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消失,”冷血一字一字咬牙说:“又是一个,又是一个核酸犯进入了时空。”
他转过头,目光凌厉。
“犯人叫什么名字?”
有个“水”支队的队员这时喃喃地说了一句话,语声极低,却让峰顶所有人心头狂震。
“他叫葛雷新,”他说:“时光英雄葛雷新。”
急速的冲击前进中,产生绝对的速度之感。
有点像是在用尽全力奔跑,可是,却没有现实世界中那种劲风扑面,无法呼吸的痛快感觉。
无尽的黑暗中,远方的尽头有着一道光明。
光明已经逐渐接近。
“刷”的一声,像是高速穿过瀑布的水帘,令人不自觉往后一仰。
四周糢糊地传来嘈杂的人声,像巨浪一样从远方席卷而来。
视觉逐渐恢复,焦距逐渐调近。
奔跑的脚步却没有停下来。
一开始葛雷新还弄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处。
在核酸局里,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逃脱不了紧抓住他的那只水态手,熊熊的烈火,耀眼欲盲的闪电雷声,而后,突然间一下全部变得沉寂。
“牛顿?”
他直觉地大叫,可是,他的声音被四周围的排山倒海声浪陡地淹没。
葛雷新的脚步放慢下来。放眼四顾,像是从牢笼往外窥视,视野里有栅栏围住,可是,为什么还能自由的奔跑呢?
他焦急地环顾四方,发现身处一个像是巨大山谷的谷底,四周的山壁上却挤满了万头钻动的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身后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他直觉一转头,十多名大汉像一群巨兽般高速冲向他。
“等……”
葛雷新大叫,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带头的大汉将他抓住,大个头,速度形成的重力加速度将他撞倒在地,跟着,十几名身量超过一百公斤的大汉前仆后继地把葛雷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全场观众发出如暴雷一般的欢呼声,连地面都为之震动。
葛雷新被十几名大汉压在底下,虽然有绝佳的防护盔戴在头上,仍然感觉像一座山压在头顶,呼吸非常困难。
这时候,他听到了牛顿轻松的声音。
“这里是云梦市的市立体育场,”牛顿说:“今天举行的是职业钢球赛季后半准决赛。你现在是云梦市的敌队铁线车队的跑锋,刚刚被云梦市球队阻攻下来。”
廿四世纪里最受民众欢迎的球类运动之一,就是现在正在场上进行的职业钢球。
职业钢球的规则和古廿世纪美利坚国独有的美式足球类似,只是廿四世纪的比赛用钢球有四百公斤重,所有球员穿上重力强化衣,是以场上的碰撞,甚至一个简单的失球落地,大地都会为之震动,声势非常吓人。
而现在葛雷新所在的赛事就是季后赛的单淘汰准决赛,时间已经剩下不多,地主云梦队以些微比数落后,葛雷新此刻暂时担任的铁线车队跑锋本来已经拿到一个必中球,如果得分地主队就必败无疑。
可是,现在葛雷新被阻攻后,地主队又燃起一线生机。
压住葛雷新的队员们纷纷起身,身上的重压减轻。
葛雷新在四周的嘘声中站起。
这场球赛是否可以逆转就看双方接下来的表现。
然而,现场七万名观众接下来看到的,却是比任何大逆转比赛更毕生难忘的情景。
葛雷新仍楞楞地站在球场中央,空中却陡地“轰隆”一声炸开了一阵响雷。
本来滔滔不决的播报员张大嘴巴,看着空中的奇景目瞪口呆。
“火!火!”播报员在扩音器中大声惨叫。
然而,不需要他的描述,全场观众都可以看见在跑锋的上空出现一大团火云,夹杂在闪电之中。
一张巨大的水幕出现在天空,像毯子一样卷成筒状急速旋转,罩在人和闪电之上。
在水力场空间中,阳风队长沉声向“雷”桑德博宁、“火”丹波朱红交待。
“他的移魂术一定会受我们的转化态力场限制,只要包抄住他的去向,他就跑不了。”
葛雷新站在钢球场上,看见天空突然被火、雷、水再度占满,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那一朵形状奇特的三态云当头就把他罩住。
全场观众愣愣地注视烈火、闪电逐渐熄灭,从其中出现一个瘦高男人,一个红发女子,水纹在波动状态中逐渐缩小,变成一个身材壮硕的大个子。
三个人往跑锋的位置如临大敌般的靠拢。
本来楞楞地站定的跑锋突地跪倒,垂下头,又保持了一下跪姿,才慢慢软瘫仆倒在地。
阳风队长铁青着脸,走过去将跑锋的身体抱开,在他的身下,一个下水道的合金圆盖已经打开。
葛雷新在牛顿的帮忙之下,在最后一刻揭开下水道盖逃离。
晦暗的下水道突然转为极度黑暗,那种在隧道中奔跑的感觉再度出现。
迎向隧道口的光明后,葛雷新发现自己的身体处于高空,正直线往下掉。
自由落体的风速极高,冷风贯入耳鼻,滋味非常难受。
“噗!”的一声,背上张起一张大伞,下坠速度减弱,人已在空中随着降落伞飘荡。
“你附体的这家伙大概是一出高空艇就已经吓死了,”牛顿说:“你怕不怕高?”
“为什么他们立刻就可以追上来?”葛雷新惶急地问道。
“云梦市和锡洛央又不在同一个遮蔽幕里,难道我的行踪他们可以随时掌握?”
“我还找不出来他们的追踪模式,但是移魂术的追踪绝没有这样容易,他们一定有秘诀,只要知道这个秘诀就可以躲久一点了。”
牛顿说:“但是在这种开放式空间里,他们是拿你没办法的。一定要将你的灵魂波围住才能逮到你。”
降落伞仍顺畅地缓缓向地面接近。
葛雷新往地面一看,忍不住叫苦连天。
因为他已经看见核酸警队的三名队长在地面等待,身边又多了好几个人。
“准备再逃,”牛顿说。
“这次他们多找了帮手,力场的范围会越大,一被接近可能就没救了。”
在地面的“雷”桑德博宁以眼力好闻名,他凝望了从天而降的跳伞者,回头看看阳风。
“又逃了!”
“嗯!”阳风冷笑。
“又跑了。但是,我看你在这个小小十三个遮蔽幕可以逃多久?”
跳伞者“砰”的一声着地,静躺在地上不动。
而在他落地之前,烈火、微风、闪电,以及千变万化的水早就不见踪影。
葛雷新和牛顿在空间中不停奔逃,牛顿后来终于揣摩出核酸警队的追踪方式。
他推测核酸警队用的应该是时光局的新科技,最新一代的生物电探知设备。
在人体的各种生物电之中,以灵魂组的强度最大,因此,他们才能如此快速的追踪到雷葛新的行踪。
但是牛顿想出一个暂时可以喘口气的方式,那就是说,在转换后不做停留,立刻跳出,如此重覆几次可以换取一些时间。
“但是,这样逃不了一世啊!”葛雷新很担忧地说道。
这时候,他们是在东半球的白羊市地底深处。
葛雷新侵入的是一名卡在有机机件组窒息的核酸革命分子,因为这人死前已经饿了许久,是以也将那种饥饿感传承给葛雷新,让他感到极度的虚弱。
“而且,我感觉到他们攻破我们转移对象位置的能力越来越精准,真是一筹莫展哪!”
牛顿颓丧地说道:“除非……”
“又来了!”
牛顿突然说道,在几次的追踪中,他已经出现感应转化态力场的能力。
于是他们又得继续逃亡。
廿四世纪西半球“大陨星市”的上班族樊戎楚这一生永远忘不了那天深夜在市郊小巷中见到的奇特景像。
当时,樊戎楚下班后和同事多喝了点酒,一身燥热,醉眼迷蒙的走进小巷。
小巷中一地零乱,只在巷底角落瑟缩地生了个流浪汉,一动也不动。
方才一不小心,酒实在多喝了些,整个人的思绪非常不清楚。
他偶尔一闪神,眼前像快速放映的纪录片一样的掠过许多影像。
小巷子的路面在他的醉眼里摇摇晃晃。
耳朵这时候也不行了,因为他可以听见脑海深处传来有人交谈的语声。
“怎么会这样呢?”一个声音说道。
“不晓得,”另一个声音回答。
“他并没有死,原来连意识糢糊的人你也可以侵入。”
平凡的上班族樊戎楚肯定自己一定醉得离谱了,因为除了听见怪声之外,他还看见眼前的流浪汉眼睛露出精光,站起身来,然后从流浪汉身上冒出火花,整个人陡地溶化,化为一片汪洋。
在空旷的夜间小巷子中,樊戎楚居然被一阵大浪淋得混身湿透。
“妈的!”
脑海中又传出一声愤怒的长呼,呼喊的人气力雄伟,但是却仿佛渐渐远去,声音转弱,最后终于消失。
地上盈尺的积水波涛汹涌,还亮着一阵阵的紫蓝色电流。
火光一闪,积水、电流渐渐失去踪影。
“大陨星市”的上班族樊戎楚此刻酒意全消,张大了口,久久合不起来。
日后他终其一生不停地向人叙述这一段奇遇,但是通常朋友只把它当成醉话看待。
在奔逃的过程中,葛雷新和牛顿扮演了各种各样的角色。
七色星市市立医院中,葛雷新成为一名产妇,亲身体验,“生”下了一名男婴。
在黑深森林中,变成了惨遭生化蟒吞食下半身的不幸探险家。
在空间中,他们不停的奔逃,牛顿想出一个个的方法,但是也被一个一个解破。
核酸警队的追捕越来越精准,逃脱的两人已经黔驴技拙。
最后,终究还是踏入了精心设计的陷阱。
葛雷新和牛顿在遮蔽幕内的地球最高峰:姚德山的顶峰终于中了核酸警队的埋伏。
核酸警队在该处安排了一个虚拟人,在其中模拟灵魂行将离体的场境,然后在埋伏现场架设了天罗地网的力场,不再让他们有脱逃之机。
核酸警队兵分二路,两方面包围葛雷新和牛顿,中心点就是姚德山,再将包围范围逐渐聚拢,就是这样,葛雷新和牛顿终于跌入陷阱。
陷在虚拟人中的葛雷新此刻却感到无比的平静,反而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已厌倦了无穷无尽,而且对方一定会赢的捉迷藏游戏。
从虚拟人的视觉中望出去,核酸警队破天荒动用了三十名转化人战警。
阳风队长正准备开始念逮捕程序。
牛顿的声音再度出现。
“牛顿,”葛雷新喃喃地说。
“就这样结束了,是吗?”
牛顿沉默不语。
阳风知道葛雷新此刻正在和生物百科全书一类的人工智慧交谈,但是他并不在意,因为待会宣判后人工智慧便会被拔除,让他们最后多聊一会虽然不合程序,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还有一个方法,但是……”牛顿迟疑地说道。
葛雷新苦笑。
“没关系,我想处境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于是牛顿在葛雷新的耳际说了他的办法。
阳风冷傲地看着葛雷新自言自语,虚拟人生硬的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
他从袋中拿出星战英雄姚德的扁帽,通常,这是阳风队长行将判决重刑的暗示。
“奉星际死难英雄之英名……”
山风刺骨的姚德山山顶,阳风对陷在虚拟人中的葛雷新宣读逮捕程序。
突然间,身旁一名生化战警低呼了一声。
他拿着手上的生物电探知仪快步走向阳风。
阳风怒目瞪了他一眼,把探知仪接过,一眼看过,却也为之变色。
在探知仪上,葛雷新的生物电指数急速下降,最后终于归零。
“不可能!”阳风喃喃说道。
时光发展局的生物电探知仪是已知未知世界最精秘的仪器,连游离空中的灵魂组都可以察知。
人体不论是生是死都会有生物电的反应,除非是死亡超过千年,也没经过任何转世处理的死灵才会有零指数的生物电。
三十名一流的核酸战警在峰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面对最危险的处境时永远面不改色,但此刻,却像是一群迷路的小孩。
呼呼作响的山风中,这时突然飘起几片带甜香的花瓣。
“雷”队队长桑德博宁嫌恶地拨开一片吹到脸上的花瓣,将耳上别的玫瑰拿到手上,一付如临大敌的样儿。
飘落的花瓣数量越来越多。
阳风在花瓣之雨中也皱起眉头。
“这花痴怎么来了?难道泰大鹏……”他在心中如此推测着。
随着飞舞的花瓣出现的是核酸警队中唯一的“花”型生化人队员岸本缘,它是当年一位精神失常科学家的失败作品。
当时,那名科学家异想天开想做出各类植物转化态的生化人,在终于被逮捕之前已经做出了好几个,现在出现的“花”岸本缘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受到“平等条款”保障生化人权条例的保护,“花”岸本缘也就因而存活下来,并且顺利进入警队。
虽然植物态生化人的能力并不强,她在核酸警队中的职阶不高,但是因为她与核酸警队四大队长之首“风”冷血队长关系非比寻常,所以在核酸警队中倒也颇有份量。
冷血队长在追捕“脱逃者”泰大鹏一役后已经不再露面,也有传闻说他已在那一场战役中阵亡。
岸本缘是名身材娇小丰满的女子,此刻她正娇笑地向阳风队长走近。
“谁让你来的?”阳风冷然道。
“你不知道这个逮捕行动不是你的职级可以参加的吗?”
“阳风,”岸本缘的笑容依然娇媚动人。
“就是知道你不能搞定才派我来的嘛!”
“大胆!”阳风怒斥。
突然间,有一股色作金黄的微风出现在众人的眼前,虽然山上的风大,可是那一阵微风却拂过每一个人的脸,隐隐生疼。
“是我叫她来的。”
随着微风出现的是“风”支队队长冷血。
众人之中有的见过他,此刻却被冷血队长的形貌惊得倒吸一口长气。
身材细瘦苍白的冷血队长依然喜欢做古西班牙斗牛上打扮。
只是此刻他的左脸完全变型,一只眼球挂在眼窝,他的双臂已经装上机械臂,左脚则装上古代海盗的木制义肢。
阳风带着极度惊讶的神情看着他。
冷血走过来,从他手上接过生物电探知仪。
“什么状况?”冷血问。
“核酸犯,有移魂术能力,被我们用虚拟人逮捕,可是,却失去了生物电读数。整个人及灵魂无端消失。”
冷血用森冷的独眼看他。
将探知仪由数位调为指针,精密度调至极限。
“没有消失,”他将探知仪丢回阳风手上,一跛一拐地走到悬崖边缘。
阳风仔细端详,果然,在最高的精密度下,指针以肉眼也不容易察觉的方式微微颤动。
在姚德峰的山顶,核酸警队伫立在山风中默默无言。
良久,冷血队长才开口。
“他不是消失,”冷血一字一字咬牙说:“又是一个,又是一个核酸犯进入了时空。”
他转过头,目光凌厉。
“犯人叫什么名字?”
阳风嘴唇一动,整个人却陡地呆住。
连脾气火爆的丹波朱红,漫不经心的桑德博宁,以及其余的警队成员一念及这个问题的答案,全成了不会动,无法思考的木偶。
“叫什么名字?”
冷血不耐烦地高声再问了一次。
有个“水”支队的队员这时喃喃地说了一句话,语声极低,却让峰顶所有人心头狂震。
“他叫葛雷新,”他说:“时光英雄葛雷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