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覆杯”岛幽暗的门拱下,在石材之间整整溜达了一个小时,一直走到石洞的尽头,正是在这里边,我曾多次在石壁上寻找一个出口,一条裂缝,希望能从中溜出去一直来到小岛的海滨地区。
我的寻找徒劳无用。现在,我受着各种无法言传的幻像的折磨,我一会儿仿佛看到这些石壁在变厚……一会儿又好像看见监狱的墙在慢慢变薄……又一会儿它们向我走来似乎要将我压碎……
这种精神紊乱持续了多长时间?……我不知道。
我又回到了比海伏,面对这屋子,我既不想休息,也不想睡觉……睡觉,当大脑极度兴奋的时候……睡觉,当这种状况即将结束的时候,而它本来会持续许多年……
但是,我的结局会是什么呢?……进攻“覆杯”岛的结果如何呢?我不能保证它的胜利,因为我没有能干掉托马斯·罗什……只要军舰一进入危险区,他的导弹便会开始发射,即使没有被击中也会毁灭……
不管怎样,这夜的最后几个小时,我不得不呆在房间里。是回去的时候了。天亮后,我就会知道该做些什么。我是否知道今天晚上在军舰进攻小岛之前,“罗什闪电”的爆炸声将使这座小岛山崩地裂?……
此时,我朝比海伏四周看了最后一眼。对面,灯光闪烁……唯一的灯光……这是实验室的灯光,反射在波光粼粼的泻湖之上。
湖岸上空无一人,码头上也是如此……我突然想起比海伏此时必定空无一人,海盗们都呆在他们战斗的岗位上……
一种不可抗拒的直觉推动着我,我没有返回小屋,而是沿着石壁悄悄地走,倾听着窥视者周围的动静,准备只要一听见脚步声或说话声便溜进岩石中躲起来……
我就这样来到通道口面前……
感谢上帝!……这个地方没有人把守……可以自由通行……
我没有时间思索,便冲进了黑暗的羊肠小道中……我摸索着石壁前进……不久,一阵更加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带着咸味的海上吹来的空气,我已经五个月没有呼吸到它了……我大口大口地吸着新鲜的空气……
走廊的另一端显映在星光闪烁的夜空中。没有任何堵塞之物……也许我能走出“覆杯”岛……
我趴在地上,慢慢地无声无息地匍匐前进。
来到洞口后我探出头,看看四周……
没有人……没有人!
我贴着小岛的底部向东行走,那一面礁石林立,船只无法靠近,因此想必没有人把守,我来到一处狭窄的洞坑中——大约在二百米之外,一处海岬向西北方向突出。
终于……我出了山洞,——还没有自由,但是这是自由的开始。
天空非常明净,星辰在冬季的夜晚显得格外明亮。
在西北面的海平线上,军舰的信号灯组成了一条明亮的光线。
东面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我估计大约为凌晨五点。
——11月18日。——现在天光已经足够亮了,我可以续完我的日记,讲述一下我拜访托马斯·罗什的实验室的细节——也许这是我写的最后几行字了……
我开始写起来,随着战斗的进行,各种事件都会出现在我的本子上。
稀薄潮湿像轻雾一样笼罩着大海的蒸汽在微风的吹拂下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终于看到了军舰……
共有五艘军舰,排成一条线,至少位于六海里之外,——在罗什导弹的射程之外。
这样,让我担心的一件事消除了,——我一直担心这些军舰在经过百慕大群岛之后,会继续向安的利斯群岛和墨西哥海域航行……不!他们停在那里……等待天光大亮便开始进攻“覆杯”岛……
这时,海滩上有了动静。三、四个海盗从最后面的岩石中跑出来。海岬头上的哨兵返回队伍中。所有的海盗都在海边。
他们根本没有躲到岩洞中去,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军舰无法靠近小岛,他们的炮弹也不会射到岛上来。
我藏身的这道沟一直盖住了我的头,我不会被发现,海盗们也不大可能到这边来,但是也许会发生一种对我极为不利的情况:这就是,工程师索科尔或者其他人想知道我是否呆在屋子里或者需要将我关在里面……我有什么可让他们害怕的呢?……
七点二十五分,盖尔·卡拉日、工程师索科尔,船长斯巴德来到海岬的顶端,他们从那里观察西北的海平面。在他们后面放着六架放射架,其投弹机支撑着自动推进式导弹。当爆燃物点燃后,它们从发射架上射出,划出一条长长的弹道直至爆炸地区,它们的爆炸将引起周围气层的震动。
七点三十五分。军舰上升起了几道轻烟,它们准备起航,向“覆杯”岛导弹射程内驶来。
这群乌合之众发出一阵可怕的喜悦的叫喊和欢呼,仿佛是野兽的嚎叫。
正在这时,工程师索科尔离开了盖尔·卡拉日和船长斯巴德,他朝通道口走来,进入岩洞,他必定是去找托马斯·罗什。
当托马斯·罗什听从盖尔·卡拉日的命令向军舰发射导弹时,他会想起我刚才对他说的话吗?……难道他不厌恶他犯下的罪行吗?……他会拒绝服从命令吗?……不会……我对此太肯定了!……我为什么还对此抱有幻想呢?……难道这里不是发明家的家吗?……他曾反复说过……他深信不疑……他们来攻击他……他将自卫!
但是,五艘军舰缓慢前进,船首冲着小岛的岬角。也许,船上的人认为托马斯·罗什尚未将最后一个秘密出卖给“覆杯”岛上的海盗,在我将小木桶扔进泻湖的时候,他的确没有这样做。但是,如果指挥官打算在小岛上登陆,如果军舰冒险进入这个一海里宽的区域,那么海面上不久便只剩下一段段支离破碎的残骸。
托马斯·罗什在工程师索科尔的陪同下来了。走出通道后,二人便向一架发射架走去,它正瞄准打头的军舰航行的方向。
盖尔·卡拉日和船长斯巴德正在此地等候他们俩人。
不出所料,托马斯·罗什非常平静。他知道将要做什么。这个因仇恨而迷失方向的可怜虫没有表现出一线会扰乱心情的犹豫。
他的手指间捏着一只闪闪发光的玻璃白管,里面装着爆燃液体。
他的目光望向最近的一般军舰,它大约在五海里处。
这是一艘中型巡洋舰,至多重二千五百吨。
船上没有升起旗帜;但是。从它的造型看,这艘军舰属于一个法国人不太喜欢的国家。
其他四艘军舰呆在后面。
由这艘巡洋舰领头进攻小岛。
它开始放炮,因为海盗任由它靠近,但愿一进入射程后,它的第一发炮弹能击中托马斯·罗什!……
工程师索科尔准确地指挥巡洋舰的位置,而托马斯·罗什则站在发射架前面。这台发射架上有三枚装着炸药的导弹,不需要转动它,爆燃物会保证它的弹道的长度,这一点不同于转动式导弹(转动式导弹是由杜薄发明的,它依靠旋转来保证弹道长度)。并且,它只需要在距战舰几百米的地方爆炸便能一举消灭它。
时间到了。
“托马斯·罗什!”工程师索科尔喊道。
他用手向他指着巡洋舰。它正缓慢地向西北岬角驶来,只有四、五海里的距离了……
托马斯·罗什做了个肯定的表示,表明他想一个人呆在发射架前。
盖尔·卡拉日、工程师索科尔和船长斯巴德向后退了五十多步。
托马斯·罗什打开右手中的玻璃白管,连续地将几滴液体由柄口倒入三枚导弹中,使它和爆燃物混合在一起。
四十五秒(化合反应必需的时间)过去了,我的心脏在五十五秒内似乎停止了跳动……
可怕的呼啸声撕裂了空气,三枚导弹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将近一百米的弧线,超过了巡洋舰……
它们没有击中目标吗?……难道危险消失了?……
不是!这种导弹能以夏培尔炮使用的圆盘形炮弹的方式返回来,就像澳大利亚土著使用的……
大气层立即剧烈地震动起来,仿佛麦宁炸药或者达纳炸药爆炸了一样。低空的大气层一直被推送到“覆杯”岛上,而小岛的地面也在颤动……
我看着……
巡洋舰消失了,被支解了,从中间断开,沉入水底……这是托林斯基炮弹的效果,但是由于威力无穷的“罗什闪电”,它的效力增加了一百倍。
海盗们欢声雷动,涌向岬角的顶端。盖尔·卡拉日、工程师索科尔、船长斯巴德一动不动,几乎无法相信亲眼所见的事实!
托马斯·罗什站在那晨,双臂交叉,目光炯炯,满面春风。
我理解这种令我作呕的发明家的胜利,仇恨伴随着心满意足的复仇!……
如果其他军舰靠近的话,下场也会和这艘巡洋舰一样。它们将在同样的情况下不可避免地被消灭,无法逃脱这种命运!……好吧!为什么要让我的最后希望和它们一起消失呢,但愿他们能逃走,跑到汪洋大海上,放弃无用的进攻!……各国政府将会达成协议,采取另外的方式消灭此岛!……他们可以用军舰包围“覆杯”岛,海盗们无法越过这道围墙,他们将饿死在匪窟之中就像野兽饿死在洞穴中一样!……
但是,——我知道,——战舰没有权力要求后退,即使失败是确定无疑的。剩下的战舰毫不犹豫地一艘接着一艘驶来,不顾葬身在万顷波涛之中的危险!
实际上,各舰之间在交换信息。不久,一股更加浓重的烟染黑了海平线,西北风将它吹向另一个方向。四艘军舰又开始了航行。
它们中的一艘走在前面,它匆匆驶到炮弹射程内以便将它发射出去……
我冒着所有的危险从洞穴中走出来……我看着,眼睛因极度的激动而亮光闪闪……我无能为力地等待着第二次灾难……
在视线中越来越大的这艘军舰的吨数和前一艘几乎一样。在船顶上没有旗帜飘扬,我无法认出它来自哪一个国家。显然,它全速航行,以便在新的导弹发射之前越过危险区。但是既然它们可以从背面攻击它,它如何躲避它们强大的摧毁力呢?……
托马斯·罗什站在第二台发射架之前,同时,军舰来到了深渊中,它会在这里继刚才的那艘军舰之后沉入海底……
虽然从远处的洋面上吹来了几阵风,但是水面上仍是一片平静。
突然,巡洋舰上响起了鼓声……鼓声大作……铜管乐器的声音一直飘到我跟前……
我认出了这些鼓声……法国的鼓声……上帝!……这是祖国的战舰,它走在其他军舰之前,而一位法国发明家将要击毁它!
不!……不能这样做……我要冲向托马斯·罗什……我要大声告诉他这艘军舰是法国的……他没有认出来……他会认出来的……
这时,工程师索科尔作了个手势,托马斯·罗什举起了手中的玻璃试管……
这时,鼓声更加响亮有力了。这是向国旗致敬……一面旗帜迎风招展……三色旗,蓝、白、红三色在天空下熠熠生辉。
啊!……发生了什么!……我明白了!……看见了国旗,托马斯·罗什仿佛中了魔一般!……随着国旗慢慢升向天空,他的手渐渐垂了下来!……然后,他向后退去……他用手蒙住双眼,仿佛为了不让它们看见三色旗的褶皱……
感谢上苍!……在这颗受到伤害的心中,爱国情感并没有完全泯灭,因为在看到祖国的国旗后,它又在心中跳动了!……
我的激动一点不亚于他!……冒着被人看见的危险(有何重要呢?)我顺着岩石匍匐前进……我想去帮助托马斯·罗什,阻止他改变主意!……哪怕要付出生命,我也要最后一次以祖国的名义恳求他!……我要大声对他说:
“法国人,这艘军舰上悬挂的是三色旗!……法国人,驶近的是法国的一部分!……法国人,你难道罪恶到要打击它吗?……”
但是,我的干预不是必须的……托马斯·罗什不再受疾病的折磨了,也不再因此而沮丧了,他现在是自己的主人……
当他面对国旗时,他明白了……他向后退去……
几个海盗走过来,想把他拉到发射架前……
他推开他们……他奋力挣扎……
盖尔·卡拉日和工程师索科尔跑过来……他们向他指着迅速前进的军舰……他们命令他发射导弹……
托马斯·罗什拒绝了。
船长斯巴德和其他海盗,愤怒已极,威胁他……侮辱他……打他……他们想从他手里夺过玻璃试管……
托马斯·罗什将玻璃试管扔到地上用脚后跟踏碎……
这些混蛋多么惊恐啊!……巡洋舰越过了危险区,海盗们对落在小岛上的炮弹无力还击,岩石被炸飞了……
但是托马斯·罗什在哪里?……他是否被炮弹击中了?……没有……我最后一次看见他时,他正向通道跑去……
盖尔·卡拉比工程师索科尔、船长斯巴德跟在他后面,去“覆杯”岛内部寻找藏身之处……
我……任何代价都不会使我回到岩洞内,即使在这个地方被杀死!我将写下最后的记录,当法国海军登上岬角,我将……
工程师西蒙·哈特日记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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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