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凶恶之野兽,莫过于人;世间危险之捕猎,莫过于猎人。此乃一人类法师之警告。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全然的黑暗之中,但这黑暗并不令他感到害怕,这是那种正常的黑暗。周围的环境很潮湿,四周都很开阔。他用意念一指,手里的法杖就发出一道柔和的绿色光环。
德拉德戈城堡中央的大厅空空荡荡。只有一大堆瓦砾碎石(他还没问奥露雯耶娅夫人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说明他和撒舍确实曾经置身其中。也许她把大统领带去其它地方了。
从大厅遥远的尽头,传来的微弱的惨叫声。伊尔笑笑,你们好呀,鬼魂们。
他将法杖发出的光芒换成白紫色,使出了轮廓法。啊!就在那里,撒舍留下的记号!
房间看不清的隐秘处,就在离他不远的一面墙上,悬着三个互相嵌套的球体,里面则挂着他的魔法书。伊尔笑起来,大声叫了一句“奥露雯耶娅”,伸出手摸了摸最外面的一个球体,圆球无声地融化。他再次叫了一声撒舍的真名,第二个圆球也消失了。如是第三次,第三个圆球也融化开来,魔法书稳稳当当落进伊尔的手心。
伊尔又把法杖换成绿色的光,插进石头墙上伸手摸到的最高一处缝隙中。如果科曼多每个嗜血的年轻人都准备好要捕杀他,最好趁着现在有时间,把所有防身魔法都准备好。
“传来了更坏的消息,尊敬的阁下。” 尤地莱·塞塔琳的声音极为沉重。
埃尔塔格利姆抬起头,静静地问道:“他们打算做什么?今天我面前已经断掉整整三十七把剑了。”他嘴唇抿得紧紧的,却又像是要做出一道微笑。“你看,我就知道这么多。”
魁梧的尤地莱是塞塔琳家族的高级大法师,他焦急地用手捋着灰白的头发,回答说:“从赫落那里放出话来,说那个人类亚穆瑟使用死亡魔法,破坏了拿恩湖畔,还杀害了至少十来个当地的年轻战士。还有,赛姆丝妲小姐和依朗度先生全都消失不见。依朗度先生消失的情形至少有十来个人旁观,他本来正在跟人说话,却突然被一道魔法弄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位人类先生。虽然他声称自己是无辜的,可手里却拿着一根只有皇庭法师才有的节杖。众人向他出手,于是他用传输法术遁身而去。现在没人知道他在哪里,不过已经有些武士准备出发用魔法去搜捕他。”
桌子旁的阴影中冒出一头金发,那人的眼睛里燃着火花,“我的堂妹和伊尔明斯特先生在一起!他们离开我们的时候,几乎粘成一块了呢!”
“他们是慢慢粘成一块的,”皇庭法师宜阿耐思佩珥从阿美蓝森身后站过来,轻轻地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兴许这些麻烦发生之前,他们就已经分开了呢。”
“我了解赛姆,”她说,转头看着他说,“她,她是计划要……”她脸上一阵潮红,咬着嘴唇,别开了眼睛。
“摆在奥戈拉穆私人花园里的大床,就是她为那位人类先生准备的吧?”撒舍插嘴问。阿美蓝森一下僵硬起来,纤小的女法师又柔声补充一句,“女孩,别反感这话。大半个科曼多都知道你堂妹的丰功伟业呢。”
乃理丹·阿拉瑟特菈莱陷入沉思,“事实上,她的计划,也许比我们知道的更加骇人。如果他们上了床,而赛姆丝妲小姐又不自量力想对他施法,我猜人类先生拥有的法力,能毫不留情地伤到她。倘若因此那些年轻发烧的脑袋要去围剿他,危险的反而是他们自己呢。”
阿美蓝森嘴唇发白,转过头来望着老法师,“难道你们这些老前辈,什么都知道么?”
“呵呵,我们知道的事情,只是足够在无聊的晚年给自己取个乐子罢了。”撒舍说。尤地莱也点头表示赞同。
“年轻人常犯的错误,”他平静地告诉桌对面的阿美蓝森,“就是认为自己的长辈年龄太大,都记不得该怎样观察,怎样思考,怎样判断。但事实上,老人们只是因为年龄太大,经常忘记警告年轻人应该对他们保持应有的尊重。”
阿美蓝森大大地呻唤一声,又紧张,又可怜巴巴地说:“可怜的赛姆啊,她一定已经死了。”皇庭法师再次拍着她的手,宽慰道:“我们应该去她的花园里亲自看个究竟才好。”
“可她要是太太平平地在那里,我们唐突的拜访,一定会气死她的!” 阿美蓝森低声抗议道。
大统领抬起头,“那你就告诉她,是大统领命令你去检查她的人身安全,她有什么火,对着我发好了。”他有些焦虑地笑笑,又道:“在我这儿,到处都是人们愤怒的抱怨声,她那小点脾气,很快就会被淹没的。”
宜阿耐思佩珥朝大统领悄悄点点头,道了个谢,站起身来,带走了有些失控的阿美蓝森。
尤地莱·塞塔琳沉重地说,“人类所造成的谋杀事件,让我们科曼多人克制不住地想要用同样野蛮的方法对付他。尊敬的大统领,您向所有种族开放科曼多的计划,恐怕此时并不恰当。您知道得很清楚,我的姐姐艾狄黛莱特洛就曾强烈反对此计划的实施。而我家族此一立场,至今都没有改变。看在诸神的面上,我请求您,不要用强力推行开放计划。”
“尤地莱阁下,我素来尊重您的建议,这次也不例外,”大统领轻声说,“你是贵家族的高级大法师,也是费伦大陆上首屈一指的魔法师。我知道,您和那些贪婪的人类作战多年,经验十分丰富,请问您可有察觉到他们的魔法力量,每年都在越变越强呢?我深信——也请您再三考虑,如果我们不赶快接受人类,用不了一个世纪,我们的城门就会被人类攻克,人民也会被无情的屠杀奴役。”
“我会考虑这一点的,” 塞塔琳大法师说着,微微低下头,“我一定会再次考虑这一点。虽然我以前也想过,但我无法得出跟您相同的结论。大统领的意见,不是也会有出错的时候吗?”
“当然,我有犯错的时候,” 埃尔塔格利姆叹了一口气,“而且我还犯过不少错。可我比所有科曼多人都更了解这片森林外面的世界——当然,除了那位年轻的人类。我感觉到,对很多科曼多人来说,对待魔法之力,就像是炫耀自己家的漂亮衣服一样,这就像我们年轻时那样。过去几个月,我在皇庭上总是听到有人说,‘不,人类绝对没有能力这样做!’他们以为人类是什么?下贱的煤渣?我还记得人类有一种叫魔法市集的场所……”
“用来贩卖魔法吗?就像杂货店那样?”尤地莱·塞塔琳歪着嘴,一副不肯置信和嫌恶的样子。
“不,确切地说,更像是一座招集各种法师参加的大房子,有人类,有侏儒,有混血人,还有从各地赶来的精灵,”大统领解释道,“当然,人们必定会趁此机会交换某些经卷和罕有的魔法物品。但给我带来思想负担的是这么一件事。当年我还是个爱到处游荡的战士,在我参加的最后一次魔法市集上,两个人类法师进行了一场决斗。他们放出的魔法,虽比我们的至高法术威力弱小许多,但也足以令科曼多大多数法师汗颜。我们决不能轻视人类的能力。”
“我相信,阿拉瑟特菈莱家族的所有人都会赞同您这个观点,”乃理丹插话道,“那个叫伊尔明斯特的人类,他戴上我家族之信物,竟比我们的继承人还得心应手。我并不是侮辱奥塞拉斯的能力,我完全相信他会慢慢成长,学会控制信物,就像宜穆拜尔曾经做过的那样……我只是说,人类学得更快一点。”
“如果那些死亡报告都是真的,那他实在学得过于得心应手了,” 尤地莱轻声说,“如此一来,我们应该继续反对……”
桌面上突然冒出一道小光圈,一阵轻微的小号声传来。尤地莱低下头瞪着它。
“我的传令官到了,”大统领说,“她的到来会让卫兵发出这样的警告。”
塞塔琳大法师皱眉道:“您是说‘她’?”他问,“可是……”
大厅的门自动打开,从门缝里闪进一朵云,云端冒着淡淡的白绿色火焰。尤地莱探眼看去,那云拉长变细,很快又忽隐忽现地缩小,云中央露出一个戴着头盔的女精灵身影,身上披一件斑驳的灰色斗篷。“向您致敬,大统领!”她问候道。
“传令官女士,您带来些什么消息呢?”
“有人在在毒冷塔,发现叶凯恩家继承人的尸体。据分析,他是在战斗中,被屠杀魔法杀死的。”传令官严峻地说,“叶凯恩恳求您允许他们进行复仇。”
大统领抿嘴问道:“他们打算向谁复仇?”
“新晋的人类亚穆瑟,阿森兰特来的伊尔明斯特先生,他就是杀害迪慕萨·叶凯恩的凶手。”
大统领闻言,忍不住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他是一个人类,不是一阵龙卷风!他如何能在毒冷塔和赫落两地同时行凶?”
“也许,” 尤地莱的声音从桌子另外一边传来,“正因为他是一个人类,所以他对这种事情,太过得心应手了吧?”
乃理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但撒舍的话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迪慕萨是罪有应得,是他自己的魔法杀了他!这场战斗我通过远望术看得清清楚楚,是迪慕萨首先挑起事端,他打断伊尔的学习,设下陷阱,意图加害于他。伊尔为了免于死地,使用了一道还击法术。这道法术本身并无攻击力,但能把迪慕萨的攻击一对一还加给他自己。也就是说,若迪慕萨不对伊尔下狠手,他自己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伊尔恳求他停止这种无畏的打斗,但被拒绝。迪慕萨对自己的防护斗篷太过自信,继续攻击,乃酿恶果。要向伊尔复仇,这是毫无道理的。”
“一个丝毫没有提前准备的人类,打败了本地大家族的继承人?” 尤地莱·塞塔琳显然吃惊不小,他抬眼望着撒舍,但撒舍只是耸耸肩,表示自己所说一切都是事实。尤地莱摇头低声道,“看来,我们更有理由拒绝这个人类停留在本地了。”
“那我该如何向叶凯恩家族回话呢?”传令官问。
“告诉他们,迪慕萨必须为他自己的死亡负全部的责任,”大统领回答,“本地一名尊贵的大法师鉴证了他们的决斗,我也将随后进行更深入的调查,务使真相大白天下。”
传令官单膝跪地,行了个礼,招来方才的旋风火焰,罩在身上,转眼就消失了。
“等我们找到这个伊尔明斯特,我猜他的脑子一定像蜜蜡一般光滑,哪怕用探心术也无可奈何吧。” 尤地莱·塞塔琳评论道。
“不错,如果他拒绝接受这个测试,我们用探心术对他可是一点效果也没有的。”乃理丹应声回答。
尤地莱微笑着耸耸肩,询问大统领说,“您几时找到这位传令官女士的?我还一直以为大统领的传令官是摩拉特先生呢。”
“他曾经是我的传令官,”大统领说,“但后来他以为自己的剑术比我还精湛,所以……您知道,本地反对开放计划的,可不只有您的家族。”
“可您是在哪里找到她的?” 尤地莱轻声问,“依照惯例,传令官一直都是本地最尊贵家族的成员才能担任的职务。”
“科曼多的传令官,”撒舍解答了尤地莱的困惑,“首先要求的是对大统领保持无限忠诚。但以今日的形势,在本地三大巨头家族里,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他们都把自己看得太过紧要,而无视大统领的权威。”
“您这样说,让我感到十分遗憾。”尤地莱小声说,脸一下变白了。
“我们从三大家族中挑选了三人,”撒舍继续说,“有两人拒绝了这个职位,其中之一态度相当粗鲁无礼。第三个,也是你们家族的葛拉兰顿先生,他接受这项提议,并且接受测试。很快,我们发现他意识里有什么东西瞒着大家,见不得人。等他知道我们已经察觉这点,竟然试图用法术攻击我和宜阿耐思佩珥。”
“你说的是葛拉兰顿?” 尤地莱·塞塔琳满脸都写着“怀疑”二字。
“是的,尤地莱,就是葛拉兰顿,那个脸上整天挂着笑容的葛拉兰顿。您可知道,他竟然想击败我们,窃取本地至高统领之位。他还从费莱·塞塔琳的古墓里偷出一件禁忌之宝,想用那东西控制,不仅仅是魔棍、节杖这么简单,比如您的狂暴节杖,不,他的野心远不止此。他还想控制人的意识和思想,其中包括两只独角兽,以及迪家族的一位年轻女性。”
尤地莱面色惨白,“我、我无法相信您所说的话……您是说,他想控制的是,他深爱的女人,阿莱丝?”
“我怀疑葛拉兰顿也许根本就不爱她,”撒舍有些冷淡地回答,“只是跟她勾搭了不短时间,以便用血魔法控制她。您知道,血魔法也是一道被禁止的法术。在我们的调查过程中,您所知道的那位阿莱丝,也就是奥波丹麦拉·迪女士,在葛拉兰顿的控制之下,攻击了皇庭法师宜阿耐思佩珥!”
尤地莱·塞塔琳被这一连串骇人的事实搞得昏头转向,他狠狠地摇着头。大统领和乃理丹则无声地点着头,证实撒舍一句假话都没说。
“她的法力相当强大,”撒舍继续说,“为此,皇庭法师还欠我一条命呢。葛拉兰顿也欠我一条命,因为当我打断了他对阿莱丝的意识控制之后,阿莱丝对他相当恼火。但独角兽帮阿莱丝出了气。我用法术击中他之后,葛拉兰顿无法控制那两头灵兽,整个控制链顿时分崩离析。这以后,我们大统领就有了一位新的女传令官。”
“她就是阿莱丝?” 尤地莱·塞塔琳喘着气,摇头指着传令官进来的门,“可她的身材,她,她,曾经很……”
“她的身材比我们的女传令官更曼妙多姿?”撒舍清晰地复述出尤地莱的问话,“不错,你见到她的时候,她一定已经被控制了,不得不改变自己的身材,取悦满足葛拉兰顿的口味。”
尤地莱闭上眼睛,使劲地摇头,好像是为了把这个坏消息在脑海里清洗干净,“那葛拉兰顿可还活着呢?”良久,他方慢慢问道。
“是的,”大统领严肃地回答,“但他的脑力遭到相当严重的破坏。独角兽可不那么温柔,尤其是当控制链断开之后,他竟然用法杖射击它们,所以独角兽把火力全掷回他身上。现在他羞愧地躲在国土最南方的啬顿树林里。”
“你们怎么从没跟我提过这些事!” 尤地莱忍不住喝道,“为什……”
“你住口!”撒舍同样激烈地叫起来。尤地莱惊讶地张大嘴巴。
“阁下,”撒舍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压下嗓音,说道:“大家族每天都在叫嚣自己应得的权利,这件事情,甚至关系到应征者意识的隐私和个人的独立行动权。我们被这些抗议吵得头昏脑胀,听得已经厌倦了。众人都希望我们取消这些义务,即使这本应该是他们的职责。阁下,我们并没有任何意图,想打探贵家族武士、战马、小猫小狗的动向,但为什么该告诉您某个家族成员偷偷摸摸搞了这许多鬼把戏的事情呢?他并不是您的儿子,也不是家族的继承人,他自己不信任您,那就根本不关我们的事。叶凯恩、威拉佛家族的发言人,还有您,都曾不止一次地提醒过我们这一点。”
尤地莱坐在椅子上,震惊地看着她,一语不发,似乎已经吓呆了。
“您,”撒舍继续说,“打从今晚上我们见过面,您就非常困惑,很想问我,为什么脸上的皱纹都不见了,但在我们的对话中,您一直非常有礼貌地避免直接向我发问。因为您知道,此事与您无关。您尊敬人与人之间交往的规则,自然也期待我们遵从这个规则。除非这个惯例对您有所困扰,您亲自要求我们打破常规。所以我请问,在这特别的时候,所有大家族都拿皇庭当敌人,皇庭是否还应该照老例给予三大家族以特权呢?我知道,您是这样想的,但您该好好想想,这是否合理呢?”
尤地莱·塞塔琳使劲眨着眼,叹着气靠回椅背,“我、我,无法反驳您的话,也无法回避它们,”他沉重地说,“在这件事情上,我们都有些心虚。”
“说回葛拉兰顿,他野心勃勃,使用被禁止的魔法,”撒舍有些残忍地继续说,“而这,也就是现在的年轻人们所热衷做的事。我的尤地莱大人,你和你的家人却坐在这里,一味沉浸在对精灵民众纯洁和高尚心性的遐想之中,谴责大统领的开放计划和梦想。”
“尊敬的阁下,您是希望大厦从内部顷败,还是从外部被侵袭呢?” 乃理丹专心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此刻从桌子一旁绕过来,温和地问了一句。
尤地莱·塞塔琳看着他,先没作声,很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听了你们三人的话,几乎快要相信本地的豪门家族,是这一切事件的恶根,危及着整个国家。请注意,只是‘几乎’。尊敬的大统领殿下,这些事件爆发的直接原因,可全都因为您!是您允许一个人类进入城中,进入我们国家的心脏城市。多亏了他,我们才会听到像旋风一样迅猛的暴力和死亡消息。打从最后一次游牧部落试图侵略本地边境之后,这种事情已经久未听说。难道不是这样吗?在更多人丧命之前,您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吗?”
“可在更多人丧命之前,我的确什么也没法做。”大统领哀伤地对他说,“依朗度消失之后,那些充血的年轻脑袋就迫不及待地出发去围剿伊尔明斯特了。我们根本来不及阻止。如果他们当真找到了他,总有人会送命的。”
“而且他们的尸首还会被人摆在您的门口,我猜,” 尤地莱·塞塔琳,“跟其他送命的尸体一起,端端正正地摆在您的门口,向您示威。”
大统领点点头,“不错,聪明的阁下,”他无奈地说,“这就是科曼多大统领的职责。有时我怀疑大家族们是不是根本忘记了这一点。”
一个精灵猛地停住脚步,飘荡的头发耸在他前额,就像一对獠牙。“他在德拉德戈的鬼堡里!”
“那又怎么样?” 伊唯安·瑟逻沉着地说,“难道说我们会怕鬼魂吗?”
然而众人还是停止了前进。有几个年轻人还有些不自在地看着伊唯安。
“我家长辈告诉我,那里有极为恐怖的魔法诅咒。” 铁朗纳·怀拉特里很不情愿地说,“它能吸走人的精血,还会攻击任何敢于进入城堡的闯入者。”
“鬼魂藏在那里,”另一个精灵插进来,“不管你用什么剑和法术抵挡,它们都能抓到你。”
“全是老头子们的胡说八道!” 伊唯安大笑起来,“想想看,以前叶莱丹·列星不就带着他的女人们在鬼塔鬼混了整整六年吗!如果真有扰人的鬼魂,谁会这么做?”
“不错,可是叶莱丹是所有科曼多人里最疯狂的法师呀。他甚至相信真有迷索珊的迷锁术!不是有人说过吗,他的某个情人,还打算吃掉自己的手咧!”
伊唯安发出一声粗鲁的嘘声,“那跟鬼堡有狗屁关系!”他又大笑起来,在空中挥着剑,接着说,“好吧,你们这些软膝盖的小爬虫,各位请自便好了。不过我可要冲进去,把那个人类切成肉酱,而后向大统领和威拉佛家族证明,他们到底有多么蠢!我要把那个人类的骨头,挂在瑟逻家族战利品收藏室里!”
他小跑着朝前冲去,在头上打着圈挥舞着手里的剑,快活地大叫两声。铁朗纳迟疑了一小会,跟了上去。另两个精灵则紧贴着他的脚步,一道向前迈步。还有一对精灵疑惑地对看一眼,耸耸肩,小心谨慎地跟上前面几人。最后三个精灵面面相觑,终于也动弹起来。
伊尔明斯特警觉地抬起头。从外面传来一阵特别尖利的金属声,那是刀剑碰在石头上发出来的。他本来就知道有人要捕杀自己,此刻便轻声起身,合上手里的魔法书,竖着耳朵专心听着。很快,他露出笑容。他们果真来了,一个精灵嘴里正对另一个同伙骂骂咧咧。
伊尔回想着撒舍讲过这里的建筑布局。这座城堡里……什么也没有!只有这间大厅,处在城堡的中心。那些来捕杀他的精灵很可能就在几步之外,也可能还要跋涉个把小时。但他们的目的确凿无疑,否则为什么有人会叫伙伴“嘘……安静”?
伊尔站在原地,胳膊肘下夹着魔法书,使劲考虑着对策。他还能用法杖再遁身一次,把自己传到别的地方去。可这样一来,他就再没机会使用他自己的远程遁身术。况且在整个科曼多,他唯一想得起来的地方,就只剩时代之藏穴了。可天知道藏穴里有什么高等防御手段,阻止盗贼钻进钻出啊!最好的办法还是藏起来。因为他手上沾的精灵血越多,就越是让他的精灵朋友们为难,争取让他留在此地的可能性也就越小,而蜜斯特拉所布置的计划,也就越没有可能完成。当然,想在一群敏感灵活的精灵捕手里藏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蜜斯特拉只赐给他一道杀戮法术,可不是一整打!要是他没藏好,就只有暴露在一大群做好捕猎准备的精灵之中,杀掉其中一个,再被他们干掉。
一只小鬼从半空飞扑下来,发出一阵微弱的响声,听上去似乎是嘲讽的嬉笑。可阿森兰特人突然灵机一动,没错!变成鬼魂的样子!
他赶忙上前两步,仔细看看鬼魂消失的方向,果然有了新发现:一面墙顶端,有一条裂缝。那条裂缝对他来说当然太小,藏不下他的身体,可藏一本魔法书却是绰绰有余的。
麦嘉拉教过他鬼形变身法,能让他在不太长的时间里,反复变身为鬼魂和本形。每次变身持续时间只有九分钟,超出的话魔法就会中断。而等他第四次恢复本形,也意味着结束本次施法。
伊尔变成一道影子,高高地飞起来。刚飞到墙缝的高度,就听见很近的某处传来摩擦声,应该是靴子从石头上踩滑所致。很明显,对手们已经赶来,他没有太多时间了。
黑暗里冲出一群脸色苍白又黑乎乎的东西,显然是被伊尔激怒了。他吃了一惊,差点摔个跟头,但幸好及时闪身躲过。鬼魂围在他身边,那情形真让人印象深刻,紧接着,它们成群结队地从一个角落涌出来,朝另外的空地飞去。看来德拉德戈的幽灵虽不太喜欢人形入侵者,却也更不喜欢别的鬼魂。
伊尔到了罅隙处,侧身飘进去。它通往一个小而狭窄的房间,看得出原先是一间大得多的居室,但屋顶早已坍塌。地上散落了一地骸骨,大概是精灵的骨头吧。如果他在这里耗费的时间太长,不知那些幽灵会不会这么简单地放过他。可惜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环顾四周,发现空气中弥漫着淡紫色的薄雾。那是什么?魔法,当然是,可是什么魔法呢?不管它是什么,伊尔暂时没感到有什么异常反应,并仍然保持毫无重量的飞影形态,浮到小房间的另外一端。
那道墙上有一些透光孔,以前一定是用来安放横梁的。鬼魂能轻而易举地钻过这些洞,通往外面开阔的天空。伊尔从这个小孔里看到第一个爬上来的精灵,他踏在碎石上,手里高高扬着剑。如果伊尔没记错的话,这人叫伊唯安·瑟逻,一个嗜血的年轻精灵。
倒塌的墙上还有一个满是锯齿、边缘参差不齐的孔,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能从这个洞里钻过去——如果他受得了那些尖利的石头从身体狠狠切割过去的感觉。但从这个小孔里,刚好能看到一条甬道,连接了伊唯安所在的城堡外墙,以及伊尔先前学习的黑暗大厅。向洞孔外望去,下面是一座新近倒塌圆塔基座,周围则是一片瓦砾。伊唯安脚下刚好有一条小道,通往一间接待室,又穿过圆塔。这条小道异常狭窄,充满令人窒息的灰尘,走过去就是伊尔放魔法书的大厅。甬道并不长,伊唯安的动作又相当迅速。
阿森兰特人实在没有太多时间了。伊尔降落到满是骨头的地面,变回原形,使劲把裤子往下一拉。
在哈桑塔当小偷的经历,给伊尔留下了好些宝贵的财富。比如,他习惯性地在下腹部缠有一卷长长的结实细绳。现在,他把绳子放开,从墙缝里扔出去大半截。另一头则拴在骨头房间的房梁上。他一手提起裤子,重新变成鬼魂,从缝隙里钻回去拿魔法书。
等钻过墙缝,他把魔法书紧紧绑在绳子上。一阵鬼鬼祟祟的声音从甬道里传过来,这说明,伊唯安和其他猎手已经闯入古堡,离他只有几步之遥,他们一定看见他了,他的裤子掉在脚踝上,还急急忙忙地用绳子绑着一本书。
伊尔又变成鬼魂,飞快地跳进空中,钻过罅隙,回到满是碎骨的小房间,接着又变回人形,屏息凝气,使劲往回拉着绳子。魔法就快失效了,他得赶快把事情办完。这时魔法书已经安全地卡进墙缝,簌簌地落下一阵灰尘,他一把提起裤子,拴好腰带,留下书和那一团乱糟糟的绳子,等眼前的事情结束之后再来整理。
他再次变成灰色的虚无体,钻出缝隙里往外瞅着。伊唯安刚钻进大厅,留心到灰尘掉落下来的高墙。伊尔赶快把头伸回来,免得精灵看见他。他悬在黑暗里,使劲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关于这一点,精灵们大概早已经决定好了——就是杀掉他。
过了不久,伊尔钻进倒塌的房间,打了一阵冷战,一只真正的鬼魂开始骚扰他,从他身体里不停地钻过去,呜呜地低号,飞回那间满是精灵的大厅。
下面响起惊叫声,一道魔法闪过。伊尔冷冷一笑,从横梁洞里把自己扯进另一个房间,在城堡里到处漂流,仔细观察着当前局势。
他看到的情形并不能令人感到振奋。这是一座相当浩大宏伟的废墟,但归根结底是一大座废墟。唯一完整的房间就是方才他看见的圆塔基座那里了。至少有九个精灵,手里握着剑,攥着各种不知名的魔法,逐一巡游在曾经辉煌壮丽的德拉德戈城堡。他们身后又至少有三只幽灵,像鬼影蝙蝠一样,上下飞舞,只是无法真正伤到对手。
可不管怎么说,真正的麻烦是坐在不远处废墟旁的四个精灵法师。他们发出的魔法是一种薄薄的雾气,笼罩着整个空间。这就是先前伊尔在小房间里看见淡紫色光雾的来源,而且现在整个城堡都已经被包围在它里面了。
伊尔浮回小房间,变回人形,肩膀靠在坚硬的石头堆上,小心翼翼地叹了一口气,现在最好别再用鬼形变身法。
他从腰带上抽出法杖,让它悬浮在半空中,慎重地唤醒它蕴含的能量。手指尖传来发麻的刺痛感,伊尔明白,精灵们正在用探测法,只要他一用法杖,就会被发现。果然,下面立刻传来他们兴奋的叫声。但法杖已经复制好对方使用的淡紫色光雾术,原来,这是一道阻止对手使用远程遁身术的防护魔法,只要对手想要遁身,那雾气就能把施术者从里到外烧成烤鸭。
他被困在这座城堡里了!除非现在他能用脚走出这里,要么就重新用别的鬼魂变形法飞出这里。而选择前者,就意味着跟这十多个精灵武士痛打一场,再直奔四个法师布下的符咒,除非他获胜,才能走出城堡。所有的人都等着这个难对付的人类现身,急切地渴望杀掉他。
伊尔苦思冥想下一步的计划。法杖落入他手中,重新插回腰带。他躺在黑暗里,身边到处是碎石和骸骨,有如乱麻的绳子拴着魔法书,卡在鼻子顶上的破墙缝里。隔着墙的大厅下面,众精灵用剑敲打着碎石,大声议论“可恶的人类”到底会藏在哪里。先前用过的探测术告诉他们,他一定就在附近。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想到挖墙和扒洞的办法了。
“蜜斯特拉,”伊尔明斯特呼着气,合上眼睛,默默祈祷:“女神,请您快帮帮我。对方拥有的魔法和人手都太多了。如果我轻易选择跟他们开战,有很多人会死掉的。现在我该怎么办?请指引我,掌管神秘的圣女,我前往本地,一切行为皆谨遵您的教导,并无过错呀。”
慢慢地,他从瓦砾堆上半悬起来。诸神啊,难道他紧张得神经错乱了么?不,不对,他是千真万确地浮起来了!在脑海里,他的祈祷之词翻滚着,涌向了遥远空旷的彼方。一个黑色的东西,从那空旷和虚无之中渐渐显出来,靠近他。那是一个光滑的、带有深色光泽的、小小的、颤动着的东西——智慧宝石!阿拉瑟特菈莱家族的信物!
它现在不是该戴在奥塞拉斯·阿拉瑟特菈莱额头上吗?可如今它直奔伊尔而来,不可思议地变成巨大的球体,把他紧紧包在里面。他盘旋在球体深黑的内核里,随圆形的曲线上下波荡。这一定是伊尔在信物留下的记忆!虽然智慧宝石里留下的信息浩如烟海,但他的记忆竟然也有一席之地呢!
哦,敬爱的蜜斯特拉神,请保佑我,赐福我吧!这个想法一闪念,一阵混沌意识猛烈地冲击而来,几乎要把他撕裂。他转身想跑,但不管他跑到哪里,意识的冲击都近在咫尺。救命啊,它就在他头顶!它想要吞没他!
“快听!有人在说胡话呢!一定是那个人类!他就在我们头上哪个地方!”这些精灵语,从四面八方低沉地压到伊尔身上,隆隆作响。
这一片混沌之声,几乎把他的耳朵震聋。鲜血涌进他的眼耳口鼻,狠狠地把他扯进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