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S城无所不能的霍天麟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不顾一切地在天坑里寻找着自己儿子的时候,在离天坑不到十公里的一个密闭空间里,他的儿子正在无望地挣扎着,试图从一个森严的牢笼里逃脱。
头顶的灯在昨天那一场冲突中坏掉了,还没来得及修理,此刻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走廊里透入的微弱的光,映照得一切都影影绰绰如鬼魅。黑暗里有沉闷的钝响,那是有人在用头不停地撞击着墙壁,一声又一声,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对面墙壁上的钟已经指向了凌晨一点,这声音已经持续了大半夜。
“何苦呢?你身上的毒性刚缓解,脸上的伤也刚包扎好,还是好好休息吧。”身旁不足一米之外的另一张床上,有个少女叹了口气,摊开了没有被绑住的双手,“再闹,他们也只会给你多打上几针安定而已。不如像我这样乖一点,还能少受一点苦。”
他停下来,用怨恨的眼神看着夏微蓝。霍铭洋的双手被束缚带绑在两侧的床架上,嘴也被封住了,躁动不安的人只能不停地用头撞击墙壁。挣扎中,他脸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糊住了眼睛,在暗夜里看起来如同修罗一般恐怖。
“喂,干吗这样看我,好歹我救了你的命,不是吗?”看到他的眼神,她也愤怒了起来,“真是见鬼……你怎么不想想,如果不是你把我弄到别墅去,我今天还在好好地打工呢!”
然而隔壁床上的人还是冷冷地盯着她,丝毫没有原谅的意思。夏微蓝愤怒地和他对视了五分钟,终于还是软了下来,叹了口气,耸肩道:“好啦,反正现在我们都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就不要相互埋怨了,想想怎么出去才是正经事。你说对不对?”
霍铭洋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哦,忘了你的嘴被封住了。”她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喃喃地说着。
——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竭力回忆着,却想不出最后那一瞬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一刻一片混乱,面前似有一道门在打开,门后有刺眼的光。整个世界仿佛蕾在瞬间崩溃了,一切都支离破碎,化为齑粉。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叫千的日本女孩奋不顾身地推开了霍铭洋,自己却被卷了进去。电光石火之间,她来不及多想,便不顾一切地抓住了身边的人,用尽全部力气在刹那间挣脱。那道门在眼前关闭了,他们在接近死亡的瞬间醒来,回到了现实世界。脑海里有短暂的空白,或许只有10秒,或许更久。等恢复意识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就像是蹦极,在急速坠落到顶点的时候,会有一瞬间的停顿,就在那个刹那她抓着霍铭洋从失重状态里恢复过来,脚忽然踏上了实地。
刚开始的几秒钟,她以为自己只是从塌陷的天坑里跃了出来,还在霍氏的那幢别墅里。然而等从晕眩中回过神,她才发现他们两个人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正站在一个通道入口处,眼前是一道厚厚的钢门,写着“治疗室”、“禁止随意出入,违者电击”的字样。
她……她难道穿越了么?可是,到底穿越到什么地方了?夏微蓝揉了揉眼睛,正看得愣住,忽然有刺耳的铃声响起,然后四处迅速传来了厚重的金属门被打开的声音,走廊上有人列队经过。
“放风时间到了!A001~A133号的人出来!”
“规矩一点!乱动乱叫的话,可别怪我们把你们送去电击室伺候啊。”
嘈杂的声音传入了耳畔,似有无数人正在鱼贯而出。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这到底是哪里?难道是监狱?自己怎么会到了监狱?夏微蓝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却吓了一跳—一脖子上的黑丝绳还在,但一端却空空荡荡的。那一枚父亲给她的宝贝玉环,居然不知在什么时候掉落了!
“天啊!”夏微蓝不敢相信地将衣服翻了个遍,手机、钥匙、钱包都在,唯独那一枚玉环无影无踪了,仿佛在她“穿越”的那一瞬间也同时消失了。她焦急地往前走,一边看着地面一边问身边的霍铭洋:“喂,你有看到我的玉环么?快帮我找找!”
奇怪的是霍铭洋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还没从恍惚里回过神来。
“怎么了?”她有些吃惊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却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尖叫,松开了手倒退一步,“天!你的脸……”
然而她一松开手,身边的人忽然就倒了下去。霍铭洋的头重重地撞到了墙上,然后整个人斜着倒下,失去了知觉。
“哎!”夏微蓝吃了一惊,连忙一个箭步上去,好不容易才连扶带抱地托住了他,却染了满手的鲜红。她的眼睛忽然睁大了:自从昨晚那一场噩梦一样的变故后,她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清楚他现在的模样。
此刻,在她怀里的霍铭洋整张脸上都是血,那张英俊的脸仿佛被美工刀划得稀烂,看起来狰狞恐怖。而且,他的呼吸微弱,嘴唇是反常的黑色,那是毒性在体内扩散的特征。
“救命……救命!”夏微蓝怔怔地看着,一回过神便忍不住大喊了起来,“救命啊!”
——是的,原来昨夜的一切不是梦!那些奇怪的人离开了,被击退了,他们穿越了,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但昨夜经历过的伤害却还是实实在在地留了下来,并不是醒来后就hP、MP全满,毫发无损地原地复活的!
“救命——!”她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通道里,却没有任何回应。绝望中,夏微蓝忽然听到通道外传来了汽车的声音,似乎有人经过。她不由得一阵狂喜,用尽全力朝着门口挪去,一边大喊:“来人啊……救命!”
那条通道有二十多米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短短十几秒她居然扛着霍铭洋跑到了尽头。然而,令人失望的是通道的尽头是一扇铁门,冰冷的铁质格栅隔断了内外,她踮起脚,将脸贴在格栅的空隙之间朝外看出去。
门外是一个停车场,有风,有汽车驶入,车身上有红十字的标记,外头依稀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模样的人走出来迎向那辆车子。那一瞬,夏微蓝惊喜地明白过来,此刻自己居然就在一家医院里,不由得有一种“老鼠掉到米缸里”的感觉。
然而,她却不知道这到底是一家什么医院。
救护车刚停好,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领着一队医护人员走了出来,迎上去问:“这次送来了多少个?”
“9个。6个是正常收治,3个是带h记号的。”司机跳下来,翻开了手里的记录名册——名册分两种,一种是正常的医院日常收治名录,而另一种却是黑色的,上面没有字,只做了外人看不懂的记号,宛如密码。
“又是h记号的?怎么最近那边送来的人忽然多了起来?”来接的人有些不满,“院里人手不够了,看管不过来,昨天还跑了两个病人。”
“怎么会?”司机有些吃惊,“我们医院看管严格,还从没跑掉过病人!”
“也不知道怎么跑出去的,前一天晚上还给他们注射了大剂量的巴比妥,结果居然一点也不管用。”医生摇着头叹了口气,翻开了那一本黑色的非正式名录,指着其中两个符号,“是一对情侣,被送进来的时候就疯疯癫癫的,老说末日就要到了,要一起去寻找天国之门——很奇怪,他们脑部并无损伤,心理检测也正常,就是一提起末日就偏执得很。”司机忍不住地笑:“该不会跑出去找天国去了吧?”“也许吧。”医生摇头,苦笑,“这两个人还偏偏是黑名册上的。医院每年亏本。多亏人家年年捐款才没破产,这会儿都不知道怎么和‘那边’交代了。”
“但我们也替他看管了不少‘病人’啊!”司机嘀咕,“要知道这可是犯法的事情,医院也是担了天大的风险呀!”鱼贯下来的9名病人里,其中一些明显是精神病患者,目光游离,面部表情呆滞,嘴里念念有词,不时痴笑,需要护工上去将他们强行拉着才能直线走向医院。然而,最后下来的三个人却截然相反:他们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眼神清澈,衣衫整洁,带着金丝眼镜,看上去似乎是受了良好教育的高级知识分子。在一眼看到“青山精神病医院”字样的时候,他们猛地交了神色,站住了脚步,再也不肯往前走。
“不……不!我没有疯!”其中一个人失声道,“该死,为什么把我送到这里来?”
“大部分来这里的人都会这么说。”护工显然看多了这种人,上去招呼旁边的保安,“有人情绪激动,小心点。来,把这位病人……”
“我真的没疯!”那个人却愤怒地大喊起来,往后退了一步,“我是堂堂S大教授,地质学权威,居然把我送到这里来!霍天麟,你这个……”话音未落,所有人都变了脸色,一个保安冲了过来,二话不说一个手刀斩落在对方的后颈。那个斯文的教授模样的人一个踉跄,一声不吭地往前瘫倒。“霍先生的名字也是你这个疯子能随便提的么?”他冷喝了一声,旁边的护工及时跑过来,一把将那个人架住,迅速抬上了担架。
“看到了么?”医生扫视着那些受到惊吓的病人,指着医院的门,语气冷酷,“要么乖乖地自己进医院,要么就被我们抬进去,自己选吧!”夏微蓝当然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一群病人从车上下来,又被带进了医院。眼看着救护车就要开走,人群也即将散去,她忍不住拼命地拍打着铁栏杆,焦急地放声大喊:“救命!这里有人受伤了!救命啊!”然而,她所在的这个角落离那辆车停放的位置太远了,中间还隔了绿化带,她用尽全力喊了半天,那边也没有注意到。反而是处于半昏迷状态的霍铭洋动了动,睁开了眼睛,似是被她惊醒的。重伤的人虚弱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映入眼帘的铁格栅,蓦然坐了起来,眼神直勾勾的,极其可怕,身体也开始一阵一阵地颤抖。
“怎么了?”夏微蓝被他这种目光看得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随着他转过头去。通道尽头的门上密密地竖着铁格栅,外面的晨光透了进来,朝阳跳跃如火。在朝阳里,“青山精神病医院”几个大字的标牌清晰可见。精神病医院?!那一刻,夏微蓝怔在了那里,还没回过神,却听到身边的霍铭洋忽然痉挛地向着空中伸出了手,呻吟道:“火……不,妈妈……火!”
“妈妈?”夏微蓝愣住了。然而就在这一刻,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重伤的人忽然间跳了起来,冲向了那道透着光的铁格栅,用力抓住它,扑在上面拼命地拍打着,忽呼:“出去……让我出去!让我出去!”他的声音嘶哑而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喂,喂……”夏微蓝被吓住了,扯了扯他的衣服,“别那么激动。”
外面的人终于注意到了他们两个人的呼喊,循声看了过来,医生皱着眉头:“好像有声音?电休克治疗室那边有人?”
“不可能啊!今天还早,没有一个病人被送去进行电击治疗。”另一个人喃喃地走了过来,眼神充满戒备,“该不会是昨天逃出去的那两个病人躲在这里吧?”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靠近了铁门,刚将钥匙插入锁孔,还没来得及转动,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忽然间就从格栅后升起了,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让我出去!”那个人的脸贴着铁格栅,厉声道,“凶手!快让我们出去!”
他大喊的时候,因为面部表情的剧烈变化,脸上的皮肤一块块地加速裂开,狰狞可怖。即便是精神病院的医生也被眼前这张脸吓得失声惊呼,拼命挣扎:“来人……这里有两个疯子!快来人!”
夏微蓝还来不及说什么,门就被“哐啷”一声打开了,几名穿着医院制服的保安人员冲了进来,两人一组地将他们围住,瞬间便将她的双手扭到了背上。她痛得大叫起来,拼命挣扎:“放开……我们不是疯子!我们……”
话没说完,她却看到霍铭洋忽然跳了起来,疯了一样地掐住了一个人的脖子,厉声道:“凶手……凶手!让我们出去!让我们出去!”
他下手极重,那个人的咽喉被掐住了,只能苍白着脸胡乱挥手。他身后穿着制服的同伴立刻转过身来救援,手里拿着一根电棍,想也不想便朝霍铭洋的后脑打了下去,“住手!”夏微蓝一个箭步冲过去,想要推开霍铭洋。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一击迅速地落下,重重地敲打在她的额头上。她只觉得胸口一痛,“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等模模糊糊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已经身处在一个医疗室内了。睁开眼,映入眼前的便是床单上的那几个字——青山精神病医院,鲜红刺目。周围簇拥着一群白衣的医生和护土。
“这个病人醒了。”看到她睁开眼,一个短发干练的护土道,“要注射多少CC?”
“我不是病人!”尖利的针头逼近眼前,在清楚自己究竟到了哪儿时,夏微蓝在床上尖叫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到这里来的……我没有病!放我出去!”
然而显然那些医务人员看多了这样的情况,只是自顾自面无表情地上来按住她,给她注射了镇定剂。药力发挥得很快,夏微蓝继续辩解着,叫喊着,然而语速却越来越慢,嘴唇的开合都非常吃力……终于连眼皮都沉重如铅块了。
她迷迷糊糊她想:这次该死的穿越,居然没有穿越到帅哥云集的古代,反而穿越到精神病院来了么?干脆再度睡下去,说不定醒来就能从精神病院这鬼地方脱身了……
半昏迷里,她听到病房外有人走进来,手里“哗哗”地甩着一张扫描图,嘀咕着:“奇怪,这个女孩似乎真的没有什么问题。脑部扫描不见异常,神经反射也和常人无二。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本来就没有问题!你们这群家伙才是神经病,快放我出去!”她在内心里狂喊,嘴唇却只是虚弱地颤抖了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没查清楚,”另一边的医生摇了摇头,“据说是早上在电击治疗室那儿被发现的。但奇怪的是他们两个都不在我们医院收治病人的名单上,无论是白名册还是黑名册。”
“呃……这就奇怪了。”那个主治大夫沉吟着,“难不成又是‘那边’临时送来的?现在青山精神病医院已经快成他们的私人地盘了,乱成了一锅粥。”
那个医生却在一边拿着夏微蓝的Ct扫描图仔细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语气忽燕有些诧异:“快看,这是什么?”他指着胸透片上的某一处——黑色的底片上赫然显示出一个奇特的光环,位于第五脊椎关节之上,直径大概两寸,仿佛胸腔里有着一个小小的太阳。
“可能是她带着的饰品?”主治大夫皱眉。
“不可能。”医生摇了摇头,“病人在被收治的时候,身上的饰品和手机之类的应该都被没收了,怎么可能会被带入Ct室并出现在扫描仪上?”
“可能护士当时没有注意到,遗漏了?”主治大夫看了看昏睡的少女。
“不对,小周后来给她换衣服的时候也没有说她身上还戴着那么一个东西。”医生摇头,“奇怪了,从片子上看,那个东西似乎还在发着肉服所不能见到的微光,很像某种具有放射性的物质。”
“你是说她当时带着一个‘核挂件’么?”主治大夫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得,又是个古怪的病人。这个女孩也罢了,和她一起的那个男的要非常小心,是极端具有攻击性的人格。”
“我正准备和您汇报呢,”医生一边道一边又抖出了另外一张扫描图,“您来看看这个男的的脑部Ct扫描——好不容易才把他弄昏迷了放到仪器里去的。他的大脑构成似乎有些异常,和普通人不一样。”主治大夫看了一眼,愕然道:“难不成是垂体发育异常?”
“不是。您看……脑部的纹路奇特吧?脑沟很深,简直和脑萎缩后期病人的症状一样。而且最奇怪的是,他的前额叶居然少了一块!”手指在扫描图上逐步点过去,主治大夫终于吃惊起来:“这怎么可能?被切除额叶的人还能活么?!”
“可他的额叶的确有缺损,而且,很明显是最近才被切除掉的。”医生皱眉,“他似乎刚进行过一场微创的开颅手术,切口应该在发际线附近。但因为现在面部毁损严重,已经看不出手术的痕迹了。”
主治大夫的手指勾勒过Ct片上那一片缺损的额叶,有些不敢相信地喃喃:“是谁切去了他的额叶?为了什么?难道说我们收治的是一个重度脑损伤的白痴病人?”
“也不是,他脑部各个区域反射显示均为正常,身体功能良好,说话也很有逻辑条理。除了刚来的时候似乎有中毒迹象之外,并无明显的脑损伤现象。”说到这里,医生顿了顿,显得有些犹豫,“只是……”
主治大夫有些不耐烦:“只是什么?”
医生苦笑了一声,道:“只是他一直号称自己是嘉达国际财团的少东家,住在城南的檀宫,不幸在昨夜遇到了……咳咳,一些难以解释的意外情况。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便忽然穿越到了这里,他希望我们能送他回去。”
“……”主治大夫失语了片刻,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个人如果不是脑子真的有病,就是真的穿越了吧?”
旁边的医生也尴尬地笑了:“是啊……我们检查了下,他似乎真的中了毒,说不定因此而变得有些神志不清了。中了毒,又毁了容,额叶还被切了一块,太诡异了……‘那边’为什么送来这样的人?你说,会不会是……”
“不要说了!”主治大夫语气忽然严厉起来,“连院长都不敢过问,你干吗要追究这些?在S城,还有他们做不到的事情么?没了青山精神病医院,多的是别的医院来接手!”
医生默然,许久才道:“是。”
“对了,说起霍氏……你们有人看了今天的头条新闻么?”有个护士八卦地插嘴,打开报纸,头条新闻上赫然印着一张巨大的照片,那是S城的航拍地图:在一处绿化优美、建筑密度极低的街区里,赫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深不见底的洞,宛如大地深处睁开了一只可怖的眼睛,看得人毛骨悚然。
下面的新闻稿是这样写的——
昨日凌晨5时许,我市城南发生了一起地面塌陷事故,一栋独立别墅塌陷,沉入地底,造成多名人员失踪,根据初步估计,受地陷影响的周边房屋已经从10余栋增至30栋,其中24栋房屋被鉴定为危房,124个居民转移,初步断定地陷为地下水流失所致,但具体原因尚待权威部门检测,护士嘀咕:“正牌的霍氏大少爷估计已经挂了吧?太可惜了,那么帅的帅哥。”
喂!他明明就是如假包换的正牌霍大少啊!难道少了一张脸你们就认不出来了?虽然他忽然从天而降掉到这个鬼地方是太意识流了一点,超出了常人的理解范围,不过,拜托各位多少认真地听一下我们的话吧……
夏微蓝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听着,几度努力想开口咆哮,却在药力的作用下不可抗拒地陷入了深度的昏迷。迷糊中,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刚出火车站的自己,在南方灼热的阳光下奔跑,手里拖着行李箱,奋力追赶着进站的公交车,朝气蓬勃。广场上人来人往,阳光灿烂明媚,头顶是浓荫绿意……太美好了,那个世界,要怎样才能回去呢?算了,睡吧……她终于放弃了挣扎,脑海里涌出自暴自弃的念头:这一觉睡下去,说不定醒来就能回到正常世界了,拜托上帝佛祖安拉什么的,让我穿越回原来的世界吧!
第二次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夏微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果然在一个崭新的地方,心里不甴得一阵狂喜。然而她定下神来仔细一看,却又立刻黯然,原来自己只不过是从医疗室换到了一间病房里。
身体的麻痹已经消失,只是还残留着一种药后的不适,一阵阵发虚。胸口隐约有灼热的痛感,她下意识地抬手摸去,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身上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
夏微蓝沉重地撑起了上半身,靠在床头上左顾右盼:这是一个双人病房,另外一张床上躲着—个包得如同木乃伊一样的人。那个人闭着眼睛,安静得听不到丝毫声音。
“喂……”她伸过手,轻轻拍了拍那个人的后背,想从这个病友那里打听一点关于这里的消息。然而刚一触及,那个人全身猛然一震,像被电击了一样地弹开,转头睁开了眼睛。对方一睁开眼睛,她就忍不住尖叫了一声:“是你?!”
——跟她一起被关在同一个病房里的,居然是霍铭洋!
“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夏微蓝直直地盯着邻床病友,吃惊地问。霍铭洋穿着NO.366的病号服,双手被束缚带绑在了两侧的床架上,整个脸上都包着厚厚的一层白绷带,只有一双雪亮的眼睛冷冷地深陷在里面。更奇怪的是,他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了,因为他的嘴被人用特殊的医用封口胶勒住了,似是防止他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在看到夏微蓝时他下意识地侧过了头,似乎不想被她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然而很快他又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她,眼神既愤怒又高傲。夏微蓝显然还没有注意到他那微妙的情绪变化,一迭声地问:“你……你到底怎么了?怎么是这副模样?”
霍铭洋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并没有理睬。
清晨,他们两个人凭空出现在了这个地方,双双被抓。在她接受注射的时候,醒来的他却袭击了一名医生,不顾一切地逃离。但身上有伤的他没有逃出多远就被保安部的人抓了回来,强行注射了镇定剂,得到了最严厉的禁锢。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这个丫头还在昏迷里做梦呢。
夏微蓝看着身边的这个人,只觉得思绪混乱:真是活见鬼,怎么莫名其妙地忽然到了这个地方来?该不是自己一直在做梦吧?自从来到S城后,她就遭遇了一系列奇怪的事情:租房租到了鬼屋,打工还遇上了无耻流氓,结果当天晚上就被身边的这个人掳掠了,到最后竟触发了一场奇怪的大战……一切都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这个世界坏掉了,还是她脑子坏掉了?
“都是你!”夏微蓝越想越愤怒,捶着床,带着哭音恨恨地对隔壁床上的霍铭洋说道,“本来可以和他们好好说清楚的,说不定就放我们出去了,干吗忽然抽风去袭击医生?现在怎么都说不清了!都是你!”
然而,霍铭洋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充满了敌视和愤怒。眼前这个丫头怎么会明白他此刻心里的巨大失落和幻灭呢——那是在离梦想天堂只有一步之遥却被人硬生生地拉回的幻灭。如果不是这个丫头捣乱,现在,自己应该已经穿过了那扇门,和母亲重逢了,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被困在这种地方?
那一刻,看到他的眼神,夏微蓝忽然明白了过来,忍不住失声道:“天啊,你不会是记恨我救了你吧?喂,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被吸入那个门后面了!而且,如果不是你这家伙绑架我,我现在怎么会到这个鬼地方来?我本来应该在店里打工赚钱,等着九月份入学的啊!”
然而,任凭她怒火万丈,滔滔不绝地说着,绷带后的那双眼睛还是蕴含着冷漠和愤怒。
“瞪着我干吗?算我手贱好了,就该让你一起被吸入到那个地方去!”夏微蓝嘀咕着,“真是不识好人心……要知道那个日本女孩为了你可是连命都没了!”
听她提到千惠,那一刻,他的眼睛暗淡了下来,里面那种咄咄逼人的锋芒终于收敛了。她听到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径自转过了身背对着她,沉默地睡去。
“喂!你倒是说啊,我们要怎样才能出去?”夏微蓝忍不住嘀咕,然而对方连头也不回,只是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地背对着她。她瞪了他片刻,直到听到隔壁床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才有些气馁地闭了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已经深了,房间里的光线很暗,一闭上眼睛似乎就沉入了无边的黑色里。她平躺了下去,拉过薄薄的毯子盖住了胸口:真希望这一切都是个量梦,一觉醒来就回到正常的生活了。
然而,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她迷迷糊糊闭上眼睛快要睡着的那一瞬,忽然隔壁床上的人轻轻喊了一句什么。她被惊醒了,侧耳细听,却又听到转头向着暗角里睡去的人吐出了两个字:“妈妈……”——那声音极其轻微,带着恐惧和无助,令她的心忽然间抽了一下,有细微的疼痛。然而,当她回过头时,那个声音又消失了,只余下急促的呼吸声。
他……他睡着了么?他在哭?为什么?
夏微蓝在黑暗里怔怔地看着那个孤独的背影,烦乱的心不由得静了一静:这个一出场就显得光芒万丈、飒到没边的家伙,此刻却面目破碎、孤独地躺在黑暗的疯人院里,像个无助的孩子。唉,说到底,他自己也不想落到这种地方来吧?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一念及此,心里莫名其妙地柔软起来,她轻轻叹了口气,在黑暗里默不作声地伸过左手,轻轻安慰似的拍了拍他搁在床边的手臂。
睡去的人忽然醒了,如同触电般地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霍铭洋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深陷的眼里有吃惊、愤怒和尴尬,随即将脸重新转向了另一边,埋藏在了暗影里,不说话,也不再动。看到他这样被踩了尾巴似的反应,夏微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脸居然热了一下,讪讪地将手收了回来。“你渴不渴?”她没话找话地说,“看你嘴唇都干裂了,要不要我喂你喝点水?”
他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似一尊石佛。
夏微蓝继续没话找话:“你说,外面的人会不会知道我们在这里?他们不会以为我们死了吧?你父亲是个大人物,你又是他唯一的儿子,一定能找到这里来的,对不对?”
是的,她是一个刚到S城没几天的外地人,家在千里之外,还没有入学,户口也没有迁过来,在外来人口超过百万的S城里,她微小如蝼蚁,即便失踪了,也不会有人在意。而他却不同,他有一个无所不能的父亲。如果要出去,就只能指望他了。
然而,霍铭洋还是没有理睬她。
这里的夜是不安静的,到处充满了号叫、哭喊和神经质的喃喃,有些瘆人。夏微蓝穿着一身精神病人的病号服,坐在床头,摸着空荡荡的胸口——那个随身不离的玉环在她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在空白的那一瞬间消失了。
这是父亲留给自己的遗物,对她来说意义重大,怎么能就这样丢了呢?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怎样才能告诉千里之外的母亲这里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情?
夏微蓝在中夜心思烦乱地坐起来,抱着膝盖坐在床头,茫然地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她毕竟还只是个18岁的孩子,从未经历过这么奇怪的事情。此刻她一个人在黑暗里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左思右想,忍不住掉下眼泪:早知道,从一开始就不该来S城的!
在她正哭着的时候,背对着她的霍铭洋却忽然转过了身,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冷冷的微光,清醒无比地看着她。夏微蓝被吓了一跳,不由得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嘟嚷道:“怎么?吵到你了么?”
他摇了摇头,只是看着她,却因为嘴巴被封住而无法说话。最初她以为他是在安慰哭泣的自己,然而很快就发现他的眼里露出了一种诧异,在拼命地往上看。见到她没有反应,他眼里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忽然双手用力一挣,整个床都动了一下。
“怎么了?”她有些不解,“束缚带很牢,你挣脱不了的!”
霍铭洋摇了摇头,还是拼命地挣扎,试图将手从里面抽出来。“唔……”当发现一时半会无法挣脱的时候,他焦急地抬头看去,盯着她头顶上方的某处。暗夜里传来了窸窸窣窣声音,似乎有老鼠在头顶天花板上爬过。夏微蓝怔了一下,抬头看过去,然而就在那个瞬间,她忽然觉得头皮一紧,居然被人从上面一把扯住了头发!
谁?是谁在那里?夏微蓝在恐惧里拼命地挣扎,然而那只抓住她头发的手却越来越紧,不肯放松分毫。她被迫从床上抬起身体,被拉得朝上滑去,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想要把自己的头发解开,然而却触摸到了一只枯瘦的手,冰冷。头顶窸窸窣窣的声音近在耳侧,黑暗里忽然又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鬼……是鬼么?!那一刻,她被吓住了,就保持着这样不上不下的姿势僵硬地悬在那里,恐惧而不知所措。她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吹着冷气,沙哑地喃喃:“美瞳……你终于回来了么?”
夏微蓝只觉得头皮一乍,全身发冷地打了一个哆嗦。美瞳,这个名字仿佛是一个魔咒,居然在此刻此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震惊赋予了她勇气,夏微蓝忍着疼痛,努力地抬起头来,透过散乱的长发看到了黑暗里浮现的那张苍白的脸——那几乎是一张魔鬼一样扭曲的脸,就在头顶不足两尺的地方看着自己,表情狂喜,面容扭曲。
原来床头的这面分隔两个病房的墙,上面还有一捧隐蔽的高窗,在离地大约两米高的地方,似乎是为了通风留的。黑暗里,一个女人穿着破旧的病号服正趴在高窗的铁栅栏旁,从隔壁的房间里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
她俯视着夏微蓝苍白而不知所措的脸,嘴角咧开了,浮出一丝笑,喃喃道:“美瞳,你这个死孩子可终于回家了!我等了你半夜,为什么不进来呢?别急,妈妈给你开门……立刻给你开门!”
夏微蓝吓得几乎已经忘了挣扎。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刚住过一天的那间房子的一些传闻。这……这个人,难道就是麦美瞳的母亲?那个传说中疯了后被送入医院强制治疗的女人?怎么可能,她居然正好在自己的隔壁?!
头顶传来了细细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分外刺耳。那是金属在急速地刮擦着墙壁,仿佛有人在焦急地用钥匙开门却又找不到钥匙孔。
“不……不,为什么开不了呢?为什么?”隔着薄薄的墙壁,她听到那个女人在喃喃低语,狂躁而绝望,“美瞳,别急!妈妈有钥匙,马上开门让你进来!你看,妈妈这里有钥匙!真的!”
疯女人将另一只手从窗口伸过来,晃荡着掌心的东西,急切地安慰她。那是一个钥匙环,然而上面根本没有钥匙,只有一只孤零零的水晶维尼小熊的吊坠无声地左右晃动。小熊在黑暗里咧着嘴,仿佛在嘲笑着什么。
“啊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那一刻,夏微蓝再也忍不住了,尖叫出声音来,用双手扯着自己的头发死命地往下拉,想要从这个疯女人的手里挣脱。然而对方的手劲居然大得出奇,怎么也不肯放松,只听“啦啦”一声,她的头发被血淋淋地扯下了一绺。
“放开她!”就在这一刻,一个黑影冲过来,狠狠地一拳击出。只听那个疯女人痛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那只抓着她头发的手,仿佛一只水母一样缩回了铁格栅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