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事先不宣布航行的目的地是直布罗陀,乘客们就无法猜到他们在哪里登陆。
下了船,首先跃入眼帘的是,是被一些小船坞分割开的码头,专供小船靠岸;其次是一堵城墙,中间有个毫无特色的城门,上面都是碉堡;然后是位于山上的一个不规则的广场,四周矗立着层层叠叠的高大营房;最后是狭长而曲折的“大街”入口。
无论天气好坏,这条街路面始终潮湿。大街口,挑夫、走私贩、擦靴子的、雪茄和火柴小贩来往于酒桶大车、运货大车、蔬菜及其水果车之间,人群中混杂着各国来的人。他们当中,主要是马耳他人、摩洛哥人、西班牙人、意大利人、阿拉伯人、法国人、葡萄牙人、德国人。其中甚至还有联合国的公民:身穿红上衣的步兵和身着蓝上衣的炮兵,炮兵们都戴着糕点铺小伙计戴的那种豆饼形圆帽子,架在两耳上,端正得有些让人惊讶。
这里就是直布罗陀。大街四通八达,港口的城门直到阿拉美达与整个城市相连。这条街从阿拉美门开始,一直延伸到欧洲的南端。街道上大树荫翳,两旁是五光十色的别墅以及郁郁葱葱的小公园,它穿行在花坛、弹药台之间,穿行在有各种类型大炮的炮台和生长着各种气候带植物的葱茏的地带之间。这段路长达四千三百米,几乎等于直布罗陀岩的长度。这岩石的形状像是一匹没有头的独峰驼,昂立在圣罗格沙滩上,尾巴拖进了地中海。
这块巨大的悬岩耸立在大陆旁,高达四百二十五米。在悬岩山坡的无数地堡中,露出七百多门大炮的炮口威胁着大陆。这些炮口参差不齐,被西班牙人称作“老太婆的牙齿”!直布罗陀有六千人的卫戍部队,二千名居民,聚居在临近海湾的山坡上。——那些被人们称作“莫诺”的四手动物,即没有尾巴的猴子还不包括在内。自古以来,那些猴子就定居在这里,它们是这块土地的真正主人,至今还在这古老的卡尔佩山上,站在山顶眺望,远处人们可以俯视直布罗陀海峡,观察整个摩洛哥海岸,捕捉到海峡两端的地中海和大西洋上的动静。用英国的望远镜观察,在二百公里的视野之内,可以发现极小的目标。事实上,英国人在监视着这个海峡。
假设费加托号走运,能提前两天抵达直布罗陀小海湾,倘若大夫和皮埃尔·巴托里能在白天之内,即日出和日落之间的这一段时间内登上小码头,穿过海港城门,沿着“大街”前进,然后越过阿拉美达门,到达位于左边半山腰上那些美丽的花园,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这个故事里讲述的事件,也许会以截然不同的形式更快地发展了。
就在九月十九日下午,在树荫的英国小公园里,有两个人坐在又高又长的木凳上,背对着与海湾水面平行的炮台谨慎地在聊天,留心着不让散步的人们听见他们谈话的内容。这俩人就是萨卡尼和娜米尔。
大家应该还记得,以搭上小命为代价的齐罗纳正攻打英国人的宅子时,萨卡尼就要在西西里和娜米尔见面了。他及时地得到了有关齐罗纳的消息,改变原来既定计划,致使大夫在卡塔尼亚逗留了八天没有等到他。按照指示,娜米尔马上离开西西里,回到了她当时的住地得土安。后来,她又从得土安来到直布罗陀,和萨卡尼刚刚会面。萨卡尼是头天晚上才到的,打算明天就离开。
娜米尔是萨卡尼忠心耿耿的女伴。就是这个娜米尔,像母亲一样,在的黎波里塔尼亚游牧部落的帐篷里把他抚养成人。娜米尔从来不离开他,甚至摄政时期他当中介入时也不例外。当时萨卡尼和萨努西教团的信徒表面上有着频繁的往来。如前所述,这个教团的计划威胁着安泰基特。娜米尔的思想和行动,有一半是出于对萨卡尼的母爱。她对萨卡尼的感情,远非萨卡尼的患难之交齐罗纳可以相比,只要萨卡尼一示意,娜米尔就乐意去干罪恶的勾当;即使萨卡尼要她死,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听从命令。所以,萨卡尼对她是绝对信任的。这一次萨卡尼把她叫到直布罗陀来,是想和她谈谈有关卡尔佩纳的事。这个西班牙人现在的境况着实叫他担心,这是他来到直布罗陀后他们俩的第一次谈话,也许是唯一的一次了。谈话是用阿拉伯语进行的。
“莎娃呢?”
“她在得士安,很保险,”娜米尔答,“这件事,你尽管放心好了!”
“可你不在得士安的这段时间,她……”
“这期间,我把房子委托给一个犹太老太婆看管,她是寸步不离开房子一步的!那房子像一座牢房,没人会进去,也没人进得去!再说,莎娃也不知道她在得士安,不知道我是谁,甚至不知道她就攥在你的手掌心里。”
“你一直在跟她谈这桩婚事吗?……”
“对呀,萨卡尼。”娜米尔答。“她应该做你的妻子,一定得做你的妻子,我一个劲儿地让她习惯这种想法!”
“应该这样,娜米尔,应该这样啊!尤其是现在,多龙塔的财产已经所剩无几了!这一回,可怜的西拉斯输定了!”
“萨卡尼,你不用靠他,也会变得比任何时候都富有!”
“这个,我明白,娜米尔。但我和莎娃结婚的最后期限临近了!我还没有得到她的同意,我要她自愿的情况下与我成亲,若是她拒绝的话……”
“我就逼迫她服从!”娜米尔答。“我一定要从她嘴里得到‘同意’这个答复!你尽管信任我,萨卡尼!”
那摩洛哥女人说这些话时,她那信心百倍的神气,她那副凶相,简直不可思议。
“好哇,娜米尔!”萨卡尼应道。“继续严密地看守他吧!不久后我会去找你!”
“你该不会打算让我马上离开得土安吧?”摩洛哥女人问。
“不,除非是迫不得已。由于现在没有人知道,也不可能有人知道莎娃在何处!如果由于事态的发展,你非得要离开的话,我会及时通知你。”
“那么你现在该告诉我了吧,萨卡尼,为什么你把我叫到直布罗陀来?”
“因为我有些重要事情要告诉你,而这些事情当面说比在信中说更为妥当。”
“说吧,萨卡尼。如果是命令,我不顾一切去执行。”
“我现在的处境是,”萨卡尼说,“巴托里夫人失踪了,她的儿子也死掉了!所以这么一家子人里,再也没有谁叫我害怕了!多龙塔夫人不在了,莎娃在我手里!这方面我也没有什么顾虑,至于其他两个了解我底细的人吧,西拉斯·多龙塔我的同谋,在我的绝对控制之下;而齐罗纳早已在西酉里的最后一次行动中丧了命。所以,凡是我刚才提到的人,他们现在不能,将来也休想讲话了!”
“那么你究竟还害怕谁呢?”娜米尔问。
“只有两个人会阻碍我计划的实现,其中一个了解我过去的一段历史,另一个好像要过多地干预我的行动!”
“一个是卡尔佩纳,对吧?”娜米尔问。
“对!”萨卡尼答道,“而另一个,则是安泰基特大夫。我一直有这么一种感觉,他在拉居兹时就和巴托里一家的关系非常可疑!此外,我从桑达·格洛达客栈老贝尼托那里得知,大夫是个百万富翁,他让手下一个名叫白佳多尔的人为齐罗纳埋下陷阱。而他设下陷阱的目的,肯定是想在抓不到我的情况下抓到齐罗纳,最后逼迫齐罗纳透露出我们的秘密来,然后再顺藤摸瓜。”
“这一切再清楚不过了,”娜米尔回答到,“你一定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小心这个安泰基特大夫!”
“并且尽可能地提防他,不管怎样要随时打听到他在做什么,尤其是他在什么地方!”
“这很难哪,萨卡尼!”娜米尔回答道,“他太狡猾了。因为,我在拉古扎听说,头一天他还在地中海的这头,第二天却跑到地中海的另一头去了!”
“是啊!这个家伙好像有分身术!”萨卡尼嚷道。“但这并不是说,我会让他随心所欲地干涉我的行动,而且如果时机成熟,我会去他的安泰基特岛上找他算帐,那时我会教他知道……”
“一旦成了亲,你就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既不用怕他,也不用怕别人!”
“当然,娜米尔……但是从现在直到那个时候……”
“我们将自始至终保持警惕!再说,我们一直有优势:我们会知道他在哪里,而他却无法知道我们在哪里!现在来谈谈卡尔佩纳吧,萨卡尼,你为什么怕这个人?”
“卡尔佩纳了解我和齐罗纳过去的关系!几年来,他多次参加了由我组织领导的抢劫,他能说出……”
“哦,是这样,”娜米尔若有所悟,“不过,卡尔佩纳被判了终身苦役,现在还关在休达要塞的牢房里呢!”
“娜米尔,正是因为他在那儿,我才担心呢!……是的!为了改善处境,为了减轻罪行,他可能把我们的一些秘密泄露出去!我们知道他被关在休达要塞里,别人同样也可以知道,甚至一些人本来就认识他,白佳多尔就是其中之一。正是他,在马耳他很巧妙地把他戏弄了一番。正是通过这个人,安泰基特大夫很有可能打听到卡尔佩纳的身边!他能用高价钱买到卡尔佩纳的秘密!甚至能设法使卡尔佩纳从要塞里逃出来!真的,娜米尔,这是十分明显的,我心里纳闷儿,他为什么还不动手呢!”
萨卡尼的确聪明,洞察入微。他准确无误地猜到了大夫对卡尔佩纳采取的计划,他对威胁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现在娜米尔也承认,就萨卡尼当前所处的形势来说,卡尔佩纳可能是一个特别危险的人。
“你说到底是为什么,”萨卡尼叫嚷道,“那边丧命的不是他,而是齐罗纳!”
“在西西里没办成的事,难道不能在休达办成吗?”娜米尔冷静地回答。
娜米尔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并对萨卡尼解释说,从得土安到休安达,两城相距很近,至多三十多公里,可以经常去。土安在从监狱殖民地休达沿摩洛哥海岸南拐不远的地方。既然休达的犯人在公路上干活,或者在城里来往。去和认识她的卡尔佩纳接上头,使卡尔佩纳相信萨卡尼正为他的越狱而奔走,甚至给他一点钱或吃的东西改善一下他在狱中的生活,这些都是很容易的,如果他吃了带毒的面包或水果并送命,有谁会为他的死着急呢?有谁会去追究原因呢?
要塞里少了一个坏蛋,这总不会引起休达总督的过分不安吧!那时,萨卡尼既不怕卡尔佩纳泄密,也不怕一心想知道他秘密的安泰基特大夫的什么花样了。
总之,这次谈话后出现了这样的结果:一些人为了卡尔佩纳逃出要塞而奔走,而另一些人妄图破坏,试图早早地把卡尔佩纳送进天国,叫他再也逃不成!
主意拿定后,萨卡尼和娜米尔进了城就分手了。当晚,萨卡尼就离开了西班牙,赶回去和西拉斯·多龙塔会合,第二天,娜米尔渡过直布罗陀小海湾到阿尔黑西拉斯港口,搭上了来往于欧、非两洲之间的班轮。
就在这条班轮出港之时,从侧面驶来了一条游艇,那艘游艇在英国海域停泊之前,正游大于直布罗陀湾里。
原来是“费哈托”号游艇,在卡塔尼亚港见过这艘汽艇的娜米尔,一眼就认出了它。
“原来安泰基特大夫在这儿!”她自言自语道。“萨卡尼说得对,存在着危险,而且危险就在眼前!”
几小时后,这个摩洛哥女人在休达下了船。回得土安以前,她采取了必要的措施,要和那个西班牙人联系上。她的计划很简单,如果有充足的时间来执行的话,肯定会成功。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却发生了。在大夫首次访问了休达并干预了卡尔佩纳一事后,卡尔佩纳变成了病号,尽管他的病微不足道,可他却被获准在监狱的医院住几天,娜米尔无计可施。只有在医院周围徘徊,却无法接近卡尔佩纳,然而,令她放心的是,既然她不能看到卡尔佩纳,当然安泰基特大夫和他的情报人员也是如此。于是,她想这样拖着不会有麻烦,事实上,只要这个犯人不再次在这块殖民地上修马路,就无需担心越狱这件事。
不过娜米尔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卡尔佩纳住进监狱的医院,恰恰有利于大夫的计划,并且很有可能一举成功。
九月二十二日晚上,“费哈托”号在直布罗陀湾处抛锚,这里常受到东风和东南风的吹袭,而汽艇只在这儿停一天,即二十三日星期六一整天。于是大夫和皮埃尔都在上午下船到大街的邮局去了一趟。那里的邮局自取出有一些等着他们去取的信件。
一封信是给大夫的,西西里的情报人员报告说,自从“费哈托”号离开以后,萨卡尼在卡塔尼亚、锡拉库扎和墨西那都没有露过面。
另一封信是给皮埃尔·巴托里的,伯斯卡德在信中说,他的伤愈合得很快,一点儿伤疤也没有留下,只要安泰基特大夫需要他,就可让他在马提夫的陪同下重新工作,马提夫,这个正在休息的赫刺克勒斯,向大夫和皮埃尔两人表示他崇高的敬意。
还有一封信是玛丽亚给吕吉的信。信中充满了母亲般的温情,远远超出了姐弟之间的感情。
如果再早三十六小时,大夫和皮埃尔·巴托里在公园散步的话,他们就会在那儿撞上萨卡尼和娜米尔。
这一天“费哈托”号上煤。在小拨船的帮助下,停在海湾的浮动仓库里的煤被源源不断地远过来,把“费哈托”号的煤仓装得满满的,蒸汽机锅炉、蓄水箱和内库所用的淡水也更换一新。大夫和皮埃尔在一家广场商业饭店用过晚餐再回到船上时,一切已准备就绪,这时第一炮响宣告各城门关闭,秩序井然得犹如诺福克和卡晏的监狱。
但当晚“费哈托”号并没有立即启航。它只需两个小时便能横渡海峡,所以第二天早上八点才启航。英国人正在进行射击练习,“费哈托”号被迫在炮火之下航行,炮手们认真地修正射击方位,不让炮弹击中汽艇,在通过了炮火射击的海区之后,“费哈托”号就开足马力,朝休达驶去,九点半就到了哈肖山下,由于海风从西北吹来,这个锚地不像三天前停泊时那样风平浪静了。因此船长下令,到城市另一面的一个小湾下碇,这个小海湾面向东南,不受西风的影响,“费哈托”号驶进了小海湾后,在离岸四百米处下锚。
一刻钟之后,大夫登上小堤,窥探着大夫的娜米尔,又把汽艇的行踪看在眼里,至于大夫曾经在科托尔市场阴暗处瞥见过她,可脸没看清楚,所以不可能认出她来。可她在格拉沃萨和拉古所都碰到过大夫,因而马上就认出大夫来,这女人下了决心,在“费哈托”号停泊期间要比以往更加倍警惕。
大夫上岸时发觉那位殖民地总督和一位副官正在岸上等着他。
“您好,我亲爱的安人!欢迎您!”总督大声说道。“你是个守信的人!就请……”
“您还是先当我的座上客吧,然后我才能接受你的邀请呢!别忘了,‘费哈托’号一顿午餐正等着您呢!”
“那好哇,安泰基特大夫,既然午餐在等我,老让你们等候就显得有些失礼了!”
小船把大夫和客人都接到汽艇上。餐厅的桌子上摆满了山珍海味。
席间,话题主要是关于这块殖民地的行政管理、风土人情和西班牙居民和当地居民的关系。最后,大夫将话题一转,谈起了两三天以前,去总督官邸的路上,他从磁气催眠沉睡中唤醒的那个犯人。
“那件事,他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吗?”大夫问道。
“丝毫不记得了,”总督答。“不过,现在他不干铺石子马路的活了。”
“那么他去哪儿了呢?”大夫有些不安地问道。他的这种不安,只有皮埃尔一人觉察了出来。
“在医院,”总督回答道:“好像那次打击损害了他宝贵的健康!”
“这个人是什么样的?”
“一个名叫卡尔佩纳的西班牙人,一个普通杀人犯,不值得关心,安泰基特大夫,请放心,如果他偶然死去,也没什么的,对要塞来说也决不是什么损失!”
后来,话题就转到别的事情上去了,很明显,对于大夫来说,过多地谈论这个犯人的情况是不太适宜的,再说,这个犯人在医院住几天,就会恢复健康的。
午餐过后,宾主又在船尾的帐篷下喝咖啡,抽香烟,接着大夫就主动提出登岸,不要过多地耽搁时间。他现在该做总督的客人了,并且准备好了去参观西班牙殖民地的各个部门。
总督欣然接受了提议。他将用晚餐之前所有的时间盛情接待他的著名的客人。
于是大夫和皮埃尔开始有意识地游览整个殖民地,包括城市和乡村。他们可以参观任何地方,甚至监狱和地堡,那一天是一个星期日,犯人们没有日常的劳动,所以大夫能够在新的条件下观察他们,至于卡尔佩纳,大夫只是在经过医院的一个大厅时看到了他,但是并没有引起卡尔佩纳的注意。
当晚大夫就打算回到安泰基特,但他依然将自己晚上大部分的时间交给了总督来安排,接近六点的时候,他回到了住所,一顿同样丰盛的晚餐等着他,这肯定是对他午餐的答谢了。
不用说,在这次“城里城外”的游览中,大夫已被娜米尔跟踪了,他丝毫没有想到他已成了这个嗅觉灵敏的间谍的猎物了。
晚餐的气氛很欢乐,殖民地的要人,包括几名军官及夫人,两三位富商,都应邀前来,他们都丝毫不掩饰见到大夫和听到他讲话时的喜悦。大夫非常乐意地讲述了他去东方的叙利亚,阿拉伯、北非旅游见闻。接着他把话题转到了休达,称赞总督治理西班牙功绩卓越。
“但是,”他又补充道,“犯人的看守一定常常令你们忧心忡忡吧!”
“为什么呢,我亲爱的大夫?”
“因为他们总是想方设法地逃跑,所有的犯人都想逃跑,所有的看守都想设法阻止,由于犯人比看守想得更多,因此优势必然在犯人一边,我想晚点名时偶尔发现少了几个犯人不会感到意外吧?”
“从来没有,”总督答道,“没有!这些逃跑者能去哪儿呢?从海上逃跑,这不可能!从陆上逃,遇上野蛮的摩洛哥人,那更是危险!所以我们的犯人都呆在要塞里!如果他们不是自愿,起码是出于谨慎。”
“原来是这样,”大夫应答,“那么应该祝贺您,总督先生。因为恐怕将来看管犯人的工作会愈来愈难了!”
“请问,这是为什么呢?”一个对刚才的谈话尤为感兴趣的宾客问道,原来他是监狱长。
“啊!先生,”大夫回答道,“因为磁学现象的研究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因为它的方法可以为任何人所使用,也因为暗示催眠的应用日益频繁,并且它应用的趋势是以一个人的意志代替另一个人的意志。”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办呢?”总督问。
“在这种状况下,我想,如果目前监视犯人是有用的话,或许将来监视看守更为明智,总督先生,我在东方旅行所见到的奇异的事情使我相信这样的事完全有可能。因此,为了您的利益,不要忽略,如果一个犯人受了一个陌生人意志的影响能够无意识地逃跑,那么一个看守,在同样的影响下,也能够无意识地让犯人逃跑的。”
“您可以给我们解释一下这种现象吗?”监狱长说道。
“好的,先生。举个例子您便明白了。假设一个看守有接受磁力或催眠作用影响的特性,又假设一个犯人给他施加了这种影响……那么,从这时开始,这个犯人就成了这个看守的主人,他让看守做他想做的事;他想去那里,他就让他去那里,他示意看守打开监狱大门,看守就会顺从地去打开大门。”
“可能吧,先生,”监狱长说,“但有个条件,事先必须让看守睡着……”
“您错了,先生。所有这些行动,都可以在醒着的状态下进行,无需这个看守意识到自己的行为!”
“什么,您说什么?”……
“我认为而且很肯定地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一个犯人可以对他的看守说,某日某时做某事,看守就会去做这件事!说某日把牢房钥匙带来,他就带来!说某日打开要塞的城门,他就会去打开!说某日走过你面前并且你看不见我!”
“在醒着的时候?”……
“完全醒着!”……
对于大夫如此肯定的回答,大家半信半疑,席间一阵骚动。
“确有此事,”皮埃尔·巴托里说,“我本人就是这种事的见证人。”
“如此说来,”总督问:“一个人的正常性,可以在另一个人的眼里被破坏吗?”
“完全可以,”大夫回答,“正如可以在某些人身上引起官能的变化,如把盐当糖,把奶当醋,把普通水当催泻水,并且喝后泻肚!当他们的大脑接受这种磁力影响时,产生错觉或幻觉是完全可能的。”
“安泰基特大夫,”总督接着说,“我想迎合在座诸位的普通心理,对您说一句:‘眼见为实哟!’”
“恐怕不能吧!……”一位客人脱口而出,表示异议。
“因此遗憾的是,您在我们休达停留的时间有限,不允许您用实验来说服我们。”
“行啊!……我可以……”大夫回答说。
“现在吗?”
“如果你们愿意,我现在就做!”
“当然可以!……你只须说说做法!”
“您一定没有忘记,总督先生,”大夫说道,“三天前要塞的一个犯人在通往官邸的大路上沉睡。我曾对您说过,这种沉睡就正是磁气催眠沉睡。”
“确实如此,”监狱长说道,“那个人现在还在医院里。”
“您同样也还记得当时看守们都束手无策,是我把他给叫醒了的?”
“完全正确。”
“好啦,这就足以使我和这个犯人之间建立一种暗示联系,这个犯人叫什么名字?”
“卡尔佩纳。”
“我和卡尔佩纳之间建立的暗示联系使得他绝对服从我的支配。”
“当他出现在您的面前时吗?……”
“不!甚至我们互相分开!”
“您在此处——官邸,而他在那边——医院?”总督问。
“是的。如果您下令,给他行动自由,让人给他打开医院和监狱的大门,您猜他会做些什么呢?”
“啊!他当然逃跑了!”总督笑着说。
应该承认,他的笑很有感染力,于是一阵哄堂大笑。
“不,先生们,”安泰基特大夫颇为严肃地说,“这个卡尔佩纳,只有我想让他逃跑的时候才会逃,只做我想让他做的事情!”
“请问什么事情呢?”
“比如,一旦他出了监狱,我能暗示让他走上通往官邸的大路,总督先生。”
“并且来这儿?”
“到这儿来,并且坚持请求和您讲话,如果我想让他这么做的话。”
“和我讲话?”
“对,和您。既然他服从我的暗示,如果您没有什么不便的情况下,我将授意让他把您当成另一个大人物……比方说,当成阿尔封索十二世。”
“当成西班牙国王陛下?”
“对,总督先生,并且他还将会请求您……”
“赦免他?”
“赦免。并且,如果您没有什么不便的话,他还会求您赏赐一个伊丽白娜十字架呢!”
又一阵捧腹大笑,客人们对安泰基特大夫的最后几句话觉得可笑。
“这个人醒着做这些事吗?”监狱长补充问道。
“和我们一样清醒!”
“不!……不!……这不可信,也不可能!”总督大声说。
“那就做实验吧!……请您下令给卡尔佩纳行动自由!……为了以防万一,当他离开监狱以后,您可以派一两个看守远远地跟着他……他会照办所有我刚才说过的事情!”
“一言为定,那么您想什么时候?……”
“马上就到八点了,”大夫看了看表,说道:“九点钟开始,好吗?”
“好的。实验结束以后呢?”
“实验完后,卡尔佩纳将安静地回医院,而对之前发生过的事毫无记忆。我再说一次,这是我对这种现象所能做出的唯一解释:卡尔佩纳将受控于我的暗示影响之下,其实,并不是他做这些事,而是我!”
对此种种现象持明显怀疑态度的总督,写了一张纸条,命令要塞的看守长给予卡尔佩纳的所有的行动自由,只需派人远远地跟在他身后。接着,这张纸条立刻被官邸的骑兵送到了监狱去。
晚餐结束后,在总督的提议下,大家来到了大客厅。
自然,大家谈论的主题依然是磁学或催眠现象,并且引起了激烈的争论,结果相信者与怀疑者的数目相当。在西班牙女人都喜爱抽用的雪茄和香烟的烟雾中,咖啡穿梭其间,利用这个时间,安泰基特大夫反复讲述他在行医期间见证和运用过这些现象,无可辩驳,但似乎没有说服一个人。
他补充说,这种暗示能力会使得立法者、弄法学者和法官忧虑不安,因为它可以被运用于犯罪,毋庸置疑,由于这种现象,许多犯罪活动将发生,而真正的罪犯却难以找到。
突然,在九点差二十七分的时候,大夫中断了谈话,说道:“此刻卡尔佩纳离开医院了!”
一分钟以后,他又说:“他刚刚通过了监狱的大门!”
他说话语气之肯定令官邸内所有的宾客都惊叹不已,只有总督一个人,继续摇头。
接着谈话又重新开始,大家各抒己见,赞成还是反对,谈了一阵,一直到九点差五分时,大夫最后一次打断谈话,说道:“卡尔佩纳在官邸的大门了!”
几乎在同时,一个仆人进了大厅,通报总督,说有个身穿囚服的人坚持请求,要和总督讲话。
“让他进来,”总督说道,在明显的事实面前,他开始不再那么怀疑了。
当钟敲九点的时候,卡尔佩纳出现在大厅门前。虽然他两眼圆睁,但却好像没有看见在场的任何其他人,他径直走到总督跟前,并且跪下。
“陛下,”他说道,“我请求您赦免!”
总督,完全目瞪口呆,就好像自己也受控于幻觉,不知所措。
“您可以赦免他,”大夫微笑着说,“他对此将不会有丝毫的记忆!”
“我赦免你!”总督俨然西班牙国王般威严。
“陛下,除了赦免以外,”卡尔佩纳一直跪在地上,继续说道:“我还请求您赐予我伊莎白娜十字架……”
“我赐予你!”
于是卡尔佩纳伸出手去接总督本该赐给他的十字架,并把他想象的十字架别在衣服上,而后起身后退着出了门。
这一次,所有在场的宾客都不得不服了,跟着卡尔佩纳一直走到官邸的门口。
“我想跟着他,我想看着他回到医院!”总督大声说道,强装镇定,似乎在事实面前还不肯服输。
“您去好啦!”大夫回答。
于是总督、皮埃尔·巴托里、大夫,在其他几个人的陪同下,一起走上了卡尔佩纳走的那条大路。卡尔佩纳已经朝城市方向走去。自从他出了监狱,娜米尔就跟踪着他,而后又躲在暗处,密切注视着他的行踪。
夜色已很昏暗。卡尔佩纳毫无犹豫、不快不慢地走在大路上。总督及其随从们跟在后面,并始终和他保持约三百步的距离,另外两名警察奉命盯住卡尔佩纳。
这条大路在接近城市的地方,绕过休达悬岩这面第二海港形成一个小海湾。海面上平静、黑暗,微微颤动着两三道灯光。这是“费哈托”号的舷窗和舷灯反射的光线,船体形状隐约可辨,在黑暗处看起来很大。
到了这个地方,卡尔佩纳离开了大路,向右边拐去,那边是一片三米多高的岩石,濒临海湾,也许是大夫悄悄地做了一个动作,也许是他的意志的暗示作用,迫使卡尔佩纳改变了方向。
这时警察们想加快步伐,赶上卡尔佩纳,以便使他回到大路上来;但总督知道,这一边没有任何逃跑的可能,于是他命令警察们让卡尔佩纳自由行动。
然而卡尔佩纳在一块岩石上停了下来,好像被一种不可抗力固定了似的,他想抬脚挪腿,却无能为力。大夫的意志,在他身上支配着他,使他钉在那里动弹不得。
总督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对客人说:“好了,我亲爱的大夫,无论如何,我不得不在事实面前认输了!……”
“您现在服了,真的服了,总督先生?”
“是的,真的信服了,有些事情,就应该像没有头脑的人一样去相信!现在,安泰基特大夫,就请您暗示这个人,让他立刻回要塞去吧!阿尔封索十二世命令您这么做呢!”
总督话还没完,卡尔佩纳突然跳进了港湾之中,毫无声息,这是一起意外事故吗?还是卡尔佩纳自愿的行为?是由于某种偶然的机会,卡尔佩纳摆脱了大夫的控制吗?谁也不知道。
立刻,人们向岩石奔去,警察们顺着岩石而下。跑到了靠海面的一个小沙滩上……卡尔佩纳已无影无踪。好几艘渔船,还有几艘汽艇小船都匆匆赶来搜寻……结果还是白费功夫,最后连犯人的尸体也没找到,大概是水流将尸体卷入大海中了。
“总督先生”,安泰基特大夫说道:“我们的实验导致了一个令人意外、令人可悲的结局,对此我深表遗憾!”
“但您对刚才所发生的事做何解释呢?”总督问道。
“这是因为,在这种连您也无法否认其效果的暗示能力的实验中,还存在着间歇的缘故。”大夫回答,“不容置疑,或者是他摆脱了我的控制,或者是他头晕目眩,或者由于别的什么原因,他从这些岩石上跌了下去!非常遗憾,我们失去了一个非常宝贵的人!”
“我们失去的,只不过是个坏蛋罢了!”总督平淡地答道。
这就是对卡尔佩纳的所有的祷告。
这时,大夫和皮埃尔·巴托里向总督告辞,他们要在天亮之前动身回安泰基特,他们再三感谢主人在西班牙殖民地上对他们的盛情款待。
在大夫接受了再次到休达来做客的总督的邀请之后,总督和大夫握手告别并祝他旅途顺利,接着顺着原路回官邸去了。
也许人们会认为,刚才安泰基特大夫过分地利用了休达总督的诚意,由此人们评判并觉得他的行为应受指责。不!不应该忘记,马蒂亚斯·桑道夫伯爵终生所从事的事业,以及他某一天曾说过的一句话:“千条道路,一个目的!”
他刚才所走的这条道路,就是其中之一。
过了一会儿,“费哈托”号的一条小船将大夫和皮埃尔接上了船,吕吉在船舷门口等着他们。
“那个人呢?……”大夫问。
“按照您的命令,”吕吉答,“我们的小船在岩石脚下等着,他一落水,我们就把他捞上来并让人把他关在船头的一间舱房里。”
“他没说什么吗?”皮埃尔问。
“他怎么能说话呢?……他像睡着了似的,一点儿也未意识到自己的行为。”
“好哇!”大夫说,“我当时想让他从岩石上跳下去,他就跳了!……我想让他睡着,他就睡着了!……我想让他醒过来,他一定会醒过来的!……现在,吕吉,拔锚启航!”
蒸汽锅上足了气压,汽艇立刻启航了。几分钟以后,“费哈托”号进入了公海,然后掉转了船头。朝安泰基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