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明斯特游魂科曼多良久,街边巷尾皆有碎语,云此人类已被精灵强大法力销毁。轻飘鬼魂将之一一入耳,悲哀上它心头,何哉?世人习俗远比魔法强大。精灵视人类为天性恶劣之物,须加以暴力时常调教。此念至今尝有精灵视之真理。
赛姆丝妲·奥戈拉穆赤身裸体,脸上蒙着厚厚一层干结的血迹。她垂着头,长发悬在面前,在地面投下一道阴影。她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道影子,既没看到伊尔明斯特,也没看到费伦大陆上的任何东西。血沫不断从她颤抖的嘴角涌出来,她不停地喘气,时而发出浑浊的呜鸣声。一对眸子里已经看不出有任何意识的存在——至少,伊尔明斯特没看出来。
看来,依朗度·威拉佛是个远比他想像的更加残忍的对手。伊尔感到一阵恶心,他真不该让依朗度进入她毫无防备的头脑。真的不应该。但愿他现在能帮她做点什么——如果他能够。
小姐,他叫了一声。赛姆丝妲·奥戈拉穆,他轻声念出她的名字,但他知道,自己无法发出什么声音。对了,他能飘进她的脑袋里去吗?或者,那会给她造成更大的伤害?
她的头已经快栽进地里,跌跌撞撞地朝一道溪谷上游的方向爬去。伊尔无奈地耸耸肩,她怎么会错得这么厉害?那里野兽又多,天色也很快即黑。他飘到她眼睛附近,注视着那对迷茫的黑眼珠,使劲叫着她的名字,希望她会有一丝反应。
可惜,丝毫也没有。
伊尔围在这饱受蹂躏的精灵女子身边,飘来飘去,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扑倒在地,流着口水,说着毫无意义的胡话。可他却没法帮她。
以他现在的状态,他连拍拍她的背,说两句安慰话的能力也没有。他只是一道幻影……她也许就快死了,也许已经疯了。撒舍兴许能帮上她的忙,可他又不知道奥露雯耶娅·依斯特妲夫人到底在哪里。
蜜斯特拉神,快来帮帮我,帮帮我!
他等待着,漂浮着,一次又一次焦急地看着赛姆丝妲那双毫无知觉的眼睛,看着她跌跌撞撞地朝前挪动。可不管他怎么召唤,女神都没有发出明显的回应。伊尔无法可想,只能飘在可怜的女人身边,陪着她,注视这累累伤痕的精灵,艰难地往森林深处爬行。
有一回,她大叫出声,“依朗度,请别……!”伊尔满心希望她还能说出什么更明确一点的信息,可她喘着气,像狗一样叫了两声,哭了起来……眼泪很快又变成无法听清的喃喃低语。
也许现在连蜜斯特拉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不,这个想法真够愚蠢的!在废墟城堡的蠢行之后,只可能由女神将他的神志还原。看来,她是想要让他记住这个深刻的教训。
要是他飞过群山,飞过荒漠,一直飞回阿森兰特,或是别的什么有女神神庙的地方,向女神祈祷,兴许那里的牧师会重新赐给他一具身体。
可是,他们能感知到他的存在吗?如果他们能,那么科曼多擅长使用魔法的精灵为什么不能呢?
如果他跑去穿越某道万能的揭示魔法,再不然去找一个正在打制新法术的法师,干扰塑法的过程,人们说不定就能看见他了。可他现在离开赛姆丝妲,似乎又不太妥当……
伊尔在空中气恼地打了个转,做出痛苦的决定。如果他现在哪儿也不去,那就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守着这位小姐,不管她受伤也好,被人攻击也好,还是被杀掉也好。倘若他能及时得回他的身体,他就能用法术尽快找到她,至少能找人来帮助她。比如说,撒舍。——奥戈拉穆家族并不用做太多考虑,毕竟他是那个可恶的人类亚穆瑟,是他把他们最亲爱的小女儿留在可恶的依朗度·威拉佛的魔爪里,害得她在森林里四足爬行,比一只发傻的动物还不如。
是的,他没法帮上可怜的赛姆丝妲。
——诸神在上,一定都看到过她的所作所为,如果她丧命在此,那并不是他的错,她是罪有应得,活该被弄死一百次;
——诸神在上,她真的是自己找的,是她先想控制那个叫伊尔明斯特的人类咧!
然而伊尔心里充满了罪恶感,就仿佛是他亲自动手,打碎了她的脑子,把她害成这样。
他一定得回到城里,想办法联系上什么人。这么想着,他转身飞过树林,朝科曼多的大街豪宅而去。一个指挥官正率着一支小队出城巡逻。伊尔从他闪光的盔甲里笔直地穿了过去。
天色马上就要黑了。他飞过第二条大街,街上已经升起悬光灯球,照亮一大块空地,似乎很快要举行一场即兴聚会。伊尔飞扑进光球,可光球们闪也没闪,他也什么都没感觉到。
他再次飞进大统领的宫殿,从一座先前他没注意到的侧塔中,灯光柔和地射出来。而长日的最后一缕光线,渐渐从花园里黯淡下去。伊尔靠近那扇亮着光的窗户,竟看见大统领坐在一把椅子上,似乎睡着了。撒舍靠在椅背,在她面前,六女巫围坐成一个圈,正专心地听她讲着什么。
诸神啊,要是他伊尔还能帮上科曼多什么忙,一切希望也尽在这个房间中了。他兴奋地扑下宫殿,找着入口。
他很快找到一扇打开的小窗,可那是一间关得严严实实的储物室,无法通往宫殿中其余的房间。他只得又扑腾着飞出来,恼恨地飞高,每浪费一分钟,都是一种罪过啊——那房间里的谈话,兴许对他来说无比重要。他沿着高墙飞了一阵,终于找到一扇大窗,窗口没镶嵌玻璃,而是封着看不见的防护魔法。
他穿越了那道魔法,一丝奇异的刺痛感传遍全身。伊尔几乎有冲动要从那里再飞一次,说不定那就是他快要恢复人形的信号呢。——不,不行,现在对他而言,最重要地是冲进那个房间,偷听撒舍说的话。
他本能地察觉到那房间的去路,离得越近,魔法发出的震荡波就越强。他穿过了一道又一道防护——看来撒舍一定不想任何人得知那房间中发生的事情。
房间的大门古旧而厚重,门框上有一道裂痕,至少是上百年的开开合合,才能留下那样的痕迹。伊尔一头扑进去,兴高采烈地来到六女巫身边。六人围坐在纤细娇小的撒舍周围。
撒舍并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哪怕他在她耳边吼破了嗓子,还用手在她身体上使劲拍打——他的手摸不到她,只是像雾气一般透过撒舍的身体。伊尔使劲叹气,听天由命地坐上大统领椅子的扶手,看来他还得继续忍受这种无声的幽灵之形。不过,感谢蜜斯特拉,终于让他赶到了最精彩的地方。
“波赫拉亚和麦拉迪斯,”撒舍正在说着,“负责保护迷索珊,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全面守卫他的人身安全,以免有人当面行刺,叶迷斯的防护罩无法挡住物理攻击。就魔法防护上,叶迷斯比我们任何人都强。所以我只建议再增加一道措施:塞玫儿,你把我给你的那道监视网,啮合在他的魔防斗篷上。之后,你和荷伦轮流观察它的反应。它能监测到所有向叶迷斯施法的人。别担心,那些攻击都能被他的斗篷挡住,不会伤到任何人。你们两人,也不用去跟攻击者计较,但你们得把他们认出来,并用最快的速度通知我们。”
“这样的话,又是我们两个没任务,” 亚嘉哈兰妲有些不满,用手指了指自己和倚着手肘而坐的雅兰娜。
“不,”撒舍微笑道,“你们两个负责监听全城的精灵,只要有人的谈话涉及‘迷索珊’、‘叶迷斯’、甚至‘林玳霍阁下’,立刻全程跟踪他们的对话,看看谈话人是谁,他们谈论什么,并且即时报告。当然,‘林玳霍阁下’这个称呼,如今的科曼多人大概没几个还记得了。”
“还有什么别的么?” 荷伦的声音流露出一丝无聊。
“噢,我知道年轻是怎么回事,就是永远精力充沛,不停地想干点什么,”撒舍轻声道,“请耐心等待最艰巨工作的到来,姑娘们。但愿四个月之后,我们再聚在这里,已经有了新的任务。”
“那您负责什么?” 塞玫儿点头赞同撒舍的安排,又问道。
“保护大统领,” 奥露雯耶娅·依斯特妲夫人微笑着说,“必须有人做这件事情,对吧?”
女巫们掩口而笑。撒舍抿着嘴,逐一扫视六人的眼睛,直到她们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我知道,让你们束手束脚地工作,会令人感到恼火,”她又轻声补充说,“但我怕那些有势力的家族,很快就会意识到,迷锁锁住的不止是外人的魔法,也包括他们自己的。那时候,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他们一定会偷偷摸摸捣鬼的。”
“他们会怎么样?难道人们会公开地发动魔法之战么?” 荷伦沉静地问。
“我想是的,魔法的姐妹们,他们一定会的,”撒舍回答,“一旦形势所迫,你们必须及时出手。不管对手是哪一个,是科曼多的什么贵族,只要他们反对大统领,阻挠迷锁的设计,都必须毫不犹豫地下手。哪怕为之献身也在所不辞。如若不然,吾城就会变为废墟一片,代价高昂,谁也无法负担得起。”
六人脸色凝重地点点头,大统领却挑这个时候打起鼾来。撒舍亲切地回头看看他,六女巫笑着站起身。
“去吧!”撒舍眼睛闪闪发光,“尔等是科曼多,和它前途的守护者!去吧,去赢得胜利!”
“法术女皇,” 塞玫儿挺起胸,用男性低沉的声音吟唱,“我们即刻出发!”
众人欢快地小声笑起来,六女巫的长发优雅地飘荡,细长的秀腿也纷纷迈开步伐。伊尔忧伤地看看撒舍,他已经叫破嗓子,她却什么都没听到。他漂起来,跟上波赫拉亚,又瞅了瞅麦拉迪斯。
两个女巫果然结伴而行,大跨步,像阵暴风一般穿过宫殿的走廊,走出最后一道防护魔法,随即转为隐身。“我们要不要先吃点什么?”波赫拉亚问身后的伙伴。伊尔紧跟着她们,确认两人隐身后他也看得见,才放下心来。在他眼里,她们的身体变得只剩淡蓝色的外框,就像冬日大雪纷飞的夜里,天空中闪烁的星星。
“我先前已经订好了食物,” 麦拉迪斯回答,“等到了他第一道防护墙外边,我就把饭菜叫来。”她边说边皱了皱鼻子,“我们吃完了再进去。你知道,有些老男人,实在太信奉‘住所即猪圈’的道理,我怕你反胃呢。”
两个女巫喝着薄荷水,啃着凉鸡派,一前一后通过迷索珊法师布下的第一道魔法防护墙,那道魔法围住一座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的城堡。人们都叫这里“流星之塔”。塔楼主体像是手推车上杂乱堆砌的麻草包,一侧全是窗户,朝北面是一座粗糙的石头墙小塔。庭院里更是乱糟糟,映入眼帘的全是半截树桩、栽倒的树木、野灌木和爬山虎叶子,周围杂草丛生。在暮色里,整个景象就如同巨人粗壮而又残缺的手指,指着天空,周围长出无数粗毛。
“圣神和圣雄啊,” 波赫拉亚忍不住念叨,“想要在这里拦住潜入的敌人,至少得派一支军队来!”
“可不是!不过那不就是我们两个么!” 麦拉迪斯高高兴兴地同意道,又补充一句,“谢谢圣神,还好我们的敌人一定不会想在这里偷什么东西的。我猜他们更乐意用震地术踩塌这些破墙,然后才赶过来。”
“三道防护……不,四道。敌人一定得用很多爆破术才能炸开这里,” 两人吃完了派,舔着手指。波赫拉亚一边观察城堡里的情形,一边抬头,看到塔楼的高窗里闪现出灯光。
“他已经回来了。” 麦拉迪斯说。
波赫拉亚扮了个鬼脸,“我想,朝会一散,他就已经‘回来’了。”她说,“奥露雯耶娅夫人跟我说,他脑子老得有点不太好使了。哪怕我们脱得精光,围着他跳舞,贴在他耳朵边上大声唱歌,他也只会轻声说,有精力充沛的年轻人陪在身边真好——我说,要不,我们用你的粉底给他化化妆吧!”
“诸神,” 麦拉迪斯转着眼珠,由衷地感叹,“但愿我永远不会活到这么老。”
半空中突然传来一道冷酷的声音,自鸣得意地说道:“贵客远道而来,欢迎欢迎。”
一转眼,整个世界突然冒出无数跳跃的闪电,急切而饥渴地从空气里刺出来,交错地击打在两名措手不及的女巫身上。她们喘着气,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却被闪电定身在空中,拉到灌木和荆棘丛里,她们眼睛里燃烧起火焰,烟雾不停地从嘴里冒出。
连伊尔明斯特也感到极为错愕。他怎么没看见那一脸残忍的精灵法师从一束薄光里显形,正站在年久失修缺乏打理的花园中?满天乌云从四面八方凝聚在他身边,他变得更加高大,手里不断放出闪电,打在两个女巫身上,不给她们留下任何还手之机。即使想从闪电中逃脱,也断无可能。
精灵法师大步向前,双手火光喷出,犹如瀑布倾泻。他悬在空中,因为暂时的得手显得洋洋得意。闪电穿过伊尔身体,噼啪一声打了个霹雳,伊尔突觉一阵刺痛。他围着法师飞来飞去,从上往下使劲扑过,却拿他无可奈何,只有愤怒地大叫,又发不出声音。
精灵法师的魔法防护不是普通的防卫术,而是一道雾水般的警报云,虎视眈眈地裹在他身体之外,似乎随时能替法师伸出救助之手!
“赫弥耳·威拉佛,随时为您服务,”法师冲两位女巫大喝,女巫的身体被雷鸣电闪锁死,动弹不得,像枯树叶一般瑟瑟地发抖,“塞塔琳家的人看来是要故意缺席了,也许他们打算在我把最脏的活计干完之后,才屈尊驾临。不过这不打紧,你们的生命力已经当了我防护云的美食!哈哈哈,若我猜得不错,你们到这里来是为了保护老迷索珊吧?真遗憾,今天你们只有替他而死了!”
波赫拉亚虚弱已极地发出一声呻吟,张开的嘴里跳出黑色的小火焰。麦拉迪斯则全身脱力,吊在半空无声无息,她眼睛张开,凝视前方,一动不动。只有脖子上微微跳动的脉搏,证明她还有一息尚存。
伊尔胸中满腔怒火,犹如饥渴的红色潮汐,要找一个出口发泄。他有些笨拙地掉过头,在捆住两女巫的闪电边吸了一口气,一股强大的内心力量,出现他“无形”的形体中,渐渐升起涌动,而后他直扑向威拉佛法师。
半途中,他惊讶地感觉到身体里传来的痛楚。闪电能察觉他的存在!那凶残的对手也看到并察觉了他的存在——赫弥耳眯着眼,他可怜的小闪电怎么散开了?怎么突然熄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赫弥耳·威拉佛抿起嘴,难道是老迷索珊吗?还是其他爱管闲事的家伙?那没什么关系!他咆哮两声,一只手飞快地放出十二把限制之剑,在空中猛烈地劈砍起来。
伊尔看到利剑出现,赶紧打了个滚,一半因为痛,另一半却是因为开心。对方魔法的能量在他身体里冲窜,他感到有些不舒服的刺痛,嘴和眼睛都射出火星。
威拉佛术士惊恐地长大眼睛,那闪电之中,为什么模模糊糊地显出一个精灵的轮廓?不,不是!是一个人类的轮廓!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那东西已撞了过来。
伊尔用尽全力,想把赫弥耳·威拉佛撕裂成肉片。可当他“碰”到法师的时候,他完全无法感觉到对方的形体,只有闪电围扑上来,刺痛感嗡嗡作响。法师的防护云起了作用,无数魔法错列出现,试图把攻击者化为虚无——尽管他早就是个虚无!
巨大的力波让伊尔明斯特在半空中翻滚,尖叫(尽管仍然发不出声音)。赫弥耳·威拉佛拼命摇着头,闪电在他自己面前分散,粗暴地卷进他的嘴和眼。他的瞳孔突然变成蛋白色,缩成针眼那般小。几年前,伊尔见过这番景象,那是另一个法师,不小心中了自己的诱惑魔法。
伊尔的形体又痛, 又游弋不定地无法控制,他喊叫着,挣扎着。看来,如果他穿过对手的身体,就能给对手造成伤害(至少也能让对方感到痛楚和困惑)。会是这样吗?伊尔感到异常疑惑。
他抽搐着飞到一个远远的地方,观察此刻的情势。闪电已熄,两名巫术之女颓然倒地,四肢摊开,一动不动。但伊尔知道,现在他无法向她们伸出援助之手。
只是不知这个术士要花多长时间,就能从自己的闪电术中恢复神志呢?他的闪电术那么强大,施加在自己身上,实在有他好看的。这岂非正应了人类那句俗语:天作孽,尤可逃;自作孽,不可活。
蜜斯特拉,让这个精灵的复原,花上长长的时间!伊尔狂热地祈祷着。但看来今天女神在开小差,要不就是听不见他的祈祷。赫弥耳已经歪歪斜斜地站起来,用一只手捧着头,另一只手伸得笔直,摸索着四处环境,嘴里低低地咒骂。伊尔很想趁他尚未完全恢复战斗力,再穿进那身体里。但伊尔必须首先弄清楚,这样做法,到底能给精灵造成多严重的伤害,如果压根没什么大作用,那就得不偿失。此外,方才这个狂妄的家伙不是还说过塞塔琳什么的吗,也许那人很快也将现身……最好还是等到一切局势明朗再度定谋。
赫弥耳·威拉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大声叫骂,积蓄着力量。
他看上去完全恢复了体力,可伊尔明斯特仍然全身上下剧烈疼痛。
但愿圣神蜜斯特拉诅咒他!他很快就要把这两位女巫的能量吸收殆尽。可伊尔此刻却只能在他头上飞,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做恶事,没有一星半点力量可阻止他!
局势越发坏起来,是的,越发坏起来。
城堡的外部防护一个接一个地失效了,它们化作无声的星星,向外散射,然后消弭至无形。破坏的中心出现一团高耸的黑色火焰,悄然飘过最后一道保护墙,三个高大的男精灵从火焰中心站出来。他们身着丝袍,肩带上绣着交错的双龙图。
塞塔琳们来了!
“您好,威拉佛阁下,”三人一起向前走来,冰冷而高傲地大笑着,其中一人用软缎般光滑的声音向赫弥耳打招呼,“如此无聊的静夜里,您为什么竟然还在这里呢?难道您的女眷们全都抛弃了您?”
“有一只看更鬼!” 赫弥耳眼里充满痛楚,也充满愤怒,“它竟然偷袭我!我把它消灭了,可惜却无法消灭身上的伤痛。您几位又为什么降临此地呢,阁下们?”
“真无聊,”三人之一坦言,“那个老蠢货竟然想让我们做做运动。可有他好瞧的,我们要把他碾得粉身碎骨!”
他走到前方,另两个塞塔琳分开到他左右两侧,手指比划着复杂而威力强大的战斗法术。他们走过赫弥耳·威拉佛身边,接着又走过两位倒在地上的女巫。伊尔飘到赫弥耳一旁,怕他又对两女下手,同时警惕地看着塞塔琳们的举动。
一个塞塔琳手握成杯状,一道白色的火升腾而起,犹如是蜿蜒曲折的水蛇。火焰突然裂开成为三条长长的巨大脖子,顶端伸出龙一般的头。三只龙头不停地扭动着,穿梭在古老的石塔里,尖牙利爪互相摩擦蠕动,所有的石头立刻无声无息地消失,一丝灰尘都没留下。旷野里只剩几间内室。
紧跟着,第二名塞塔琳的指尖射出烈焰长矛,一根根直扎迷索珊城堡剩余的房间,狠狠地刺穿那里残留的魔法之物。有些魔法物体立刻爆开,璀璨如夏日午夜的花火,高高地跃上半空,银色的火星飞出数丈之外,击中黑暗里的树木。伊尔甚至听见大树倒下的声音。还有一些则变成红色的火焰,在塔里四处熊熊燃烧,塞塔琳术士牢牢地控制着火的涡流,房间顿时被火烧得噼啪作响。
第三个塞塔琳的双手里窜出绿色的烟云,一边翻腾向前,一边以惊人的速度长出无数牙齿和利爪,猛扑到城堡里,四处搜寻迷索珊。
一两秒之后,它猛扑到“流星之塔”。在那塔楼深处,一丝紫色的微光从粉碎的石头墙缝里射出,很快,那亮光骤然激荡起来,一个大光球呼啸而至,把绿光魔怪分尸肢解。赫弥耳·威拉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忍不住有些恐惧地咒骂了两声,绿光星星点点坠入夜里的灌木丛,很快便再也不见。
放绿光的塞塔琳缩缩脖子,倒退着离开塔楼。紫光球长出三根指头,分头扑到三人面前。
这一刺之下,三人的防魔斗篷立刻显形。一个法师的斗篷变成了黑紫色的烟雾,他双臂登时从身躯上断掉飞出,重重地砸他脸上。很快,这人倒地,再也无法动弹。
另外两个塞塔琳抽身拔脚便逃,嘴里高亢混乱地叫嚷着一些听不清的胡话,伊尔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总之“老蠢货”这回让他们狠狠锻炼了一番,只是运动强度太大,超乎他们想像。
倒地的塞塔琳,全身溅出小火星,最终咽了气。他的头垂在一截老树桩上,楞楞地支着,身体其余部分则完全化成灰烬。
赫弥耳·威拉佛吓得张口结舌。剩下的两名塞塔琳根本顾不上看那亲戚一眼,只顾忙着做法,他们手指翻飞,周身上下,空气剧烈沸腾,就像把滚烫的油倒进一个原本装满水的大桶。被光点照亮的微尘到处跳跃,随着两人比划出错综复杂的手势,时而升起,又时而落下。
两人额头上滴下汗水,嘴巴里念念有词,此时便见得两团苍白惨绿的炽热云彩,升起照亮在他们的头顶上。
一团云环成球状,开始旋转。另一团云也紧跟着旋转起来。远远看去,两人就像顶着两个巨大的球。球体里涌动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即使雪山顶上发生雪崩,也莫过于此了。
赫弥耳·威拉佛又叫骂起来,他的脸色苍白,好像才用牛奶洗过、用白石灰刷过似的。
从半塌的塔楼里扑出一道赤红的薄雾,汹涌澎湃地冲到入侵者们面前。两个塞塔琳匆忙从腰带里拔出法杖,术棍,宝石,各种各样细小闪光的东西,扔进头顶打转的光球里。那些小东西就像漂浮在一个失重的空间,慢慢地,甚至有些懒散地在光球中转动。
赤雾离他们还差半步之遥,塞塔琳之一,突然喊出一个字眼(或许是一个名字?),他头顶上球体中的所有魔法物品全都炸开,在黑暗的空中撕开一道口子,照亮了花园中的每一张脸孔。
另一个塞塔琳得胜般大笑,也念出那个字,唤醒光球中的魔法物品。
它们像夏日里扑食的苍蝇一样,嗡一声散开,一道明亮的光条射向塔楼。塔楼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裂开,石块向四面八方砸下来,赤红色的尘土飞扬上半空。看来塞塔琳的古老法术并未生效。塔楼裂开的缝隙,把光球里的小物品吸了个干净,而光球本身却消失无总踪。
两个塞塔琳死死地瞪着城堡,手又开始动起来,肯定是另一道超强力法术。看两人那番模样,他们一定看见了迷索珊,老人家不仅还活着,而且还很有活力呢!
这时伊尔打定注意。他穿过黑暗的花园,加快速度,撞向赫弥耳·威拉佛。这次,他感觉自己撞上的是一棵粗大的树木,几乎把自己撞昏了过去。他咬紧牙关,飞过法师的身体,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又朝靠得最近的一个塞塔琳头上撞去。
强烈的冲撞让他在夜空里翻了好些跟头,实在太痛了,他不仅几乎昏过去断了气,而且有许多金光,绕着他的头顶盘旋起来。
但不管怎么说,他对效果还算满意。那个塞塔琳捧着头倒在地上,痛得打滚,嚎啕起来。另一个塞塔琳不可思议地瞪着自己的伙伴。就在此际,从塔楼里飞身闪出一道黑色的人影,身后还冒着烟。这人影,除了老迷索珊,还能是谁呢!
老精灵突地停下身形,回头看着倒塌的石塔,每一块砖头都冒出细小的火星。他有点无奈地摇摇头,朝还站着的塞塔琳曲了曲手指,很快又消失了。塞塔琳这才转回过头来,当然已经迟了一大步。
——他面前出现一个金色的光球,像锋利的锯齿,“噌噌噌”地旋转着,从他胸口以上切过去,把他整整齐齐割裂成两块。那上半身还没倒在地上,光球顷刻又爆炸开来,把骄傲的塞塔琳精灵法师炸得粉身碎骨,地面只留下两条还在扑腾的腿。残腿往前奔跑了一步,就左右散开,一前一后地倒地不起。
“你!你!”这叫声既惊讶,又满是愤怒。伊尔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刚才的冲撞还让他头昏眼花,但随即,他意识到,那唯一残存的塞塔琳正在对他说话!那精灵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起来,对着他叫嚷。
这个精灵能够看见这个人类!
哦!诸神啊,但愿他伊尔能活下来,能活着回去,把一切告诉撒舍……
塞塔琳嘴里骂着难听的话,举起一只手,比划着复杂的手势。这个手势伊尔见过:狂乱流星!
“圣蜜斯特拉,请佑我身。”阿森兰特人默默祷告,四个大火球团团围在他身边,烈火呼号,天崩地裂地炸开。
伊尔看见的最后情形,就是赫弥耳·威拉佛在他面前生生变成灰烬,骨灰漫天飞舞,萦绕着整个费伦大陆。随后大地颤抖,天空和地面融为一体,全化作火海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