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乘客们靠着栏杆认真地极目远眺。他们急不可耐地想离开锚泊地,不在看到陆地!
看样子,天气很快要发生变化。东边已经起了几朵云。日落之前,风很可能从海岸吹过来。
有了风,可得好好利用。不管刮什么风,哪怕是刮暴风,只要它能把机灵号拖出锚泊地二十海里,送入茫茫大西洋。
这个希望会落空吗?……这些云团不会和霞光一起消失的!……哈里·马克尔会利用手头的小船出海吗?……
这时,小乘客们站在后甲板的天篷下,密切注视着圣乔治海峡出入口处的往来船只。不仅有南下大西洋,北上爱尔兰海域的轮船,而且有好几艘由昆斯敦码头拖船拖拉的帆船。
啊!哈里·马克尔要是有胆量的话,他就会呼来一艘拖船,说好把他送入海上,多付些拖曳费!
托尼·雷诺也建议使用这个办法。在圣乔治海峡入口区五六海里以外的地方,谁能肯定就遇不上海风呢?……
哈里·马克尔断然拒绝了托尼·雷诺的这个建议,其口气之生硬不能不令人感到意外。总之,作为一船之长,他知道他应该做什么,不需要征求任何人的意见。
不管哈里·马克尔离开危机四伏的海岸于同伙于己多么有利,可他就是不同意租艘拖船。要是拖船的老板认识帕克森船长,或者他手下的一个水手,在机灵号上找不到他们,情况又会怎样呢?……不能贸然行事!最好还是等一等。
下午快三点钟时,西南方向升起滚滚浓烟。那是给马上进港轮船的信号,观看这场景真叫人赏心悦目!
这艘船行驶速度很快。再过半小时,大家肯定会发现,那是一艘正向圣乔治海峡疾驶的军舰。
袖珍望远镜统统对准了军舰过来的那个方向。托尼·雷诺和其他同学打赌,看谁首先看清轮船的国籍。
路易·克罗迪荣有幸第一个看到了那艘轮船的国籍。路易·克罗迪荣在看清楚旗杆球形饰头飘扬的三角军旗后,大声说:
“这是一艘法国军舰,一艘国有舰艇……”
“如果是法国军舰,”托尼·雷诺大声说,“经过时我们要向它敬礼!”
旋即,他就去请求哈里·马克尔准许向一艘代表法兰西的军舰致意。
哈里·马克尔拒绝没有任何理由,不仅同意了,而且还说,法国军舰肯定会回敬机灵号的敬礼。所有舰队里不就是有这么个习惯吗?……
这艘军舰属于二等装甲巡洋舰,吃水量七八千吨,背着两根悬挂军旗的旗杆。法国的三色旗在船尾迎风飘扬,海面水波不兴,军舰风驰电掣,纤长的舰首犁开平静的水面,留下一道长而无浪的航迹,这都归功于完美无缺的吃水线。
由于小乘客们都有袖珍望远镜,装甲巡洋舰从机灵号前面驶过时,看清楚舰名没有问题。
这是骏马号巡洋舰,是法国海军舰队中最漂亮的巡洋舰之一。
路易·克罗迪荣和托尼·雷诺呆在后甲板上,挨着尾桅斜桁吊索。当骏马号巡洋舰距离机灵号只有四分之一海里时,他们拉紧吊索,英国国旗在“法兰西万岁”的呼喊声中被下降了三次,英国、丹麦、荷兰学生都喊着“法兰西万岁”,向他们的法国同学表示祝贺,骏马号的舰旗顺着旗杆降下来又升上去。
一小时后,当英国的国旗在一艘远洋客轮的旗杆上出现时,大家表示了同样的敬意。
这是伦敦城号远洋客轮,专跑利物浦一纽约区间的古纳尔航线。照惯例,伦敦城号客轮要把它托运的快递信件带到昆斯敦,这就使得这些信件比定期航班早到半天。
伦敦城号客轮向机灵号致意。约翰·霍华德和休伯·佩金斯在小乘客们洪亮的欢呼声中,升起了机灵号的船旗。
五点钟左右,就见东北方向的云团变大了,笼罩着科克湾后面的高坡峻岭。现在的天气状况同前几天同一时刻的天气状况有着显著的差别。
那天傍晚,太阳落山时要是又遇上纯净的天边,预计第二天出来时就将被浓重的气雾遮罩住。
哈里·马克尔和约翰·卡彭特正在船首交谈。为了谨慎起见,他们不在后甲板上露面,因为呆在那儿不保险,很可能被人或从悬崖上,或从边上布满黑糊糊岩石的海岸上发现和辨认出来。
“那里面有风!……”水手长伸手指着岩石角方向说。
“我相信……”哈里·马克尔回答道。
“风如果决定要吹,咱们不会失去对事态的控制……帕克森船长……是的,帕克森船长!……难道我不应该这样叫你……至少以后几个小时这样叫你吗?……明天……今天夜里,我衷心希望你重新最终成为马克尔船长,舰长……啊!对了,我要为咱们的轮船琢磨个名称!……不是机灵号在太平洋海域重操咱们的旧业!……”
哈里·马克尔一直在听手下说话,自己没有吭声,突然开口发问:
“起航工作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就绪,船长。”水手长说,“只待起锚松帕!前部很纤细,尾部很高翘的轮船不需要太大的海风都能疾驶如飞……”
“今天晚上,”哈里·马克尔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若不向罗伯科夫行驶五六海里,我就感到很意外……”
“我不感到意外,而是感到很生气!”约翰·卡彭特针锋相对说。“瞧,咱们那两个乘客,来给你说话了……”
“他们有什么话好给我说呢?……”哈里·马克尔小声嘀咕。
马格努·安德斯和托尼·雷诺——他们的同学称他们是见习水手——刚离开后甲板,正往前甲板走去。哈里·马克尔和约翰·卡彭特正在前甲板底下交谈。
托尼·雷诺一开口就说:
“帕克森船长,同学们派马格努和我来问问您,天气变化的迹象到底有没有肯定?”
“肯定有了!”哈里·马克尔说。
“这么说机灵号今天晚上可能起航了?……”马格努·安德斯迫不及待地问。
“有可能。我和约翰·卡彭特刚才谈的就是这事儿。”
“我们已经发现,”托尼·雷诺继续说,“这些云雾没有裂开,可能要降得很低很低,甚至降低到海平线以下……帕克森船长,大概是这一点让您认为天气变化是有可能的吧?……”
哈里·马克尔点头表示同意,水手长抢先说:
“对,我年轻的先生们,我认为我们这一次能够顺风操舵!……风将推着我们向西行,这是好事儿……请大家再忍耐一下,机灵号终究要离开爱尔兰海岸!……在此之前,你们有时间吃顿晚饭。兰亚·科克使出了他全部的烹调本领,给你们准备最后晚餐……当然是离开陆地的最后晚餐呐!……”
哈里·马克尔听出约翰·卡彭特这番恶毒话的弦外之音后,皱起了双眉,但要阻止这个恶棍的瞎扯却不容易。约翰·卡彭特心狠面善,或者说面善心狠,怎么形容都是一样。
“好,”马格努·安德斯说,“晚饭准备好了,我们就去吃……”
“如果晚饭没有嘱完你们要起航,别担心会打扰我们……”托尼·雷诺强调说,“为了起航,我们都愿意呆在原地不动。”
交涉好以后,两个年轻人又返回后甲板,一边聊天,一边观察天色,一直到一个叫瓦嘉的水手来叫他们吃饭时为止。
这个瓦嘉是派来负责后甲板上招待工作的。他好像是船上的服务员,船员餐厅和座舱的事情统统由他来管理。
瓦嘉是个三十五岁的小伙子,上帝在赐给他一副率直的面貌,一副讨人喜欢的面孔时就已经搞错了:他没有他的同伙有能耐。他的谄媚不一定没有欺诈。他不习惯正面看人。
乘客们大概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其原因是他们还太年轻,太缺乏经验,发现不了人类邪恶行为的这些蛛丝马迹。
不言而喻,瓦嘉特别把霍雷肖·帕滕森先生迷惑住了,尽管霍雷肖·帕滕森已经老大不小了,但仍然和路易·克罗迪荣及其同学一样缺乏经验。
其实,瓦嘉可能是通过他工作细心,假装热情,博得了某个人的喜欢,此人同安的列斯中学总务的天真均在伯仲之间。哈里·马克尔挑选瓦嘉来干服务员这类活儿,这是他三生有幸。无论谁来当服务员,都不如瓦嘉干得出色。在机灵号漂洋过海期间,他要是继续干下去,霍雷肖·帕滕森先生决不会怀疑这家伙。不过,人家心中很有数,这个职务几小时后就不存在了。
然而,领队霍雷肖·帕滕森先生对他的服务员非常的满意,把他各种梳洗用具和衣裳放在舱室什么位置都已经说出来了。霍雷肖·帕滕森先生在想,假如他晕船——可能性不大,因为他已经受住了从布里斯托尔到昂斯敦的考验——他会得到瓦嘉最周到的照顾。因此他已经放出口风,他准备从旅游费用中拿出些钱,对瓦嘉事事给予他热情而周全的照顾进行感谢。
当天,帕滕森先生和瓦嘉聊天,说到他对机灵号及其船员的种种担忧,不知不觉话题又转到哈里·马克尔身上。也许他觉得“舰长”——他就这样称呼他——有点冷淡,有点拘谨。总之,觉得不怎么健谈,就一股脑说了出来。
“您观察得很准确,帕滕森先生。”瓦嘉肯定地说,“这些的确是作海员的基本优点……帕克森船长全神贯注自己的事情……他知道他肩负责任的重大,一心只想着尽职尽责……如果机灵号遇上了恶劣天气,您就会看到他工作时的那股子顽强劲!……他是咱们商船上最优秀的水手之一,他有能力像英国海军大臣一样指挥一艘军舰……”
“名实相符,他受之无愧,瓦嘉。”霍雷肖·帕滕森先生说,“人们就是用这些赞美之词向我们形容他的!当慷慨大方的凯伦·西摩夫人为我们预备了机灵号以后,我们就获悉帕克森船长很了不起,这个掌舵人,我指的不是别的什么机器的掌舵人,而是这台机器的掌舵人,这台神奇机器就是能经得起大海惊涛骇浪的轮船!”
这一点之所以特殊,之所以引起霍雷肖·帕滕森先生明显的好感,是因为服务员瓦嘉徉装理解他的意思,哪怕他不懂个别拉丁语引语,也装着很懂的样子。于是霍雷肖·帕滕森先生就对这个瓦嘉大加赞扬。因此,霍雷肖·帕滕森先生的小伙们们没有任何理由不相信他的话。
晚皮的气氛同午餐的一样热闹,大家一致承认吃得既好又饱。于是就向厨师兰亚·科克说了不少赞扬的话,美味和营养的字眼夹杂在霍雷肖·帕滕森先生冠冕堂皇的溢美之词里。
不过必须承认,托尼·雷诺心急坐不住,不理睬尊敬的总务,霍雷肖·帕滕森先生的高谈阔论,常常离开海员餐厅,跑到船员们忙乎的甲板上去看有什么动静。第一次他去想看风向是否保持着良好的方向,第二次是想确证一下,风是越吹越有力了,还是越吹越没有劲,第三次去看是否可以开始做起航的准备,第四次去是想提醒帕克森船长,转动起锚绞盘的时候到了,不要忘了通知他们。
说托尼·雷诺总能给他的同学们带来满意的信息是没有用的,因为他们和他一样心急火燎。机灵号要起航,不能再拖延了,但不能在七点半之前转潮时起航,因为落潮会迅速将轮船带入外海。
这样以来,乘客们有充裕的时间吃晚饭,不必狼吞虎咽,这可能使霍雷肖·帕滕森先生大为恼火。霍雷肖·帕滕森先生不但为管理好自己的事务操心,而且为照顾好自己的肠胃劳神。霍雷肖·帕滕森先生吃饭快慢适中,一小口一小口吃,一小口一小口喝,始终注意先细嚼而后慢咽。
霍雷肖·帕滕森先生为了教育安的列斯中学的寄宿生,常常不厌其烦地说:
“首先接触食物的工作有嘴来负责……嘴里有适合咀嚼的牙齿……而胃却没有……有嘴嚼碎,该胃消化,生命之躯受益最大!”
见解精辟至极。霍雷肖·帕滕森先生唯一的憾事是,没有一位古罗马诗人,包括贺拉斯和维吉尔,都没有把这个格言警句改写成拉丁语诗。
晚餐就这样在机灵号的新锚泊地,在不要瓦嘉摆防滑桌的环境里吃完了。
因此,在吃饭后甜点时,罗杰·欣斯达尔向同学们提议,为帕克森船长健康干杯,尽管他后悔自己实在不该掌管海员餐厅的餐饭事务。至于尼尔斯·阿尔伯,他衷心祝愿大家在横渡大洋期间胃口不减……
“我们为什么会缺少胃口呢?……”霍雷肖·帕滕森先生喝了一杯波尔图葡萄酒,精神有些兴奋,辩驳说,“难道大洋新鲜的含盐空气不会马上使胃口恢复?……”
“嗨!嗨!”托尼·雷诺用嘲讽的眼神看着霍雷肖·帕滕森先生说,“晕船可不能不考虑呵!”
“呸!……”约翰·霍华德不以为然地说,“我只恶心了一下就没有什么了。”
“此外,”艾伯培斯·勒文指出说,“我还不知道对付晕船的最好办法是吃饭呢,还是空腹……”
“空腹好……”休伯·佩金斯肯定说。
“吃饱好……”阿克塞尔·威克本保证说。
“我年轻的朋友们,”霍雷肖·帕滕森先生出面调解说,“相信我的老经验,最好是适应轮船的颠簸……我们在布里斯托尔到昆斯敦那段路上已经体验过了,想必我们不应再惧怕晕船了!晕船没有什么可怕,习惯了就好了,尘世的一切都是习惯!”
显而易见,这是一个智者的经验之谈。霍雷肖·帕滕森先生补充说:
“啊,我年轻的朋友们,我永远不会忘记一个支持我论点的例子……”
“举出来……举出来吧!……”全餐桌的人异口同声喊了起来。
“我这就举。”帕滕森先生把头微微往后一仰,接着说,“有一位鱼类学家,叫什么名字,我记不得了,就习惯问题,在鱼类身上做了一次最具结论性的实验。他有一个鱼缸,里面养着一条鲤鱼,鲤鱼在鱼缸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一天,鱼类学家别出心裁,想让鲤鱼适应水外的生活环境。他就把鲤鱼从鱼缸里抓出来,放到鱼缸外面,先放几秒钟,再放几分钟,后放几小时。又放了几天,后来这聪明动物终于会在自由空气里呼吸了……”
“这简直难以置信!……”马格努·安德斯说。
“事实不但具在,”帕滕森先生断言说,“而且还具有科研价值。”
“看来,”对此持很怀疑态度的路易·克罗迪荣问帕滕森,“照着这些办法作下去,人类将来能生活在水里吗?……”
“这绝对有可能,我尊敬的路易先生。”
“能说说这可爱的鲤鱼后来怎么样了吗?……”托尼·雷诺问,“鲤鱼一直活着吗?……”
“没有,当完这个有意义的试验品以后它就死了。”帕滕森先生下结论说,“鲤鱼死于意外事故,这也许就是稀奇之处……有一天,它不小心掉进鱼缸,淹死在里面了!……要是不发生这件蠢事,它会像它的同类一样活一百岁!……”
就在这时,大家听到这样的命令声:
“请大家到甲板上去!”
眼看大家就要对霍雷肖·帕滕森先生的真实故事报以欢呼了,哈里。马克尔的一声命令打断了霍雷肖·帕滕森先生的叙述。乘客们都参加了起航作业活动。
现在吹的是东北风,中等级风力,风力似乎很稳定。
起锚绞盘那儿已经有四个人,随时准备转动绞盘,乘客们在绞盘棒前一字排开,准备帮助他们。约翰·卡彭特和好几名船员正忙着松中帆、顶桅帆、三角帆、下小帆,再扯起桅横,等铁锚一拉起,又将风帆的前下角索和底脚索拉紧。
“走锚!”哈里·马克尔过了一会命令道。
起锚绞盘最后转动几圈就将铁锚拉上吊锚架,横放在上面。
“解开所有风帆的前下角索和底脚拉索,然后航向西南。”哈里·马克尔下达了指挥令。
机灵号进入惯性滑行以后开始驶离罗伯科夫,小乘客们举着英国的旗帜向罗伯科夫欢呼致意。
霍雷肖·帕滕森先生在哈里·马克尔旁边,哈里·马克尔站在罗经柜前面。霍雷肖·帕滕森宣布他终于开始了伟大的旅行之后,又补充说:
“不但伟大而且有钱赚,帕克森船长!……凯伦·西摩夫人特别慷慨大方,保证在我们离开巴巴多斯时给我们每人七百英镑的零花钱!”
哈里·马克尔对此事一无所知,看了看帕滕森先生,一声不吭走了。
八点半了。小乘客们仍然依稀看得见金萨尔一哈伯的万家灯火和克拉吉利湾的信标灯光。
约翰·卡彭特这时走到哈里·马克尔身旁,对哈里·马克尔说:
“就是今天夜里吧?……”
“既不是今天夜里,也不是其他夜里!……”哈里·马克尔说,“咱们的乘客们返回时每人将得到七百多英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