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尉和朗中士在希望堡呆了一晚,直到睡觉的时刻。所有的人都聚集在这间大厅里,只有天文学家例外,他独自一人关在自己的斗室里与世隔绝。每个人都干着自己的活计,有的在擦拭枪支,有的在修理工具。麦克·纳普夫人、雷夫人和若利夫夫人与玛奇一起做着针线活,而波利娜·巴尼特夫人则高声地朗读给大家听。她的读书声不时被外面狂风引起的门窗撞击声和婴儿的哭声所打断。若利夫下士负责看管孩子,这不可忙坏了。他的双膝像狂奔的马儿那样不停地晃动,很快就精疲力尽了。他不得不把那位不知疲倦的小骑士放到一张大桌子上,让孩子在上面随意翻滚,直到被瞌睡战胜时为止。
8点钟,根据习惯,大家在一起做祷告,然后熄灯,各自回自己的房间去睡觉。
等大家都睡了,霍布森中尉和朗中士悄悄穿过无人的大厅,来到走廊上。波利娜·巴内特夫人正在那儿等着他们,她要和他们最后握手道别。
“明天见。”她对中尉说。
“明天见,夫人,”霍布森中尉答道,“对,明天见……一定的……”
“不过,若是你们回来晚了呢?……”
“那就耐心地等我们,”中尉回答说,“因为今晚我观察南方的地平线时,如果我们接近了新乔治亚海岸,那么在地平线的中央,我们可能会发出火光。这样白天我就会确定我们所在的位置。我们的探查可能需要24小时。不过,如果半夜前我们能到达米歇尔角,我们明天晚上就会回来。所以,夫人,请耐心地等我们,请相信我们不会作无谓的冒险的。”
“可是,”女旅行家问道,“假如你们明天、后天,甚至两天后回不来呢?……”
“那就是说我们再也回不来了!”霍布森直率地说。
中尉打开了门。波利娜·巴尼特夫人在他们离开后随后关上了门。她很快感到不安起来,沉思着回到玛奇正等待她的房间。
贾斯珀·霍布森和朗中士穿过里院,一阵旋风差点把他们吹倒,他们拄着铁棍,互相搀扶着走出旁门,向山丘和泻湖之间的地段走去。
大地笼罩在一片暮色的微光之中。新月还没有从地平线上升起,夜色显得阴森而恐怖,不过黑夜最多只能持续几个小时。在此刻,他们还足以看得清道路。
多么凶猛的风雨!霍布森中尉和同伴穿着雨鞋和贴身的雨衣,头部也被雨帽裹得严严实实。他们飞快地行进着,因为风从背后猛烈地推着他们向前,可以说他们不想前进也不行。他们谁也不讲话,因为在暴风雨的怒吼声中他们什么也听不见。
贾斯珀·霍布森不想沿着海岸走,因为那样走会绕远,而且还得顶风前进。他想抄近路,从巴瑟斯特角直奔米歇尔角。他带着一只袖珍罗盘,他可以随时测定方位。这样,他们走不到10至11英里的路就可以抵达目的地。暮色的微光大约还能持续差不多两小时,他想他们可以及时到达那里,然后任黑夜去降临。
贾斯珀·霍布森和中士在风中弯腰曲背,把头缩进衣服里,用力拄着铁杖向前疾行。当他们沿着湖岸走时,暴风吹不着他们,他们就不那么难受。那不高的山丘和上面的树木将他们部分遮住。一阵狂风猛烈地抽打着树木的枝叶,几乎要把树木连根拔起或将不牢的树干折断,然后便急驰而过。在风中,雨被吹成了细珠而随风起舞。这样,在差不多4英里的路程中,两位探查者没有像他们担心的那样受罪。
他们到达了树林南部的尽头,那儿已见不到山丘,也没有树木的遮挡,平坦的土地上任凭海风肆虐,他们只好停下呆一会儿。他们还要走6英里路才能到达米歇尔海角。
“这下可该难受了!”中尉对着中士的耳朵大声喊道。
“没错,”中士回答说,“这回风雨可对我们不客气了。”
“我担心,雨中不时会夹着冰雹!”霍布森又说。
“这总和枪森弹雨还不一样!”朗中士用哲学家的口吻答道。“中尉,反正您和我都经历过枪林弹雨了。向前,让我们走吧!”
“向前进,我的勇敢的士兵!”
这时是晚上10点钟,暮色中最后的微光正在隐去,那微光的消逝就像淹没进雾雹中或被风雨吹灭了一样。但是,一丝光亮仍依稀可辨。中尉打着了火绒,借着火绒的亮光看了看他的罗盘,然后又紧紧缩回雨衣中,后面跟着中士,向这片无遮无掩的空地上奔去。
刚一迈步,两个人就猛然跌到地上,但他们立即爬起来,互相挽着双臂,像两个老人一样,弯着腰,侧着身子,一路小跑着向前冲。
这场暴风雨真让人恐怖!云雾被撕成碎片,雨点被刮得四处飞舞,从大地上掠过。到处是飞沙走石,霍布森中尉和同伴感到打在唇上的雨滴是咸的,那是因为在两、三英里之外的海水像帘幕一样被掀起,又被击碎而产生后果。
有时风雨短暂地停下,他们赶紧停下来好喘口气。中尉再一次测定一下方向,估量一下行程,然后又继续上路。
但入夜后风暴吹得更猛烈了。风和雨已经混合在一起,让人无法分辨。它们在低空形成了可怕的龙卷风,颇有翻江倒海、摧枯拉朽之势。人们会以为,这大海像要连底儿掀起,全部压在这漂乎不定的小岛上。
贾斯珀·霍布森的确也在想,这冰原怎能经得起这么大的灾难,在巨浪的冲击下怎么不会断裂成上百块碎片!这海浪异常可怕,中尉听到它正在远处怒吼。正在这时,走在他前面几步远的朗中士突然停住了脚步,然后转过身来对中尉断断续续地说:
“不能走这儿!”他说。
“为什么?”
“海!……”
“什么?!海!我们不是还没到达西南海岸吗?”
“您看,中尉。”
的确,在前面的黑影中出现了一大片水面,汹涌的海浪一直溅到中尉的脚下。
贾斯珀·霍布森中尉又一次打着火镰,注意观察了一下罗盘指针的方向。
“不对,”他说,“海应在更左边的地方。我们还没有经过把我们与米歇尔角隔开的那一大片树林。”
“可现在,这是……”
“这是小岛断裂的一部分。”霍布森答道。这时,上尉和他的同伴为了顶住风力都不得不趴到地上。“也许是岛的一大部分已经离开,正在漂流而去,或仅只是一个我们能绕过去的断口。走吧。”
贾斯珀·霍布森和中士站起身来,朝着右面,顺着水边向小岛深处走去。他们就这样向前走了10分钟,一直担心再也走不到小岛的南边去。一会儿,暴风雨中夹杂着激浪的声音便听不到了。
“这只是个断口。”霍布森中尉对着中士的耳朵说。“我们转弯吧!”
于是他们重又转向南面走去。这样一来,这两位勇敢的人可能会遇到可怕的险情,他们心里很清楚,却都没说出来。实际上,他们这时行进在维多利亚岛的这一部分已经断裂了一大块,随时都会脱离小岛的主要部分。假如裂口在大浪的冲击下早一点裂开,他们肯定会随着断层的部分漂离而去!但他们毫不迟疑,继续在黑暗中前进,甚至不考虑是否还会有回去的路!
有多少烦恼和忧愁缠绕在霍布森中尉的心中!他还指望这小岛能坚持到冬天吗?不可抗拒的断裂不是已经开始了吗?大风要是不把小岛推到岸边,那小岛不久不就注定会崩溃、解体吗?多么可怕的结局!落难者在这冰原上的居民到底还有几分生机啊?
这两位强壮的男人肩负着必须完成的使命,任凭风雨的抽打,一直在向前迈进。他们就这样到达了与米歇尔海角相邻的那大片树林的边缘。现在需要穿过树林才能到达海岸。贾斯珀·霍布森中尉和朗中士走进树林,进入到一个漆黑一片、只有杉树和桦树发出巨大林涛声的世界。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在炸裂。大风折断的树枝不时抽打在他们身上。每时每刻,他们都有被倒下的大树压死的危险,或是在黑暗中撞上看不见的横七竖八倒地的树干上。不过现在他们已不是盲无目的地瞎走,那大海的呼啸声指引着他们在穿越树林!他们听见了巨浪拍岸发出的轰隆巨响,甚至不只一次感到已经变薄了的大陆在冲击下战栗、颤动。为了不致于迷路,为了当一个人碰到障碍时能拉他一把,他们手拉着手,互相支持着,就这样最后终于到达了树林的尽头。
可就在此时,一阵旋风猛然把他们分开,将他们摔在地上。
“中士!中士!你在哪里?”霍而森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喊道。
“有!中尉!”朗中士大声喊着答道。
然后,两人在地上爬着,努力重新聚在一起。然而,似乎有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把他们按在地上让他们动弹不得。最后,在颇费了一番力气之后,他们才到达了目的。为了以后不再分开,他们用腰带把自己拴到了一起;然后,他们开始在沙地上面向前爬行,希望能爬到小杉树林那边。他们爬到那里,有了一点遮掩,然后在那里挖了一个洞,蜷缩到里面。他们已经精疲力竭,累垮了。
此时是晚上11点半钟。
贾斯珀·霍布林和同伴就这样呆在那里有好几分钟,一言未发。他们半闭着眼睛,一动不能动,全身有一种困倦和麻木的感觉,而风暴却刮断了他们头上小松树的树干,发出了可怕的声响。然而,他们必须克服倦意,于是喝了几口中士水壶中的烧酒,精神又振奋起来。
“只要这些树不倒就行。”霍布森中尉说。
“但愿我们的洞不会和树一道被吹走!”中士蹲在流沙中补充说道。
“反正,我们已经到这儿了,”霍布森说,“这儿距米歇尔角只有几步之遥了,既然我们就是为观察来这儿的,那我们就好好观察吧!朗中士,我有预感,我们现在离坚实的陆地已经不远了,不过,这仅仅是预感而已!”
从中尉和同伴呆的地方看,如果可以看见,那么他们会看到三分之二的地平线的。但此时眼前是一片漆黑,除非有火把,否则他们只能等白天才能看看是否已靠近了海岸。
中尉曾对波利娜·巴尼特夫人说过,在北美洲新乔治亚的这部分地区,时常会碰到打渔的船只。这里的海岸上有不少企业的商站,它们收购土著人收集的古象牙齿,因为这一片海域隐藏着很多远古动物的骨骼化石。阿康吉尔就位于纬度更低一些的地方,是整个阿留申群岛的行政中心,俄属美洲的首府。不过,猎人们最经常去的还是北冰洋沿岸,尤其是自哈得孙湾公司承租了过去俄国管辖的狩猎的地区之后。霍布森虽然不熟悉该地区,但他认识每年在这个季节常到这里来的商人们,他相信他总会碰上几个同胞,甚至同事,或者即使他们不来,也会碰上到这里海岸来的印第安人游牧部落的。
然而,霍布森判断维多利亚岛正被推向海岸的结论是正确的吗?
“对!一百个对!”他又一次对中士说,“这东北方向吹来的飓风已经刮了7天了。我了解这个岛,虽然很平坦,但它有山丘、树林分布在各处,就像船帆一样,会被风吹着走的。而且,海潮也在风力的作用下向着海岸的方向运动。我们要是没有脱离向西的海流那是不可能的,我们要是没有被推向南方那也是不可能的。我们最后一次测定方位时距陆地仅百英里,而现在已经过去7天了……”
“您的推断很正确,中尉。”朗中士说道,“而且,如果风在帮助我们,那么上帝也会帮助我们,上帝不会对这么多落难者见死不救的,我对上帝寄托着全部希望!”
霍布森和中士这样交谈着,他们的话常被风声打断。他们的视线想穿透黑暗,而风暴捲起的雾气却使周围变得更加模糊不清。在黑暗中看不到一丝光亮。
夜里一点半时,风暴平息了几分钟。只有海浪仍没有平息。浪头一个接一个,仍以排山倒海之势在翻腾。
突然,贾斯珀·霍布森抓住同伴的胳臂,高声喊道:“中士,你听见了吗?”
“什么?”
“大海的吼叫声。”
“是啊,中尉,”朗中士一边注意仔细听一边回答说,“我已注意一会儿了,好像是浪头的撞击声……”
“声音不一样了……是不是,中士!……你听……你听……这像激浪的声音……像是浪头撞击岩石的声音!……”
霍布森中尉和朗中士细心倾听。这显然不是海浪相互作用发出的单调、沉闷的声音,而是一排排海浪撞击到坚硬物体上引起回声的声响。但是,小岛的岸边不存在一块岩石,只有泥土和沙石。
贾斯珀·霍布森和同伴难道不会弄错吗?中士为了听得更清楚便站起身来,但立即被重新刮起的大风吹倒。风暴的声音重又盖过了大海的涛声,这风声令中尉震耳欲聋。
这两位观察者的心里是多么不安啊。他们重又把身子蜷缩到洞里,思量着是否应当离开这个掩蔽地,因为他们感到脚下的沙子正在塌陷,小松树正在连根断裂。但他们没有中止向南方观看,他们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他们的眼睛在清晨的光亮即将驱散的黑暗中搜索着。
突然,在即将到凌晨两点半时,朗中士大叫道:
“我看见了!”
“什么?”
“火光!”
“火光?”
“对!那儿……在那个方向!”
中士用手指向了西南方向。他错了吗?不会,因为霍布森也在看着,也在那个方向看到了一点闪烁不定的微光。
“对!”他喊道,“对!中士!火光!那儿是陆地!”
“除非那是船上的灯光!”朗中士答道。
“这种天气海上还有船!”霍布森嚷道。“不可能!不会!不会!那儿是陆地,我对你说,离我们就几英里!”
“那好!我们发信号吗!”
“好的,中士,让我们用岛上的火光来回答陆上的火光!”
霍布森中尉和朗中士谁都没有带着火把。而他们头上就有含着树脂的杉树。
“拿火镰来,中士!”贾斯珀·霍布森中尉说。
朗中士拿出火镰,打着火绒;然后他从沙地上往上爬,爬到树丛下。中尉也跟着他。上面有不少枯树枝。他们堆起了干树枝,并将树枝燃着,火借风势很快燃烧了起来。
“啊!”霍布森喊道,“既然我们刚才看见了火光,那么人家也会看到我们了!”
杉树丛燃起了白色的火焰,放射出了耀眼的光芒,就像燃起了一只巨大的火把一样。树脂燃烧时发出了噼啪的响声,可是,不一会儿响声没有了,火光熄灭了。
霍布森中尉和朗中士使劲向远处张望着,看看是否有新回答他们的火光出现……
但什么也没有。他们观察了大约10分钟,希望又能看到那个闪烁过的亮光,正当他们失望时突然听到从海的那一边传来的一声绝望的叫喊!
霍布森和朗中士感到一阵心慌意乱,急忙滑下海边……
可是刚才的叫喊声再也没有出现。
过了几分钟,黎明渐渐显现出来了。那风暴随着太阳的升起似乎也渐渐减弱了。很快天空即变得清亮了,连远处的地平线也看清了……
眼前没有任何陆地,在原来的地平线上仍是以前那样的海天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