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者听唐僧问起姓名来,呵呵笑道:“村野之人,早忘了姓甚名谁。”
唐僧道:“此地离东土极远,老丈如何听说过唐王之事?”
老者道:“大唐乃上邦大国,偶有些旧闻传至此处,也不稀奇。”
唐僧道:“我大唐天子安邦定国,百姓得福,这一来一往,却是功大于过,人间争斗事,岂能断章取义?”
老者点了点头,呵呵笑道:“果然圣僧出语不凡,三言两语便叫老汉茅塞顿开。”
唐僧初时以为这三人乃是刻意为难的,听这么一说,确是真心求教,自己倒是想多了。
另一老者问道:“敢问圣僧,‘不以有行,亦不以无行’又是何意?”
唐僧想想道:“莫着相,一切顺其自然。”
老者道:“这可是‘道法自然’?”
唐僧一听,提防心又起,道:“我佛门讲的是因缘,与道法自然另有不同?”
老者笑道:“圣僧才说顺其自然,这时又不认了。”
唐僧道:“这位老丈,你倒是读佛还是读道?”
这老者道:“我与他们两个不同,他们读佛多些,我却读道多些。”
唐僧道:“道门法论,颇多自相矛盾之处,若老者不弃,贫僧愿为释道。”
老者道:“愿聆高论。”
唐僧道:“道门者,称道也,敢问老丈,‘天上地下,唯道至极最大,更无大于道者’,这话是对是错?”
老者道:“自然不错。”
唐僧笑问道:“世人都知,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既至极最大,为何法自然乎?若以此论,自然才知至极之法!”
老者道:“道法自然,道即是自然,自然即是道也,道法仍是最大。”
唐僧道:“好,道法自然,老丈说自然即是道,然天法道,亦为道即是天;地法天,亦为天即是地;人法地,亦为地便是人。照此而言,人、地、天、道、自然皆为一类,既然如此,人何须修道?”
老者道:“圣僧所言,强词夺理也,道虽最大,然其理出于自然,其余人、地、天等,岂能一概而论之?”
唐僧又问道:“道门《西升经》曾云,‘虚无生自然,自然生道,道生一,一生天地,天地生万物’,敢问老翁,可有此论?”
老者心道,你乃是佛门子弟,如何敢拿道经与我辩论?于是道:“这是自然有的。”
唐僧道:“敢问老丈,道在何处?”
老者道:“归根结底,道自虚无中生,天地间至理皆为道,你问在哪里,我却是也知也不知。”
唐僧又问:“何为也知也不知?”
老者道:“我随手一指,便是道之所在,但你若不信,自然不服,故我知,在你这里便是不知了。”
唐僧道:“我既读过《西升经》,自然不会强辩,你说道在哪里,那便是在了。我要问的是,自然因何而生,道又因何而生?”
老者一怔,道:“先于天地之前,自然是无因而生。”
唐僧道:“既是无因而生,是正是邪?”
老者道:“自然是正!”
唐僧道:“无因是正,有因是邪乎?”
老者急摆手道:“哪有此论,不通不通!”
唐僧笑道:“好,不纠结于此,我再问老丈,先前只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西升经》又云‘虚无生自然,自然生道,道生一,一生天地’,对照比较,‘虚无’自何处来?‘一’又哪里去了?”
老者不由得语塞,《西升经》也是道门经典,自应无错才是,但这处怎和老君法义稍有出入,偏偏这出入又被唐僧寻见,自己却答不上来。
老者赞道:“不想圣僧对道经如此熟稔,老朽甘拜下风。”
唐僧见老者服输,他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脾气,便笑道:“口舌之争无益,老丈无须如此。”
老者道:“可惜啊可惜。”
唐僧不解道:“可惜什么?”
老者道:“你若是庸庸碌碌之辈还则罢了,我见你聪颖异常,若取得了西方真经,东土道门危矣,故此不得不将你擒下了!”
唐僧大惊,刚才还说得好好的,怎的忽然就变脸了?他刚要呼救,老者袍袖一展,将唐僧裹在里面,三人开了门往外便走。
行至门外,三人还返身道:“圣僧不必送了。”佯作屋内有人。
三人刚出院门,只听乌平喝道:“留下圣僧再走!”原来乌平在外待了许久,也未听到屋内有声,他也未在意,论禅也有许多打哑谜的。但三老者出门来,却不见唐僧出来相送,这可蹊跷得很。他跟随唐僧日久,知道唐僧从不欠礼数,莫说一同论道者,便是遇了盗贼,恐怕都要先施个礼,故此察觉出了破绽。
三老者哈哈一笑,一人大袖飘飘向八方一扫,整个村舍消弭于无形,原来却是道门幻术。假悟空和乌平心中大惊,这幻术也实在太过逼真,竟连自己也骗了过去。而那刚才端茶送饭的,都化作道童模样,将假悟空三人围在当中。
假悟空心中恼怒,他才跟了唐僧几日,便两次失察,挥起手中铁棍便朝一老者砸去。那老者袍袖一抖,将铁棍裹住,假悟空顿觉铁棍失衡,急忙收了回来,喝道:“厉害!”
乌平化出了巨龟真身,铺天盖地压了上去,那老者面上带笑,亮出一柄拂尘来,横空将乌平扫落在地上。乌平喝道:“快去请南海观音!”
假悟空再不敢迟疑,飞身而起,向南海飞去。乌平忍痛起身,和悟慧一起护住马匹行李,那三个老者也不在意他们两个,变幻出三个蒲团来,丢在地上坐下,道:“南海观音,那是什么东西?”
他们三个刚刚坐定,忽见东边飞来二人,打头的正是东值岁佛,跟在他身后的叫西值岁佛,他们两个本来护着唐僧,但见唐僧进了村庄住下,便也没在意,只在远处遁了身形。不想这村庄却是道教极厉害的幻术变化,他们两个也没瞧出来。听到这边打斗声起,才知道出了大事。
东值岁佛上前喝道:“尔等何人,为何拘起取经圣僧?”
一老者上前道:“我等乃是道门羽士,看不惯取经之事,便来阻拦,怎么了?”
东值岁佛道:“尔等何德何能,敢阻佛祖大业?”
老者道:“我眼中唯有三清六御,其他与我无关!”
东值岁佛也知多说无益,亮出降魔宝杖来攻了上去,这老者见东值岁佛修为远胜假悟空和乌平两个,掏出拂尘来凝神以对,两人升至天顶,斗在一处,西值岁佛手持一根降魔杵,也寻个老者厮杀在一处。
剩下那老者便是擒唐僧之人,他傲立当场,自忖必胜,但见天上四人斗了半晌,也不见胜负高低。那两个老者虽修为高深,但东西值岁佛也非寻常角色,这一遭打得天昏地暗,正是棋逢对手。
地上那老者便要上去相助,忽听东边一声叱喝:“尔等大胆!”还未见人影,一道绿光闪过,已朝地上这老者缠了过来,正是观音菩萨。
观音正在普陀洛伽山说服泰逢英招两只神兽,眼看便要收他们两个归心,哪知悟空匆匆来报,说唐僧再度被擒,她心中怎一个恼火了得。于是将御箍儿的法诀传了龙女,这才放心前来。
老者心中一凛,一抖拂尘,和观音杨柳枝绞在一处,观音喝道:“尔等受了何人指使,敢来挟持唐僧?”
老者只觉一股阴柔法力自柳枝传来,胸口窒闷至极,哪里敢分心说话。观音轻轻一抖,松了柳枝,道:“也只稀松平常,道门只出你们这等恃强凌弱的吗?”
老者脱了束缚,才道:“非是惧你,只因分心护着这无辜和尚。”他袍袖一抖,将唐僧放在地上,道:“你若能胜我,我便放他过去!”
观音道:“好!”
老者腾跃在半空,喝道:“我看看菩萨有何大能。”
观音见这老者受不得激,竟然将唐僧放了出来,于是放心许多,便收了柳枝,道:“我只空手降你,如何?”
老者冷笑道:“试试便知!”他双手一倒,却将拂尘倒提起来,那一杆铁柄也不知有多重,挥着朝观音砸来。
观音伸手一捉,铁柄正落在手心,但觉掌心火辣辣疼痛,心中颇为吃惊,原来这老者方才还真未尽全力。从他担心伤着唐僧性命来看,十有八九便是天庭派下来的,做事也知道轻重。只是这三个道人面孔极为生分,自己可绝对没见过,什么时候天庭出了这样的高手了呢?
那尘柄虽击中了观音,却被观音一把抓住,老者夺了两下,纹丝不动,索性弃了拂尘,使手指虚空划了几道。
观音既然说了空手迎敌,也将拂尘丢了,笑道:“你可是茅山来的,学画符吗?”老者哼了一声,念个法咒,只听轰然一声巨响,虚空中现出一道五彩雷光来,劈向观音。
观音心中惊诧,自己也见过道门符咒,都是画在黄纸上才能有用,这道士竟能虚空画符,这本事可实在了不得。
她见雷光袭来,不得已托起手中杨柳净瓶迎了上去,这道雷光击在净瓶之上,又是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