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楼下传来的哀号,钱从皋和霍铭洋对望了一眼,叹了口气,疾步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向下看去。
“喂,你怎么了?”教授大声喊。沉重的呼吸声响起在不远处,转头看去,断裂的楼梯上赫然趴着一个人,满脸是血,模样可怖。钱从皋吓了一跳——短短片刻不见,那个留在庭院里的圣心居士居然身受重伤,正吃力地朝着楼上爬过来,一边呼救一边流血。
“小唐……是小唐!那个魔鬼!上帝啊,请惩罚他吧!”圣心居士恍惚地喃喃,手指在胸口摸索着,然而念珠上那个十字架已经不见了,“他……他抢了我的圣物!他还打我!”
钱从皋觉得奇怪:“无端端的,他为什么要打你?难道和你有仇?你骗了他的钱,害得他家人自杀?”
“应该……应该不会吧?”圣心居士摇了摇头,却有点心虚,“我不认识他……”
“你说过你那个十字架大有来历,对吧?是用基督殉教时被钉的那个十字架的木料做成的,以前是那不勒斯圣心教堂的圣物?”钱从皋继续问,并用科学家严谨的逻辑推理着,“难道他是为了那个东西来的?”
圣心居士尴尬地笑了笑:“哪里啊,这是我找人用一块老木料刻的,然后在水里浸了几个月……如果那人是为了抢这个,可就吃大亏了。”
“……”钱从皋一时有些无语,“你这辈子说过一句真话没?”
“那当然是有的!我是上帝的子民啊,是传播福音的人!”圣心居士吃力地在胸口划着十字,鼻血却如水龙头里的水一样流了下来。
夏微蓝看到房间里又来了一个满脸是血的人,不由得吃了一惊,忍不住想要上去帮他包扎伤口。她顺手将床头残留的一些纱布绷带拿起,抖了抖上面的灰尘,来到了那个不停流鼻血的神棍面前,蹲下去,殷切地说:“来,止一下血!”
“谢谢谢谢……好心的姑娘,上帝保佑你。”圣心居士捂着鼻子道谢不迭,“姑娘你一定是个美丽的天使……”
然而,话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看着夏微蓝,眼里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天啊!”染血的纱布从他手里落下,圣心居士直勾勾地盯着夏微蓝,眼神露出了狂喜和不可思议,嘴唇剧烈地颤抖,吐出了尖厉的几个字,“我的……我的上帝!”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来如此!”忽然间,他举起手对着天空大喊了一声,然后整个身体匍匐了下去,额头碰着地面,开始狂热地亲吻夏微蓝的脚尖!
“上帝保佑……末日到来之前,她终于降临了!”激动之下,他鼻子上刚塞住的棉花掉了,血再度汹涌而出,染红了他的半张脸,也把夏微蓝赤裸的脚背染得殷红。
“你要做什么?”霍铭洋挡在夏微蓝身前,一把捏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回推。圣心居士挣扎不脱,只抬起手指着某一处大喊:“你看……这就是证据!时间停止了……这一刻,神已经降临人世!”
所有人下意识地一起回头看过去,看到的是那个半掉落的挂钟。钟已经停了,玻璃的表面也已进裂,形成了冰裂纹,仿佛有一种力量从里到外忽然爆发,将一切都凝定在了这一刻——2012年8月3日上午7点03分。
“看到了么?看到了么?这就是……”圣心居士大喊,脸因激动而扭曲。然而话音未落,他却两眼翻白,“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一丝声音。
“他……他怎么了?”夏微蓝被他吓了一跳。霍铭洋俯下身看了下,耸耸肩:“没事,只是昏过去了而已,估计是鼻血流得太多了。”钱从皋将昏迷的人拖到一边,发现对方的后颈上有一块淤青,似乎是刚出现的,心里一跳,看了一眼霍铭洋。而那个年轻人却用冷酷而无所谓的目光回视着他,让教授打了个寒战,不敢多问什么。
“时钟定格在7点03分,那一瞬一定有某种力量在此地爆发。”教授走到那个挂钟前,端详了片刻,下了论断,“那种力量极其强大,甚至连天坑都被瞬间停住了,而且让此地出现了奇怪的‘孤岛’现象——无论是磁场还是空间场,根本都无法和外界连通。”
“孤岛现象?”霍铭洋愕然。
钱从皋苦笑,摊开了手:“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这幢楼里所有的钟都在那一瞬间停摆了,连手表也一样。其实时间应该已经过去很久了……”他想起了什么,指了指一个坍塌的房间,“对了,你们饿不饿?那里是医院厨房的食库,我今天早上四处找出口的时候进去过,里面的东西大半还完好。”几个饥肠辘辘的人走下楼,来到教授说的那个地方。地上果然散落着许多食物,可惜大都是整箱的米和油,还有没来得及煮熟的蔬菜和肉类,就这样被压在房梁下,沾满了灰尘。
“这些都是生的,怎么吃啊?”夏微蓝正发愁,忽然看到了露出一个角的东西,立刻跳了起来,欢呼道,“看,这里有一个冰箱!”
然而,她刚用力将那个箱子拉出来,却发出了一声尖叫——死人!冰箱靠墙而立,而冰箱旁边却压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整个胸腔已经被砸落的天花板压扁了,脑袋还完整,垂落在冰箱的把手上,看上去诡异而恐怖。夏微蓝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尖叫着后退,眼前忽然一黑。
“不要看!”霍铭洋从后面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拉着她退开,然后对钱从皋道,“她怕死人,你过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可以吃的……”
钱从皋倒是胆子大,几步走过去,从废墟里拽出了冰箱,将那具尸体推到一边,拉开了门。
“哦,发了!”他吹了一声口哨,“这是放糕点的冰箱,还有很多饮料!”
“先拿一部分出来吧,别的都留在原地,赶紧关上冰箱的门。”霍铭洋提醒道,“现在天气热,拿出来的话隔天就坏掉了。我们估计会困在这里蛮久,食物不能随便浪费。”
“真是乌鸦嘴,说不定明天就有人来救我们出去了呢。”钱从皋嘀咕着,但还是依言从里面拿出了够三个人吃的分量,迅速地关上了冰箱的门,不让冷气流失。然而霍铭洋又止住了他:“多拿点,楼上还有两个。”
“哦,”钱从皋笑了笑,“差点忘了。我给他们送上去。”他拿好了食物,递给霍铭洋两份,然后对他眨了眨眼睛,“你们慢慢吃。”他转身上了楼梯。无论如何,自己再待下去就有给这一对小情侣当电灯泡的嫌疑了。
霍铭洋拉着她往回走,一直到了中庭的树下才松开了手。
这个中庭位于A楼和B楼之间,分隔着前后两幢住院楼,有三十多米的宽度,虽然回廊有坍塌,但中间的绿地还是基本保持了原样:棕榈树、芭蕉和凤凰树高低错落,树下繁花盛开,水池荡漾,一群群的鸽子围绕着水池飞舞。
他拉着她的手,找了一块平坦而柔软的草地坐下。夏微蓝任凭他摆布,怔怔地坐在他身边,脸色苍白,显然猝然目击血肉模糊的尸体对她的冲击太大了。她无意识地侧过头,求助似的将脸贴着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霍铭洋心里微微一震,想了想,还是没有避开,将食物递过来:“来,吃点东西,你我侥幸活下来,无论如何都要撑到救援人员到来才对。”
“会有人来救我们么?”夏微蓝有些犹豫地道。手里的那个iphone4,依旧是一格信号也没有,她低头看了一眼,便丧气地将它放在了一边的草地上。
“会的。”霍铭洋和她并肩坐在树下,抬头看着已经渐渐变成暗色的天空,意味深长,“而且,我保证现在外面已经有很多人在找我们了……”
就在这一刻,他的语音忽然停顿了。头顶的天空已经开始暗了,星星一颗颗地探出夜幕,天空依旧有鸽子在盘旋,徒劳地挣扎着,试图撞破笼罩在废墟上的虚无结界。然而就在鸽子飞过的时候,天空里陡然掠过了一道淡淡的黑色影子,仿佛是暗夜里陡然张开了一只眼睛,流转过一道莫测的眸光,转瞬消失。
突然间,脑海里传来一个模糊的声音。
“听到我的声音了么?我在寻找你。”那个美丽缥缈的声音低低地呼唤着,宛如母亲的召唤,又如情人的低语,“我的孩子,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在寻找你,就如你曾经寻找我一样。
“告诉我,你在哪里……”
是她!霍铭洋惊惧地低下头,看到了放在一边的那部手机——屏幕微微亮了,显示着一个没有号码的来电正在呼入。那个声音,曾经出现在他的梦里千万次。是她!怎么会是她?!他的手指颤抖地按向那个键,几乎就要开口迫不及待地回应了。是的,那么多年来,他是如此努力她想要靠近她,靠近那个世界,然而她却一直将他拒之于门外。此刻,她却隔着这个结界在召唤着他:但是她也说过,他有他的使命,不能……
“怎么了?”夏微蓝看着他拿着那部iphone4发呆,探头看了一下,手机屏幕黑黑的,毫无动静,她不由得诧异,“还是没有信号啊,你在看什么?”
她的声音清灵明朗,仿佛一阵风吹来,吹散了笼罩在他身上的阴霾。霍铭洋努力地摇着头,似乎想把那个声音甩开,并下意识地把手放在了夏微蓝的肩膀上。少女的身体是温软的,充满了青春懵懂的气息,清澈而纯洁。她略带惊讶和害羞地看着他,肩膀微微发抖。
“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他低下头凝视着她,轻声问。夏微蓝愕然,不知道怎么回答,霍铭洋的眼神里充满了纠结和痛苦,从胸臆里长长地吐出了一声叹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夏微蓝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那只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似乎有着灼热的温度,令她的脸情不自禁地红了。少女坐在树下,低着头,忽然忍不住问:“对了,你……你为什么在那时候说一定会保护我?”
霍铭洋沉默了一下,只道:“我不知道……那—刻,脑海里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声音,要我不惜一切地保护你。”
母亲的声音,他的回答令少女愣了一下。“可是,你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了,”仿佛在心底藏了许久终于无法压抑了,她脸颊红了红,鼓足勇气细声地问了一个很丢脸的问题,“那……我可不可以认为,你……你是有点喜欢我的?”
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然而他却沉默了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并没有回答。直到她快要失去耐心时,他才道:“你在那个时候也没有扔下我自己跑掉,不是么?”
这个回答令夏微蓝眼里那一点小小的光亮蓦地暗淡了。“哦,”她细细地应了一声,“原来……你是为了报恩啊。”她无声地将身体坐直,离开了他的肩膀,低下头抱着自己的膝盖,咬紧了嘴角不再说话。气氛一下子变得凝滞而别扭,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打破。
“吃点东西填肚子吧。”许久,霍铭洋叹了口气,将食物塞到了她的手里。然而夏微蓝一接触到他的肌肤就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东西掉到了地上。霍铭洋并没有生气,重新捡了起来,吹掉了上面沾上的草叶,送到了她的手里。
她忽然间跺脚:“饿死算了,你干吗管我?”
刚一抬头,眼泪就再也无法掩饰地从眸子里滑落,流过了整个面颊。少女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但又知道丢脸,于是她便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俯身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了进去。
他无措地在树阴下看着她,试图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还清楚地记得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隔着落地玻璃他看到窗外她好奇的眼神,那么干净,那么明澈,几乎不像是属于这个充满了欲望的世界的。在金图门烧烤店,他第二次看到这个大展拳脚的女孩,利落飒爽,爱恨分明,转头又如考拉似的抱着门框不肯松手,生怕被警察带走并大哭——那时候的他,也是真心想要帮她解围的吧?
可是,为什么后来一切都变了呢?是自从知道她是“白之月”势在必得的人开始么?或者说,是因为脑海里的母亲的声音?是的,他是可以为了保护她而不惜一切,但是,那算是爱么?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一切从何而起啊!
“好了,不要哭了……”许久,他才想出了这么一句蹩脚的安慰,“有什么事等出去再说好不好?”
夏微蓝却哭得更厉害了,拼命地摇头。
“那你想让我怎样呢?”霍铭洋将手机收入兜里,忽然也烦躁起来,“不要哭了!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别找麻烦好不好?”
“我……想要怎样?”夏微蓝怔怔地看着他,脸色渐渐苍白。然而说到一半,霍铭洋忽然抬头看了一眼,脸色蓦然大变。头顶那群鸽子惊慌地四散,仿佛躲避着高空里的什么凶狠猛禽。他抬头看去,天幕里忽然掠过了一道雪亮的闪电!暴雨在瞬间倾泻而下,却在庭院的上空遇到了无形的罩子,没有一滴落下来。鸽子在闪电下惊飞,明灭的刺眼光芒中,他忽然发现夜幕里有一群巨大的黑影游弋而过,盘旋着,不时地发出尖厉的呼啸。仔细看去,所有的电光其实都是从它们身上射出的,并倾泻向S城的每一个角落。那是……暗之军团?它们倾尽全力,想要找出他们的所在!
“小心!”夏微蓝仿佛看到了什么,忽然失声惊呼,把他推到了一边。就在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咔嚓”一声,眼前一片雪亮!
“怎么了?怎么了?刚才是不是余震?哎呀!”三楼的钱从皋听到了下面的惊呼,连忙探出头来,俯视着中庭里的两个年轻人,失声惊呼,连忙冲了下来,“太糟糕了!怎么弄成这样了?被雷劈了么?你怎么那么倒霉啊!”
“夏微蓝?”霍铭洋爬起来,看着身边的女孩。
他们方才坐过的地方面目全非。背后那一棵树被居中劈开,已经化为焦炭!夏微蓝在闪电从天而落的最后一瞬如有神助似的及时推开了他,自己却没有来得及避开,整个身体蜷曲起来,躺在那棵树下,似乎已经死去,一动不动。
“天啊……”钱从皋被吓到了,“她、她死了么?”
“不……她不会死的,她怎么会死呢?”霍铭洋喃喃着,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垂落的长发,语气变得非常奇怪,“她不过是再次睡着了而已……当她醒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将毁灭了吧?”
“让我们一起陪着她到末日吧!”
乌云从海上而来,笼罩在这座沿海最繁华的城市的上空,天气变得阴郁,零星地落下了小雨,仿佛上天也在为这场诡异的浩劫落泪。
“霍先生,无法继续搜索那个天坑了。”林管家走入书房,对独坐的老人低声道,“现场已经被封锁了,在专家排除附近还存在地质危害以前,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天坑。今天下午我们的人和设备就被迫撤出了。”
“市里有我们的人,怎么这点事情还做不到?”短短数天,霍天麟已经明显憔悴了许多,脾气也躁动不安,“我们必须抢在他们之前搜索天坑!”
林管家小心翼翼地回答:“据说组成了专家团,封锁了这一区域,不许别的组织进入。”
“专家团?”霍天麟忽然警惕起来,“哪些专家?”
林管家迟疑了下才道,“只听说这次的专家是坐包机从以色列赶来的,首领是个希腊人,叫乌利尔——大概也只是一个假名吧。”
“乌利尔?”霍天麟喃喃着,忽地失声,“神之焰!”
“神之焰?”林管家愕然。
“乌利尔是上帝座下四大天使长之一的名字。”霍天麟凝望着窗外的夜色。
四大天使长的第一位,大地之天使米迦勒,也称为不眠天使,是领导天使军团的战斗天使;第二位,太阳之天使拉斐尔,代表着“治愈”,守护着耶路撒冷圣殿;第三位,生命之天使加百列,代表着“梦”,是四天使长中唯一的一位女性;而第四位,就是火焰之天使,乌利尔,惩戒天使。每次他出动,必然是为了维护上帝的意志和子民的安全,所到之处必有鲜血。
这次他们居然派出了乌利尔,甚至不再掩饰身份了么?霍天麟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长长叹了口气。窗外的风起了一丝变化,隐约带着不祥的气味。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用力握着轮椅的扶手,忽然对林管家道:“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当整个二层楼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轮椅上的老人眼神渐渐凌厉——他的手猛然握紧,又张开,一团明亮到妖异的蓝色火焰从中升腾而起,照亮了他的眼眸。后颈有一个纹章缓缓浮凸,一种力量从这具衰朽的身体里慢慢展开,令他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
他在唤醒身体里那个“白之月”的烙印的力量。身体变得虚无,感官却变得非常灵敏,他甚至可以听到风在空中转折交错的声音,以及大地深处泥土一点点塌陷的声音。此刻在他看来,那沉甸甸压在S城上空的并不是什么乌云,而是无数翻飞的黑影,仿佛一群夜游的蝙蝠,时而聚拢,时而散开,发出了只有同类才能听到的诡异低语。
“看……就是这里了!多么宏大的景象啊!”
“哦,我看到了!这个天坑就是‘门’开启的痕迹么?太壮观了,简直像末日提前来临了!”
“闭嘴吧!现在离那一刻还有四个月呢,还有很多棘手的事需要处理。不好好地干,到时候祭司大人还是会让你一起灰飞烟灭的!”
“果然是他们!”霍天膀喃喃着,居然从轮椅上一下子站了起来。
这一刻,这个残疾多年的老人竟不需要任何扶持,健步如飞地走向了敞开的窗口,凝望着夜空。他将手按在后颈上,“哧啦”一声,居然硬生生地从烙印的地方将皮肤撕裂开了!刹那间,仿佛一层外壳被脱下,黑色的骨翅从他的肋下伸出,狰狞可怖。只听倏然一声响,一道黑色的影子穿过窗户,飞向了夜空——轮椅空空如也。
夜幕里悄无声息地划过一道影子,迅速地飞向了沉沉压着天际的乌云,并入了漫天的暗影里。当那道影子到来时,漫天的风仿佛微微停滞了一下,乌云瞬间围合。
“哦,是你呀?”那些黑影在半空聚集,围绕着他,发出了杂乱的嬉笑,“霍,好久不见了……你是来欢迎我们的么?”
“告诉我,你们为何来这里?”霍天麟的眼眸里射出了雪亮的光,厉声道,“否则,我就以擅自闯入我领地的名义,和你们全面开战!”所有乌云里的邪灵一起发出了嘶喊,如被触怒的蛇群,齐齐地盯着他。
“算了,告诉他吧!”一个类似首领的人物开口,调解道,“既然祭司大人没有褫夺他的资格,那么迄今霍先生还是我们的同伴——放心,我们寻找的不是你儿子,而是一个18岁的女孩子。”
“18岁的女孩子?”
夜空里忽然短暂地浮现出了一个少女的脸,影像稍纵即逝,宛如梦幻。首领的声音响起来:“夏微蓝,1994年4月23日出生,今年18岁,刚从B城来到这里。她曾经在你属下经营的金图门烧烤店短暂打工,和你儿子在同一天晚上出现在同一地点,然后同时失踪。”那个黑影笑了起来,带着一丝讽刺:“祭司大人说过,必须在三个月内找到她并将她带到‘白之月’。谁找到了她,谁就可以对未来新的世界提出一个要求。”
“任何?”霍天麟喃喃着。
“对,任何,哪怕是你要君临天下!”尖厉的笑声响起,夜空里的人影忽然四分五裂,化作了无数黑色的影子,扑簌簌地飞向了城市的各处。对地球而言,2012年8月初的盛夏是躁动不安的:世界各地屡发动物大批无故死亡的现象,日本东京湾大地震,中国南方S城出现史无前例的地陷……各种消息在报纸、电视、互联网上传得沸沸扬扬,惶惶中有无数宗教团体跳出来趁机蛊惑人心。然而在这个远离S城一千多公里的地方,一切喧嚣都被过滤了,这里还是一片小城市的安宁和慢悠悠,仿佛与世隔绝,不知风暴将至。一辆凯迪拉克珍珠白房车无声地驶过B城的街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怎么还没找到?都快天黑了!”车上载了六个人,每个人都静默不语,只有一个女人焦躁不安的声音响起,“甘比,你到底会不会开车?”下午都在这个小地方打圈,几乎每条路都被你跑了一遍。看在上帝的分上,给我快点!说话的是个美丽的金发女郎,气势逼人。司机不敢反驳,只是低声道:“我……我是按照GPS的路径开的啊!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找不到那条该死的惠民路,见鬼!”风驰电掣中,一个路牌一掠而过。
“停!”女子的声音响起。车子急速地刹车,停住。那个金发女子摇下了车窗:“倒退回去一百米。”
凯迪拉克缓缓后退,一百米后,一个油漆剥落的路牌出现在视野里,上面停着一只黑色的鸟儿。路牌是墨绿色的,伫立在路边垂落的枫杨树的枝条中,并不显眼,而在刚才如此快的速度里,那个女人居然一眼就准确地窥到了它。
那个女子探出头看了看,她虽然初通中文,却不大认得上面用隶书写的字,转头问旁边一个白胖的中国男子:“南派,上面写的是什么?”
“惠民路。”那个人探头看了一眼,用英语回答。
“哦……果然!”加百列喃喃着,拿着手里的资料和路牌上的字对比了一下,点了点头,“你们中国人真奇怪,同样一个字还要有各种写法——甘比,拐弯,惠民路12号,翠微小区。”
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当车开出去一百米后,树荫下一只黑色的鸟扑簌簌地飞起了,跟着车子离开。那个路牌悄然消失,宛如从不存在。
“真是奇怪,”甘比再次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那个渐渐远去的路牌,有些不甘心地喃喃,“刚才也开过这里,为什么我就没看到这个路牌?”
“你太笨了,没办法。”加百列打了他一个爆栗子,嘴里吐出了一股浓烈的酒气。
“天,老大,你又喝酒了?”甘比吓了一跳。
“哪有!”加百列嘀咕着剥了一颗巧克力,扔到了嘴里嚼着,“只是酒心巧克力,这次是出大任务,我可不想被神父骂。”
说话之间,车子沿着惠民路往前开了一百多米,果然出现了一片住宅,大都是两三层的小楼,清水砖,黑色的瓦,是典型的江南水乡风格。只是这些小楼年代仿佛有些久了,墙面斑驳,爬满了藤蔓,很多窗户看上去都摇摇欲坠。
“这里就是米迦勒大人的故乡?”车上有个人愕然地问——在社团的传说里,那个战死在“白之月”的大天使长身上笼罩着一种光辉,令所有人敬仰。然而,他的故乡看起来却如此普通,令人想起在没有成为上帝的子民以前,童年及少年时期的他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难道你以为他是在伊甸园里诞生的么?”加百利扔了一块巧克力到嘴里,眼看即将进入小区,转头对车上那个唯一的中国人道,“南派,等下用你的身份证登记迁入——对了,你到底叫什么?”
“南派。”那个人挠了挠头,比划了下,“江南的南,苹果派的派。”
然而当他摸出身份证时,上面却赫然写着“陆琪”两个字。面对同伴们询问的眼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又挠了挠头:“你们做完了事就该回总部了,我还得留在中国混呢,不得不小心点儿……嘿嘿,100块钱做的假证。就是砍价太狠了,所以给了个女人名字的证。”
甘比驾车缓缓靠近,一车人屏息等待着,隐约透着紧张的意味。当车开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他们却意外地发现岗亭空空如也,门卫不知去了何处。
“感谢上帝!这下不用出动这个假证贩子了。”加百列在副驾驶座上嘀咕着,用牙齿扯下了右手上的手套。她的右手比左手白很多,显然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虎口上有一个朱红色的文身,仿佛一个抽象画派的飞鸟。她轻轻对着那个文身吹了一口气,抬起手遥遥一点,小区门口横放的保险杠无声地自动抬起了。
“进去吧,青河苑16幢。”加百列看着资料,头也不抬地道,“应该是小区最东边端头的那一套。”
“不对头。”忽然间,旁边有人说了一句。那是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在暮色渐起的时候,他也没有摘下眼镜,在车上一直保持着沉默,此刻忽然开口:“停一下!”
凯迪拉克戛然而止,甘比回头看着他。
“怎么了?”加百列也停止咀嚼巧克力了。
“没有一个人,”那个带着墨镜的男子低声道,他摘下了眼镜,没有瞳仁的眼球惨白一片,周围有淡淡的蓝色血管凸起,蔓延向颅脑,显得非常诡异,“整个小区没有一个人——我已经把‘界’扩展到最大了,还是找不到一个人。”
一车的人侧耳聆听,果然,除了风的声音,这个小区寂静异常。没有人声,没有狗吠,甚至连空调外机这种生活常备品的声音都没有,仿佛一个被停止了时间的死域。
“是啊,”甘比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僵硬,下意识地咬着下嘴唇,“这一路开进来,路上没有见到一个人,连条猫狗都没有。难道这里的人全部都……”然而,仿佛是为了反驳他这句话,寂静的暮色里忽然传出了钢琴声。琴声悠扬,从绿荫里飘来,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选段。”另一个成员喃喃着。
“是有声音,但奇怪的是这幢房子里还是感觉不到丝毫生气。”墨镜男低声一字一句地道,“那架钢琴像是自己在弹奏一样。”
“我们来晚了么?”有个人终于开口,“他们比我们更早一步到了这里!”
“但至少他们还没来得及从这里离开。”加百列冷冷地接了一句,指了指那一幢暮色里的小楼,“神父说过,必须要找到这个叫欧阳芷青的中国女人!”钢琴声还在继续,她顿了顿,道,“据说那个女人是个钢琴教师。”在那样的琴声里,每个人的眼神都亮了,仿佛抽出了鞘的刀。手指无声地转动着,将一枚一枚戒指转到正面,每一颗宝石都在暗淡的暮色里闪着光,那是力量在急剧聚集、时刻准备战斗的象征。
“我去看看。”加百列说了一句,便拉开了车门,“你们先探探周围的情况。”
那辆凯迪拉克没有熄火,保持着引擎启动的状态,除了司机甘比之外,车上所有人都训练有素地散开了,各自下来,两人一组分成了三个小队。
“我……我还是待在车上算了。”那个叫南派的中国男子看了看寂静如死的周围,喃喃着,“太吓人了……这里怎么变成了鬼村,一个人都没有了?”
“应该是进入了他们的‘界’吧,怪不得我前几遍开的时候从没见过那个路牌,你没有这方面的资历,不过是来当地陪的,还是在这里待着比较安全。”甘比一边说着一边从座位下抽出了一把雪亮的枪,单手搁在了方向盘上——那居然是一把狙击枪,“来,我们换一下位置,”他对一边的南派道,“你来开车,保持引擎不熄就行。”
“你这是干吗?”对方吃惊。
“你以为我只会开车么?”菲律宾人冷笑起来,将一颗颗子弹装入膛里。那些子弹形状怪异,每一颗都是银质的,外壳上绘满了奇特的符咒,“我是个猎人,懂么?猎人!”他说着,将眼睛凑近了瞄准镜,镜头里闪现出那幢小楼二层的窗户,翻飞的帘幕后房间黑沉沉的,没有一个人。凄凉美妙的钢琴声还在继续传出。
加百列空着手,独自走进了一条幽静的小路,走向昔年米迦勒生活过的地方——这是一片老式住宅区,三层的小楼,每一家都是独门独户,用原木的栅栏围着一小块绿地,倒是大城市里少见的奢侈。
她一直走,直到小路的尽头——青河苑16幢。那是一幢外面爬满了藤蔓的小楼,在夏日浓荫的掩映下显得分外古老和冷清。她停下来,站在围墙外看了看那幢楼,眉头微微蹙起——陈旧却整洁的房间,落地的白色纱帘,爬满窗户的蔷薇花,窗下有一架钢琴。一切都似乎是在照片上看到的模样。
是10年前,还是13年前?
那时候米迦勒还活着,她还拥有另外一个名字:薇薇安。出身于希腊克里特岛上一个虔诚的牧师家庭,然而天性叛逆的她却在接触《死海古卷》后开始质疑梵蒂冈的教义,觉得《圣经》的记载并非真正的真实。聪慧大胆的她开始了普通人不会去进行的种种探求,直到一步步靠近核心。
终于有一天,在潜入圣殿时她的天赋异能被龚格尔神父发现了,让她加入了克兰社团,指派她去跟随大天使长米迦勒大人进行训练。
然而她足足学了一年,却连最基本的“天使之翼”都无法完成,导致社团所有人都对神父的眼光产生了怀疑。这个少女,真的如神父所说是个天才么?而唯独那个来自东方的黑发男子是如此的温柔和耐心,对始终无法完成全部课程的少女从不呵斥。为了他,她拼尽了全力去训练,日夜都不休息,甚至开始学习艰深的中文,虽然她的发音经常令他忍俊不禁。这样的日子,是她少女时代记忆里最美丽的片段。直到某一日的午后,她偷偷地在他的皮夹里看到了一张珍藏的照片。那上面是一幢爬满了青青藤蔓的小楼,白色的窗帘后,一个东方女子倚靠在钢琴旁,黑发如瀑,凝视着窗外的一朵绽开的蔷薇,怀里抱着一个初生的女婴,美丽如圣母玛利亚,“青和蓝,Forever Love。”她记得米迦勒在照片的背后这么写道。那一刻,她无声地哭泣起来,灼热的泪水大颗地掉落——是的,他一直不知道,如此聪明的她为什么总是通不过测试,一次一次地被打回来重修,甚至连最基本的展开双翼飞翔都做不到,而那不过只是因为她不愿意离开他的身边。在他回来之前,她慌乱地将照片重新塞回了皮夹,原样放好,然而被泪水模糊的字迹却再也无法复原。她惴惴不安,不知道他是否有发现,也从未敢开口问。幸好他似乎没有发现照片被人动过的事情,还是如同平日一样地教导她,态度越发温和。然而,在那以后,她却真真正正地再也不能飞翔了。仿佛有极重的石头压在了她的心上,17岁的少女无法集中精神,无法释放自己,试飞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从高处摔下来。她遍体鳞伤,却倔强地忍住不哭。“好了,不要再试了。”他心疼地抱起她,安慰道,“跳过飞翔课吧,我们接着学剑术课和灵能课。放心,就算不能飞,你一样会是最优秀的战士!”那一刻,她终于抱着他的脖子,放声痛哭。他以为她疼痛难忍,焦急地抱着她冲向了医疗室。他的关切和温柔反而让她心如刀割——在他眼里,对她的爱是如父如兄的吧?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哭泣,哪怕她把心挖出来双手递给他,他也不会收下吧?
“没有骨折呀!”当米迦勒离开后,在社团的医疗室里,和她同龄的拉斐尔愕然地问,“你一直捂着肋骨做什么?装疼么?现在你的教官走了,不用装了。”
“闭嘴!”她仿佛被人窥破了心事,恶狠狠地叱骂。
拉斐尔看了她一眼,忽然明白了什么,笑了起来:“哦哦,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不会告诉米迦勒的!”少年笑嘻嘻的,然而眼神深处却难掩地掠过一丝失望,“不过,米迦勒他好像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可要做好准备哦。”
“准备?”她茫然地问。
“真正受伤的准备呀!”拉斐尔笑了起来,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耸了耸肩,“到时候来这儿吧,英俊的我可以为你包扎伤口哦!”
“滚!”她愤愤地道,为心事被人窥破而面红耳赤。
但这一段忐忑不安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很快,在随之而来的那一场大战里,身为大天使长的米迦勒带领社团的精英远赴洪都拉斯,穿越蓝洞去往异世界的神庙——那是一场社团成立以来前所未有的战争,危险无比。
在离开之前,他拥抱了这个一直不能出师的笨拙少女,像父兄一样亲吻她的额头,低声祝福:“薇薇安,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你终究会展翅飞向天空,成为最强的战士。不要放弃,将来你会像我一样地战斗。”
不要放弃?17岁的她在这个东方男子的怀里微微颤抖,咬着牙,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她为什么要飞向天空呢?即便那里有上帝,即使那里是永生的乐园……可她只想现在这一刻永远停顿,自己永远在他的怀抱里,哪怕永生做一个平庸的凡人!
然而,这是一个再也无法实现的奢望。
二十多天后,他消失在了蓝洞的尽头。失魂落魄的拉斐尔从洪都拉斯带回了一枚断裂的指环给她,作为永恒的纪念。而那枚指环内圈也刻着同样的字样:青和蓝,Forever Love。
那些字,如烙印一样,时时刻刻灼烧着她的灵魂。
那之后,她再也无法飞翔,但是其他的各项技能却突飞猛进,令整个社团刮目相看。很快,能力卓越、进步迅速的她在22岁那年晋升为四大天使长,获得了“加百列”的称号,从此那个叫薇薇安的青涩少女渐渐无人知晓。然而十多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思念到,每一夜不醉不眠。
加百列茫茫然地走在这个空无一人的社区,仿佛走在自己的回忆里,每一步都触发着她对昔年的种种回忆,锥心刺骨——钢琴声近在耳畔了。
“每一幢房子都是空的,没有一个人,无论活人还是死人。”耳麦里传来的墨镜男的声音把她惊醒,“这个地方很古怪,为了安全起见,我请求暂时撤退。”
“为什么?既然已经来了,我们不能轻易撤退。”她已经推开了小花园的门,走到了门廊下——花园不大,但种满了各色花木,错落有致,显然主人是一个很细致而又有耐心的人。她沿着小径走,慢慢开始警惕。
“天快黑了,这对我们很不利。”墨镜男的声音有些沉重,“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别太紧张,我们这次带来了‘Blue hope’,世界十大名钻之一,有足够的能量来源。”她已经走到了门廊下,眼神渐渐坚定,“而且,如果这个地方是死域,我们既然已经进来了,少不得要硬碰硬地来一场……”说到这里,她抬起右手,敲响了门。
“我进去了,你们在周围布置好结界,然后来和我会合。”她最后对耳麦那一边的同伴道。她伸手,门虚掩着,而楼上的琴声依旧如行云流水般传来,不曾有片刻的停歇。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走了进去,用生涩的中文开口:“欧阳芷青女士在家么?”
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到处都空荡荡的。
一份报纸入在桌上、是8月7日当天的,翻到了一半,报纸上压着一部手机,还有三格的电。一杯喝了大半的咖啡被放在一边,银勺斜斜地搁在上面。她摸了摸,咖啡杯居然还是温热的。一切都很正常,就像是主人刚出去了片刻而已。
她小心地将所有东西都留在原地,转头四顾。
天色已经暗淡了,灯却没有开。餐厅的墙壁上挂着一些照片,她小心地走过去,仔细地一张一张看过来——里面最多的是一个长发的东方女人,美丽素雅,穿着长及脚踝的白色棉布裙,以各种姿态出现在镜头里:开始是十几岁的模样,斜着梳着松松的麻花辫子,骑着单车:然后是大学时的校园,抱着一叠书在林阴道上回头笑,纯洁而美好。
那些……都是他帮她拍的么?她有些苦涩她想。
最后,她终于看到了熟悉的画面——开着蔷薇花的窗口,一个女子抱着扔生的婴儿微笑。那个笑容居然依旧是纯真如少女一般。
这张照片,就是她昔年看到过的那张!
她用颤抖的手翻过了相片,然而背后的那一行字并不是“青和蓝,Forever Love”,而是一个女子娟秀的字迹:微蓝一周岁留念。
那是欧阳芷青的字迹吧?看来米迦勒将这照片洗了两张,一张留在了这里给她,另一张则被他贴身存放,跟随他走遍天涯。那一刻,加百列忽然愣了一下——她注意到照片上女子抱着女婴,手指上却没有婚戒的踪影。而且,当时窗台上盛开着蔷薇花,那说明……她脑海里迅速地掠过不久前看过的资抖,一页一页地翻过。楼上的钢琴声还在不停地传来,优美流畅,如泣如诉。加百列抬头看向楼上,那一刻,她修长的手指蓦地握紧,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发现情况!”她对着耳麦低声道,“所有人立刻出动,目标:二楼!”
一边说着,她一边飞速地冲上了楼梯。修长的腿高高踢起,一把银色的软剑从她的长裙底下刷地飞出,弹开,绷直,落到了左手里。剑一入手,那个常年总是带着三分醉意,风情万种的夜店女郎刹那间变了一个人,气势逼人,眼神凛冽。她甩剑尖挑开了垂落的珠帘,矮身小心翼翼地进入。然而二楼的起居室里没有一个人,暮色里,脆风吹动窗户上的纱帘,令整个室内凉爽通透。钢琴声还在不停地传来,凄凉而深情,带着灼热而无望的倾诉——那个叫玛格丽特的女人在临死前一边咳血一边等待着她的情人,然而直到死亡之翼降临,她的阿尔芒也没能到来。
加百列盯着那一台钢琴,不出声地吸了一口气。琴凳上没有人,然而,那一捧黑白相间的琴键却在轻巧地跳动着,自动地弹奏着美妙的音符!
那一刻,她忽然间合身前扑,一剑斩向了那一捧跳动的琴键。钢琴的琴盖“啪”的一声自动合上了,几乎夹住了她的剑。与此同时,她听到空气里传来了低低的笑声,她足尖一点,整个人如同箭一样射了出去,剑光追逐着那个笑声,连续地斩落,剑划过的弧度里,空气被齐刷刷地劈开,露出了淡淡的蓝色光芒。那是梦之刃,独属于大天使加百列的技能,可以在一瞬间穿透两个平行的空间。剑风过后,那个笑声停止了,有簌簌的声音响起,地毯上忽然凭空出现了一行黑色的血迹,一路前行,终止于窗边。
“呀!”此刻,楼下车里的甘比低低地惊呼了一声——从他特制的瞄准镜里,可以看到空荡荡的二楼的窗户边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很模糊,仿佛是雾气凝结而成的,毫无声音地轻飘飘掠到了窗口。
“鬼……鬼啊!”在南派的失声惊呼中,甘比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银色的子弹射出枪管,在暮色里割出了一道雪亮的光,“噗”的一声,无比准确地射入了窗口那个白色影子的头部,然后分裂成12块碎片,四射而出。
“BINGO!”菲律宾人发出了一声欢呼。
“好厉害……”南派顺着奉承了一句,忽然间失声惊呼起来,“天!”
“又怎么了?”聚精会神瞄准窗口的甘比对这个总是大惊小怪的菜鸟同伴有些不耐烦。然而南派却结结巴巴地指着周围,半天才喃喃道:“那些房子……那些房子里都有鬼!”
甘比骤然一惊,这才发现周围的房子里也是一片漆黑,显然没有一户有活人的气息,暮色里无数白色的影子在里面飘舞,影影绰绰。
“墨镜?卡拉?安东尼?”甘比呼叫着同伴的名字,然而回路里一片寂静,只有“咝咝”的电子干扰声,居然没有一个人回应他。那些分头进入房子搜索的同样,忽然间在同一时刻全部失去了联系。
当再次抬头看去的时候,他的眼前忽然变得一片漆黑,仿佛浓雾吹来,将整个车子淹没了。那些楼房、窗户和隐约的白影,全部都不见了。
“暗界张开了。”甘比脱口低呼,握着枪的手居然有些颤抖,“这里被黑暗的力量控制了。他们所有人都陷入了不同的‘界’里,相互无法联系。”
南派的声音也颤抖了:“那……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现在也在一个‘界’里,只能孤军奋战了。”上膛的声音短促而清脆,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黑暗,“突破这一重‘界’,杀出去,才能和其他人汇合!”
枪声响起的时候,二楼的起居室内,一股黑色的血凭空缮裂,洒了一地。
加百列在半空中折身,敏捷地避开了那一堆血,落地,握剑警惕地看着周围。甘比那一枪很准,一击便将黑暗的中心击溃,干掉了一个凶猛的邪灵。房间—瞬间安静得出奇,连四周的纱帘都不再舞动,定定地垂落,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在刹那间被抽空了。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发现楼下的花园和车子已经看不见了,只有浓重的黑暗弥漫着。
那是‘界’的张开,将每个人都围困在了孤岛里。
“安东尼?甘比?”她低声呼叫着,然而回路里只有“咝咝”的电子干扰音。加百列小心翼翼地靠近钢琴,一眼看到上面竖着一个烫着银边的精致小相框,里面是泛黄的照片:美丽的女子抱着婴儿,站在蔷薇花下微笑。照片下有烫金的文字说明:微蓝三周岁。
那一刻,她定定地看着这张照片,心里又是一动,不……不对!这次行动之前,她曾经将夏微蓝以及欧阳芷青的资料翻看了好几遍,清楚地记得这个少女的生日是1996年2月23日——可是,蔷薇花开的时候应该是5月。
这中间,竟然缺了三个月!
仔细推算,那三个月里,米迦勒应该在……她拿起那个相框,拆下了相框的后盖,将那张照片拿了出来。“啪”,轻轻一声响,有一张极薄的纸从里面掉了出来。上面的字进极其熟悉,是用克兰社团内部才能看懂的密码文字写的,只开头一句就令她心神大乱——
“亲爱的克兰社团的同伴们,当你来到这里、看到这张纸的时候,我多半已经消失在了另一个世界,但是有一个秘密,在末日钟声敲响之前,我必须让你们知晓……”
米迦勒!那是米迦勒的字迹!
琴声忽然重新响起了,近在咫尺,还有人轻声冷笑的声音。加百列不自得瞬间倒退了一步,奇特的压力从四面逼来,令她无法呼吸。“咔嚷”一声,手里的剑仿佛接触到了无形的墙体,剑尖居然微微弯了一下!
黑暗压顶而来,转瞬间房内什么都看不见了。加百列第一个反应是将那张照片和纸张收在怀里,放进安全的密袋,然后持剑警惕地观察四周。手里的软剑一分一分地弯曲,仿佛有看不见的压力在一步步地推来,向她靠近。暗影里只能听到轻微的窸窸窣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潜行过来,邪气越来越重。
“梦鸢!”加百列抬起了右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只听扑簌簌一声响,她手背上的那个文身忽然动了!伴随着一道光亮,一只朱红色的鸟从她身体里幻化而出,冲破了皮肤,从掌上飞起!
那只鸟张开翅膀,火焰在翅尖熊熊燃烧,眼眸是金色的,亮如明珠。当它出现在空气里的时候,房间重新被照亮了。
“出来!”她低声厉喝,一剑劈了下去。剑刃在触及琴盖的时候停了下来,仿佛被什么挡住了。耳边响起了一声轻微的低笑,一个白色的影子忽然出现在了空荡荡的琴凳上,那是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垂着头,修长美丽的手指放在琴盖上,乌黑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脸颊。
那一刻,加百列倒吸了一口冷气,失声道:“欧阳……欧阳芷青?”
然而,当她抬起头的那一瞬,加百列就明白这个人不是欧阳芷青,甚至不再是人类!女子没有丝毫的表情,眼睛是空洞的纯黑,甚至折射不出一丝光亮——她的身体和心,都已经被恶灵控制了!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这里找她……只可惜,来得比我们晚了一步。”那个白衣女子咧开了嘴,微笑着,“如果把四大天使长之一的加百列也一起俘获,祭司大人会更开心吧?那时候,我就能代替颜,成为除了祭司之外最高阶的使徒了。”
话音方落,她忽然从琴凳上消失了。
加百列在黑暗中握紧剑柄,剑尖下垂指地,默默地念诵祈祷词。一道光华从她手背上的文身之处亮起,渐渐蔓延到了整把剑。她厉声大喝,满头的金发无风自动,猎猎飞舞。那一瞬,她的瞳仁也变成了白色。
“所有人立刻向二楼集合,全力进攻!”她对着耳麦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剑如闪,电地割破了黑夜,“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