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梯尔克麦勒神甫讲道实在索然无味。
“是的,兄弟们,是的,姐妹们,占有财富必挥霍无度,走向罪恶深渊!在人世上,虽不能说这是万恶唯一之源,却也是主要的原因!对金钱的欲望只会使精神错乱,灵魂堕落,违反常规,遗恨万年!想一想吧,没有穷人也没有富人的社会,那该是何等美好啊!……人类将免受不幸、痛苦、纷争、忧伤、毁灭、浩劫、恐惧、愁戚、焦虑、祸患、灾害、失意、逆境、绝望、悲哀和破产!”
教士喋喋不休地讲着,卖弄出全部辩才,罗列了一大堆同义词,总算勉强说出种种苦难。他从讲台的高处向着听众滔滔不绝,大概还能大发一番议论,不过,他还是适时刹闸停讲,知趣点儿为好。
这是在特隆·丘尔什大街,6月25日的夜晚。为了扩大高街的十字路口,这条街的一部分已经拆除。苏格兰自由教堂的梯尔克麦勒神甫正是在这里进行冗长的说教,听众早已听得腻烦了。听过他的演讲之后,谁也不相信,那些善男信女们立即将其所有金钱扔到福思湾里。该湾流经两海里之外的中洛锡安地区的北部沿岸,爱丁堡这个北方重镇属于这个著名领地,也是它的首都。
梯尔克麦勒神甫就这个题目大作文章,已经讲了一个小时了。看来演讲者竭力想感化本教区的信徒们,听者似乎也没听烦。既然如此,讲道怎么会结束呢?于是,说教者又接着说下去。
“兄弟姐妹们,福音书中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是个含义深刻的格言,那些无知的家伙总是想方设法篡改它的本义。那些思想贫乏的人,那些白痴傻瓜们总是爱财如命,只有那些高超脱俗的人才厌弃财产——万恶之源。因此,福音书告诫你们要轻财。倘若不幸,你们为财富而苦恼,倘若在你们的钱柜中塞满了金钱,倘若黄金俯首可拾,姐妹们……”
说到此处,一个有力的形象使得聚精会神的女听众们浑身打起寒噤。
“……如果钻石,珠宝像肮脏的斑疹似地挂在你们的脖子上,佩戴在你们的手臂上,手指上;如果你们是属于那些被称之为当今幸福的女人,我,我要说,你们是不幸的。我还要补充说明,你们的病得用果断的方法来治疗,哪怕是用铁或火来治!”
听众骚动起来,似乎外科大夫的手术刀已在切割演说者给扒开的伤口。
但是,他所主张的治疗术是用来对付那些患肚腹气胀病,又因为缺少金钱而忧愁的可怜的人们;其独到之处是叫他们从物质上拔掉病根——换句话说,要把他们本身消灭掉。他不说:把他们的财产分给穷人吧!为了那些一无所有的人,你们解囊吧!不,他所宣扬的是消灭黄金,消灭宝石,消灭所有者这个称号,消灭工商业活动,是彻底消灭,哪怕烧毁或抛进大海。
要了解这不妥协的学说,必须得知道这位激烈的梯尔克麦勒是属于哪个教派的。
苏格兰分成1000个司教区。根据行政事物和礼拜活动的需要,设立数目相当可观的会议、教士会议、最高宗教法庭等等。除此之外,尚有150个教堂,因为在联合王国,其他的宗教也是允许的。
这些教堂都是属于天主教、浸礼派(新教之一)、主教、监理会教……不管叫什么名称,通称异教。该教派20年前和大不列颠长老教缺乏真正的的精神,却有请教的思想。
然而,梯尔克麦勒神甫正式代表这些教派中最坚决的一支在传教。此教派和现行的风俗习惯水火不容。梯尔克麦勒自认为是上帝派来的,上帝赠给他雷和电,它可以用来轰击富人,或者说,至少可以击毁富人的财富。看,他就要下毒手了!
在气质方面,他是一位自言得天启示的异教徒,对己对人都十分严厉。在体质方面,他50来岁,细高个儿,瘦脸庞儿,面部无毛无须,目光似电,一副伪善的面孔。讲话时带着说教者的感人声调。他周围的人都说他得到了上帝的口谕。但是,那些信徒们之所以急于听他传教,之所以热心地听,并不表明他又增加了许多善男信女,准备将其教义付诸实践。完全打算毁掉地球上的财富者寥寥无几,或一个也没有。
梯尔克麦勒讲得更加起劲了。在听众的头顶上聚集着带电的乌云,他雄辩的口才从而产生出雷霆万钧之力。神甫越讲越得意,口若悬河,他的想象力犹如闪电一般,激动人心,以无可比拟的勇气罗列出一大串借喻、明喻、反衬和警句。但是,当人们低首聆听时,并没觉得有必要掏空衣袋,把钱倒入福思湾里。
很明显,听众对这位狂热的神甫讲的道只字不漏。他们之所以未能按此教义身体力行,并非听不懂。但应当指出,听众中有5个人是例外的,他们对英语一句不懂,因此这位教士讲的是什么他们不可能知道。那些可怕的真理就像倾盆大雨似地从讲台高处一泻而下,第6个人本来是可以用地道的法语给那5位先生翻译出来的。
不消说,这6位便是昂梯菲尔、赞布哥、公证人勃·奥马尔、萨伍克、驳船长吉尔达·特雷哥曼和青年船长朱埃勒。
5月28日,在马尔巴海湾的小岛上,我们和他们告别;6月25日,在爱丁堡,又和他们相逢了。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呢?
现在扼要地叙述一下:
发生在第2个文件之后,立即离开了猴子岛。有一条小船要在宿营地对面靠岸,刚果船员发出信号,他们只好利用这只小船了。昂梯菲尔师傅和他的伙伴们沿着海岸返回来,一群猩猩尾随他们,吼叫着,不断地投掷石块。
但是,大家没受到任何伤害,回到了宿营地。萨伍克向巴罗索说了句话,后者心领神会——计划落空了。没法去抢劫没带回财宝的人呀!
小船在一个小海湾里抛了锚。它容纳得下全体遇难者。他们先后登上了船。由于只是一次6海里的横渡,就没有什么可观看的了。两小时后,小船停泊在小半岛的岸边。该岛一直延伸到马永巴镇。我们这些先生们,尽管国籍不同,都受到了一家法国公司的热情欢迎。公司人员立即给他们找交通工具,好返回卢安戈。由于和一队返回首都的欧洲人在一起,他们在路上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但是,多么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候,真是酷热难当啊!到达的时候,不管朱埃勒说什么安慰的话,驳船长也认为他只剩下一把骨头了。这位大好人虽有些夸大其辞,不过,这样说也未尝不可。
由于走运——昂梯菲尔走运的时候真不多,他和他的伙伴在卢安戈不必久留。一艘从圣保罗到马赛的西班牙轮船过两天在此停泊。因为机器需要小修一下,非停泊不可,只停24小时。他们遇难时钱没丢,轮船舱位也已经订好。总之,6月15日,他们终于离开了西非海岸;在那儿,找到了两颗昂贵的钻石,一个新文件,又受一次骗。至于巴罗索,萨伍克答应,只要亿万法郎弄到手,就酬谢他;葡萄牙人只好同意这许诺。
朱埃勒尽管有一万条理由认为这次远征毫无结果,他还是没有因此想使他叔叔改弦易辙。此刻,驳船长也改变了看法。在2号小岛上那两颗各值10万法郎的钻石,引起了他一番思考。
“既然,”他想,“总督把这两颗钻石送给我们,为什么第3个小岛上不会有其它的珠宝呢?”
当他将此推理告诉朱埃勒时,他只是耸耸肩:
“等着瞧吧!……等着瞧吧!”他重复着。
皮埃尔的意见是:既然第3位遗产继承人,第3号小岛纬度的持有者住在爱丁堡,他就应去爱丁堡。绝对不能让赞布哥和奥马尔抢先一步到达。他们已知道了东经15度11分,而这个经度要告知梯尔克麦勒先生的。因此,大家只能紧紧相随,彼此不离,以最快的交通手段去苏格兰首府。上边讲过的那位梯尔克麦勒将会接见全体人马的。萨伍克,可不想集体行动,也不满足于登门拜访,他认为既然已弄到了秘密,他可以单独行动,和文件指定人接触,搞清小岛位置,来个捷足先登,挖出卡米尔克的财宝。但是,他又觉得独自出发,会引起别人怀疑,同时,他已觉察到朱埃勒已经在监视他。况且,航行到马赛前只能一块行动。此外,由于昂梯菲尔打算乘坐法国和英国的火车,已走的是最近的路用最短的时间到达爱丁堡。萨伍克也没有再高明的手段确保能抢先到达,因此,他只好忍耐。一旦和神甫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卢安戈和马斯喀特没能得手的事,在爱丁堡想必会成功吧!
葡萄牙轮船在沿岸港口从未停泊,故而航行相当迅速。当然,勃·奥马尔照样旧病复发,整天晕船,在朱利埃特码头下船时就像没有生命的包袱一样,也是不足为怪的。
朱埃勒给未婚妻写了一封长信。他向她叙述了在卢安戈所发生的一切。他说,叔叔又要把他们投向何处,还不是离不开任性的卡米尔克总督的摆布吗?新的远征又将开始了。照他看来,昂梯菲尔师傅正准备像一个犹太流浪汉那样周游世界,不到他发疯被捆绑起来,他是不会罢休的。他的大脑早被屡屡失败刺激得够呛了,已到了危险的程度……
这一切都令人忧伤……他们的婚事又遥遥无期了……
朱埃勒把这伤感的信刚发出去,大家便搭上了马赛到巴黎的特别快车。然后换乘巴黎到的快车,再搭从加来到多佛尔的轮船,再乘多佛尔到伦敦的火车,最后跳上从伦敦开往爱丁堡的特快。6个人仿佛拴在同一条链子上,这样,6月25日晚上,他们在帝国旅店订好房间,便开始寻找梯尔克麦勒先生。嘿!真令人惊讶!他只不过是个教士呀!他的地址是北桥街17号,他们很容易就打听到了。这位对地球上的财富不屑一顾的人可是尽人皆知,无人不晓呢。他们到了他的寓所,可此刻他正在教堂讲道。于是,他们又赶到教堂。
昂梯菲尔师傅一行打算在讲道完毕后和他接头,陪他回家,告诉他最近得到的那个情况……真见鬼!人家给他带来了亿万财富,他不会因来访不适时,被打扰,而不高兴吧!
这其中还真有点名堂呢!
在卡米尔克总督和这位苏格兰教士之间有什么关系呢?昂梯菲尔的父亲救过埃及人的命……是的。银行家帮那位总督救出了财富……不错。那么,是何等奇特的情况下,一个教士为卡米尔克总督尽过微薄之力呢?……既然这位教士持有第3号小岛的纬度,他肯定也是帮过什么忙的……
“这回可遇上一个善主了……”昂梯菲尔师傅一个劲地重复着。吉尔达·特雷哥曼和他持同样看法……也许是幻想!
但是,当我们这些探宝者发现讲台上的人年纪尚未超过50岁时,就不得不另找别的解释办法了。事实上,穆罕默德·阿里下令囚禁卡米尔克总督在开罗监狱时,梯尔克麦勒当时不超过25岁。很难设想他会为总督帮过忙。是否是神甫的父亲、祖父或叔父为埃及富翁效过劳呢?
然而,这无关紧要。关键是,如马永巴海湾的文件所指出的那样,这位教士握有珍贵的纬度。天黑前,其来龙去脉会搞清楚的。
他们到了教堂,面对讲台。昂梯菲尔、赞布哥、萨伍克眼睛盯着这位虔诚的说教者,对他所说的半个字都不懂,朱埃勒是听懂了,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还继续讲着,一直为阐述同一主题施展他的辩才。他敦请国王们将皇室的经费抛进大海,敦请皇后们扔掉她们首饰上的钻石,请富人毁掉他们的财富。以这样一种劝人信教的热情,念叨一大堆蠢话,简直是痴人说梦话,怎么能办到呢?
朱埃勒目瞪口呆,他嘟哝着:
“又遇上麻烦了!……肯定,我叔叔没交好运……真是的,我们那位总督竟然结交了这么一个魔鬼附身的人!……向这么一个死硬派教士请教寻找财宝的办法!……如果财宝一旦落入他手,他准会迫不及待地将其毁掉!……糟糕呀!出乎意料的障碍,大概远征可以结束了。我们将遭到断然的,不容辩驳的拒绝。这样,梯尔克麦勒神甫可就大大争得人心了!不过,这真要了叔叔的命,他的理智经受不起这个打击呀!……赞布哥和他,可能还有纳吉姆,将不惜一切,孤注一掷,向这位神甫去夺取秘密……严刑拷打他……他们什么都会干得出来的,瞧吧!我呢,听其自然吧……好吧,就让那家伙保守他的秘密吧!我不知道是否像他所宣扬的那样,亿万财富不等于幸福。当然,为财富奔波,我的幸福就无止境地推迟了!……既然梯尔克麦勒不会拿出他的纬度,我们也就只好安安生生地回法国去了……”
“当上帝发布命令时,大家应该服从!”这时,讲道者说道。
“我的意见也是这样,”朱埃勒想,“我叔叔应该听从!”
讲道仍在继续着,昂梯菲尔和银行家明显感到不耐烦了。萨伍克舔着他的小胡子。公证人只要不再在甲板上了,便没什么不安的了。特雷哥曼目瞪口呆,摇着头,竖起耳朵听着,试图抓住几个词,却也枉然。
说实在的,大家都向朱埃勒投以询问的目光,似乎在问:
“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竟如此狂热?”当人们以为完结时,他却又讲了起来。
“嘿!朱埃勒,他在讲什么呢?”昂梯菲尔不耐烦地喊起来,这引起了听众的一阵低语。
“叔叔,我就告诉你。”
“如果他不怀疑我给他带来的消息,这个唠叨的家伙早就跳下讲台来接待我们了……”
“嘿!——嘿!”朱埃勒以一种奇特的语调说道。昂梯菲尔师傅可怕地皱起眉头。
但是,世界上凡事总有个结束——即使苏格兰自由教派的讲道也不能例外。人们感到梯尔克麦勒神甫开始作结论了。他的语调更加恳切,两手指天画地,比喻更加大胆,指责更加咄咄逼人,对财富的占有者,准备给予最后的棒击和刀砍,命令把金钱扔到大火里烧掉,如果人们不愿死后在阴曹进火坑的话!于是,他以演说者神情高迈的动作,暗示他就是如雷贯耳、赫赫有名的教会代表:
“在这个地方,”他大声疾呼道,“过去有一个公共的天平,人们把心术不正的公证人和其他歹徒的耳朵钉在上面,这样,在最后判决的天平上,受到了无情的度量,你们的金子要是重,秤盘会坠入地狱!”
他以一个如此扣人心弦的形象来结束讲演,真是难得呀!
梯尔克麦勒神甫作了一个道别的手势,仿佛在教堂的讲台上为教徒们祝福。然后,他突然消失了。
昂梯菲尔、赞布哥和萨伍克已打定主意在教堂门口等着,拦住他,同他谈谈,直截了当问问他。难道他们还要等到第二天7~8点再谈都不成吗?难道他们由于好奇心连一夜都忍耐不了?……不!他们迫不及待地向中间门廊走去,在那些善男信女中间撞来撞去。在这种场合,人们对此无礼举动均白眼相送。
特雷哥曼、朱埃勒和公证人跟随其后,举止合体。不过大家都白费了力气,梯尔克麦勒神甫想在一片喝彩声中走脱,他从侧门出去了。
皮埃尔和他的伙伴在回廊的台阶上白等了。这位教士穿过人群时没留下任何痕迹,就像水中的游鱼、空中的飞鸟一样。
大家呆在那儿,面面相觑,垂头丧气,气呼呼的,仿佛魔鬼从他们手中夺走了渴望已久的猎物似的。
“好吧!到北桥街17号去!”昂梯菲尔师傅叫了起来。
“但是,叔叔……”
“在他睡下之前,”银行家补充说,“我们将从他手中夺到……”
“但是赞布哥先生!”
“别说了,朱埃勒!”
“不,叔叔,我有话告诉你。”
“关于什么呢?”怒不可遏的昂梯菲尔师傅问道。
“关于梯尔克麦勒刚才所宣扬的。”
“那能帮我们什么忙?”
“叔叔,关系太大了。”
“你在开玩笑吧,朱埃勒?”
“没有比这更严肃的了,我甚至可以说没有比这对我们更不幸的了!”
“对我吗?”
“是的,您听听!”
朱埃勒只用三言两语就把神甫的思想和他在冗长教义中所坚持的论点给大家点明了。照此看来,如果他固执己见,那亿万财富不久都得沉入大海的深渊!
银行家垂头丧气——萨伍克也没精打采,尽管他假装啥也听不懂。特雷哥曼作了一个失意的鬼脸。肯定无疑,他们都被击了一闷棍。
然而,昂梯菲尔师傅可没什么感觉,他以讽刺的口吻对侄子说:
“笨蛋……白痴……蠢货……当人们衣袋空空,分文没有时,才会鼓吹这些呢!……3000万法郎送到他的府上,看那位梯尔克麦勒神甫是不是会把它抛到水里去!”
显然,这一回答对人心的理解是再深刻不过了。无论如何,大家决定不能就此罢休。不过,商议后,他们还是没有当晚就追到神甫的寓所去。6位先生秩序井然地回到了他们下榻的帝国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