别忘了,您明天还要参加比武。基尔比?皮姆可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我一直想跟这位好心的邓肯爵士比上一场。”
匹克面无表情地看了邓克一眼。“日后再说罢。您第一场的对手是基尔比?皮姆爵士。”
“那么皮姆必定倒下!他们必定都会倒下!神秘骑士在所有挑战者中脱颖而出,身后留下一路传奇。”一名卫兵搀住了提琴手的手臂。“邓肯爵士,看来我们必须分别了。”当他们扶他走下楼梯时,他这样叫道。
只有戈蒙大人和邓克留在屋顶上。“雇佣骑士。”他低声咆哮。“你妈没教过你别把手伸进巨龙嘴里吗?”
“我从来没见过我妈,大人。”
“那就解释得通了。他承诺给你什么?”
“爵位。白袍。巨大的蓝色翅膀。”
“这是我的承诺:刚才的事你要敢说出去半个字,就用三尺青锋穿你个透心凉。”
邓克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这似乎没起作用。他弯下腰,吐了。
一些呕吐物溅到了匹克的靴子。贵族咒骂连连。“雇佣骑士。”他厌恶地叫道。“这里不欢迎你们。真正的骑士应当恪守礼节,绝不会不请自来,但是你们这伙雇佣……”
“哪儿都不欢迎我们,可惜哪儿都有我们的影子,大人。”红酒壮了邓克的胆子,不然他会闭口不语。他用手背擦了擦嘴。
“记住我的话,爵士。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匹克甩掉靴子上的污秽。然后他走了。邓克又一次倚上雉堞。他想知道哪个人疯得更厉害些,戈蒙大人还是提琴手。
等他找路回到大厅时,只剩下梅纳德?普棱与他作伴。“你脱她内衣的时候,可有看到乳头上的面粉?”他饶有兴趣地问道。
邓克摇摇头,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红酒,他尝了一口,便认定自己已经喝够了。
巴特维尔的事务官在塔楼里为领主与贵妇们准备了房间,他们的扈从则下榻在兵营中。其余的宾客们或可在地窖占据一榻草席,或可在西侧高墙下选一方平地搭起营帐。邓克在石头修院拿来的窄小帆布帐篷算不上体面的营帐,但毕竟尚可遮雨挡日。他毗邻的一些邻居仍然醒着,大小营帐的丝滑四壁在夜色下如同五色油灯斑斓闪耀。一顶覆满太阳花图案的蓝色帐篷里传来高声谈笑,而另一顶紫白条纹之下则飘来爱欲之声。伊戈为们自己帐篷的选址略略远离众人。学士和另两匹马在不远处倘佯,邓克的武器与铠甲整齐地靠着城墙堆放。他钻进帐中,发现他的侍从盘腿坐在蜡烛边上,埋首在一本书里,头顶闪闪发亮。
“就着烛火看书会弄瞎你的眼睛。”虽然这孩子时常试图教他,但读书对邓克来说仍是难如登天。
“我需要烛光才能看清书上的字,爵士。”
“你想给你的耳朵来上一下么?这是什么书?”邓克瞥到书页上的鲜艳颜色,小小的纹章盾牌镶嵌在字里行间。
“纹章大全,爵士。”
“找提琴手的来历?别费心了。他们不会把雇佣骑士写进书册里,这里边只有领主和战将。”
“我并非在找他。在外庭里我看到了别的家徽……桑铎兰伯爵来了,爵士。他的徽章是三个灰白淑女,印在蓝绿波纹底色上。”
“姐妹岛来的?真的么?”三姐妹群岛位于咬人湾,邓克曾听修士们说那里是罪恶之渊。姐妹镇是维斯特洛顶顶臭名昭著的走私贩窝点。“那可真是远道而来。或许他是巴特维尔新娘的远亲。”
“他并不是,爵士。”
“那多半是冲着筵席。在三姐妹群岛他们只吃鱼,是吧?人迟早会生厌的。你吃饱了么?我给你留了半只腌鸡和一些奶酪。”邓克翻找着斗篷的内兜。
“他们给我们准备了肋条肉,爵士。”伊戈的脸都快扎进书里去了,“桑铎兰大人曾为黑龙作战,爵士。”
“如同老爵士尤斯塔斯?他人还不坏,是不是?”
“是不坏,爵士。”伊戈接着说,“不过……”
“我看到龙蛋了。”邓克把掏出来的食物和他们的硬面包和盐渍牛肉一起塞到一边,“几乎是全红的。血鸦大人也有龙蛋么?”
伊戈放下了他的书,“他凭什么有?他出身低贱。”
“他是个私生子,并非出身低贱。”血鸦并非合法子嗣,但父母双方均为贵胄。邓克正想告诉伊戈他遇到的那人,但随即注意到了他的脸:“你的嘴怎么了?”
“我打了一架,爵士。”
“让我瞧瞧。”
“没流多少血。我擦了点酒。”
“你和谁打起来了?”
“另外几个侍从,他们说……”
“管他们说了啥。我怎么跟你说的?”
“管好自己的舌头,免生是非。”孩子摸了摸裂开的嘴唇,“可他们称我父亲为弑亲者。”
他正是,孩子,虽然我认为这并非他本意。邓克和伊戈说过几十遍切勿把这类话当真。你知道真相,这就够了。他们曾听过这些流言,在酒肆旅舍,林中火堆之旁。整个王国都知道在杨滩镇梅卡王子的钉头槌如何将其兄“碎矛”贝勒击落。阴谋论甚嚣尘上并不令人惊讶。“如果他们知道梅卡王子是你父亲,他们绝不会提起这些。”会背着你说,但绝非当面提起。“你没管好你的舌头,跟那些侍从们都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