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校的不辞而别让我们深为焦虑。显然,他去寻觅的,是那件大家认为早已成为过去的往事,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去追赶这位爱德华·莫罗先生吗?我们却不知道他走了哪个方向,也不知他要去尼泊尔边境线上的哪一处。此外,我们也清楚,他之所以对邦克斯只字未谈,是担心后者反对而试图逃避。邦克斯为此对参加了这次狩猎深感懊悔。
只有接受事实、耐心等待了。莫罗上校肯定会赶在八月底以前回来,因为这是我们应该在喜马拉雅滞留的最后一个月,之后,就得穿过西南地带,取道孟买了。
卡拉加尼受到邦克斯的细心照料,伤口很快便会愈合,他只在“蒸汽屋”上过了二十四个小时,便返回围栅村了。
八月初的天气仍然是暴雨肆虐,照奥德上尉的说法,冷得能让青蛙也伤风感冒;但总的说来,八月份会比七月份降雨少,从而更有利于我们在塔里阿尼的旅行。
与围栅村那边的联系却很频繁了。马西亚·凡·吉特仍然很不满意。他本来也想于九月初离开营地,但他的动物园中还少一只狮子、两只老虎以及两只豹子,他自忖能否把这支队伍凑足。
然而,他想为主顾们捕捉的动物都迟迟不肯露面,却来了些他不需要的角色。
这样,八月四日那天,一只漂亮的黑熊落入了他设下的一个陷阱。
他的脚夫们把装有黑熊的轮动兽笼推来时,我们正巧在围栅村那儿,“囚徒”身躯庞大,皮毛黝黑,爪子锋利,长耳朵上长满了茸毛,——这在印度的熊科动物中可是罕见的。
“唉!要这个慢吞吞的笨家伙有什么用!”供兽商耸着肩膀喊到。
“巴隆兄弟!巴隆兄弟!”印度人齐声叫道。
看起来,印度人即使不是虎的侄子,至少也是熊的兄弟。
马西亚·凡·吉特可不管亲族之远近,他以不加掩饰的恶劣情绪收下了“巴隆兄弟”。急需老虎的时候却抓到了黑熊,这自然不会让他高兴。拿这讨厌的畜牲做什么呢?白白养着它却无望收回成本可不合适。在欧洲市场上,印度熊需求量很少,它们没有美洲褐熊与北极白熊的商业价值。因此,马西亚·凡·吉特身为精明的商人,并没考虑过这种身材笨重、处置麻烦的动物。
“您想要吗?”他问奥德上尉。
“您想让我用它干嘛?”上尉回答道。
“烹制牛排,”商人说,“如果我能使用这个误词法的话。”
“凡·吉特先生,”邦克斯一本正经地说,“只有在找不到其他任何词语,唯独误词法能恰当地表情达意时,它才是一种可行的修辞格。”
“我也是这么想,”供兽商争辩道。
“好吧,奥德,”邦克斯接着说,“你要不要凡·吉特先生的黑熊?”
“坚决不要!”上尉回答。“如果熊已经死了,吃熊肉做的‘牛排’还过得去;但为了吃它的排骨而把熊故意杀死,这可让我倒胃口!”
“好吧,就放了这畜牲,”马西亚·凡·吉特转身对脚夫们说。
他的命令得到执行。兽笼被推了出来。一个印度人将门打开。
“巴隆大哥”好像对自己的处境颇感尴尬;因而慷慨应诺了这种释放。它不慌不忙地走出笼子,轻晃一下脑袋——可以看成是致谢吧,然后发出一声满意的嗥叫就跑掉了。
“您做了件好事,”邦克斯说。“这会给您带来好运的,凡·吉特先生!”
邦克斯没想到会说得这么准。八月六日这天供兽商便得到了补偿,他抓到了一只动物园里缺少的猛兽。
具体情形是这样的:
马西亚·凡·吉特,奥德上尉和我,再加上弗克斯、技工斯托尔和卡拉加尼,我们就在一片茂密的仙人掌和乳香黄连木材丛中国处搜索猎物,忽然听到几声沉闷的吼叫。
大家马上朝那可疑的地方靠过去,端着枪准备开火,而且六个人疏密相间,以防止单兵作战的被动。
走到还有五十多步远的地方,供兽商让我们停下。从吼声的特征判断,他好像已听出这是什么动物了,他特意转向奥德上尉,嘱咐说:
“千万别放无用的枪。”
然后,他朝前走出几步,我们则听从他的手势待在后面。
“一只狮子!”他喊起来。
的确,有只动物正在一根粗绳的末端挣扎,绳子系在结实的树叉上。
确实是只狮子,没有狮鬣的那种,——这特性使它们有别于非洲狮,——却不失为一只真正的狮子,正是马西亚·凡·吉特梦寐以求的。
野兽的一只前爪被环形绳结套住了,吊在那里,它奋力挣扎却终是无法逃脱。
尽管供兽商叮嘱在先,奥德上尉的第一个动作还是开枪射击。
“别开枪,上尉!”马西亚·凡·吉特喊道。“我求求你,别开枪!”
“可……”
“不能!就是不能!我可警告你!这只狮子落入我设的陷阱,它该归我!”
这的确是个陷阱,——绞架形捕兽器,既简单又精巧。
把一根结实的绳子系在粗而柔韧的树枝上。枝梢折弯朝向地面,使打了活结的绳子最下端能够进到牢牢钉入地面的木桩的切口里。再在木桩上置下诱饵,要让想吃到的动物必须把头或一只爪子伸进套里才能够得到。但它刚一伸过去,诱饵哪怕被稍稍一碰,也会让绳子脱开木桩切口,树枝弹起来,猎物便被提起,同时,一根极重的木桩沿着绳子滚落,砸在绳结上把它收紧,使它不会因猎物的挣扎而松开。
这类捕兽器经常设在印度的森林中,由它擒获的野兽比人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经常是动物被套住了脖子,几乎马上便被勒死,同时脑袋也被那根重木桩砸得半碎。但我们眼下这只兀自挣扎的狮子只是被套住了爪子。因此它不但活着,而且满有生气,有资格跻身于供兽商的贵宾之列。
马西亚·凡·吉特对自己的幸运喜不自胜,赶紧派卡拉加尼回畜栏,命令他让车夫把装有轮子的兽笼拉过来。此间,我们得以从容地观察这只狮子,它因我们的出现而愈加愤怒。
供兽商更是两眼不离狮子左右。他绕着树走来走去,小心翼翼地不让上下舞动的狮爪触到自己。
半小时以后,两头牛拉着的兽笼赶到。我们不无困难地把吊着的狮子关进去,然后便打道回府了。
“我真的已开始绝望,”马西亚·凡·吉特对我们说道。“在印度的林生动物中,狮子的数量可不是很多……”
“林生动物?”奥德上校问。
“对,就是指常出没于林区的动物,我真庆幸自己能捕到这只猛兽,它将给我的动物园带来荣耀!”
不消说,从这天起,马西亚·凡·吉特不必再抱怨自己的晦气了。
八月十一日,就在我们曾从中救出供兽商的那个捕虎的陷阱中,一并捉住了两只豹子。
这是两只齐塔斯豹,很像那只在罗西科汉德平原上大胆袭击“钢铁巨兽”的豹子,当时我们没把它抓到。
现在,只差两只老虎,马西亚·凡·吉特的货物就齐备了。
已经到了八月十五号,莫罗上校还是没有回来,而且音信皆无。邦克斯心里焦急却不愿表露出来,他向熟知尼泊尔边境情况的卡拉加尼询问爱德华·莫罗先生在这片已获独立的国土上会遇到什么危险。印度人向他保证说西藏的边界上已没有一个那纳·萨伊布的党徒了。然而,他看上去很遗憾上校没有选他做向导。要知道,在这个他熟悉每条小径的地区,他的效劳会大有裨益的。但现在,想找到上校已是不可能了。
奥德上尉与弗克斯却日益亲密,继续着他们在塔里阿尼的徒步冒险。在围栅村那些帮助下,他们又成功地射杀了三只中等大小的老虎,自然也冒了很大的危险。其中的两只是上尉打中的,第三只归功于勤务兵。
“四十八只!”奥德说,他极想在离开喜马拉雅山区前达到满数五十。
“第三十九只!”弗克斯算道,却没有把那只葬命于他枪下的花豹包括进去。
八月二十日,马西亚·凡·吉特需要的倒数第二只老虎在一个陷阱里捉到了,而此前,它们总是凭借本能或机遇得以逃脱。像多数情况下一样,老虎在摔下去时受了伤,但伤势一点儿也不严重,只需休息几天就足以复原,移交给哈根贝克和汉堡两地时伤口应该会看不出来。
以行家的眼光来看,陷阱狩猎是一种颇为野蛮的做法。显然,单单是想杀死动物,哪一种方法都可行;但如果想要活捉,情况则有不同,因为它们太容易摔死,尤其是掉到这些用于捕象、深达十五到二十英尺的坑里时。十只中难得有一只不摔成重伤而死。因此,据供兽商讲,即使是在一度推崇这种做法的迈索尔,人们也开始放弃它了。
总之,围栅村的动物就差一只老虎了。马西亚·凡·吉特很想抓住它入笼。他迫不及待地要返回孟买。
这只老虎,他倒是没用不久就抓到了。但代价何其昂贵!有必要详细叙述一下,因为实在是太贵、太贵了。
在奥德上尉的周密安排下,一场狩猎定于八月二十六日晚进行。客观条件很合适:夜空晴朗、氛围静谧、皎月西沉。如果夜色太浓,野兽会不太愿意出穴活动,而半明半晴的天色则会诱使它们,恰好,那弯“娥眉月”——马西亚·凡·吉特用于描述月芽儿的词,——会在午夜后发出一些微光。
奥德上尉和我,再加上弗克斯和对此感兴趣的斯托尔,一起组成这次狩猎的核心力量,供兽商和他的几个印度雇工、卡拉加尼也参加行动。
因此,晚上将近七点钟,我们吃罢晚饭,向不愿同去的邦克斯道过别便离开了“蒸汽屋”,一路顺利,八点时就到了围栅村。
马西亚·凡·吉特这时已吃完饭,像往常一样接待了我们。大家商量了一会儿,狩猎计划便很快定下来。
关键在于,要到一个两只老虎夜里经常光顾的河岸边某处做埋伏,这河距围栅村两英里远,在一条被当地人叫做“尼拉豁”的沟壑深处,事先并没放置任何诱饵,印度人说这样没用,在“尼拉豁”的这段地带刚刚做过的一次探猎活动表明,老虎们解渴的欲望足以把它们吸引到这条“尼拉豁”底部的激流旁。此外,我们知道在这儿隐匿起来方便而容易。
午夜以前我们不会出发。但现在才七点多钟。只有耐心等待。
“先生们,”马西亚·凡·吉特说道,“所有的房由你们随便住,奉劝你们也像我一样去睡觉,明天要很早动身,睡上几小时会使我们更便于战斗。”
“你想睡吗,莫克雷?”奥德上尉问我。
“不,”我回答说,“我宁愿散步消磨时间,也不愿睡得正香时被人叫醒。”
“随你们的便吧,先生们,”供兽商说道。“我可是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了。你们看,我要!‘舒展一下肢体’了。”
马西亚·凡·吉特于是举起双臂,头和上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发出几声很说明问题的哈欠。
他这样极为惬意地“舒展肢体”之后,便向我们做了一个最后的告别手势,进到他的茅屋里去了,大概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我们呢,我们干什么呢?”我问。
“咱们闲逛吧,莫克雷,”奥德上尉答道。
“在这围栅村里散散步,夜色多美。这样,出发时我会更精神饱满,胜于打上三、四个小时的盹儿,再者,虽说瞌睡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他却经常姗姗来迟!”
我们于是在村里大步走开了,两个人时而默想时而交谈几句。斯托尔——他“最好的朋友”没有迟到的习惯——已经躺在一棵树下睡着了。猎手与车夫们同样蜷缩在各自的角落里,围篱内再无人守夜了。
这倒也大可不必,因为村子的四周围有结实的栅栏,是相当封闭的。
卡拉加尼亲自去检查门是否已被细心地关严;然后,碰面时向我们道声晚安,回到他与同伴们共住的屋里去了。
就只剩下奥德上尉和我。
不但是凡·吉特的仆役,就连那些家畜和野兽也都睡着了,野兽躺在笼子里,家畜则聚在村子尽头的大树下。围栅内外一样的沉寂。
我们先朝水牛的地盘踱去。这些漂亮的反刍动物,因为性情温顺,连绳子也没栓。它们是大槭树的常客,此刻,正躺在其枝叶下歇息,牛角交错,牛腿缩在身下,听得见缓慢而嘈杂的呼吸声自这些大块头中间发出来。
我们走到跟前也没把它们惊醒。只有一只将它的大脑袋竖起了一会,以这种动物特有的呆滞眼神瞟了下我们,便又重新埋头于牛群中了。
“看奴役或者说是驯化让它们沦落成什么样儿了,”我对上尉说道。
“是啊,”上尉回答,“然而野生状态下,它们可是相当可怕的动物。不过,它们虽有蛮劲儿,却少灵巧,再说,牛角又怎能对抗狮子的獠牙与老虎的利爪呢?毫无疑问,优势在猛兽一边。”
我们边谈边往兽笼方向走。那里也是一片静寂。老虎、狮子、花豹睡在各自的笼子里。又是在它们的野性被几周的囚禁驯化之后,马西亚·凡·吉特才把同类聚在一起,这样做颇有道理。否则,这些凶残的野兽刚被关起来时,彼此间肯定会互相撕咬的。
三只狮子一动也不动,像大猫一样围成半个圆圈儿。它们睡得正香,脑袋埋在浓密的黑色毛发里,无法看到。
笼里的老虎们可没这么温顺。灼亮的眼睛在黑影里熠熠闪光。一只大爪子不时地伸出,挠抓着铁栏杆。这是强压野性的食肉动物的睡眠。
“我知道,它们正在做恶梦!”上尉怜悯地说。
无疑,几丝悔意或至少是几分遗憾,也在侵扰着那三只花豹。此时,它们若是解脱了一切羁绊,该是驰骋于林间吧!该是围着猎场闲荡,搜寻着鲜活的猎物吧!
至于四只黑豹,没有恶梦搅扰它们的睡眠。它们平静地睡着。其中的两只,一公一母,睡在同一个笼里,安闲得就像是在自己的兽窝。
只有一个笼子还空着,——为那第六只尚未捉到的老虎预备的,马西亚·凡·吉特只等捉到它就离开围栅村了。
我们的散步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在围栅内转了一圈后,俩人回到一棵大金合欢树旁坐下。
整座森林寂静无声。黄昏时分还把树叶吹得飒飒作响的风已经住了。树叶一片儿也不动。无风的高地上,残月西移,氛围与平地一样静谧。
我与奥德上尉并肩坐着,不再说话。但两人仍无睡意。在大自然万籁俱寂的宁静中,较之于感官的吸收,人更多的是经历着精神的浸染。思而不明其所思,梦则如醒时所梦,未被眼睑遮挡的目光着意地投注到某个奇幻的想象中。
然而,不寻常的情景使上尉感到吃惊,像四下无声时人几乎无意识所做的那样,他低声对我说。
“莫克雷,这种静默真让我惊讶!野兽都习惯在黑暗中吼叫,因此,森林的夜晚是很嘈杂的。既便没有老虎和豹子,豺也会号叫不止。这围栏内满是生物,该引得它们成群而来才对,可我们却什么也没听到,连地上枯枝折断的劈啪声都没有,更别说野兽的吼叫,马西亚·凡·吉特如果醒了,他的讶异肯定不会比我小,大概又会语出惊人地表达这份惊诧。”
“你的看法很对,亲爱的奥德。”我回答说,“我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不见这些夜间出没的家伙。但我们俩得加点儿小心,别让自己在这安静的环境中也睡着了!”
“挺住!咱们要挺住!”上尉边伸胳膊边回答。“出发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我们于是又开始攀谈,言语却拖沓还不时伴有长久的沉默。
这种半睡半醒状态持续了多久,我无法讲清;但突然,一阵沉闷的骚乱声猛地把我从迷朦的昏睡中惊醒。
奥德上尉也从迟钝中被撼醒,与我同时立起身来。
毫无疑问,骚动起自兽笼。
刚才还如此安静的狮子、老虎、黑豹与花豹现在却发出忿怒的低吼声。它们站在各自的隔层里,碎步跑来跑去,强烈地呼吸着发自畜栏外边的某种气味,还喷着响鼻,弓起背顶着笼子的铁棍。
“它们怎么了?”我问。
“不知道,”上尉回答,“怕是它们感觉到来了……”
突然,围栅村四周迸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
“是老虎!”奥德上尉一边往马西亚·凡·吉特茅屋跑一边喊道。
但,怒吼声是如此之大,村里的所有人员都已经爬起来了,供兽商带着他的伙计们出现在屋门口。
“是场袭击!”他嚷道。
“我看是,”上尉回答。
“等一等!让我看看!……”
话还没有说完,马西亚·凡·吉特已抓起梯子靠在栅栏上。两下子便爬到最顶端。
“十只老虎和一打儿左右的黑豹!”他喊。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奥德上尉回答。“我们本想去追杀它们,现在成了它们围攻我们!”
“拿枪!拿枪!”供兽商喊。
大家依言行事,二十秒钟后便都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在印度各地,遭到野兽的群袭并不罕见。有多少次,这片虎豹经常出没的土地上的居民,尤其是森德本兹的住户们,被围困在他们的住宅里啊!这种意外情况着实让人惊惧,而且,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野兽偷袭得手。
然而眼下,围栅外的嚎叫又融入了栅内的怒吼,栅内与外面的森林相和。我们彼此问说话都听不清了。
“到栅栏那边去!”马西亚·凡·吉特喊道,更多地是凭借手势而不是声音让人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们向围篱冲去。
水牛这时已惊恐万状,左冲右突着要闯出被圈定的地方。车夫让它们待在原地的努力只是徒劳。
突然,围篱村的栅门——门栓显然没有上好——猛地被撞开,一群野兽冲了进来。
可是,卡拉加尼已像往日一样,极为谨慎地关好了这道门啊!
“回屋去!回屋去!”马西亚·凡·吉特边喊边往房子跑去,只有它能充当避难地了。
但我们还来得及赶到那儿吗?
老虎已追上了两个“希喀里”,把他们扑倒在地。其余的猎手,因为已无法赶到房前,便在围栅村内四散奔逃,又想找到藏身之处。
供兽商、斯托尔和六名印度人已进到房里,就在两只花豹要冲进去的时候,房门及时地关上了。
卡拉加尼、福克斯及其余的人则攀着树,爬到最高处的树枝上。
奥德上尉和我既没时间也不可能去与马西亚·凡·吉特会合了。
“莫克雷!莫克雷!”上尉大叫,他的右臂刚被兽爪抓伤。
尾巴又一扫,一只大个儿老虎便把我掀翻在地。这家伙再次扑过来时,我已爬起身,跑去帮奥德上尉。
我们只有一处可以避难了:第六只笼子的那个空格间。很快,奥德与我便钻了进去,紧闭的笼门使我们暂时逃脱了野兽的追击,它们仍吼叫着挤撞笼子的铁条。
笼外的野兽们怒火中烧,关在旁边格子中的老虎也在盛怒之中,以至于轮上的兽笼摇晃不止,马上就要翻倒在地。
幸好,笼外的老虎不久就弃笼而去,轻而攫取更不可靠的猎物了。
透过格子的铁栏杆,我俩毫无遗漏地目睹了怎样的一幕场景呵!
“世界颠倒了!”奥德上尉怒不可遏地喊:“它们在外面逍遥,我们反倒成了囚犯!”
“你的伤势怎么样?”我问。
“没事儿!”
这时响起五、六声枪响。是马西亚·凡·吉特所在的陋屋那边发出的,有两只老虎和三只黑豹正朝房子猛攻。
其中的一只被“炸裂弹”击中而一命呜呼,应该是斯托尔的卡宾枪射出的子弹。
另一些野兽首先扑向牛群,这些不幸的动物毫无抵御的能力,却要面对如此凶残的敌人。
福克斯,卡拉加尼及那些印度人,刚才为了更快地爬树而被迫扔掉武器,因此帮不上水牛们的忙。
奥德上尉却把自己的卡宾枪从笼子的铁栏伸出去,开火了。尽管左臂因为受伤而有些麻木,不能像往常一样射得很准,还是幸运地撂倒了他的第四十九只老虎。
此时,发疯般的水牛嗥叫着在营地里奔逃。它们妄想用牛头去顶老虎,后者却凭借敏捷的蹦跳躲过去牛角。一只头顶豹子的水牛,髻甲已被其利爪撕开,跑到围篱门前冲了出去。
还有五六只被野兽们追逼作一团的水牛也跟着它跑出去,消失了踪影。
几只老虎紧追不舍:而那些没能跑出围栏的水牛,被咬断了喉咙、豁开了肠肚,已是横尸地上。
从房子的窗户那边又传来几声枪响。奥德上尉和我这里,两个人也是竭尽全力。然而又有了新的危险。
关在笼里的野兽,因为被激烈的争斗血腥的气味及其同类的吼叫所激奋,开始猛烈地挣扎。它们会不会把棍子弄断?我们的确是非常害怕。
确实有一只装着老虎的笼子被弄翻了。一时间我以为它们可能从撞破的隔板中逃脱。
幸亏什么也没发生,囚徒们甚至再不能看到外面的情况了,因为正是笼子装有栅栏的一面扣在地上。
“实在是太多了!”奥德上尉咕哝道,重又把卡宾枪装满子弹。
这时有只老虎纵身一跳腾空而起,借助于双爪抓住了一根树枝,上面有两三个猎手在避难。
一个不幸的印度人,被咬住了脖子,勉强挣扎几下便掉到了地上。
一只豹子过来与老虎争吃这具死尸,在一汪血泊中,听得见骨头被嚼得劈啪作响。
“开枪!开枪呀!”奥德喊道,好像他能让马西亚·凡·吉特及其手下听见似的。
而我们现在已无力插手了!子弹全部打光,只能充当这场战斗的袖手旁观看。
就在这时,旁边隔子里的一只老虎极力想冲破铁栏,突然猛烈地一撞,终于使整个兽笼失去了平衡。笼子晃了几下便翻倒了。
我俩受了点儿轻微的擦伤,还是跪着爬了起来。四面的隔板是顶住了撞击,但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无法看到了。
虽然看不到,但至少可以听见!围栅村内是何等的吵闹!空气中弥漫着何等的血腥气味!战斗好像更加激烈了。怎么样了呢?笼里关押的那些野兽们跑出去了?向马西亚·凡·吉特的房子发起进攻了?老虎与豹子还跃起来去够吃树上的印度人吗?
“见鬼,就是出不去!”上尉喊道,真地动了肝火。
大约一刻钟的光景,——分分秒秒都让人觉得漫长难挨!——就这样过去了。
接下来,争斗的嘈杂声逐渐减弱。野兽们的嘶吼不再震耳欲聋,笼子各隔间里关着的老虎也不再频繁地上窜下跳了。厮杀结束了吗?
突然,我听见栅村的大门被咣当一声关上了。接着,便是卡拉加尼大声喊着我们的名字。他的喊声里夹着福克斯的呼叫:
“我的上尉!我的上尉!”
“在这儿!”奥德回答。
他的话声被听见了,因为我感到笼子几乎马上就立起来。一会工夫,我们恢复了自由。
“福克斯!斯托尔!”上尉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找寻他的战友。
“我俩都在!”机械师与勤务兵应到。
他俩没受一点儿伤。马西亚·凡·吉特与卡拉加尼也安然无恙。地上横着两只老虎和一头豹子的死尸,其余的都已跑掉。卡拉加尼刚关了围篱村的门,我们是彻底安全了。
战斗中,笼里的野兽没有一只能跑出去,供兽商甚至发现又多出一个囚徒,这是只幼虎,被那个小滑笼正好扣住关了进去,好似落入了陷阱。
马西亚·凡·吉特的货物终于齐备了;但代价何其昂贵!五头水牛被咬断了脖子,余下的也都跑掉,还有三个印度土民,残肢断腿惨不忍睹,倒在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