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到九月十八日这天,我们所处的具体位置,从起点、中途休憩点及终点计算距离如下:
1.距加尔各答,一千三百公里;
2.距喜马拉雅山的疗养站,三百八十公里;
3.距孟买辖区,一千六百公里。
若只考虑路程,我们还没走完一半的距离;但是,把“蒸汽屋”在喜马拉雅山区滞留的七个星期也算在内的话,这次旅行应该花费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我们是在三月六日离开的加尔各答。如果路上没什么阻碍,要不了两个月便会到达印度斯坦的西部海岸。
而且,路途将在一定程度上缩短。因为,避开卷入一八五七年起义的各大城市的决定会让我们的南下路线更为直接。穿过辛迪亚王国那些风景如画的外省区时,道路两旁景致优美、适于行车,至少在到达中部山区以前,“钢铁巨兽”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困难。因此,整个旅行将极为容易而又十分安全地完成。
使它更方便舒适的另一因素,便是“蒸汽屋”成员中卡拉加尼的加入。这个印度人对半岛这一地带的情况十分稔熟。邦克斯这天便能提供证明:吃过午饭,趁莫罗上校与奥德上尉睡午觉的机会,邦克斯询问卡拉加尼以往是以什么身份多次穿过这些省份的。
“我参加过班加利众多商队中的一支,”卡拉加尼回答说,“它们用牛背贩运粮食,供应给政府或个人,作为其中一员,我已在印度中部和北部的土地上南北穿梭二十来次了。”
“商队还在半岛的这部分地界内活动吗?”工程师又问。
“当然,先生,”卡拉加尼回答,“在这个季节,如果我们遇不上一支徒步北上的班加利人旅队,那才令人惊奇呢。”
“那好,卡拉加尼,”邦克斯接着说到,“你对这片土地的全面的了解会对我们十分有用。舍掉王国的各大城市,我们要取道乡村,你就是向导了。”
“乐意为您效劳,先生,”印度人回答说,仍旧是以他一贯的冷淡语气——对此我还没有适应。
然后他又补充说:
“您愿意让我大概指示一下要走的方向吗?”
“请吧。”
说着,邦克斯已把一张标有大黑点的地图摊在桌上,地图勾勒出印度这一地带的轮廓以检验卡拉加尼信息的准确性。
“再简单不过了,”印度人说:“几乎是一条直线把我们从德里铁路领引到孟买铁路,两条铁路线支汇在阿拉哈巴德。”
“从我们刚刚离开的埃塔沃车站到本代尔肯德边境,只有一条大河要过:朱姆那;从这条线再到万迪亚斯山区有第二条河:白图瓦。即使是雨季过后两条河涨水泛滥,我想漂浮列车渡河到对岸也不会有困难。”
“的确不成问题,”工程师说,“那么,一旦到了迈迪亚斯山区呢?”
“我们得向东南方稍拐一点儿,好选择一个可行的山口。那儿也没什么能阻挡我们的行程。我知道一个坡度较缓的通道,即西尔古尔山口,马车常从此地经过。”
“马能过去的地方,我们的‘钢铁巨兽’过得去吗?”我问。
“肯定能,”邦克斯回答说,“但是过了西尔古尔山口后,地面就非常崎岖了。从博帕尔经过到万迪亚斯山区不行吗?”
“那儿的城市很多,想避开可不容易,而且,当地的印度兵在独立战争中表现得格外引人注意。”卡拉加尼回答道。
我有点儿被卡拉加尼给予1857年叛乱的这个称号——“独立战争”惊呆了。但不要忘了这是个印度人,而并非一个英国人在讲话。而且,看起来卡拉加尼没有参与过这场暴动迹象,或者说,至少他从未说过能让人这种猜想的话。
“好吧,”邦克斯接着说,“我们就从博帕尔城的东边走吧,如果你能肯定塞古尔山口会把我们引上一条不太坎坷的路……”
“这条路我常走,先生而且绕过着普蒂里亚湖以后,再走四十英里就到了孟买至阿拉哈巴德的铁路,靠近朱比勒波尔。”
“的确如此,”邦克斯在地图上循着印度人的指点说道,“从这儿往后呢?”
“大路直指西南,即沿着铁路通过孟买。”
“就这么定了,”邦克斯说道。“我看穿过万迪亚斯山脉没什么太大的困难,这条路线挺合适。卡拉加尼,以前的不算,你现在又帮了我们一次大忙,我们不会忘记的。”
卡拉加尼深鞠一躬,便要告退,突然又改变了主意,转身走向工程师。
“有事儿要问我吗?”邦克斯说。
“是的,先生,”印度人答道。“恕我冒昧,请问你们为什么一定要绕过本代尔肯德的大城市呢?”
邦克斯看了看我。既然没有任何理由向卡拉加尼隐瞒有关爱德华·莫罗阁下的事情,印度人便被告知了上校当前的处境。
卡拉加尼凝神听完工程师的讲述。然后以一种略带惊诧的语气说:
“可莫罗上校没必要再惧怕那纳·萨伊布了,至少是在这些省区。”
“不但是在这些省份,别处也是如此,”邦克斯接道。“为什么你说‘在这些省区’呢?”
“因为,尽管纷纷传言‘大头人’曾于几个月前重新出现在孟买地区,却没能查到他的藏身之处,很可能他已经重新越过中—印边境又进入印度半岛了。”
这番解释好像说明了这一点:即卡拉加尼还不知道发生在索特布拉山区的事情,不知道“头人”早在五月份就被皇家军队的士兵杀死在唐第村了。
“看来,卡拉加尼,”邦克斯于是说到,“传遍印度的消息到达喜马拉雅的大森林是有些困难!”
印度人定定地看着我们,也不回答,好像没有听懂。
“是啊,”邦克斯接着说,“你好像不知道那纳·萨伊布已经死了。”
“‘头人’死了?”卡拉加尼喊了起来。
“确凿无疑,”邦克斯答道,“是政府宣布了他在什么情况下被杀掉的。”
“被打死了?”卡拉加尼摇着脑袋喃喃道。“那纳·萨伊布会在哪儿被打死呢?”
“在索特布拉山区的唐第村。”
“什么时候?……”
“四个月前,五月二十五日。”工程师回答。
卡拉加尼把两臂叉在胸前,站在那儿一言不发,这一刻我觉得他的眼神很是特别。
我于是问他:
“你有什么根据可以不相信‘头人’的死讯吗?”
“没有,先生们,我相信你们所说的一切。”卡拉加尼仅以此作答。
过了一会儿,只剩下邦克斯和我两个人时,工程师不无道理地总结说:
“所有的印度人都这样!印度兵的叛乱首领成了传奇人物了。只要未曾亲眼见到他被绞死,信徒们就不会相信‘头人’已经身亡。”
“他就是其中一个,”我接下去说,“就像那些帝国时代近卫队里的老兵,即使在拿破仑死了二十年以后还坚持说他仍然活着哩!”
自十五天前“蒸汽屋”越过恒河上游以后,肥沃的原野和宽阔的大路便呈现在“钢铁巨兽”面前。这就是多阿布,处于恒河与朱姆那河会聚在阿拉哈巴德附近之前形成的三角洲上。公元前二十世纪就已由婆罗门开垦的冲积平原,农民们采用的依旧十分原始的耕作方法,英国工程师设计的大规模疏浚工程,这一带生长得格外繁茂的棉田,村庄旁转动着的轧棉机吱嘎的响声以及操作工人的歌声……这些便是多阿布,——原始宗教的发祥地,留给我的印象。
旅途十分顺利。可以说一路的景致是随着我们的兴趣而变化。“住宅”为了取悦主人们的双眼而不知疲倦地移动。这不正像邦克斯宣称的那样,是运输艺术进步的终极吗?无论牛车、马车、骡车还是火车车厢,与我们的“流动房间”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九月十九日,“蒸汽屋”到达扎纳河的左岸。这条大河在半岛中部将的聚居地,即“拉加斯坦”,从印度人聚居的“印度斯坦”中划分出来。
扎纳河刚进入第一次汛期。水流更为湍急,但也只会给渡河带来一点小麻烦,却不能阻止我们通行。邦克斯已做过一些准备工作,但还要找一个较为合适的登陆处。最后终于找到。于是,半个小时后“蒸汽屋”登上了大河对面的堤岸。对铺设铁轨的列车来讲,过河要建耗资巨大的桥梁,瑟兰伽耳要塞以及德里附近便有一座圆管桥横跨扎纳河。对我们的“钢铁巨兽”,对它牵引着的两辆挂车来说,河流则与半岛上最平坦的碎石铺路一样易行。
过了扎纳河,拉加斯坦国的领土上便有了一些工程师原定路线上要避开的城市。左边是瓜黎约通城,位于萨文里卡河滨,建在玄武巨岩上,有精美绝伦的穆恩吉清真寺、帕勒王宫、奇特的象门、著名的要塞以及佛教建筑——寺院;这是座老城,建在两公里以外的新城布拉什卡正与它激烈竞争。就是在这儿,——印度的深处,詹西女王拉妮——那纳·撒伊布的忠实伴侣英勇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我们知道,就是在这儿,在与英国皇家第八轻骑兵团的两支骑兵连的遭遇中,她被莫罗上校亲手杀死,当时上校率团里的一个营参加了战斗。我们也知道,从这一天起,那纳·撒伊布便酝酿起他无法平息的仇恨。
大西洋之要道,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一直到死也念念不忘复仇!对!最好不要让爱德华·莫罗阁下再到瓜黎约通城门下重温回忆了!
过了瓜黎约通以后,我们新路线的西面有安特利城及其广阔的平原,平原上散布着许多山峰,好像是连成群岛的一组小岛。还有杜提亚城,建城历史还不到五百年,以其雅致的房屋、中央要塞、尖顶变化万端的庙宇、柏辛·迪奥宫殿的废墟以及托普·卡那的军火库而闻名——所有这些构成了王国的首都杜提亚,在本代尔肯德辖区的北部一隅格外突出,现已处于英国控制之下。与瓜黎约通城一样,安特利与杜提亚也都在一八五七年的反叛运动中遭受了重创。
最后是詹西城,九月二十二日这天我们就在距它不到四十公里处经过。这个城市是本代尔肯德地区最重要的军事重镇,城里底层贱民中的反抗情绪总是十分高涨。这个比较现代化的城市主要经营土产细纹布与蓝色棉布的贸易。城中没有任何古迹先于它十六世纪的建城时间。然而,参观那座英兵的弹雨未能摧毁其外墙的大本营城堡,瞻仰风景十分秀丽的印度贵族大公墓却是很有趣的。这里是起义的印度兵在中印度最主要的堡垒。在这儿,勇猛顽强的拉妮揭竿而起,并使起义迅速扩展到整个本代尔肯德地区。在这儿,修日·罗斯爵士发动了一次持续六天的,损失掉百分之十五的部下。也是在这儿,尽管顽强,尽管有一万二千名土锡兵做后盾、二万名士兵支援,唐夏·托比、那纳,萨伊布的哥哥巴劳·洛,最后是拉妮,还是被迫向英军的先进武器屈服!还是在这儿,像马克·雷尔给我们讲述的那样,莫罗上校把自己仅剩的一滴水让给手下的中士,从而救了他一命。是啊!较之任何一个与这些不幸回忆有瓜葛的城市,詹西最应该从这条上校的挚友们选定的路线上被删除。
第二天,即九月二十三日,一次相遇耽搁了我们几小时,也证实了卡拉加尼此前所做出的一个判断。
当时是上午11点钟,我们已吃过午饭,都坐下来午憩,有的在走廊下边,有的在“蒸汽屋”的客厅里。“钢铁巨兽”正以每小时九~十公里的速度行驶着。在棉田与粮田中间,一条平坦的大路伸展在它面前,路旁还有高大的树木遮荫。天空晴朗,但阳光灼烈——应该说,在这条路沿线上修建“市政”灌溉工程已刻不容缓。车前一阵微风,扬起白色的粉尘。
然布粉尘已无足轻重了——当我们看到两三英里外,空气中仿佛充满了滚滚沙土时,——即使是一股强劲的也不会在利比克沙漠里掀起更厚的沙雾。
“我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风很微弱嘛。”邦克斯说道。
“卡拉加尼会给我们解释。”莫罗上校回答。
印度人便被叫来,他走上阳台一看大路,马上就说:
“是一支很大的商队,正在往北走,而且,像我以前告诉过您的那样,邦克斯先生,这很可能是支班加利人的商队。”
“噢,卡拉加尼,”邦克斯说道,“你大概能在里面找到几个过去的同伴吧?”
“有可能,先生,”印度人答道,“因为我在这些游牧部落中生活过很长时间。”
“那你想离开我们去和他们会合吗?”奥德上尉问他。
“一点儿也不。”
印度人没有搞错。半小时后,“钢铁巨兽”尽管强大,也被迫在一堵牛群形成的厚壁高墙前面停止了前进。
但却无需为这次耽搁而惋惜。因为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景观值得一看。
只见一支大军,最少得由四、五千只雄牛组成,堵住了南面的去路,前后绵延几公里。正如卡拉加尼刚才所述,这支牛群是属于一个班加利人商队的。
邦克斯对我们说:
“班加利人是印度斯坦真正的吉普赛人。他们与其说是‘部落’,不如说是个‘民族’,没有固定住所,夏天睡帐篷,冬天睡草屋。他们是印度半岛上的搬运工,一八五七年的叛乱中我看到他们也参加了。交战各方通过一个心照不宣的协定,任由他们的车队穿过暴动波及的各省。他们的确是全国的食品供养商,不但供应英国皇家军队,也支援本国的起义队伍。如果一定要在印度拨给他们——这些流浪者一块土地,那可能是拉布塔那,更可能是米沃尔王国。眼下,既然他们要从我们面前经过,亲爱的莫克雷,我希望你能仔细观察一下这些班加利人。”
我们把火车谨慎地停靠在大路的一侧。“钢铁巨兽”是无法抵御这么大一批利角动物的,在它们面前,即使是野兽也得退避三舍。
依照邦克斯的嘱咐,我注意地审视着这支长长的队列;但首先,我得承认,“蒸气屋”这一次可没产生以往的轰动效应。早已习惯于引起普遍赞叹的“钢铁巨兽”几乎吸引不了班加利人的注意,他们大概已养成了凡事不惊的习惯。
这些波希米亚种族的男男女女们相貌极其出众;——男人们高大健壮,面容清秀,鹰嘴鼻,卷发,古铜色皮肤,身着长款制服上装,头缠方巾,都配备有长矛、挡箭牌、圆盾和用交叉在胸前的带子背着的长剑;女人们身材颀长匀称,与男人一样面带以氏族为豪的骄傲神情,她们上身穿紧身马甲,下身裹在宽大的裙摆里,从头到脚披着一件雅致的呢织物,佩戴着或是金制,或是象牙,贝壳加工的耳环、项链、手镯和脚镯。
在这些男女老幼身旁,数以千计的壮牛稳健地走着,没有配鞍也没装笼头,背上驮着两只口袋,里面是小麦或其他谷物,脖子上的红色木球随着它们的脚步而晃动,脑袋上的铃铛也一路鸣响。
这便是一个完整的部落,在被称作“内克”的民选首领的指引下正出发经商,首领在任期内职权不限,由他一个人来指挥商队、决定休息的时间以及安排宿营的。
队伍的最前面走着一头大个儿公牛,步伐十分矫健,披着色泽绚丽的布匹,带着一大串铃铛和贝壳饰品。我问邦克斯是否知道这漂亮的动物在队伍中担当什么职责。
“卡拉加尼会很有把握地告诉我们,”工程师回答。“他跑哪儿去了?”
大家齐呼卡拉加尼,他却不露面。四处一找,才发现他已不在“蒸汽屋”上了。
“他大概去找某个老友叙旧了,”莫罗上校说道,“他肯定会在出发前回来的。”
这解释合乎情理。照此说,没必要为印度人暂时的失踪而担心;然而,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好吧,”邦克斯说道,“如果我没弄错,这头公牛在班加利人的旅队里应该是他们信奉的神抵化身。牛往哪里走,队伍便往哪里行。牛停步不走,人也扎寨休息。但我想它一定是暗中服从着‘内克’的指令。总之,这些游民的信仰集中体现在它的身上。”
先头队伍过去了两个小时后,我们才开始看到队尾。我正在后卫队里找寻着卡拉加尼时,他突然出现了,旁边走着一个不属班加利种的印度人。无疑,这是一个暂时为商队当雇工的本地人,卡拉加尼自己便做过多次。两个人表情冷漠地交谈着,嘴唇都几乎不动。他们在讲谁、在谈论什么?很可能是这个徒步旅行的部落刚刚经过的地带吧,——在新向导的带领下,我们一行人也要穿过的地带。
这个落在商队最末的印度土民经过“蒸汽屋”时停下了一会。饶有兴趣地看了看这列以人造大象为车头的火车,我觉得他倒是更为注意莫罗上校,但他没和我们说话。然后,对卡拉加尼做了一个告别手势,他追上队伍,很快消失在尘土飞扬的云蔼里。
卡拉加尼走到我们身边,没等问就径自对莫罗上校说:
“是我从前的一个伙伴,他在这支商队里效力两个月了。”解释相当简洁。
仅此而已。卡拉加尼又回到车上自己的位置,“蒸汽屋”一会便重新上路,路面已印成千上万头牛留下的蹄印。
第二天,即九月二十四日,火车停下来,要在乌尔查东部五六里处,即扎纳河的一条主要支流白图瓦左岸过夜。
关于乌尔查,没什么值得描述或观看的。它在十七世纪上半叶曾盛极一时,是本代尔肯德国原来的都城所在地。但蒙古人与马哈拉特人都曾给它以沉重的打击,自此乌尔查再也没能复兴。现在,这座中印度的大城市已沦为一个只有几百户农民的小镇了。
前面说过我们来到白图瓦河岸边宿营。更准确地说,火车是在距河左岸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了。
的确,这条大河涨势凶猛,已经漫过了河床,淹没了大面积的岸边高地。这也许会给我们的通过带来一些困难,但还有待次日证实。因为夜色已然太浓,邦克斯无法做出估测。
因此,停稳火车后,我们便都回到各自的房间睡下了。
我们从未——除非是特殊情况下——在夜间安排人站岗放哨。有什么必要呢?谁能把我们的“移动房屋”搬走吗?不会!谁会偷走我们的大家吗?也不会。它只需凭借自身的重量就可以自卫了。至于几个在乡下流窜、以偷粮盗米为业的小毛贼就更不可能对我们发起什么袭击了。而且,尽管没一个人值班守夜,还有法那和布莱克这两条狗呢,只要一有可疑物接近,它们便会吠叫通知我们。
这天晚上便正是如此。凌晨两点钟时,狗叫声把我们惊醒。我马上起身,发现同伴们也都起来了。
“出什么事儿了?”莫罗上校问。
“是狗叫,”邦克斯回答,“它们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叫。”
“可能有只豹子在附近的树丛中咳嗽了几声!”奥德上尉说道。“咱们下去到林子边转一圈,拿上枪以防万一。”
马克·雷尔,卡拉加尼以及古米已经跑到营地的前面,三个人听着,商量着,想弄清黑暗中发生了什么。我们围拢过去。
“咱们不是遇到了两三只到河岸上来喝水的野兽吧?”奥德上尉说道。
“卡拉加尼不这样想。”马克·雷尔回答说。
“依你看是怎么回事?”莫罗上校向走过来的印度人问道。
“我不知道,莫罗上校,”卡拉加尼回答,“但这既不是老虎,也不是豹子或豺。我好像在树底下隐约看见了一大堆模糊的……”
“会知道的!”奥德上尉喊道,他总想着还未打到的那第五十只老虎。
“等一下,奥德,”邦克斯止住他,“在本代尔肯德,要提防强盗。”
“可我们人数多,装备也好!我实在想马上弄明白这事儿!”奥德上尉回答。
“好吧!”邦克斯让了步。
两条狗还在吠叫不止,但却没有显示出那种被凶残野兽逼近时必然会有的狂怒。
邦克斯于是说道:
“莫罗,你、马克·雷尔和其余的人留在营地。我和奥德、莫克雷以及卡拉加尼去探明情况。”
“你也来吗?”奥德上尉边喊边向弗克斯招手,要他同行。
法那与布莱克已经窜到前面几棵树的树荫下领路。跟着它们就行了。
我们刚一走进树林,便听到一串脚步声。显然,一支大队伍正在我们的营寨周围窥探。隐约看见几个影子,无声无息的,正穿过树丛往回跑。
两条狗跑着,叫着,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转着圈。
“谁在那儿?”奥德上尉喊。
没有应声。
“这些人可能是不想回答,或是听不懂英语。”邦克斯说。
“可他们能懂印度语。”我接着说。
“卡拉加尼,”邦克斯说道,“用印度话喊话,告诉他们如果不回答,我们就开枪了。”
卡拉加尼于是用中印度地区专门的土语向那些游寇发出了“过来”的命令。
与第一次一样,还是无人回答。
枪声响了。迫不及待的奥德上尉已经朝估计的方向放了一枪,打中了一个在树丛间逃窜的黑影。
卡宾枪的巨响过后是一阵骚乱,好像所有的人都四散逃跑了。这一点,当冲到前面的法那与布莱克平静地跑回来、不再有烦躁不安的表现时,愈发得到了证实。
“不管这些人是游民还是偷粮的贼,他们可是逃得太快了!”奥德上尉说。
“是啊,”邦克斯回答,“我们可以回‘蒸汽屋’了。但是为防不测,得派人守夜到天亮。”
不大一会,我们已到达营地与留下的伙伴会合在一处。马克·雷尔,古米及弗克斯被安排轮流守卫营地,我们则回到各自的房间。
一夜平静地过去了。有理由推测,那些不请自来的客人们看到“蒸汽屋”戒备森严,已经放弃了再次拜访的意图。
第二天即九月二十五日,趁着出发的准备工作正在进行,莫罗上校、奥德上尉、马克·雷尔、卡拉加尼和我想最后一次绕着森林边缘勘察一下。
夜间在此冒险的那群人没有留下任何迹象。总之,没有必要为这件事担心了。
我们回来后,邦克斯便采取措施准备渡过白图瓦河。这条河早已溢出堤岸,污浊的河水涌上了两岸高地,流出很远。因为水流非常急,“钢铁巨兽”逆流而上,以防被冲出太远。
工程师首先忙着找寻一处最利于登岸的地点。架着望远镜,他极力想看到这样的一个地方。在这个河段,白图瓦的河面绵展约一莫里宽。因此,这将是“漂浮火车”迄今为止要走的最长的水路了。
“但是,当那些旅行者或商人走到河边,发现自已被这么大的洪水阻断了行程时,他们会怎么办呢?”我不由问道,“我觉得很难有渡轮抵得住这像快车一样的急流。”
“答案很简单!”奥德上尉说,“他们就放弃!”
“不,”邦克斯回答,“有大象的时候他们就过去了。”
“什么?会有一些大象能游过这么远的距离?”
“当然。他们是这么做的;”工程师回答。“把所有的行李放到这些……”
“长鼻目动物的背上!”奥德上尉插言道,显然是想起了他的朋友马西亚·凡·吉特。
“然后赶象人强迫它们走进激流,”邦克斯接着说道。“起初,这动物迟疑不前,它后退、嘶鸣;但很快就会下定决心,走入河里,勇敢地游过河去。得承认,有时候一些大象会被卷走而淹死在激流中;但这种情况很少见,如果指挥它们的向导机智灵活的话。”
“还好!”奥德上尉说,“虽然我们没有‘一些’象,但有一只……”
“这只就够了,”邦克斯接口道。“它不正像美国人埃文斯一八○四年发明的那个能在水上游、陆上走的水陆两用车吗?”
大家各自返回车上的岗位,卡鲁特照看锅炉,斯托尔钻进、转塔,邦克斯坐在他旁边充当舵手。
真正涉水过河之前,先要在淹没的岸边高地上前进约五十英尺的距离。“钢铁巨兽”轻轻地发动并上路了。它的大脚已经浸湿,但还没有漂浮起来。在这种以液体为表面的固体地面上经过可要格外小心。
突然,夜间听到的骚乱声又传过来了。
只见百来个家伙,手脚乱舞,扮着鬼脸,刚刚从树林里跑出来。
“见鬼!原来是些猴子!”奥德上尉喊着,不由得开怀大笑。
的确如此,这群猴子正排着紧凑的队形朝“蒸汽屋”走过来。
“它们想干什么?”马克·雷尔问。
“袭击我们,肯定是!”奥德回答,他总是作好抵御的准备。
“不!没什么可担心的,”卡拉加尼观察完这伙猴子说道。
“那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马克·雷尔中士第二次问道。
“与我们一道过河,仅此而已!”印度人回答。
卡拉加尼没有说错。我们碰到的,既不是毛茸茸的长臂猿,蛮横无礼、让人讨厌,也不是住在贝纳莱斯王宫里受宠的贵族猴家庭成员。这是些属于朗古尔种的猴子。在半岛上同类中个儿最大,它们四肢灵活,皮肤黝黑,面部无毛却长有一圈白色的络腮胡子,看来像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律师。背部的毛呈灰色,腹毛却是白色,翘着尾巴。猴子们姿势怪异,举止夸张,较马西亚·凡·吉特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我当时所知,这些朗吉尔猴在全印度都是神圣的动物。传说中,他们是征服了锡兰岛的拉马战士们的后裔。在昂贝尔,猴群有个宫殿叫泽腊那,他们对来此的游人很友好。在印度,明文规定严禁捕杀它们,有几个英国军官已因为违背这条法律而送了性命。
这些猴子虽然性情温和、容易驯服,受到袭击时却颇具危险性,如果只是受了伤,路易·鲁斯莱先生的说法便再恰当不过:它们会变得与鬣狗或豹子一样凶残可怕。
但是眼下,既然谈不上要对抗这些朗古尔猴,奥德上尉便把步枪放下了。
那么,果真像卡拉加尼宣称的那样,猴群是因为不敢迎战泛滥的疾流,而想利用我们的“漂浮机器”渡过白图瓦河吗?
这倒有可能,很快就会看到了。
“钢铁巨兽”已经驶过河岸,并已触到河床。很快,整列车便与它一起漂游起来。但因为此处的堤岸有一个拐角,河水流速减慢形成了涡流,所以开始时,“蒸汽屋”几乎停下不动了。
猴群越走越近,已经蹚进了漫过河岸斜坡的不太深的水里。
没有什么敌意。然而猛然间,公猴、母猴、老猴、小猴又是蹦又是跳,相互拉起了手,最后,一起窜上这列像是在等待它们的火车。
几秒钟内,“钢铁巨兽”上面便已聚了十只,每个房子上大约有三十只,总共加起来得一百来只,它们样子快活,亲昵而随便,甚至可以说十分健谈——至少在它们之间,——大概是相互庆祝如此走运便碰到了一艘渡轮,使自己可以继续行程了吧。
“钢铁巨兽”马上进到河里,转向上游,逆流而上。
有一阵儿,邦克斯害怕火车因驭上这些额外的旅客而超重。其实没有关系,猴子们十分聪明地分散开来。有的在车尾,有的在塔上,有的在象脖子处,还有的一直爬到象鼻子尖儿,一点也不害怕鼻子里喷出的蒸汽。我们的塔形房屋的圆顶上也有一些,或蹲或立,或是以爪子倒立,或是用尾巴倒挂,甚至悬到了阳台的游廊下。“蒸汽屋”多亏有设计高超的气箱,才能够保持漂流的路线,也不用担心超载。
奥德上尉与弗克斯兴奋不已,——尤其是那位勤务兵。他差一点就要把“蒸汽屋”献给这群怪相迭出、不拘礼节的动物了。他跟它们说话,和它们握手,用帽子向它们致敬。他会心甘情愿地把车上的所有糖果发散一空,如果不是被这伙猴子惹火的帕拉扎德先生把糖果收起来的话。
“钢铁巨兽”一路艰苦跋涉,四只大脚像船桨一样击打着河水。列车沿斜线向既定的登陆地点漂去。
半小时以后,“钢铁巨兽”近岸了;但是,还没等它完全着陆,这些四脚小丑们便纷纷跳上河岸,雀跃着跑掉了。
“它们本可以说声谢谢嘛!”弗克斯对这些过路旅伴的不客气很是不满,大声喊道。
回答他的是一阵哄笑——勤务兵的指责只获得了这点儿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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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