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没有人阻止我来回走动,因此我可以初步认识一下“覆杯”岛开阔的山洞。
我度过了怎样的一个异相环生的夜晚啊!我又是怎样焦灼不安地等待白天来临啊!
他们将我带到一个距拖船停泊的海岸一百多步的山洞深处。这座山洞长十尺宽十二尺,点着一盏白炽灯,我们从一道门进去,门在我身后关上。
我对这座山洞用电灯照明并不感到惊诧,因为它也同样用在了海底拖船上。但是他们在哪里制造它?……它来自何处?……难道在这座巨大的地下室内有一座安装着机器,发电机和蓄电池的工厂?……
我的房间里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食物,一张吊床,床上被褥齐全,一把鹅毛椅,一个衣柜里面放着床单和各式换洗的衣服。桌子的抽屉里摆放着纸张,墨水瓶和鹅毛笔。在右面的角上,是一张舆洗室及其用品。所有的东西都非常干净。
鲜鱼、肉罐头、优质面包,淡啤酒和威士忌,这就是第一顿饭的菜单。我只用唇尖碰了碰,——正如人们所形容的,用半只牙齿吃,——因为我很紧张。
我必须控制住自己,恢复头脑和心灵的平静,振作精神。我要揭开隐藏于此岛内部的这一小撮人的秘密……我会发现的……
这样看来,阿蒂卡斯伯爵是在“覆杯”岛的掩护下安身立命的。这座无人知晓的山洞,便是他的居住之处,当他在美洲或者欧洲大陆的海岸航行的时候,他在这里发现了不为人知的隐居地,它高出洋面十二到十五尺。
为什么要与他隔绝?……这个人的过去是怎样的呢?……如果阿蒂卡斯这个名字,伯爵这个称号,正如我猜测的,都是假借的,那么这些人为什么要隐瞒真实身份?……难道他是一个被驱逐出境的流放犯,他喜欢这个流放地胜于别处?……难道我不是和一个希望通过躲进这个别人发现不了的山洞中而逍遥法外的不法分子打交道?……我有权进行任何假设,这个外国人是如此可疑,一切可能性我都想到了。
这个我尚未找到满意答案的问题又回到了我的脑海中。为什么要将处于疯狂状态中的托马斯·罗什从疗养院中劫走?……难道阿蒂卡斯伯爵想从他那里得到“闪电”的秘密,以便万一他的隐居地被泄露,他可以用它来保卫“覆杯”岛?……但是,如果发生这种情况,饥饿会毁灭“覆杯”岛的,因为拖船不能让它得到充分的补给!……另一方面,帆船无法越过封锁线,并且,它会在各个港口被通缉!……那时,掌握在阿蒂卡斯伯爵手中的托马斯·罗什的发明又能发挥什么作用呢?……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早上七点钟时,我从床上跳下来。虽然我被山岩的四壁困住了,但是至少我没有被困在我的房间里。没有什么不让我离开它,我走了出去……
往前走了三十米,来到一个石盖顶面前,仿佛是一个码头,向左右两个方向延伸。
“爱巴”号的几名水手正忙着将货物从拖船的船舱里搬出来,运下船,拖船停在一个石堤附近。
洞内的光线非常微弱,介于半明半暗之间,我的眼睛已逐渐适应了,洞顶的中间有一个断口。
“这些蒸汽,或者说这些烟雾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在三、四海里之外就能望见。”
这时,一系列想法在我脑海中穿过。
“‘覆杯’岛不像人们认为的那样是一座火山,我自己一度也曾这样想……几年前看到的蒸汽,火焰都不过是人为的而已……使百慕大的渔民们恐怖的轰隆声根本不是地下力量争斗的结果……种种现象都是虚假的……它们只是这座小岛主人的意愿而已,他想将在海滨安居乐业的居民们赶出小岛……这个阿蒂卡斯伯爵达到了目的……他成为‘覆杯’岛的独一无二的主人……仅仅通过制造爆炸的声音,将被海潮冲来的海藻和马尾草燃烧,使烟雾从假火山口冒出,他就使人们相信存在一座突然醒过来的火山,不久就会爆发!……”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实际上,自百慕大的渔民们离开后,浓厚的烟雾仍然不断地从“覆杯”岛顶部冒出。
洞内越来越明亮了,太阳升上了中天,日光从假火山口射进洞里。因此,我可以相当精确地估计此洞的大小。以下便是我记下的数据。
从外面看,“覆杯”岛几乎是圆形的,周长一千二百米,内部面积为五千米或五公顶。底部的洞壁有三十米到一百米之厚。
由此可见这座山洞占据了“覆杯”岛全部的高出海面的部分,虽然墙壁的厚度减小了。沟通内外的海底隧道的长度估计大约为四十米,拖船就是由它进入山洞的。
这些大致估计出来的数字使人们能够想象此洞的大小。但是,虽然它很宽阔,我记得欧洲和美洲的一些岛屿的面积比它更大,并且是洞穴学研究的对象。
实际上,在卡尼奥尔,诺斯安伯立,德伯夏尔,皮埃蒙,摩和,巴勒阿尔,匈牙利,加利福尼亚,都有一些岩洞面积大于“覆杯”岛的这座山洞。例如,比利时的12絮莱丝溶洞,美国肯塔基州的马摩丝溶洞,它至少有二百二十六个圆顶厅,七条河流,八道瀑布,十二日深不可测的井,面积有五到六里的一座内海,探险者们从未走到过尽头。
我像成千上万的旅游者一样参观过肯塔基的这些岩洞。我可以将其主要的一座岩洞与“覆杯”岛的这座作个比较。与这里一样,马摩丝岩洞的穹顶也是由形态各异,高矮不一的柱子支撑着,使它看上去像一座哥特式教堂,有正厅,偏厅,甬道,然而不像宗教建筑那么正规。唯一的区别是肯塔基的岩洞有一百三十米之高,而“覆杯”岛这座岩洞最高处不超过六十米,穹心有一个圆形的洞,——烟雾和火焰从中冒出。
另一个重要的特点是,我参观过的大多数岩洞都有一个清晰易懂的名字,并且早晚有一天会被开发出来。
然而,“覆杯”岛的岩洞却并非如此。在地图上,它只是百慕大群岛的一座岛屿,如何能料到岛内有一座巨大的洞窟呢?只有进入才能知道,若想进入,必须拥有与阿蒂卡斯伯爵拖船类似的潜水艇。
现在,我开始观察其内在岩壁环绕中的大海,它的面积不大。周长仅有三百到三百五十米。实际上,这是一座泻湖,四周环绕着直直挺挺的岩石,拖船在其中航行绰绰有余,因为据我看它的深度不低于四十米。
根据山洞的位置和结构,它显然属于那类由于海水的入侵形成的山洞。法国杜阿尔奈湾的考宗岩洞和摩孟特岩洞,科西嘉岛洞岸的薄尼法西欧岩洞,挪威海滨的索盖亭岩洞,它大约不低于五百米,还有希腊的一些岩洞,西班牙的基布拉牦岩洞,科希希奈的杜哈奈岩洞,它们和“覆杯”岛的溶洞一样既是水成又是火成溶洞。贝壳的性质表明他们是这两种地质工作的产物。
“覆杯”岛上绝大部分是石灰岩。这些岩石从深湖边上一直平缓地升向岩壁,岩石中间铺着细细的沙粒,到处生长着浅黄色的坚硬而茂密的虎茸草。到处覆盖着厚厚的海藻和马尾藻,一些很干燥,另一些很湿润,散发出强烈的海的气味,海潮推着它们穿过隧道,将它们抛到泻湖边上。它们不是“覆杯”岛唯一的燃料。我看见岛上储藏着大量的煤,它们可以由拖船和帆船运进来。但是,我再重复一遍,小岛的火山口吐出的烟是这些植物晒干焚烧后产生的。
我继续散步,在曲曲折折的湖边上是这些“穴居人”的住处,——难道他们不适合这个名称?这个地方叫做比海伏,意思是“蜂箱”,这个名字完美地体现了它的特色。在岩壁的石灰岩台基上,人工开凿了几排“蜂房”,里面居住着人类的“马蜂”。
山洞东面的布局非常不同。几百根天然石柱支撑着山洞圆顶的拱弧线,它们或从侧面木人,或拔地而起,或柱柱相生,或扫弯曲变形。这是一座真正的石林,一直延展到山洞的边缘。在石柱之间,一些蜿蜒曲折的小径纵横交错,一直通到山洞的尽头。
通过计算比海伏的“蜂房”,便可以得知阿蒂卡斯伯爵的同伙的数目为八十到一百人。
阿蒂卡斯伯爵恰好站在一座与其它房子隔开的小房子跟前,船长斯巴德和工程师索科尔已和在他一起呆了一会儿。交谈了几句之后,三人便来到泻湖边上,停在堤岸上,拖船就停在旁边。
这时,十几名水手将货物从船上搬下来用小艇将它们运到对岸,在对岸石壁的侧面台基上凿了许多宽敞的壁凹,作为“覆杯”岛的仓库。
看不见泻湖水下的隧道口。我注意到为若想由泻湖进入隧道,拖船必须沉到水面以下几米的地方。“覆杯”岛的岩洞与斯塔法和摩盖特的岩洞不同,在涨潮时它的入口并不总是可以自由通行的。是否存在与海岸相通的另一条通道,一条天然或人工走廊呢?……弄清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
实际上,“覆杯”岛名副其实。它确实是一只巨大的倒置的杯子。不仅是坡面的形状,——人们不知道的是,——它内部的形状也是如此。
比海伏坐落在泻湖北面一片圆形地上,即在隧道口的左边。对面是仓库,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货物,装满了商品的小包,葡萄酒,烧酒,一桶桶啤酒,罐头箱,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包裹。仿佛有二十船的货物被运到了这里。再往前走一点儿,耸立着一座相当重要的建筑,由一道木板墙围绕,它的用途一眼便可以看穿。屋上方的电线杆上联接着许多粗大的铜丝,它们给悬挂在山洞圆顶上的高能电灯以及“蜂箱”中的每座“蜂房”使用的白炽灯供电。山洞的石柱上安装着无数这种照明工具,它们照亮山洞直至山洞最深处。
一个问题出现了:他们是否会让我在“覆杯”岛的内部自由走动?……我希望如此。为什么阿蒂卡斯伯爵要妨碍我的自由,禁止我游览他的神秘领地呢?……难道我不是囚禁在此岛的岩壁之间?……除了隧道之外是否还有另外一条出路呢?……然而,如何穿越这座一直关闭着的水桥呢?……
假如我能够穿过隧道,我的消失会迟迟不被察觉吗?……拖船会把十几名水手运到海边,他们将搜遍岸上每一个最隐秘的角落……我必定会被抓住,带回比海伏,这次,再不会有自由行动的权利了……
因此,我必须放弃逃跑的念头,除非成功的把握非常大。如果出现良机,我不会错失的。
在一排排“蜂房”之间穿梭时,我得从观察阿蒂卡斯伯爵的几名同伙,他们毫无怨尤地在“覆杯”岛深处过着单调的生活。根据比海伏房间的数量,他们大约有一百多人。
我经过时,这些人丝毫没有注意我。从近旁打量他们,发觉他们似乎来自世界各地。我看不出他们之间在出身上有任何共同之处,——甚至没有北美洲人之间,欧洲人之间,或者亚洲人之间的共同特点。他们的肤色由白色到古铜色再到黑色,——更像澳大利亚人的黑皮肤而不是非洲人的。总之,他们大多数属于马来人种,在绝大多数人中,这一点非常明显。阿蒂卡斯伯爵肯定出身于这支西太平洋荷属岛屿上的特殊种族,而工程师索科尔则来自地中海东岸地区,船长斯巴德出身于意大利。
但是,虽然“覆杯”岛上的居民之间没有种族上的联系,但是他们肯定有本能和生理上的共同之处。他们的面容多么令人不安,神情多么凶恶,而举止多么粗野啊!他们生性凶暴,从不会控制情欲也不会对罪恶望而却步。——我产生了这种想法,——为什么不是一系列共同的犯罪、盗窃、纵火、谋杀、行凶促使他们躲避到这座岩洞里(在这里他们完全可以保证自己逍遥法外)呢?……那么阿蒂卡斯伯爵不过是一群不法之徒的首领,斯巴德和索科尔是他的帮凶,“覆杯”岛是海盗的匪窟……
这种想法固执地嵌入了我的头脑中。如果将来的事实我弄错了,我会惊诧不已的。并且,在这第一次探查中,我看到的事实证实了我的观点,让我做出了最难以置信的某些推测。
不管怎样,不论他们是些什么人,不论是何种原因将他们聚拢在此地,据我看,阿蒂卡斯伯爵的同伙已经完全接受了他至高无上的统治。相反,虽然阿蒂卡斯伯爵通过严厉的纪律将他们控制在自己的铁腕之下。但是,很可能某些好处补偿了这种心甘情愿地受到的奴役……什么样的好处呢?……
经过隧道口附近的湖岸,我来到了对岸。正如我刚才看到的,在湖的这一边贮存着“爱巴”号在每次航行中带回来的货物。岩壁上凿着宽敞的壁凹,能够容纳大量的包裹。
再过去,便是发电室了。从它的窗户下经过时,我看到了一些新近发明的机器,这些机器体积较小,功能完善。没有一架用煤所需的结构复杂的蒸汽机。没有,正如我推测的,由高能电池给岩洞内的电灯和拖船的发动机供电。还有一点确凿无疑,各种生活设施,比海伏的供暖,煮饭也都用电来完成。我注意到,电灯还用在旁边一个洞凹里生产淡水的蒸馏器上。“覆杯”岛的移民们还没有落魄到不得不饮用降落在小岛海滨的充沛的雨水的地步。从发电室再往前走几步,便是一座宽阔的圆形蓄水池,比例匀称,与我从前游览百慕大群岛时看到的蓄水池很相像。那里的蓄水池可以供应一万居民的需要……此处的只供应一百多人……
我不知道怎样形容他们。显然,某种主要的理由迅速使他们及其首领居住在小岛的腹地,但是是什么理由呢?……修士们自禁在修道院的院墙之内,与世隔绝,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阿蒂卡斯伯爵的臣民们看上去可不像虔诚的本笃会,或查尔特勒修道院的修士。
我继续在石隙中漫步,来到了岩洞的一端。没有人干扰我,和我说话,甚至没有人提防我。“覆杯”岛的这一部分极其奇特,堪与肯塔基和巴勒阿尔岩洞中绝妙的部分媲美。自然,这里没有任何人工的斧凿之痕。只有大自然的天工之笔,大地居然能孕育出如此神奇的作品,人们在惊叹之余也不禁产生了恐惧,从洞顶山口中射进来的阳光非常倾斜地照射在泻湖的这一面。晚上,在电灯的照耀下,它看上去一定如幻如梦。仅管搜索了一番,然而我没有发现任何地方有通向外界的出口。
还有一点值得一提,小岛为大量的禽鸟,银鸥,母鸥,海燕(它们是百慕大群岛的常客)提供了避身之所。在这里,人们从来不捕捉它们,任其随意繁殖,它们从不怕人。此外,除了这些海鸟之外,“覆杯”岛上还有其它动物。在比海伏这边还设有圈养牛、猪、羊和家禽的地方。因此,食物既有保证又丰富多彩,还有一个原因,在洞外的礁石之间或者泻湖的水中,生活着大量的各类鱼,提供了丰富的鱼肉。
总之,“覆杯”岛的主人们不缺少任何资源,这一点一目了然。所有的人都身强体壮,精力充沛,是那类经过热带地区风吹日晒的自然考验的水手,由于当年经受海风吹拂而面色红润,血气充足。这里没有孩子和老人,——所有人的年龄都在三十岁到五十岁之间。
但是,为什么他们甘心情愿地屈服于这种生活?……难道他们永远不会离开“覆杯”岛的这座隐居之地了?……
也许我不久就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