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火熄灭了,刀子折断了,这两个灾难的降临,是否预示着上帝也打算遗弃这些被抛弃的不幸的人们呢?
刀子折断后,弗莱普走出山洞,把手里的刀柄用力向远处扔去。孩子们沉默无语,愣愣地呆在原地一动没动,他们深深明白这新的不幸的事件的严重程度。
弗莱普走出山洞后,克利夫顿太太随即也站了起来。由于悲痛和疲劳,她双眼红肿,脸色苍白;她感到心情沉痛得好像有块磐石重重地压在心头,她一只手不由地紧紧揪住了自己胸前的衣服。她跟随弗莱普走出了山洞。
弗莱普背向山洞,双臂交叉在胸前,目光下垂,好似一尊石像呆立在黑夜中。克利夫顿太太向他走了过去,轻声叫着他的名字。
弗莱普没有反应,他什么也没听见。
克利夫顿太太走近他,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
弗莱普转过身来,他哭了!是的,大滴的眼泪从他的面颊上流了下来。
克利夫顿太太握住了他的手。
“弗莱普,我们朋友,”她轻声、镇定地对他说,“刚上岸时,当我被痛苦击垮、完全绝望时,你用真挚的语言鼓励我,你对我说,为了四个孩子,我也应当活下去,是你使我坚强起来了。而今天,该轮到我向你讲同样的话了,我要对你说,弗莱普朋友,不要灰心!”
可敬的海员听着这位母亲发自内心的劝慰的话语,他想说点什么,但是,抽泣使他哽噎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克利夫顿太太看到她的话开始起作用了,海员渐渐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于是,她接着轻声细语地鼓励他,对他说,她的孩子,和她本人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如果他如此绝望,放弃一切,那么他们全体的前途将更加可悲,他们可真是没有任何指望,全都彻底完了。
“您说得对,”海员终于开口了,他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接着说,“您,一个女人都表现得如此坚定勇敢,我要丧失勇气就太不应该了。对,我要继续奋斗,去战胜恶运。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要像他们的父亲那样,为他们战斗,为他们工作。但是,请原谅我刚才的沮丧和失态,这是很难控制的。但现在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弗莱普紧紧地握了一下克利夫顿太太的手,没再说一句话。他捡起了折断的刀柄,转身进入山洞,用刀片接着撬开一个个的牡蛎壳。
这些不幸的人们太饿了,他们静静地吃着牡蛎、马尾藻、松籽,他们只能用这些东西充饥了。没有一个人说话,孩子、母亲、海员大家都心情万分沉重,失望紧紧攫住了每一个人的心。
在接下来的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日三天里,弗莱普和孩子们顽强地收集着椰子、马尾藻等可以充当食品的东西。弗莱普两次驾船到牡蛎岩礁去,他运回了大量牡蛎,把它们养在了山洞岩壁下的海水里。牡蛎和海藻成了他们每日的主食。然而这些欠缺营养,肉味清淡的软体动物远远不能满足胃口的需要。但是坚强的孩子们没有任何怨言,他们不想再给母亲增加额外的负担。
面对孩子们个个萎靡不振,身体愈加消瘦,克利夫顿太太不能视而不见。弗莱普当然也都看在了眼里。但是,可怜的海员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他试过所有他所能想到的办法。但人的力量是有限的,现在他感到束手无策了。全家人只能盼望着造物主的解救了。“上帝一直都是仁慈的,难道这次不能帮助我们渡过难关吗?”弗莱普默默地想着。
这一天,弗莱普决定沿海岸向北进行一次远足。也许在那边有人居住?不能再推迟了,他必须尽快了解一下情况。因为孩子们营养不良,身体虚弱,他们再也走不了太远的路了。这次弗莱普打算走得很远,甚至夜晚也不能返回,因此他决定独自进行这次勘察,让大孩子们也留下陪伴母亲渡过夜晚,以防不测。
弗莱普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克利夫顿太太,她同意了这一计划。她想也许弗莱普能带回好运,尽管这种机遇很小,但不管怎样不能错过任何机会。
这天是四月二十九日。中午时分,弗莱普向全家道了别后就上路了,他所带的干粮只有几把松籽。因为他将沿海岸进发,他打算一路上采牡蛎、海藻等充饥。
天气也非常晴朗,微风从陆地上吹来,海面上泛起微微的涟漪。
马克陪弗莱普走了四分之一英里,然后和他告别。
“照顾好小孩子们,马克,”海员对他说,“如果晚上我回不来,不要为我担心。”
“好的,弗莱普,再见吧。”少年人说。
马克沿着悬崖走了回去。弗莱普向着海岸边、河口处走去。很快他就到了第一个宿营地看到原来的灶火早已经熄灭了。望着没有一丝火星的黑炭,望着曾经用来支撑小船的遗迹,弗莱普只能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他曾经存有侥幸心理,希望在此能发现那怕是一星炭火,但现……
“如果我只是一个人被抛上荒岛怎么也好对付,可现在还有孩子,妇女!”弗莱普默默地想着心事。
弗莱普到了河的左岸,他打算游过河去。游泳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他观察着对岸,发现那边景色迷人。有一座悬崖峭壁,沿海岸伸展,看上去攀登到崖顶并不难。他打算登上去,对周围进行观察。
弗莱普脱下了衣服,打算顶在头上。当他脱下上衣,正折叠时,突然,他摸到口袋里有个鼓鼓囊囊的东西。掏出一看,是个用宽宽的梧桐叶包裹整齐的并且用椰子纤维绳捆扎结实的小包。他感到十分吃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忙解开细绳,展开树叶,看到一块饼干和一小块咸肉。他第一个反应是把这些吃食立刻送到嘴边。
但是,他马上又止住了自己。这是克利夫顿太太看到他没带什么食物上路,而把可能是最后的储备都悄悄地塞给了水手。
“多么高尚的、可尊敬的人呀!”海员感叹着。“如果我吃了这饼干和咸肉,她和孩子们就一无所有了。”
想到这里弗莱普重新收好小包,放进衣袋,决心一指不染地将它带回去。然后他把衣服叠好,顶在头上走进河里。
河水清凉,让弗莱普感到振奋。展臂奋力游了不大一会,他便到了对岸。上了岸,脚踏绸缎一般细软的黄沙,他迎风站立着,等着风把身上的河水吹干。然后穿上衣服,沿河滩向悬崖走去。没费太大的力气他就攀上了高约三百尺的悬崖顶端。
弗莱普第一眼就是向大海望去,海面上总是荒无人迹,海岸线在西北边弯了进去,形成了一个周长五六海里的小海湾,河水就是从这里流入了大海,这的确是个凹进陆地的避风港。悬崖向海中延伸约三、四公里,突然,陆地似乎是消失在了海水中。在悬崖那边还有什么?不得而知。
在高地的东部边缘,也就是大海的对面,是一片广阔绿色的树林,层迭起伏地长在山脉的脚下。条条山梁汇聚上升,渐渐形成了高耸的主峰,它居高临下俯瞰着周围的丘陵、平原。这里景色壮观、土地肥沃,与南部的贫瘠荒芜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是啊,”弗莱普想着,“在这片海岸上,我们这一小群人应当能生活得幸福、繁荣。只要有工具,有火,我们就有希望和未来。”
弗莱普一边想着,一边迈开坚定的步伐向前走去。他一直走在崎岖的悬崖顶上,他一边走着,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地形。一小时后,他到了陆地突然消失在海里的地方。悬崖在这里形成了一个海角,海湾的北岸就在这里结束。而海岸线从这里接着向东延伸,形成一个尖尖的海岬。
在悬崖下面,在弗莱普的目光下约二百尺的地方好似是一片多沼泽的地区,也就是说是一片宽阔的带有许多死水塘的沼泽地,长和宽都有四公里左右。在离大海三、四百尺远的地方,在沼泽地与海岸线之间,一行沙丘沿着形状变化多端的海岸线由南向北绵延排开。
弗莱普感到沼泽地向内陆延伸得太远,因此,他决定不绕沼泽地而行,而沿着沙丘和沼泽地的边界线走一走。悬崖有一块地方坍塌了下来,弗莱普顺着坍塌的斜坡下到了悬崖下的地面上。
这片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淤泥,是硅粘土和各种海生动植物的残体碎片堆积腐烂形成的;到处可以看到一团团的灯芯草、刚毛藻、羊苔藻,散落在地面上,还有一个个的小水洼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可以看出这些积水既不是大雨过后遗留下来的,也不是河水泛滥的结果,而是从地底下渗出的。
在水生植物上面,在一片片小水塘的水面上,栖息着一群群的水鸟。一个在沼泽地打水禽的猎人在这里是可以百发百中的。那些野鸭、针尾鸭、呆头鸭成群成伙地在这里生活繁殖。它们似乎不太怕人,人们可以靠近它们。甚至,弗莱普只要扔块石头就能击中它们。
但是击中又有什么用呢?这些诱人的肉类美味只能让海员感到深深的遗憾。他赌气转过脸去不看水鸟,加快步伐踏着泥泞朝海边走去。他边走边用棍子探路,拨动着水草,以免踏进水洼,或陷入泥泞。尽管他灵活地躲过了水洼、淤泥,但是他只能行走得很慢,很慢。
终于,下午三点半左右,他到了沼泽地的最西边,踏上了位于大海和沙丘之间的一条比较好走的路。这是一条细沙覆盖坚实的路,地面上到处散落着各种各样的贝壳。弗莱普加快了步伐,嘴里咀嚼着唯一的食品:几粒松籽。渴了他就喝从地下渗出的留在水洼里的积水。这片海岸上暗礁很少,因此也没有弗莱普的胃口早已适应的贝类食品。幸亏弗莱普既有哲学家的精神,又有哲学家的胃口,他知道如何对付眼前的困难。
他继续向北行进探索着。在这片荒凉的沙滩上,他到底希望碰到什么呢?一所土著人的小草屋?一些海难船只的碎片?或者一个对他有用的漂浮物?不,更确切地说,尽管勇敢的海员在竭力地克制自己,但是,他确实已经丧失了信心,他只是机械地走着,没有固定的想法,没有确切的目标,还可以加一句:没有对未来的希望。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了好几公里地,景色是单调的少有变化的:总是一边是海洋,一边是沼泽地。在这一片大自然的天地里,在弗莱普的眼里到处是荒凉,到处是孤寂。没有一点将会有什么变化的征兆和预示。弗莱普想为什么还要远征考察呢?他何必要进行这种毫无收益而又劳苦自己的搜寻呢?是不是在冥冥之中,他模糊、朦胧地预感到迟早会发生点什么事情呢?
弗莱普在两丛灯芯草之间坐下,草根伸入沙地,周围积起了小小的沙丘。弗莱普两手抱膝,头贴在膝上,面对眼前波涛起伏的大海,他连看也不看一眼,就这样静静地呆了半个小时。最后,他慢慢地站起身来,打算返回营地。
正在此时,他隐约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这立刻引起了海员的注意。这声音决不像野鸭的鸣叫声,倒像是小狗,或狐狸的呜咽声。
弗莱普跳上一个大沙丘,极目向沼泽地望去,他什么也没看见,只见一群水鸟从高高的水草中扑楞楞地飞起来。
“那边有什么动物,”弗莱普说,“准是什么爬行动物惊动了这些水鸟。”
弗莱普专注地观察着,但高高的水草却一动不动了,怪叫声再也没有响起。野鸟飞起的那块沼泽地里不像还隐匿着其他有生命的动物。海员就这样静静地等了几分钟,他又转过脸向海滩、沙丘望去。沙丘后也许藏着什么危险的来客?弗莱普握紧了棍子,准备好随时应付突发的袭击,但沙丘上灯芯草纹丝不动。
“可能是我听错了。”弗莱普说着跳下沙丘,向海滩走去,他打算顺原路返回营地。
当海员向前刚走了五分钟的路,一阵呜咽声又响了起来,似乎离得更近了。
海员立刻停住了脚步,他想这回准没听错。
这是低沉的,筋疲力竭的狗叫声。
“一只狗在这、在这个海岸上!”弗莱普半信半疑地嘟哝着。
弗莱普静静地听着,两三声狗的哀鸣声又传入他的耳朵。
弗莱普又退回了几步,侧耳细听着。“是的,是只狗,”他说,“但不是野狗,因为野狗是不会叫的,到底这是怎么回事儿?”
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使海员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为什么在这个海岸上有一只狗?是不是这里有土著人的茅屋,或者有海上遇难人的隐蔽所?应当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搞清楚情况。
弗莱普又跳上了沙丘群。他感到异常地紧张激动。他从这个沙丘上跳下来又跳上了另一个沙丘。狗的声音似乎离得还有点远,他只能听到而什么也看不到。
一片水洼旁长着一丛高高的茂密的野草。突然,这丛草打开了,从里面钻出一只动物。出现在弗莱普眼前的是一只瘦骨嶙峋的狗,身上粘满了泥污,已经是奄奄一息,它在地上挣扎着艰难地向前爬行。
弗莱普向狗跑去,狗似乎在等着他。这是只高大的狗,两耳下垂,尾巴毛绒绒的,但是湿漉漉的沾满了泥土;它的脑袋宽大,一副聪颖的模样。可以看出这是只伶俐的长毛垂耳狗。它伸出了爪子,这是什么样的爪子呀!上面全都是血污。而它的头上也是泥污不堪。但是它的目光温和、善良,令人喜欢。弗莱普知道,他用不着害怕这只动物。
狗,爬着靠近了弗莱普。弗莱普向它伸出手去。狗舔着弗莱普的手,然后又咬住他的裤子想把他拉向海边。
突然,弗莱普停住脚步蹲了下来,他把狗的头抱近一些,在这张沾满淤泥的脸上仔细地辨认着,然后不由地叫了起来:
“它!不可能!”
然后他把狗头上的泥污弄掉,看了又看。
“菲多!”他终于叫了起来。
听到这个名字,狗做出了极特别的反应,它想蹦起来,但是它已经没有力气了,它只能用力地摇着尾巴,表示它很高兴被认了出来。
“菲多,”海员重复地叫着狗的名字,“是你呀?菲多,你在这!”
不难理解,但难以描述真诚的海员在这片荒凉的海岸上看到这只狗时的惊讶心情。弗莱普知道菲多是工程师的伙伴,孩子们的好朋友,在温哥华号上时,他也经常抚摸过它。菲多也认出了弗莱普。
“但是它不可能独自在这里吧!”弗莱普喊道,“到底在温哥华号上发生了什么事?”
菲多好像听懂了海员的问题,它想回答他,它叫着,咬拉着海员的裤子,险些没把裤子撕坏。弗莱普立刻明白了这只聪明的狗的意思。
“那还有什么?”他说,“好,我们去看看。”
他跟着这只聪颖的狗走去。
弗莱普在狗的带领下,一前一后地穿过沙丘,走到海滩上。菲多好像重新获得了活力,它跑前跑后,一路催着海员加快步伐。海员也极其激动。他暗中希望着,但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希望的是什么。他忘了疲劳,忘了已经走过的路,和返回时还需要走的漫长艰难的路,只是紧跟着狗向前小跑着。
将近下午五点了,太阳快在地平线上落下去了。弗莱普和菲多到了一个较高的沙丘旁。菲多看了看弗莱普又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呜咽声,朝着两个沙丘中间小路扑过去。弗莱普紧跟着菲多,他绕过一丛灯芯草,猛然看到沙地上躺着一个人,他不由地惊叫起来。
弗莱普急忙走上前去,他认出了这是克利夫顿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