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或如一老弱病残之王性命尔,又或如普天之土诸民之命尔。如若朝代更替,得以清君侧,尽除贪王与谄臣,乃善。
两人的剑刃交错撞击,发出清亮的响声。这碰撞震麻了双方的手臂,令得两个人都倒退一步。伊尔念出的咒语回荡在整间大厅里。一道刀光剑影组成的白色光墙骤然把两人包围了起来。
孛醪佴嘲笑道:“你还有什么魔法没使出来?”
“这将是我从费伦大陆里召唤的最后一道法术,专为你送死的!”伊尔明斯特分外镇定地说,迈步上前。
两人的剑再度缠在一起,金属撞出火花。王子和国王都想突破对方的防护,咬紧了牙,硬绷着肩僵持着。孛醪佴是个久经沙场的阔肩战士,虽然这么多年发胖了不少,却还是机警有如恶狼。他的对手体重既轻,身形也瘦小,只是动作分外敏捷。年轻的王子不停地躲闪、跳跃、前冲,一次次躲开了暴怒国王的攻击。国王的剑挥舞得呼呼有风,极度渴望着血的味道。
不久,伊尔明斯特的肩膀已经被震得完全麻木,渐渐落在下风。他往后退步,绕到了右边。孛醪佴向他紧逼过来,野蛮地呲牙而笑。但伊尔躲过他,埋头扑向了王座。
“哈!” 孛醪佴得胜般大喉一声,大踏步上前。几步之遥外,伊尔从王座下探出头,向他甩出一把匕首。
孛醪佴挥剑格开匕首,一步不曾放慢速度,把他的敌人逼向绝境。
伊尔似到穷途,奔跑着绕过王座。国王紧紧跟着他,可伊尔不停地躲闪,一次次从他剑下逃出生天。国王咆哮起来,弯腰从靴子里掏出匕首,朝伊尔甩了过去。伊尔侧身躲闪,那匕首已贴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孛醪佴的剑也紧随而上。
伊尔这次似乎躲闪不及,国王的劈砍震得他虎口几乎失去了知觉。他松开手晃了晃,想把那麻木感甩开。但马上,他又不得不用两只手紧紧支撑着剑柄,挡住孛醪佴的又一记大力劈砍。国王的剑似乎无所不在,简直让伊尔明斯特疲于应付。
伊尔曾听说,国王手中的剑叫鹿角之剑,是巫师团重新铸造并注了魔力的。现在,他对这个传言确信无疑了。
两人的剑又撞在一起,火星四射。两人的眼睛相互怒目而视,用尽全身力量抵着剑,谁都不肯往后退一步。孛醪佴往前下死力压着,肩膀上闪着汗珠。伊尔的剑慢慢被推开到了一旁。
国王暴喝一声,一股猛力,已然格开了伊尔的防卫,剑尖砍在伊尔的脖子上,涌出了鲜血。伊尔喘着气倒在地上,当孛醪佴的剑就快砍进他的脑袋时,他伸出腿,绞住了国王的双腿。
国王失去平衡,重重地倒在地上,手肘狠狠地撞上地面。两把交错在一起的剑松解开来,伊尔一脚把它们揣开。这下两人都躺在地上,脸对着脸。孛醪佴翻过身,想要卡住伊尔的咽喉。
伊尔拼了命想要蹬开那双强壮有力的手臂。两人缠斗在一起,不到一会,可怜的王子又一次筋疲力尽了。粗大的手指刺进他的喉咙,他抬起脖子,挣扎着。国王一拳砸在王子的前额,接着一双手已经稳稳地卡在他的脖子上。
伊尔徒劳地舞着手,抓挠着对手的胳膊,腿也不住地扑腾,想让自己从这魔爪下挣脱出来。可他的努力只让国王稍稍晃了晃。孛醪佴收紧双手,胜利在望地喘着气。伊尔的肺好像着了火,慢慢地,他感觉世界变得昏暗了,脑子里开始变得天旋地转。
他蜷曲的手指突然碰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雄狮之剑!就在眩晕袭上他脑子的那一刻,他小心地抽出了那把剑,用那残余的锋利剑刃,深深扎进了孛醪佴的咽喉! 国王热乎乎的鲜血喷射出来,伊尔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敌人的手变得瘫软无力,整个身体倒在伊尔身上。
终于能站起来了!伊尔伸伸腿,摇了摇头,紧接着又因为缺氧而咳嗽起来。他抬头四处看了看,确定身边没有更多敌人。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用手擦去了脸上孛醪佴的血,才看清朝臣们全都挤在大厅的墙边。但从那些张皇的脸上,他没看见哪个人义愤填膺,想要跟他干上一架的。国王发出最后一声呻吟,面朝下静静地躺在了自己的血泊之中。
伊尔颤抖着,倒吸了一口气,握紧手中的雄狮之剑,朝尤达的方向走去。皇家大法师正用法术治疗自己的伤口,同时用尽所有的法术,想要挣脱伊尔的魔法笼。
被困住的巫师大声唤出一道咒语,扑向了光笼,接着又反弹回他身上。皇家大法师颤抖了一下。伊尔冷冷一笑,走进了光笼。光笼的力量犹如闪电,沿着他四肢不停涌动,直到他无法控制地震动起来。
尤达手上的动作比伊尔见过的任何巫师都要快,但所幸伊尔跟他只有短短一段距离。雄狮之剑深深地戳进了巫师念着咒语快速翻动的嘴巴。尤达一下子被噎住了,伊尔跳上前去,用剑一下一下狠狠朝他身上猛刺。
“为了阿沙瑞!为了莎儿!”这狂怒的阿森兰特王子怒号着,“为了阿森兰特!也为了——我自己!诸神在上,祝你一路好死!”
血顺着他的剑涌了出来,突如其来的恐惧抓住了伊尔。他定睛一看,原来那四处溅出的血,竟然是漆黑之色!
伊尔震惊地看着满身是血窟窿的巫师。尤达摇摇晃晃,一条腿几乎跌在地上。可他仍无力地朝伊尔伸出了手——那手突然布满了鳞片,变成了一只爪子。他翻倒在地,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变长,长出一副有鳞片的拱嘴,一条长长的舌头搭拉在了地上。这个怪物的身体周围冒出了无数亮闪闪的光斑,慢慢地,整个身躯消失不见,只剩下地上一大滩污秽的黑血。
伊尔看着他此生最大的敌人倒下的地方,所有的气力似乎都没有了,突如而来疲惫感涌了上来。他倒在地上,手里的剑,锋刃还上沾着国王和皇家大法师的血,此刻也从他手里无力地掉落出去。魔法光笼渐渐消隐。
逼人的静寂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朝臣,从后墙的柱子里迟疑地走了上来,手里握着细长的廷剑。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一步,接着又迈了一步……他举起剑,想要刺杀那倒下的陌生闯入者。
剑光在他喉咙上一闪,朝臣尖叫着忙不迭往后退。面包师汉尼拔手里持着国王的宝剑,昂扬地站在朝廷之上,怒喝道:“退回去!所有的人都往后退!”
这个衣衫破烂的人,站在倒地的王子身旁,挥着牡鹿之剑,目光坚定地逼视着众人。商贾朝臣看着他,却不敢有所动作。
大厅里突然闪烁起一道明亮壮阔的光芒。众人的视线立刻转了过去。但见双拱门之前,走进了那发光的身体。一个身体修长,黑眼冰肤的高贵女人,款款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她手里还牵着另外一个女人,那人赤着脚,身上披着一件不合身的华丽袍子,不知所措地跟在后面。她看到了面包师,立刻朝他奔了过去,“汉尼拔!汉尼拔!”
“珊迪丝!”面包师手里的牡鹿之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两人拥在一起,抱头痛哭。
那全身发光的高贵女士看着抱在一起的这对夫妇,面露满意之色。她镇定地沿着血污的地毯,走到伊尔倒下的地方,挥了挥手,两人周围的空中遍布微光,罩住了他们。此刻,这女人看起来高贵有如法师之女神,她扬起下巴,用那对深黑而又神秘的眼睛打量着整个大厅。迎上她视线的人则感到无助而又慌张。她长久地扫视着人群,直到所有的人都臣服在她的视线之下。
接着,她说话了——所有在场的男女,直到自己死的那天,都毅然发誓说,她的话,是单独对他(她)而说的。
“此乃阿森兰特新一天的黎明时刻,”她说,“汝等快去传来武瑟葛拉尔为王之时,曾在此殿上的人民!天黑之前,快把他们带来,热烈地欢迎他们!尔等的新国王,正在传唤他们!”
麦嘉拉挥挥手指,眼神更是深邃。人群立刻蜂拥着挤到了门口。
大殿里只剩下泪光晶莹的汉尼拔和珊迪丝,于是她又挥了挥手指,空中现出一个华丽的箱子。
麦嘉拉笑着挥手示意两人呆在原地,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细长颈的小瓶。她拔开瓶塞,跪在了伊尔身旁。
她身上的那种华丽的亮光,渐渐消失了。
大街上很快挤满了好奇的人们,有些人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前一天晚餐的气味。他们迟疑地涌进了厄苏尕,他们刚刚看过陌生的武士和巫师团军队的战斗,现在又一窝蜂地挤进了王座大殿。小孩子好奇地看着每样新鲜东西,店主警惕地四处打量,老人们则拄着拐杖,或是拉着年轻人的手臂。各色人等,挤满了大厅。
待他们看见了沾满鲜血,又被烧焦的士兵尸体,又看见国王孛醪佴半裸着身体,倒在鹿角王座的血泊里,众人都迟疑起来。
一个他们完全不认识的鼻梁挺直的年轻人,坐在王座之上,身旁站着一位身材极为高挑的黑眼女人。年轻人看起来就像是街上精疲力竭的流浪汉,虽然他膝盖上放着那把牡鹿之剑;而那女人的态度则雍容华贵,确实像是皇后。
大殿上的人已经十分之多,挤得珊迪丝往光芒的栅栏上倒了一下,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微的惊叫。麦嘉拉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迈步上前,对着王座上流浪汉样的年轻人做了个手势,“阿森兰特之子民,此人乃是阿沙瑞王子的子嗣——伊尔明斯特,他替他父亲夺回了王座!可有任何人认为他不配坐在这鹿角王座上,替他父亲统治这片国土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麦嘉拉环视大厅,“尔等快快回答,要不就向这新国王宣誓效忠吧!”
人群里洋溢着激动和欢欣,但仍没人说话。隔了一会,汉尼拔跪了下来,也把珊迪丝往下拉着。接着,一个胖乎乎的红酒商人也跪下了,接着跪下的是一个马贩子……大厅里的人群都跪了下来!
麦嘉拉满意地低了低头,一桩苦差事总算了解了,她说:“好,这就是了。”
王座之上,伊尔明斯特叹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他脸上突然之间满是泪痕。
麦嘉拉在跪下的人群中搜寻着,仔细打量大厅后面那些老人的面孔,突然,她微笑着,抬起手欢迎道:“密史泰,你以前曾是武瑟葛拉尔朝廷的传令官。快来宣布新王登基,并无人等置疑此王之权。”
老人鞠了一躬,声音干涩,问道:“女士,诚如君言,新王登基……但,您是谁?您认识我,可我发誓我从不曾见过您。”
麦嘉拉微笑道:“我和以前看起来不太一样。你见过我之后,曾说过一句话,说你不知道我还会跳舞。”
密史泰瞪着她,脸色顿时异常苍白,他不禁张开嘴巴,咽着口水,忍不住倒退一大步,态度极是敬畏。接着,他又跪下了,全身发着抖。
麦嘉拉依然微笑着说,“看来你还记得。不要害怕,老传令官。我对你并无恶意,快快起身,放松一点。”
她转向王座,“众人皆愿臣服,伊尔。”
伊尔明斯特带着泪,点头道:“众人皆愿臣服。”
麦嘉拉点点头,沿着墨绿色的地毯走到了大殿中央。哈桑塔的人们全都给她闪开一条道。
“往后站一点,各位!”她声音愉快,“为我腾出一点空间吧!”
众人连忙后退……不一会,她面前就空出一大块地,麦嘉拉打个响指,伸开一只手。
空地上一下就挤满了人。二十来个大汗淋,漓满身血污的军人站在了她面前,举着血红的剑,狂乱地四处看着。
“尔等休战!”麦嘉拉说,身上四周又围起了白色光芒,她的声音令得战士们动弹不得。众人静静站着,互相疑惑地对视着,转头打量着大厅。
“看哪,哈桑塔之子民!”麦嘉拉又说,“这里站着的人,是多年来反抗巫师团残忍统治的自由英雄。他们就是阿森兰特的骑士!而他们的首领,赫尔姆·石之剑,更是阿森拉特当之无愧的真正骑士!”
伊尔明斯特从王座上站起身,走到麦嘉拉身旁。两人相视一笑,年轻人便站到无声的军人之中,众人用剑指着他,但没人上前冒犯。伊尔走向赫尔姆,“吃惊吗,老朋友?”
赫尔姆点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泥泞汗湿的脸上除了震惊,也有些许敬意。伊尔微笑地看着他,又转头看着人群,大声说道:“因此剑之名,因我血统之名,我确实应该坐在那鹿角王座之上!只是,尔等当也知道,我并不适合坐在那里。现在,一个比我更适合它的人出现了!他就是赫尔姆!阿森兰特之子民,快跪下并向你们的新国王献上敬意吧!”
赫尔姆和他的伙伴们都吓坏了,有人欢呼一声,却很快没了声息。即使在巫师团控制最紧的哈桑塔,人们也都听说过内陆的反抗义军。
伊尔明斯特紧紧地拥抱住赫尔姆,眼里尤有泪光,“我父仇已报,而这国土,当属于你。”
“但——为什么?”赫尔姆不可置信地问道,“为什么要放弃你的王位?”
伊尔明斯特大笑,又跟麦嘉拉换了个眼神,“如今我是个法师,我为这身份感到骄傲。怎么讲呢?我觉得法术更适合我。这样,我就没什么时间来照顾这王国的土地和人民的需求,我对宫廷斗争也没什么兴趣。”他弯着嘴角,又接了一句,“更重要的是:我猜阿森兰特的人民已经受够巫师的统治了。”
人们由衷的赞同声从大厅的四面八方传来,大门外突然闯进一群拿着刀的流氓,那是法尔和拓珊柏带着的妙手帮众。伊尔快活地向他们挥挥手,赫尔姆摇头叹息,仿佛已经看到未来的日子里会充满大麻烦,可接着,他好像也没法控制自己,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在我们走之前,总有一样东西大家都会喜欢。”麦嘉拉朝那两人走过去,轻声说。
赫尔姆好奇道:“女士,那是什么?”
“当然是一场最盛大的宴会,如果你愿意,我会施一道魔法,把这大厅里所有的兵器都甩在外面,今晚众人不需害怕,只需尽情欢唱!”
赫尔姆看着他,突然他往后扬起头,大笑道:“当然,当然!”
密史泰分开众人走向他们,带着一个发着抖的年轻男仆,手里端着阿森兰特的王冠。伊尔明斯特微笑着,向那王冠鞠了一躬,举起戴在赫尔姆的头上。接着他大叫道:“阿森兰特之子民,向尔等的新王,赫尔姆·石之剑跪下吧!如今他是这王国的主人!” 这时,除了麦嘉拉和伊尔明斯特,大厅里的每个人都跪了下来。
赫尔姆低下头,笑着向两人道了谢,用力地拍拍手,“各位,快快起身!”他大声喊道,“快去拿来美酒美食,叫来这城市的每一位吟游歌手,让我们举国欢畅吧!”他的伙伴们扔下兵器,欢快地叫了起来。大厅里突然挤满了快活的人们。伊尔看着他们,不知不觉中,脸上又满是泪痕,“我母……我父……”他低低地念着,已然忘记耳边的喧闹,只是说道,“如今我总算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麦嘉拉温暖热情的手臂突然环住了他的,他把脸贴在她的胸口,轻声抽泣着。
他终于获得了自己的自由。
人们比赫尔姆想象得要能吃多了。他笑看着大厅里东倒西歪睡着的人们。他又看了看自己那些伙伴,他们正围着吟游诗人,舞步不停,快乐地转着圈子,他的笑容更开心了。众人之中,麦嘉拉和小伙子们一个接一个地跳着舞,却不见疲态,仿若是一位女皇,清晨里,正从自己的房间走出。
人群里,一个脸上脏兮兮,留着短胡子茬的战士向麦嘉拉鞠了一躬,拉过她的手,跳起繁复的撒拉舞步。战士贴近她,好奇地问道:“女士,我可无心冒犯,但——你为什么不向我们的新国王下跪呢?”
“噢,阿诺佛来,你要知道,我是不向任何人下跪的。”麦嘉拉微笑着回答,“要是想知道原因,你就去问今天早晨那位密史泰吧。”
那战士还在想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她已从他身边走来,离开跳舞的人群,去找密史泰了。
老人站在柱子旁边上了年纪的人群里,正在观看别人跳舞。当他抬眼看到麦嘉拉朝自己走来,脸色顿时又苍白了,转身想要走掉,不料自己身边突然围起好些观众,他没地方可躲了。
麦嘉拉紧紧地拉着他的手,“你赞美了我的舞步之后,难道不想在这大厅里跟我试试看吗?勇敢的密史泰啊,我可真受打击。但今晚,别想从我身边逃开!”
周围的人群里响起半是调笑半是羡慕的声音,麦嘉拉拉起老传令官,进了舞池。不久后,老人回来了,背挺得直直的,脸上带着笑容,仿佛突然年轻了不少。
伊尔明斯特可是累坏了,他脖子上的伤口还在痛。但拓珊柏拉着他不放,在舞池里对他又亲又摸。好不容易,法尔拉回了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背,几乎把这可怜的王子拍倒在地。可后面还有一大群漂亮的贵族女士等着他呢。
伊尔觉得这舞不尽的晚上实在是过得太慢了,好容易一曲结束,另一个美丽的女士又向他伸出了迫不及待的手,所以只有继续往下跳。
他的脚已经痛得快和脖子上的伤口差不多了,汗水打湿透整件衬衣,却还不停地往外淌。音乐在继续,他也继续被一大群女人围着。伊尔无奈地摇了摇头,视线从那些欢笑的肩膀上越过,寻找着麦嘉拉高挑的身影。他与她深黑的眼睛相遇,虽然两人之间隔着上百个人,但麦嘉拉的声音却仿佛是贴着他耳朵说的:“来吧,尽情享受这一晚吧!清晨之时,再与我在此相见吧!”
伊尔对着空气无可奈何地问:“但那时我们干什么呢?”
麦嘉拉又打了几个漂亮旋子,走过他身边,冲他眨眨眼睛。伊尔看她又和赫尔姆跳了起来,便鼓足了勇气,把手从依莎佩拉身上抽开,转向了麦嘉拉,让她转回头,望着自己。“我在想一些事情!”麦嘉拉对她的学生说道,牵着赫尔姆的手,一起转到了房间那边。老骑士摇摇头,笑着看看伊尔,耸耸肩。
伊尔看着他们,有些惊讶地听着她畅快的大笑声,终于克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这时,一大群手拉着他去了另一间休息室,那里有长靠椅,美酒,还有许多饥渴的嘴唇……
破晓的第一道亮光射入大厅,伊尔摇摇晃晃地回到了王座大殿,他的头晕乎乎,嘴巴发干。他的平衡性好像出了些问题,但他还是挣扎着扎好腰带,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衣服。他正要穿过那道双重拱门,却看见麦嘉拉调笑地看着他。她正站在鹿角王座之前,看起来简直完美无暇,衣衫和气质,都和昨晚一摸一样。
“阿森兰特可有恰当地向你表示了感激之情?”她取笑他说。
伊尔看了她一眼,他的手指还在忙着抚平丝绸衣服上的褶皱,又从腰带上摸到了一根女士专用的面纱。他无奈地摇摇头,举起面纱,对麦嘉拉说,“你要我把这个扔掉吗?”
她扬头大笑,“前不久,你还呆在一大堆阴谋诡计里……你得知道,一个人不用当国王,总得大吃大喝尽情地过上一个晚上吧!”
伊尔叹了口气,看着大殿四处自己祖先的标志,又慢慢把视线从遥远的回忆里转向她,“让我们出发吧,”他快活地说,“在赫尔姆醒来之前,让我们离开这里。”
麦嘉拉点点头,向前走来,挽起了他的手。两人一起走出王座大殿。
偌大的马厩里,光线昏暗,悄无声息,现在还没人起来喂马,麦嘉拉小心地选了两匹最好的马,吩咐睡眼惺松的仆人替它们上好鞍。
“这……,现在……”他有些不满地说,“这些马……”仆人看着她严厉的眼睛,又看见她的手似乎想要比划咒语,赶紧把后面的话吞回了肚子,“马上,夫人,马上就好!很快!”
麦嘉拉一笑,转向伊尔明斯特,又打了个响指,伊尔脚边的马包慢慢膨胀起来。伊尔疑惑地看着她。
“我是早晨起来收拾好这些东西的,”她分外无辜地微笑着说,“拯救了一个王国的人,完全应该吃得好好的。”
伊尔举起一个包,试试重量,发现它可真不比一般的重,包里面还叮叮当当地响着,绝对是钱币。他可是做过贼的人!他放下包,打开口袋:里面全是金币。
麦嘉拉又无辜地摊开了手,“一个国王,总得花点钱吧。我们路上肯定需要钱,才好继续我们下一段冒险啊……”
“那我能问问,那冒险是在哪里吗?”伊尔问道,把手做成环状,麦嘉拉伸出一只穿着软尖头靴的脚,轻盈地翻身上了马鞍。
“我觉得,这次冒险可还没完全了断哪。”她用一种警告的声调说。伊尔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但她没再说下去,而是策马朝马厩门走去。
二人走进了晨曦的薄雾里,看见密史泰拄着拐杖朝二人走来。他抬头看着他们,勉强地笑了一声,“阿森兰特的人民都应该好好地谢谢你们两位。我想我说不出太漂亮的话,但我总得向你们致个敬,才放你们走啊。”
麦嘉拉从马鞍上弯弯腰,说:“谢谢您,密史泰。我知道你大概有什么心事……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吧。”
密史泰看了她好一会,接着他的话像洪水一样涌了出来:“女士!是阿蓝多的预言,他从不会错!他说,艾摩一氏会比鹿角王座存在更久远。也就是说,如果艾摩氏若不为王,阿森兰特国运堪忧啊……但你竟然要离开这里!”
伊尔明斯特朝焦急的老人挤出一个不太老实的笑容,”只要我活着,艾摩氏的血脉就会延续下去。未来的日子里,请让这国家如我所愿的那样,幸福而又强大吧。”
密史泰没再说什么,脸色还是有些焦虑,但他低头深深鞠了一躬。两人抬起手向他道别,无声地往前行去。升起的太阳散发出一片玫瑰红色的光芒,照在哈桑塔的房檐之上,老传令官无声地望着两人背影。
他们停在了小路尽头。鼻梁挺直的年轻人看着前面的坟场,对高个女人说了些什么。老传令官看着,想要看看这放弃王位的王子想要暗示些什么。但他只是拿出了一件衣服。
一件披风……轻轻盖在了一对在熟睡的男女身上。密史泰尴尬地清了清喉咙,接着才看清那对男女是法尔和他漂亮的小女人,对了,她叫拓珊柏。在他们身后,坐着一个高个子的人,回看着自己!那是……一个精灵!一个高高的男精灵!密史泰喘了一口气,举起手做了个难堪的敬礼,那精灵便也向他还了礼。
精灵转过头。密史泰也朝相同的方向看了过去,王子和女巫(也许她喜欢被人们这样看待)一起消失在石头路的转角处。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密史泰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他转回头,朝着城堡走去,眼睛湿润了。他知道自己以后是活不了太长,再不能看到这样重要的一幕了。这个认知,在这天的清早来说,未免过于沉重了吧。
也许在吃过一顿早餐,喝上几杯热饮之后,再告诉他的老妻。密史泰不止一次地想过,但愿自己能活到小孙女懂事的时候,再上百次地告诉她今天早餐曾发生过的一切。
他走进庭园,赫尔姆的一个骑士出现,好奇地向老传令官打听,麦嘉拉在舞会里对他说的那一切。密史泰看着男人的眼睛,发现自己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听众。他拉着阿诺佛来朝厨房走去,心里觉得好多了。
沿着城西的小山之径,麦嘉拉策马前行。伊尔好奇地看着四周,问道:“我们现在去哪?”从哈桑塔城里,谁也看不出这里竟然是一块坟冢之地。矮墙内树着一块石方碑座,被杂木乱草包围着,若非靠得如此之近,是怎么也发现不了的。
“你与巫师团打了这么多场硬仗,但你却从未得到过巫师们所使用的任何法术。”麦嘉拉回答,“而我却从中发现,皇家大法师定然有一个隐蔽的藏身之处,藏着魔法书、治疗药剂和以备不时之需的魔法物品,万一他被人从哈桑塔推翻,他就会到这里来。这里是蜜斯特拉的一座古老祭坛,因为有死去法师鬼魂的守卫,从没有盗贼光顾过。——这里就是他的藏身之处。”
“你说这里有人守卫?”二人在树林里下了马,伊尔明斯特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有,你这愚蠢的小子!”他身后有人向他吼叫道。
伊尔猛地一转身,正巧看到自己的马后半身开始扭曲变换——变成了那熟悉的人形,阿森兰特的皇家大法师尤达!麦嘉拉的马受惊尖叫起来,马蹄一阵乱响,已经逃走了。
伊尔倒吸一口冷气,连忙从腰带上拔出魔法物品,那是他在法师大战里来不及用的。可尤达得意洋洋地冷笑着,仿佛告诉他已经来不及了。他举起手,开始念咒。但麦嘉拉即时横插进了两人之间,裙衫飘扬。她扬起双手,尤达召唤出来的魔力顷刻之间荡然消失在了她身体两旁。
皇家大法师狂怒地冲她尖叫道:“你!总是你!每次都坏我好事,那你现在去死吧!”他咝咝地念了另一道咒语,手指间喷出赤红的火网,撕扯着周围的空气。可在麦嘉拉的魔法防护之前,这法术也向后退却了。
伊尔明斯特剩下的咒术根本无法和这类魔法抗衡,只有站在麦嘉拉的防护咒下,焦急地看着事态发展。
尤达发出的火网颜色渐渐黯淡下来,但他依然不依不绕地想要攻破麦嘉拉的防护罩,他大叫了一个名字,在石头祭坛那边荡漾起回音。
一声宏亮的野性嗥叫回应了他的召唤。皇家大法师身后的树林里冒起了一个巨大阴暗的身影……一条赤红色的龙!它展开了双翼,嘶叫着,残忍的眼睛烁烁放光。它双肩耸动,大步朝着王子和女法师走来,一边走,嘴里一边吐出了汹涌滚烫的火焰,如暴雨般浇灌在了麦嘉拉的防护罩上……可那防护依然无法打破!
女法师嘴里念念有词,吐出一长串绕口的咒文,火焰顿时从红色变成了奇异的亮蓝色,又因炽热变成了纯白色,以双倍的猛烈弹回到龙身上。从伊尔的魔法视线里看来,这火焰亮度更高了,麦嘉拉已经用魔法把它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它有若飓风一般,席卷着红龙。伊尔看到那红龙暴躁地猛拍着翅膀,好一会,整个小山都摇晃起来,巨大的爆炸把龙撕裂了。 七零八落的烧焦龙肉飞过王子身边,他挣扎着在这肉雨中间站定脚步。尤达咆哮着,继续用火鞭攻击麦嘉拉,想要穿破她的防护。火焰在怒号,猎猎作响。
麦嘉拉却站定脚步,并不后退半分,分外镇定地说了一个咒词。她的魔法罩向外扩张,向外冒出许多长矛般的尖角,一波一波地荡漾着沉厚的法力,直朝尤达伸去。
巫师轻蔑地笑了一声。他的手臂突然变长,往前长出了触须。他原本蛇一样细长的上肢尖端,变成了腥红色的锋利指爪,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鳞片。这时,麦嘉拉的魔法防护已经能够碰上他,却只是沿着他的身体分毫不动地滑到一边。尤达的笑声更加尖酸。面孔变长,长出令人深觉恐怖的拱嘴。手指前端生出许多小球根样的东西,每一个上面还都有一张翕动的嘴巴。
“我的魔法竟然动不了他!”麦嘉拉惊讶地叫了一声。
巫师狠狠地甩过头,猖狂的笑声不断在他身后的巨石上发出回响,“你当然碰不了我半根寒毛!我可不是费伦大陆上那些愚蠢的凡人,能够轻易被你的魔法控制!我是藏在影子里的生物,生存在无数的世界里!很多人以为自己能比我更强,可惜,他们只有在死亡面前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多么愚蠢!”
尤达丑陋的脑袋已经变得更大了,突然探出到了麦嘉拉魔法防护的正上方,象蛇一样翻腾嘶咬。麦嘉拉一声惊叫,好像自己举起了手被它咬住了一般。但这声音很快就被打断,尤达的脑袋现在象一个巨龙之头,分毫不停地向那魔法防护吐出了火焰!麦嘉拉上半身顷刻消失,升起一道黑烟,留下焦黑的骨骸。
“不!”伊尔明斯特一声惨叫,朝那龙怪巫师扑了过去,用手捶打,用脚猛踢,止不住地哭泣着。
尤达轻轻晃晃脑袋,伊尔就被重重地甩在了地上。他看见那犬牙交错的大嘴朝他压迫下来,想要喷出地狱之火,连忙死命地一翻身,滚到那咆哮着的下颚下边,并在那里站起身。
尤达喷出的火焰在他头顶上喷发,没能伤了他。伊尔借着机会抽出雄狮之剑,连续不断地捅插对手的咽喉,迫使怪物往后退缩。但即使这样,那龙头怪的下巴也抓住了伊尔的脸和背,用力地扯着。伊尔弯起一只手臂,绕在尤达的喉咙上,摇摇晃晃地窜到了后面,竭力站稳脚步。巨大的下颚咬向他,但他已把剑刃深深地刺进了龙头上那金黄色的眼睛。
尤达大惊失色,浑身颤抖。他新长出的粗壮尾巴一下子把伊尔掀飞到了一边,而他则在剧痛里震天动地地号叫着。伊尔从泥泞的地上站起来,格外谨慎地召唤了一道闪电法。这魔法本身并无太大威力,对一条龙来说几乎起不到什么伤害,可是——魔法的目标并不是尤达,而是扑向了雄狮之剑的剑柄!那剑柄这时正在龙眼睛外面摇摇晃晃。
闪电在剑柄上跳跃。龙样的怪物一瞬间僵在了那里,尾巴伸直,歪歪斜斜地倒在了身后的矮石墙上。它的脑子被烧熟了,眼睛和鼻孔里都升起一道道青烟。
伊尔在狂怒中流着眼泪,把自己剩下的所有战斗咒语都施了出来,直到那全身长满鳞片的怪物被法术跺了个粉碎。他站在怪物身前,颤抖的双唇念出了最后一道咒语,细小的魔法刺扑向了尤达的片片碎肉,把它们卷飞上了天。
敌人所有的肉都裂成小块,所见之处无不是血肉横飞。伊尔终于停了下来。
他哭着,慢慢走回到麦嘉拉倒下的地方。她又一次为了保护他而倒下。伊尔伸出手,想要拥抱起她残存的躯体,然而那些骨头碎裂变成了齑粉,在空中飘荡着……最后什么也不曾存在。
“不!”在才大亮的天色下,伊尔跪在蜜斯特拉女神的祭坛之前,再也克制不住地放声大哭。
他站起身,嘴唇颤抖着,冲着满不在乎的太阳,仰天悲啸,“魔法一道,结局无非一死!我此生再不要拥有它了!”
大地在他脚下隆隆作响,摇晃起来。伊尔脚下有什么东西滑动起来……他低下头,登时惊呆,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身边的骨灰慢慢亮起了光,晶莹地漂到了空中,聚集在一起,悬在簇叶从生的石头祭坛上。它们重新组合着,终于,麦嘉拉出现在他眼前!
她褐色的发丝盘旋着,光点凝结成了她白皙的身体,静静躺在石头上。她头发散乱波动,犹如潮汐退去,露出伊尔老师那张活泼生动的脸孔,和那对深邃的黑眼睛。
接着,它们张开了眼皮,瞳仁里映出伊尔的脸。
伊尔目瞪口呆,而麦嘉拉张开嘴,温柔地说:“伊尔明斯特,请,为了我,莫要再说这样的话,好吗?”
伊尔哪里还发得出声音来,只是重新跪在地上,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她的肩膀。那是真实的肉体,光滑而又富有弹性。她的手也伸向了他,抓住他的头,把他拉向了自己的唇边。
一股刺鼻的毛发烧焦气味强烈地涌进了伊尔的鼻孔,他惊觉地拉开她的手,以为这又是巫师团的某个诡计,有些愤怒地瞪着她的眼睛。
四目相接良久,伊尔知道自己眼前的确是真正的麦嘉拉。眼泪克制不住地又淌下他的脸颊,落在了她的脸上。伊尔说道:“我、我……自然,我不会再那样说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是的,你确实是死了,你被烧成了灰烬!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深邃黑眼睛的深处,燃起了火焰,麦嘉拉唇边仿若溜过一个微笑的幽灵,柔声道:“蜜斯特拉在上,世间无不可能之事。”
伊尔愣愣地看着她,终于,他明白她的导师到底是谁了。
他顿时感到十分惊慌,想从她怀抱里挣脱。麦嘉拉眼睛里溜过一丝哀怨之情,但很快,她的手臂更紧地环住了他的脖子,一动不动。女神深黑的神秘眼睛俘虏住他,她轻轻说:“很久很久以前,你曾说过你要学着爱我。”她眼神里闪过一缕挑战的神色。
伊尔脸色苍白,无声地点点头。
“那就让我看看,你学会了些什么。”女神在他身下低语,冷白色的火焰围住了两人的身体。
伊尔感到身上的衣服在灼烫的火焰里,全都烧成了灰烬,飘荡在冰凉的石头基座上,在清晨的天空里荡漾。她的唇攫住了他,火焰再度熊熊燃烧,伊尔感到身体里涌动着从不曾感受到的激情之力……
象往常一样,大板车发出的吱吱声响得可以把死人都吵醒。贝塞戈打着哈欠,在通往哈桑塔颠簸不平的漫长斜坡上,用力推着车。一直以来,他已经很习惯这样做了。
“醒来吧,哈桑塔!”他伸了伸胳膊,又打了个呵欠,自言自语地说,“为了我贝塞戈·诺力,一个著名的奶酪商,和他满载货物的大车,还有……”有什么东西把他的视线拉向了左边,他看见了一座古老的石头平台……他的第三个大呵欠被猛地扔到了天边。
他看着——不,应该是瞪着,前方闪着一团蓝白色的明亮火焰,亮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但他仍用力地看着,那里还有两个人,悬浮在火焰之中!一个男人,还有一个女人,他们在……
贝塞戈使劲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又瞪了良久,放开大车——上面可有他的全副身家,转身就跑,惊恐地尖叫着。
噢,诸神啊,他真不该再吃那些蜗牛了!阿穆丝向来就是对的……哎,诸位神仙呀,为什么他不早听她的话?
两人抵死缠绵,心满意足之后,他们拥抱着。为了躲过正午的毒日头,两人躺到了一棵大树的阴影下。
白色的火焰消失了,蜜斯特拉看上去只是个获得极大满足的漂亮女人。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轻声说:“现在,伊尔,你前面的路必须一个人走下去了。我在人类的身体里呆的时间越长,我的神力就丧失得越多,能量也越来越少。为了帮助你,我以麦嘉拉之身,为你死了三次:一次是这里,还有伊赫玳的城堡里,以及厄苏尕的王座大殿上……每死一次,我的力量就减弱一些。”
伊尔看着那对黑色的眼睛,正想张嘴说话,她却用手指横在他嘴唇上,自己继续说道:“自然,你也可以不必独自一人。因为我需要这块大陆上的最强者,男人,或者女人,忠诚地侍侯在我身旁,并替我掌管一部分力量。若你成为我麾下一人,我定然十分高兴。”
“女士,只要您吩咐,尽管让我为你做任何事。”伊尔试着发出了声音,“尽管吩咐我吧。”
“不,”麦嘉拉神色凝重,“不要这样快作出回答。这是一条你可以自己选择的道路。你一定要知道,我会要你侍奉我整整一百万年,这绝非一条易与之路,前方尽是黑暗与厄运。你会看着阿森兰特的人民和它高高的塔楼,全变成过眼云烟,沧海桑田,往事尘飞。”
深黑的眼睛攫住伊尔,他悬在半空,看着它们,心里有一些恐惧。女神继续道:“你身边的世界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会命令你到各地去完成许多残忍与无情的任务。你会变得为众人所不欢迎,而在另外的地方,你获得的掌声也无非是因为天生的畏惧与奉承。”
她离他稍微远了一点,让两人在空中,刚好可以面对面互相看着。“我还要告诉你,我并不会因为你的拒绝,感到任何不满。你已经比大多数人干得要出色得多了。”她眼睛灼灼发亮,“你站在我的身边,为我而战,永远地信任我,从不曾背叛我,甚至你也没有利用我为自己谋求过任何利益。这将是我永远珍惜的一段美好记忆。”
伊尔又开始不争气地哭了起来,好不容易,他才抽噎着说,“女神啊,我请求你,命令我吧!你给了我两件此生最最宝贵的东西,你的爱,还有我人生的意义。人还能要求别的什么?侍奉您,将是我的荣耀……请,让我成为你的仆人!”
蜜斯特拉微笑着,周围的世界似乎变得更明亮了,“谢谢您,”她郑重地说,“那么,你愿意现在就开始,还是先休息一段时间,享受你自己的人生?”
“现在就好,”伊尔坚定不移地说,“我不需要时间去怀疑……请现在就让我开始吧!”
蜜斯特拉低下头,眼睛里是异常欢欣之色,“会有点痛,”她郑重其事地说,身体又飘近了他。
两人嘴唇交接,闪电从她眼里传到了他眼里。白色的火焰再度猛烈燃烧起来,围着两人,似乎要把他狠狠地烧化成灰烬。伊尔想要发抖,可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他被这升起的火焰撕裂着、拉扯着、身体已变得一无所有。但这一切再也没有所谓了……
阿穆丝一边走,一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脾气,“你在讲些什么故事啊!”她摇摇头,一头秀发飘在阳光下,“你总是爱说这些神话——噢,好吧,好吧,我丈夫不管睡觉还是清醒,都一样爱做梦!感谢诸神!可这次,我对你真失望!真失望!整整一车奶酪翻倒了,被不知什么人捡了去!你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你这游手好闲的懒鬼!我可跟你说,如果那每块奶酪……”
阿穆丝的长篇演说突然打住了,她望着山上的神殿。她发着抖,一头栽进了贝塞戈的怀抱。但贝塞戈一点也没有得意,照样又发起抖来。
贝塞戈脚步踉跄,但把阿穆丝抱着紧紧的,“好了好了,现在没有了,”他说话声音不大,只是看着蜜斯特拉神殿上升起的白色火球,“你说,我们该把奶酪全捡起来……你说,除非奶酪全变成钱,否则我不能再坐在桌子前吃饭……好吧,我可爱的老婆,我现在饿了。我早知道我会饿,我说过……”
“看在神的份上,贝塞戈!闭上你的嘴巴,快跑吧!”
阿穆莎使劲在他怀里挣扎着,贝塞戈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手,让她去了。她马上跑得像一只兔子那么快,直奔下了山,头发在身后飘荡着。贝塞戈看着她走远,拼命克制住自己想要哈哈大笑的欲望,转身走回自己的大车。一块奶酪从车上掉在了草丛里。他把它捡起来,拍了拍灰,放回车上,拉起车把,朝着哈森塔方向用力推起了车,仿佛完全没听见身后有人大叫着他的名字。
他走过了神殿,抬头看了一眼那团火焰,冲它眨了眨眼。很快他就后悔了,背上冒了一身冷汗。他把惊惶压在心底,小心翼翼地、不紧不慢地把车推下了山。他敢发誓,当他看着那团火焰的时候,一双睿智的黑色眼睛分明看见了他,还冲着他眨眼睛呢!
贝塞戈到了山底,回头眺望。火焰还在燃烧。他吹了个口哨,把车推到哈桑塔的城门前。城门前十分嘈杂热闹,他皱了皱眉,今天大街上竟然有这么多人,而且看起来都格外兴高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