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峰峦之间白茫茫地飘移的云雾,已经全都消失不见了。
我实在是难以相信,在这么高的地方竟然天气能够这么热!可是这里却真的很炽热,阳光毫不留情地倾泄而下。会不会是因为没有东西遮住阳光,才会这么热?汗水流到我下巴,不断弄湿我的衬衫前襟。
可是另一方面,寒气却几乎是以相同的比率,在蹂躏着我们(不知为何,我简直觉得好像有谁正在调节这里的天气)。因为风的关系,我觉得冷到鼻子和嘴唇都快掉下来。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一团混乱。
并不是只有炎热和寒冷在折磨我们。我们走在前方的那些拿刀剑的武士们全都被狮身鹫的尖喙和脚爪给抓伤了,还被翅膀打得都淤血了。从现在起,要是再有人跟我说‘像羽毛这么柔软的东西……’这类的话,我就会打算用狮身鸳的羽毛轻轻拍打这个人。我的头刚才被狮身鹫像铁槌般的翅膀打到之后,到现在都还在刺痛着。
我的头有没有变形啊?杰伦特咯咯笑着问我:“你会不会痛到想死了算了?”
“不,生命是很美好的。”
我答完话之后,杰伦特立刻开始治疗我胸口和肚子的伤口。狮身鹫的脚爪把硬皮甲像切奶油般割开。如果我刚才没有穿甲衣,恐怕被割开的就是我的肚皮了,可恶。
“啊啊啊啊!我知道错了啦!”
在另一边,妮莉亚正在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艾德琳原本要按住妮莉亚的肩膀,却被妮莉亚的这声令人不解的尖叫,惊讶得歪着头困惑不已。她是说她做错了什么?可是,艾德琳又再用她强而有力的手指,温柔地按住妮莉亚脱臼的肩膀时,妮莉亚还是放声大叫,于是乎,就听到杉森狠狠地责骂着。
“你是希望褐色山脉的怪物全都拿着花束来慰问你吗?”
“喂!对一个痛得都在流眼泪的人,你不要讲这种可笑的话!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的!”
“什么?你叫得这么大声,却说不会有这种事?”
“因为这个季节不会有花!”
杉森露出快要昏厥的表情。不管怎么样,趁着拿刀剑的战士们全都在治疗所受的伤,这段时间就很自然地变成了休息时间。卡尔将箭矢一一捡起来,并且喃喃自语着:“已经将近中午了,可是我们却还走不到路程的一半。冬天怎么还会有这么多怪物?”
亚夫奈德擦完汗之后,答道:“会不会是因为克拉德美索的关系?”
“因为克拉德美索的关系?”
“是的。它的活动期快开始了,所以怪物们才会聚集到这里来。不是吗?据我所知,龙之恐惧气息并不是一定只有在物质性的距离和时间的次元里移动。那些怪物们可能是近乎本能地感受到龙的苏醒,而聚集到这里。因此在这个季节里才会有这么多怪物。而且竟然还有狮身鹫!我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啊,虽然说我很孤陋寡闻……”
他一说完,一直在检视盾牌,同时平息呼吸的吉西恩就答道:“我虽然到处游走于大陆,也到过许多人烟稀少的地方,但我也是头一次看到狮身鹫,还和它们打斗。我头一次遇到就有这么多能力强的同伴相伴,我算是挺幸运的。”
大伙儿虽然露出了浅浅的笑,但立刻又都脸色暗沉了下来。
因为,我们原本预计要走五、六个小时,可是从凌晨出发到中午时刻,却还没有走到整个预定路程的一半。虽然蕾妮和亚夫奈德等人不习惯走山路,也算是个问题,但更大的问题是,那些怪物到处横行,已经到了令人怀疑现在是否真的是初冬的程度。天啊,我们居然遇到了一群狮身鹫!
卡尔手里拿着一支箭矢,一面敲着自己的额头,一面看着大家。当一阵风把他的头发给吹得胡乱飘扬的时候,他嘻嘻笑了出来,说道:“各位辛苦了!”
吉西恩也噗嗤笑了出来,说道:“我们为何要在这里做这种事呢?我实在很想这么说。”
卡尔高兴地笑着说道:“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呢?”
一阵风吹拂而来。传来了山脊线因为风而摇动的声音。
“因为卡尔你认为我们只是按照希欧娜所说的,在毁灭之前随便成就一件事?”
“不是的。”
“那么,我们为何要这样子?为何要攀爬山脊,越过山丘,横涉溪谷,和怪物打斗?”
“因为有山脊,有山丘,有溪谷,有怪物……还有,因为有我自己的存在,不是吗?”
吉西恩微笑了一下。杰伦特因为寒冷,把两只手臂深埋在袍子口袋里,说道:“有一个简单而且堂皇的答案。因为我们要拯救大陆。这样听起来不是很棒吗?”
卡尔摇头说道:“虽然这句话不怎么令人觉得有好感,但这是事实,所以也无法否认。因为,农夫耕田能救大陆,渔夫捕鱼能救大陆。”
杰伦特先是惊讶地张大嘴巴,然后咧嘴露出了一个微笑。
“是啊,您说得很对。哈哈哈。”
我实在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这么高兴的。讲一些当然的话,来沾沾自喜,这我可没兴趣。我把巨剑插回剑鞘,从我坐的地方站了起来。
“走吧!因为,路还很远,不走路是无法缩短到目的地的距离的。”
大伙儿都一个个笑着站了起来。我们又再穿梭于褐色山脉峰峦之间的窄小溪谷和山岳中。
整个秋天所堆积的落叶堆,充满一股香味,并且在渐渐腐朽;树林里虽然叶子凋零,但树木浓密,树木之间没有类似道路的地方 虽然我们有看到几条野兽走的路,但很多都是人类无法走的。所以我们有时得走在积到大腿高度的落叶堆里,还涉过因为冬季而干枯的河底,有时必须爬上巨大的岩石,走得好吃力。偶尔,我们还必须费力走到完全裸露的高原一面。那种地方,不论从四面八方哪一座山峰看,都可以一眼就发现到我们,所以令人感觉很不舒服。不过我们人多,所以并不会很担心。因为住在山里的野兽们大都不会成群结队地活动。
大伙儿的模样都看起来惨兮兮的。每个人的衣服都有好几处被撕裂,而且我们这些拿刀剑的武士们到处缠着绷带。而不习惯走山路的人,则是浑身是汗。然而,大家都没有说什么,只是努力不懈地走着。流汗之后,缠绕好的绷带就会松绑,松了就再缠一次。我们可以说是在修苦行吧?我们现在要去见克拉德美索了。我们从来不曾期待过会有铺着红地毯的路,反而期待的是苛刻的逆境和苦难,不是吗?这是远征同时也是归乡,是挑战同时也是邂逅。而且甚至什么都不是。
不管我如何竖起耳朵倾听,都听不到草丛中有昆虫鸣叫的声首,但是假使真的有哪一只疯狂的昆虫在吟唱冬天的颂歌,恐怕也会被壮大的风声给掩盖到一点儿也听不到吧。生命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只听得到荒凉粗犷的山之歌谣。我们上升、下降,蜿蜒曲折,往前行进。现在只有山以及我们这一群人。我们现在要去见克拉德美索了。
就在我们这样沿着山脊线攀爬的时候,“温柴?”
一直走在我身后的妮莉亚说道。怎么了?我转过头去。妮莉亚站在原地,望向远处之后,又再看了一眼温柴。温柴则是皱起眉头,抬头面向天空,说道:“你好像在叫我。”
在这一瞬间,我、杰伦特还有杉森都开始眼睛闪闪生光。妮莉亚会不会又再发脾气啊?可是妮莉亚只是举起三叉戟,指向远处,如此说道:“我好像有看到什么东西,你帮忙看一下。在那边。”
温柴转头,顺着三叉戟的方向望过去。他望过去的地方是峰峦层叠,像被检阅的士兵那样长长排列着的山脉,可是那座山脉和我们走的方向会相交在一座分水岭上。温柴过了一会儿之后说道:“红色的袍子。是雷提的祭司们。”
大伙儿全都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停下了脚步。突然间,我很想躲藏起来。然而天空实在是太辽阔了。卡尔转过头,说道:“是他们吗?有多远呢?”
“距离非常远。可是比较大的问题是,在前方的分水岭好像会碰到这群人。”
“啊,是吗?”
吉西恩一面搔着缠绕在手臂的绷带,一面说道:“他们会不会来妨碍我们呢?”
“十之八九应该会吧。”
卡尔点头说道。随即,吉西恩往温柴的方向转过头去,问他:“他们能够看得到我们吗,温柴?”
“那几个祭司的视力如果和你们差不多的话,当然不太容易看到我们。”
“啊,是吗?那就好了……。你是不是可以连他们的动作也看得到?”
“很难。”
卡尔摸了摸下巴之后,说道:“也就是说,我们会遇到他们。”
我们排成一列,凝视着雷提的祭司们(事实上,只有温柴在凝视着他们,其他人都只是装出一副看得到的样子)。卡尔突然说道:“他们那边也有龙魂使。而我们也有龙魂使。可是呢,我想到万一中的万一,我在想,蕾妮小姐或许会被拒绝,那么可能就会需要托尔曼了。万一我们先到,被拒绝的话,就会需要托尔曼·哈修泰尔,
但如果托尔曼先到,然后成功被接受了,会有什么后果?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决定的事。”
亚夫奈德擦拭颈后的汗水之后,说道:“呼,呼。会不容易决定?”
“我们可以加快速度好让我们先到,要不然,另一个方法是减低速度,好让我们在他们之后到达。从这两个方法之中要决定一个。”
“嗯,这个嘛……我们先到的那个方法会比较好,不是吗?”
卡尔摇了摇头。
“会不会被拒绝才是问题的所在。所以说,这是两种条件组合成的四种情况吧?在我们先见到克拉德美索的情况下,如果蕾妮小姐被选中,我们就是成功,如果不被选中呢?在那种情况下,克拉德美索可能会把我们当成是它进入活动期的纪念仪式的对象。可是在我们之后,托尔曼就可以试试会不会被选中。”
不过,我们那时候应该是已经死了吧。呃呃呃。卡尔继续说道:“在他们一行人先见到克拉德美索的情况下,如果托尔曼被选中,不管怎么样,克拉德美索就会被镇定住,但是哈修泰尔家族就会很难被定罪了。因此,这样只是成功一半。可是,如果托尔曼失败了,我们就可以在他们之后试试会不会被选中。”
哼嗯。他说得确实是没错。我们虽然有蕾妮,可是蕾妮到时候会怎么样呢?我仔细一想,我们并不知道蕾妮的能力到什么程度。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如果托尔曼比我们早一步成功的话,就会难以去招惹这个家族。因为国家处于战争状态,所以不能随便就去对抗克拉德美索的龙魂使所属的家族,这一点连我也知道。
杉森一见到有暂时偷闲的时间,就立刻坐到岩石上。而吉西恩则是把一根标枪当成木杖般,拄着站在那里。他们两个人带了很多东西,而且刚才又和狮身鹫打斗过,所以两人都处在很疲累的状态下。卡尔环视我们每个人之后,用没劲的语气说道:“如果只考虑到我们的安全,我希望先让他们一行人去。如果他们成功了,克拉德美索就会被镇定住。可是如果他们失败了,接下来我们可以试看看。这听来是个相当利己的论调,是吧?”
亚夫奈德笑着说道:“是啊:而且卡尔你这番话似乎很有道理,虽然我有些反感,但同时却听起来蛮高兴的。”
卡尔苦笑着,低声喃喃说道:“确实是听起来很令人高兴。”
那么,稍微放慢脚步会比较好吗?
即使没有比较好,我们也因为和狮身鹫打斗的关系,处于疲惫的状态。由于有杰伦特和艾德琳在,所以大家的伤口几乎已经治好了,但还是感觉很疲惫;缠在伤口的绷带沾到血和汗,变得很僵硬,所以非常不舒服。要是能稍微休息一下就太好了。如果他们那些人先去的话,没有成功一半,就是失败一半。而我们先去的话,如果不是完全成功,就是完全失败。因此,我们不必一定硬要在前面拼命努力。
在这一瞬间,我感觉到身体僵住了。
我们怎么会有这种论调?不对,这不是论调的问题,是情感的问题啊。比这个还要来得更重要的是,这并不是贺坦特式的作风啊!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了?我盯着卡尔。
卡尔看起来像是不想走了。他只是站在原地,沉郁地看着一个方向。我转移目光,盯着吉西恩。总是只让我看到背影的‘我的国王’啊,你怎么想呢?可是吉西恩并没有发觉到我的目光,只是默默地看着雷提祭司所在的方向。其实又看不到,干嘛一直看啊?吉西恩说道:“幸好有温柴在,所以选择权在我们手中。我们要不要先让他们去?”
你……?你是说,你要看着别人的背行走吗?而不是让人看着你的背?
我在这一瞬间明白了。
我的天啊,克拉德美索正在使我们显漏无遗!不管是在时间上还是距离上,我们越是接近克拉德美索,我们就越会显露出我们原本的面貌,是吗?就连我也觉得那样听起来不错!让托尔曼去,管他会死不会死!如果托尔曼成功了,总之是成功了一半,如果他失败了,
就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蕾妮成功了,就是完全的成功,失败了,就是我们死亡。所以先让托尔曼去吧,可恶!
“我们不可以这样做。”
我的嘴巴现在说了什么啊?啊,怎么会这样?在这个节骨眼上,我的嘴巴不听使唤地随便开口。可是一行人都在看着我。嗯,我的嘴巴又听从我的使唤了。
“我们走吧。”
哎唷,说得好!我这张混蛋家伙的嘴巴!吉西恩把头稍微往旁边倾斜,疑惑地对我说:“你想说什么话吗,修奇?”
“这个嘛。我不知道这样想正不正确,但是,我们好像一直都是不管有没有妨碍者或竞争,就这样奔走而来。而且我们也应该不是为了在最后这一瞬间让步,而奔走到这里来的。我们难道害怕自己生命危险吗?假使是,那么我们的旅程在老早之前就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卡尔露出了微笑。吉西恩也带着一丝微笑,说道:“你这样说好像没有错。所以呢?”
“到目前为止……,我们尽全力赶来,我们如果累了就停下来。
我们好像不曾因为别人命令我们跑,就开始跑,而且也不曾因为别人使眼色而停下脚步过。到现在为止,我还是认为我们一直是以我们自己为界限,所以我认为剩下的路程也应该以我们自己的极限走到最后。可是我好像还没有到达我的极限。所以说,我希望你们不要管其他事,只管走下去。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好像不喜欢先推别人到危险的地方。”
我的嘴巴疯了,真是的。吉西恩点了点头,突然环视我们每个人。
“有人已经到了极限吗?”
只看得到大家平静的微笑,完全没有其他的答话。吉西恩把他原本插着的那根标枪用脚尖踢了一下,标枪在空中转了一圈之后,停在他肩膀上让他扛着。真是帅气的动作!
“那么,我们就照修奇所说的,保持我们之前奔走的那股冲劲,只管往前走吧。”
吉西恩抛下一个微笑,正要转身的时候,吉西恩突然停住了。而且大家也都停住脚步。怎么了?我怎么觉得有一股奇怪的感觉?此时,温柴说道:“没有风。”
没有风吗?呃,咦?奇怪,这种高山地带怎么会没有风?周围一片寂静,无可言喻的寂静。而在这片寂静之中,我好像听到我心脏的跳动声,以及在我身旁的蕾妮她微弱的呼吸声。一片静寂。
轰隆隆隆!
“嘎啊啊!”
蕾妮!蕾妮往旁边斜坡滚落,我赶紧抓住她的手臂。可是我也重心不稳。真是糟糕!我和蕾妮摇摇晃晃地、互相绊倒在一起。砰!
呃。有一股柔软的感觉。蕾妮,我是不得已的!她怎么会这样晃动呢?可是,在我看到被我压在下面的蕾妮脸色发青的那一瞬间,我才知道不是蕾妮的身体在动:难道?难道?杉森放声大喊着:“是地面在摇晃!”
“赶快随便抓个东西!坐下!趴下!”
砰!亚夫奈德怪异地举起他的腿之后,就一屁股坐了下去。所有东西上下不停震动着。轰隆隆隆隆!轰隆隆隆隆!我抬头看上面,天啊,太不可思议了!整座山峰竟然在左右摇晃着!啪啦啦啦!
啪啦啦啦!哦哦哦,糟糕!石头纷纷滚落下来!
“不要动!”
我把蕾妮的头紧抱在胸前,低下头来。天地变得一片昏暗,我的下颚撞到了不停在颤抖的蕾妮额头。蕾妮,我一定会比杉森还要更加努力保护你的。咚!一颗飞来的石头打中我肩膀之后,掉了下去。
可恶,我的头应该再更低一点才行。刚才那颗石头打到我的头之后,应该是直接掉到溪谷里了吧?
轰隆隆隆!激烈的震动简直令人怀疑是不是整个褐色山脉都在翻腾。咚!咚咚!大大小小的石头击中我的肩膀和背部。四面八方都在尽情舞动的时候,每当有石头打到我,我就更加紧紧抱住蕾妮,我下面就会接着传来哭丧的声音。
“修,修奇?修奇?”
可是因为蕾妮被压在下面,所以声音听来像是喘不过气而且闷着的声音。
接着,大地像开始时那样,突然就停止晃动了。啪啦,啪啦。石头滚下来的声音也开始变小。安静下来之后,我抬头看大家的情况。
大伙儿全都跌倒在地。因为地面猛烈晃动,根本就无法站稳。
吉西恩往下滑到我和蕾妮所在地方的稍微上方,杉森则是下滑到我们脚底下方。妮莉亚用三叉戟插在地上,拄着三叉戟一直坐在原地。
大家全都蒙上了一层灰尘,而且也被石头击中,受到一些砸伤。在距离我稍远的地方,传来了艾赛韩德的呻吟声。而且还传来了杰伦特的喊叫声:“亚夫奈德!你没事吧?真是的,都肿起来了。等一下。”
“啊,不。杰伦特。我没,没事。魔力是会……拒绝神力的。我可以自己来。”
“啊,真是的!”
至于其他人呢?艾德琳一副看起来像是被几颗石头砸到也不会有任何关系的表情,她刚才坐着掩护卡尔和艾赛韩德,而他们则是被抱在艾德琳的胸前。怎么有些像母子雕像?……我好像在骂人?温柴则是出人意外地只用腰身打低的姿势两脚站着。不过,这样不太容易敏捷地站起来。但他好像没有跌倒。他皱着眉头环视周围,我也顺着他的目光环视周围景象。
小石头和岩石散乱一地,但并不仅只如此。看来我们处在高山地带反而是比较幸运的。下面的低地和溪谷都弥漫着一片灰尘云雾了。白茫茫的一片尘云往山脊方向反冲上来。而在这中间,原本相当尖锐的石头撞击声还在不断传来,只是现在已经变得稍微小声一点。咚隆隆隆隆。在稍微近一点的地方,我甚至还看到有一些树木被连根拔起。我让开到旁边,好使蕾妮能够坐起来。
“修奇,修奇!你没事吧?”
蕾妮立刻看我的表情。我原本想抬起手来摇手,但是肩膀很吃力,所以换成摇头。
“我这样不就是那种没事的人的表情了?……可是你最好还是不要未经允许就随便碰我的身体。”
“呃。呃。”
我讲完之后,蕾妮还是到处检视抚摸我的身体。真是的。不过,其他人的情况如何呢?
“我没事。其他人呢……,啊!卡尔!你没事吧?温柴呢?杉森,你站起来看看!”
刚才滚到我下方的杉森发出一声呻吟声,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
他把头猛烈左右摇晃,结果就站不住脚,差点往旁边跌下去。他勉强抓住一直摇晃的头,说道:“我好像摇头摇得太猛了。”
“你的头没事吧?”
杉森用恍惚的眼神抬头看我。
“请问你是谁?”
“……你好像没事嘛。”
除了温柴以外,其他人全都很机灵地倒在地上,所以,亚夫奈德除外,大家好像都没受到什么伤。亚夫奈德跌倒的时候,手心不慎大力按到地上,手腕好像扭伤了。艾赛韩德嘀咕着‘巫师的运动神经不好,真是糟糕’。亚夫奈德听到之后,嘻嘻笑了出来。他一面摆动手腕,一面念了一些咒语,然后说道:“艾赛韩德,你跌倒的时候,会比其他人还要不容易受伤。哈哈哈。”
卡尔环视周围之后,对艾赛韩德说:“这里是地震频繁的地方吗?”
“不,我从未听说这里有地震啊。”
“那么说来……”
亚夫奈德接着卡尔的话说道:“一定是克拉德美索。它好像随时就会苏醒。看来我们无法说它还在沉睡了。”
大家的脸全都僵住了。卡尔用沉重的表情说道:“我们赶快走吧。”
刚才我们和那群狮身鹫打斗所受的伤,再加上灰尘,使得一行人的狼狈模样简直憔悴到了极点。吉西恩的灰发蒙上一层尘土之后,几乎已经变得像是白发,而艾赛韩德的白胡须则是覆盖上一层灰尘之后,变成了灰色。他们两人可真是绝配啊!妮莉亚一面不断拍肩上的灰尘,一面说道:“我们越来越接近他们了。”
这是在妮莉亚还没讲之前,我们心里就已经很清楚的事实。因为,那群红衣人在右边远处的山脊上面走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大。
现在他们和我们的直线距离大约是一千五百肘吧?虽然他们和我们一行人是朝着同一个方向行走,可是并不是平行线。他们所走的山脊线和我们所走的山脊线会在同一座分水岭上面交会。
因此,我们越往前走,和他们相隔的距离就越近。我们想反正也已经太晚了,所以露出一副很自以为了不起似的昂首阔步模样,不过,他们那边也用跟我们一样的姿态在走着。虽然还不到可以直接攻击彼此的距离,但是我们已经在可以看清他们身影的距离之内,在一定会碰面的路上走着,现在一切都已经成定局了。
虽然我们双方都没有说话,但我们铁定是会碰面了。如果我们试着稍微加快速度,另一边就立刻跟着加快速度。而如果我们减慢速度,另一边也会跟着减慢速度。在可以看清楚对方的距离之内,埋伏或偷袭的这类打法早就不列入考虑了,而对赛跑看谁快来说,这条山路实在是太过险峻了。
“看来我们一定会和他们碰面。要不要跟他们打呢?”卡尔听到杰伦特的这句自言自语,答道:“这样会是无益处的打斗,对他们和我们来说都是一样。我想跟他们谈一谈。”
吉西恩用沉重的语气说道:“他们那些人应该会很想把我们做一番最终处理吧。”
“是……。我们要是能回到平地上,当然就会告发哈修泰尔侯爵。因此,那些雷提的祭司当然会很想在这人烟稀少的褐色山脉里,把对哈修泰尔侯爵叫嚣的废太子以及他的喽罗们一并处理掉。”
卡尔冷冷地说道。杉森立刻开始嗤之以鼻地说道:“我刚才就建议我们先走,不是吗?现在也还是为时不晚。我们先到那座分水岭,占好位置,等他们走近,再来对付他们。那座山顶的地形蛮不错的。”
卡尔皱起眉头。他用非常疲惫的声音说道:“费西佛老弟,听起来你好像是因为地形有利才打斗的。我们应该要先明确知道打斗的理由,不是吗?当然,人类只要能赢,是不管什么理由的,可以说是会攻击同族人的几个糟糕种族之一。”
杉森惊讶地张大嘴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吧!”
“好,好。抱歉。我有些累了,所以变得比较神经质。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不想和他们那群人打斗。他们和我们是带着相反的目的来找克拉德美索……,我们确实和他们是处于竞争的立场。”
“是啊,所以呢……”
“我们和他们见面之后谈谈看吧。因为,那些祭司看起来也好像希望这样做。所以他们才会和我们用同样的速度行走,不是吗?”
杉森稍微嘀咕了几声之后,又再闭上嘴巴继续走着。
不久之后,雷提的祭司们就和我们一行人相当接近了,近到可以看清楚彼此脸孔。艾赛韩德轻轻地举起斧头,吉西恩也把原本背在背上的盾牌换成用手拿着。而他们那边的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只是一直走过来。我们比较早一点到达山顶。可是我们就这么默默无言地站在山顶上,等待那些祭司接近我们。
他们全都穿着红色袍子,只有其中一名穿着看起来很轻的轻皮甲。他的年纪看来比我稍微小一点,有些苍白的脸孔使他看起来很突兀;他的背上背着一把长剑,他不只是用两只腿,甚至还用手爬山、他是托尔曼·哈修泰尔吗?其余那些祭司们好像全都在红袍之下衬着甲衣,所以肩膀和胸部都看起来很壮硕。而且有些人的袍子衣角还有剑柄突出来。
“他们是祭司……,可是怎么穿甲衣还带剑啊?”
我坐在一块岩石上,一面望着下面,一面说道。站在我稍微后方的杰伦特答道:“因为他们是剑与破坏之神雷提的祭司。我听说他们比较像是战士,而不是圣职者。比起教理研究或经典奉读,他们更多的时间是花在体力锻炼和剑术训练。”
“是吗?哼嗯。真是不像祭司。”
“其实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光用嘴巴祈祷并不算是祈祷——如果在神面前我们的生活方式没有可耻之处,那么认真过日子本身就可以说是在祈祷。因此,剑术训练和体力锻炼也可以称之为祈祷。”
杰伦特的这番话使妮莉亚和蕾妮发出了赞叹声。吉西恩则是噗嗤笑着,把原本背在背上的一根标枪拿出来,像是木杖般拄着站立。
而杉森则是拔出长剑,把剑鞘和背包一起放在背后,一副轻便的武装,站在我旁边。
温柴在距离稍远的岩石上面,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默默无言地站着,他脚下的岩石上,则是坐着妮莉亚。妮莉亚短短地握着三叉戟,正在悠闲地抚摸刀刃部分。她的眼睛只有俯视着三叉戟的刀刃部分,所以看起来像是对于下面那些走近我们的雷提祭司们完全不在意。
卡尔等他们走到用普通音量讲话就可以听得到的距离时,开口说道:“在荒山之上意外相遇。对旅行者而言,岂是很平常的事?这乃是凭藉能刻在刀刃上的最伟大名字之荣耀啊。”
雷提的祭司们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脸色,只是静静地停下脚步。事实上,如果他们觉得惊讶,岂不是更可笑。因为我们双方从刚才就一直意识到彼此了。现在我们站的位置比下面的祭司们还要高出大约十肘,所以是用俯视的。其中一名祭司往前跨了一步。
那是一个头发剪得很短,长了些许白头发的中年男子。和他的白发相较之下,他晒黑的脸孔看起来显得相当黑。他短短的脖子和宽肩膀给人很深的印象,然后他静静地开口说话。传来了理所当然可以和他脸孔连贯起来的那种干涩声音。
“意外相遇?真是可笑。幸会了,赞美那创造所无法成就之美。”
卡尔点了点头,像是在迎接那个祭司似的,往前走了几步。但是他在不会过分前方的位置上止步,说道:“请叫我卡尔。”
“我早已经知道阁下的名字。贤明骑士卡尔·贺坦特大人。我是雷提的微不足道之剑的其中一个。”
“很高兴认识你。”
咦?那个就是他的名字吗?雷提的微不足道之剑?此时,我听到杰伦特耳语的声音:
“可能你们会觉得奇怪,不过,雷提的祭司们都没有名字。侍奉破坏神的人不得追求自我,嗯,是有这层复杂的意义存在。”
啊,是吗?那么说来。他们一定会很不方便。‘呃,眼角有个星形痣的弟兄好像肚子不太舒服。如果心情焦躁就把有抠鼻子习惯的弟兄给叫过来吧。那个弟兄应该已经治疗了那个有斗鸡眼而且有奇怪口头禅的弟兄了吧?’我勉强忍住不笑,低头看着那些没有名字的祭司。
卡尔看了一眼托尔曼·哈修泰尔之后,又再对‘雷提的微不足道之剑的其中一个’说道:“可否借问一下,各位有何目的,何以雷提闪烁的剑群会聚集成一道剑光,在这荒凉的褐色山脉旅行?”
“你的话好像是在问我们,在这里露脸的理由是什么。对吗?”
“……如果是指意义的话,是的,没有错。”
“不要睁眼说瞎话了,贤明骑士。你自己心里也明白,我们是要去向克拉德美索缔结龙魂使之约,才会到这里来。我指的龙魂使是托尔曼·哈修泰尔大人。”
咦?他说话的语气真是不客气!这难道是雷提祭司的说话方式吗?我转头看卡尔的脸。接着传来的卡尔声音令我觉得相当不安:“尽管我见识愚昧,你也能说中我心里明白之事,真是令人欣喜不已。”
卡尔和气而且辞藻华丽地说道。大事不妙了,糟糕!他爬山爬多了,好像已经累得心情很烦躁的样子。另一边的白发祭司好像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继续说道:“你们也跟我们一样,不是吗?虽然我们彼此的手段不同。”
“您说得真是一针见血。真不愧是雷提之荣耀啊。”
“好。我们把话摊开来说吧。你想妨碍我们吗?”
“对于我同伴们的意向,我是不知道,但是我平素对雷提祭司们的德望与名声深怀好感。如果我必须妨碍雷提祭司们的行动。那是我连想象都会切齿痛恨之事。”
雷提的微不足道之剑残忍地笑着,说道:“哈哈哈!你的观念很不错。这位朋友你蛮识相的。”
卡尔谦恭地点了点头。啊啊啊,真是伤脑筋!我转头去看杉森的脸,他也是一副愁眉不展的表情。艾赛韩德虽然提起眉毛露出讶异的表情,但亚夫奈德却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白发祭司点了点头,像是很有雅量地说道:“好。那么就把你们具有龙魂使资格的人交给我们吧。”
从吉西恩的嘴里传来了咬牙切齿的可怕声音。蕾妮则是脸色发青,妮莉亚紧搂着她的肩,可是卡尔带着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脸孔说道:“您是指和我们在一起的龙魂使吗?”
“没错。我们都不希望克拉德美索没有龙魂使就进入活动期吧?虽然不可能会这样,但是万一托尔曼·哈修泰尔大人失败,必须要有其他替代者,不是吗?交给我们吧。”
“这个嘛……。我们陪侍她去,不行吗?因为陪侍她到这里来的人也是我们。”
“你们带她到这里来,真是辛苦了。请不要想跟我讨价还价!你难道不知道在我们前面的是什么?是克拉德美索!”
卡尔更加谦恭地低头。
“我是知道。”
“你知道个什么啊!用嘴巴知道?还是用头脑知道啊?请你闭嘴。请不要以为国王陛下赐了名誉称号就趾高气昂的。光是听到龙的名字就不停发抖的胡说八道冒险家,你不要随便插手重要的事。
所谓大陆的危机,虽然可以用言语来想象,但你以为这是像你们这种从西边偏僻地方跑来的乡下人可以担当的事吗?”
“不过,我们并不全都是从西边偏僻地方来的。”
随即,白发祭司猛然转头。他的眼睛停下来的地方是吉西恩身上:他看着吉西恩,说道:“哈哈!是啊。你好像是想讲吉西恩废太子的事。你是指,你们一行人是和王子一起旅行,是吧?王子啊!你倒是说说看。你是一个抛弃守护国家义务而逃跑的人。你丢弃肩上所扛的义务,陶醉于田野和山地的蛮荒之美,而跑了出来。你还堪称是能把这个国家从灾厄之中救起的人吗?”
吉西恩的脸都僵住了。他原本想说些什么,但还是闭嘴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个祭司。这个雷提祭司继续说道:“而其他人呢?矮人的伟大敲打者啊。我对你的地洞和你的锤子表示敬佩。但是对你却没有什么好说的。你除了矿坑和铁匠做的事以外,还对什么有见识?你去管一些超越你分寸的事,对于你这样一个多年以来素有威名的人,并不适合。龙的事岂是你们矿工一族可以担当的事?”
艾赛韩德气呼呼地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在那之前,那个雷提祭司就已经先说话了,艾赛韩德因此错过了说话的机会。
“还有这以外的其他人呢?全都是没有家、没有名誉、没有地位的流浪者,不是吗?这不是很可笑吗,贺坦特大人?这群流浪者竟然也想来拯救大陆的危机!”
卡尔还是带着微笑,说道:“话是这样说没错。”
“你真是个明理的人。所以,你把龙魂使交付给我们,你们就慢慢地跟在我们后面吧。”
“跟在后面吗?”
“没错。为了要让你们知道你们做了多少不合分寸的事,所以我允诺你们跟在我们后面。你们看到的正好可以教导你们。明白了就立刻照我的话做。”
卡尔仁慈地笑了出来。啊啊啊,现在已经完了!
“虽然我不知道阁下的屁股有多迷人,但可惜的是,事实上对我而言,我没有想要欣赏阁下屁股之欲望。”
艾赛韩德听了,咬到自己的舌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声。而妮莉亚则是想爆笑,脸颊鼓胀起来,立刻转头爆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
蕾妮和亚夫奈德面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卡尔,杰伦特则是捧腹大笑。
这位雷提的白发祭司先是连生气都无法生气,只是张大着嘴巴。
大约长达呼吸五次的时间吧?雷提的微不足道之剑大约拖了这么多时间,才好不容易说道:“你现在说什么?”
卡尔把两只手臂热情地摊开来。
“我们真是太有荣幸能够在此相识!允许我有机会把同样的话讲两次的猪脑,是非常难得一见的。”
“你这个混蛋!你这张破烂嘴巴竟敢……”
“虽然我的嘴巴看起来有破洞,可是你应该把你那被塞住的耳朵挖一挖,再来听清楚我的话,雷提的微不足道之断剑先生。”
这位白发祭司可以说是嘴巴被塞往,说不出话了。恐怕这是他活这么大把年纪,头一次听到这么恶毒的话吧。在他后面的雷提祭司们露出可怕吓人的表情,一个接着一个,把袍子掀到背后。随即,立刻露出甲衣和闪闪发亮的剑。而我们这边也全都握着剑柄。卡尔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首先,我完全不想跟随在你背后欣赏屁股。第二,我建议将你们的龙魂使交付给我们,我们不但会提供食宿,还会安全带到克拉德美索那里。第三,虽然众所周知你们信奉神明,但事实上你们是信奉哈修泰尔侯爵,所以请转告侯爵。他造的罪孽和所应受的惩罚,实在是太多了,已经多到需要整理的地步,要不要我帮忙啊?因为我可以先给予他想要先受的惩罚。”
卡尔直挺挺地站在那可以傲视世界于脚下的岩石上,他一副找碴的表情,虽然他说的话在内容上是找碴,但语调上却不是找碴。白发祭司带着震怒的语气,低沉地咆哮着:“你是不是想打一架啊?”
卡尔嘻嘻笑着说:“原来你们仗着自己是圣职者,就一副可以任意摆布世事的自满心态,在遇到恶劣情况时,你们甚至还变成有暴力倾向之人。”
“你说什么?”
“这个令人厌烦的家伙,请你听好。所谓的圣职者,是什么呢?”
白发祭司并没有答话。杰伦特和艾德琳全都震惊地看着卡尔。
卡尔则是皱起眉头,继续接着说:“据我所知,圣职者乃是万人之仆,不是吗?神是万人之父,人类是神的儿子,而圣职者乃是人类之仆,难道不是这样吗?神应该是不曾希望圣职者去做万人的指导者。神希望圣职者做的是在最低下的地方侍奉万人,不是吗?”
白发祭司只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是站在他后面的其他祭司们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不安同时也有不满的表情。他们虽然依旧保持着那份寂静,但不知为何,他们的表情里却充满着像是在议论纷纷的那种气氛。卡尔说道:“圣职者如果拒绝侍奉神的善徒,想要支配他们,就不再是圣职者了。请注意你的言词吧,雷提的祭司!你问我是不是想打一架?
你的意思是,牧羊人会对羊发火并且打它吗?”
杰伦特和艾德琳大力点头,由此可知卡尔的话是非常正确的一番话。可是听说那些祭司们只是身穿教袍而已,事实上比较像是拿刀剑的武士!白发祭司用凶恶的眼神抬头看卡尔,说道:
“你说完了没?”
“如果我都说完了呢?”
“侮辱我们就等于是侮辱雷提。我给你机会取消你刚才所说的话。怎么样啊?”
这番话简直就是武士中的低劣武土所说的话。他好像完全听不懂、不了解卡尔所说的话。卡尔干脆露出烦躁的表情,对白发祭司说:“你认为我的话有错吗?是侮辱吗?”
“是很明显的侮辱。”
“请告诉我怎么会是侮辱。”
“我们并不是想要以万人之指导者身份自居的圣职者,当然,我们只有在神面前才会屈膝,我们不曾想过要管理万人!而且你说我们不是服侍雷提,而是服侍哈修泰尔侯爵。这对圣职者而言,是莫大的侮辱!”
“那么你们到这里来的理由呢?”
白发祭司从眼里迸出火花,说道:“你是在开玩笑吗?我们是为了要引导托尔曼’哈修泰尔到克拉德美索那里,不是吗?”
“那么就请忠实地执行这项义务!不要说一些贪图蕾妮小姐的话!你怎么可以叫我们抛弃蕾妮小姐?蕾妮小姐是受了我们的请托,从那遥远之地来到这个地方。也就是说,我们是尊重她的意思,才来到这里的。可是你却叫我们交出蕾妮小姐。好像蕾妮小姐变成是我们所有的什么东西了!万一要是现在蕾妮小姐拒绝和我们在一起,我也无法把她带到克拉德美索那里!而且按照当初的约定,我们必须再把她带回她的故乡、她的家人那里。我怎么可以把她交给你!”
白发祭司听到这番话,嘴巴都说不出话来了,蕾妮眼睛含着眼泪在看着卡尔的背影。雷提的微不足道之剑过了好一阵子之后才费力地开口说道:“呃,这是我的错。刚才我因为克拉德美索的危机。脑子里没力法想这么多。那么,嗯,那么我们直接问蕾妮小姐就可以了。是吧?”
咦?如果这样说的话……。可是卡尔却用力点了点头。
“当然是。在神之下平等的所有人,有自行决定自己意向之当然自由。”
“那么,就请让开吧。”
白发祭司强势地说完之后,卡尔猛然转身。可能是卡尔转身的动作太猛了,我吓得以为他会跌倒。卡尔转身之后看了看蕾妮。蕾妮用害怕的眼神迎视卡尔的目光,但卡尔的脸上带着微笑,说道:“这位祭司好像对蕾妮小姐有话要说的样子。你听他说吧。我没有别的话要说,只希望蕾妮小姐看重自己的意志。”
“嗯,嗯,卡尔叔叔……”
“不会有事的,蕾妮小姐。”
卡尔点了点头,露出安慰蕾妮的表情。蕾妮则是紧咬着嘴唇,往前稍微走出一步,向下面的祭司露出身影。
她站在比较高的地方,而且是山顶上的岩石上面,她的身影看起来实在是很孤单。一有风吹拂,蕾妮的红发就无力地飘扬着。蕾妮紧握住裤子旁边的两个拳头,低头看着下面。
“你就是龙魂使吗?”
“是,是。没,没错。我叫蕾妮。”
白发祭司用锐利的眼神抬头看蕾妮。可恶,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在商店里选东西的那种生意人的眼神。会不会在看不到的地方有瑕疵啊?会不会有修补过的地方啊?突然间,我心里想到这些不像话的话。蕾妮脸红了起来,为了躲避白发祭司的目光,不停扭动她的头。接着,白发祭司开口说道:“你知道你是谁的女儿吧?”
蕾妮睁大她的眼睛,看着白发祭司?她用这副表情开口说:“我的父亲是在伊斯的戴哈帕港里,经营鲸鱼坟墓酒馆的葛雷顿先生。”
好,酷毙了!蕾妮流畅地说道,一点也没有发抖,而且毫不犹豫。
白发祭司用惊讶的眼神看了看卡尔和我们其他一行人。然后他露出看起来有些残忍的微笑,说道:“看来他们实在很卑鄙,居然还没有告诉你。这是不对的事啊。
你是比这还要更为高贵的家族之女啊。”
杰伦特开始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如果说这使得白发祭司变得很讶异,那边温柴用很有节制的动作打了一个哈欠,则是使得白发祭司变得很困惑。蕾妮抬起下巴,像是有些不高兴似地说道:“你最好不要乱说这几位的坏话。”
“什么?小姐你不知道,这伙人是什么样的人。”。
我们这伙人是什么样的人?是读书人、蜡烛匠、警备队长、逃跑的王子,投靠敌国的间谍、第三级的高手巫师、最为尊贵的矮人、可能是钱太多,已经很久没偷东西的小偷、就算死里复活还是毫无长进的祭司、牙齿很酷的巨魔祭司。我们这样算是很酷的一群,不是吗?蕾妮耸了耸肩膀,说道:“我是不知道什么呢?”
“我指的是,他们这群人对于小姐你的身世秘密一句话也没有告诉你。他们为了从小姐的真正父亲身边夺走小姐……”
蕾妮用下巴抬高的姿势,就这么傲然地说道:“难道你是想说那件事吗?哈修泰尔侯爵为了龙魂使的血统,去占有曾是他女佣的我母亲,然后生下我的这个淫乱放事?还是在经过这么多年之后,因为克拉德美索的关系,才想把我找回去的这个龌龊故事?你大概不是要讲这些事吧。那我实在不知道你想告诉我的到底是什么事。”
白发祭司惊讶地张大嘴巴,那副表情让我们觉得相当愉快。可是对蕾妮的这番话感到愉快的好像不只我们一行人而已。因为在那群穿着红袍的祭司之间传来了笑得喘不过气的笑声。
“喀喀喀。”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这个笑到喘不过气的人身上。啊?原来正在笑的人是个小少年——托尔曼·哈修泰尔。是这个小鬼在笑?
托尔曼一看到周围所有人在看他,就红着脸低下头来。白发祭司干咳了几声之后,抬头看蕾妮。
“你知道这些事?”
蕾妮虽然有些脸红,但她昂然地答道:“不幸的是,我知道这些事。而我认为这是我想忘记的往事。”
白发祭司又再开始精神抖擞地说:“你不能否认事实。拒绝自己的宿命更是一件不对的事。而且你当然该享有的权利被剥夺,是不应该的。小姐你是高贵血统的继承人。伟大拜索斯的受尊敬贵族的一生,乃是小姐你应享的权利。
你完全没有必要在伊斯这种地方随便过完一生。”
蕾妮听到最后那一句,竖起了眉毛。
“我,我不喜欢感情用事。我不太喜欢表露感情。所以我认为想说话的时候也应该尽量闭嘴。因此我常常会有真的该说话时也不说的情形。虽然有时候很吃亏,但我还是想要信守这个座右铭。”
是这样吗?难怪我会觉得蕾妮是话很少的人。蕾妮用拳头掩住嘴巴,用尖厉的声音说道:“可是这一次我没办法再信守这个座右铭了。请问这位祭司有什么权利这样诽谤伊斯呢?”
“咦?”
“正如同你把拜索斯形容成是伟大,我也可以说伊斯是伟大的。”
“小姐你不是伊斯的国民啊!”
“不,我是伟大伊斯的国民!”
啊啊,伊斯啊!您该觉得很自豪了吧。在这里,有个伊斯小爱国者在三十名的剑与破坏之神雷提的祭司面前,昂然地赞美您的名字!
哈哈哈哈!至于和蕾妮同样是受成海风吹拂长大的杰伦特,则是露出一副如果有人动他一下,就会直接迸出眼泪的那种表情。蕾妮继续说道:“当然,伊斯可以说是拜索斯孩子般的附属国,这我也很清楚。
但总不能因为是父母,就随便诽谤子女啊。而且,我认为国家与国家的关系更是这个样子。”
“你还是听不懂我的活吗?小姐你是哈修泰尔侯爵的女儿……”
“套用祭司大人你的话,你还是听不懂我的话,我是葛雷顿先生之女!祭司大人你认为你带着的那把剑是自己的,不是吗?”
“你说什么?”
“祭司大人你带着的那把剑是你的东西!是吧!并不是属于铸造那把剑的铁匠!所以,不能够光是以生我为理由,就宣称是我的父亲!侯爵大人根本不曾给过我父爱。我要这么说,虽然当然不会有这种事,但是,万一优比涅与贺加涅斯没有照顾我们的话,他们就不会是人类之父了!”
好,好,好厉害啊!蕾妮以前有这么激动过吗?原本很安静的人一旦如果爆发,就会更可怕,这种神圣的常识理论难道也是真理吗?
蕾妮说了一句可能会令祭司觉得是在亵渎神圣的话。嗯,在我看来也觉得这并不是专业神学水准的话,但这真是很寻常的话吗?
白发祭司的表情确实就像是后脑勺被挨了一拳。只要他把手放到后脑勺,就真的是被挨了一拳。他表情惊慌地抬头看蕾妮之后立刻变得一副可怕的脸色。
“这,这个……,你真的是在伊斯染上了坏习性!”
蕾妮紧咬着下嘴唇。我甚至害怕她的嘴唇会不会被她咬伤。
“在伊斯这种地方,在和海盗没两样的行船人的窝里长大,不管是多高贵的血统,也会变得很龌龊。连自己的身份也无法认清,竞然胡说八道一些粗鲁不信任人的话。真是件令人觉得惋惜的事啊!”
“你这是在随便乱说话。你说伊斯是海盗窟?那么你们是一群神圣山贼喽?”
就在卡尔是我们之中最有口才的读书人这个位置被夺下来的那一瞬间,“你闭嘴!”
“我的话错了吗?在这种荒山上,三十名之多的拿刀剑之人要路过的旅行者停下来,喊着‘交出女人!’,这不是山贼,那是什么呢?”
噗哈哈,噗哈!哎唷,哎唷,死定了。蕾妮表情伶俐地模仿白发祭司的咆哮,就连雷提的祭司们也慌慌张张地撇过头去。白发祭司鼻子很夸张地不断吐出热气,才好不容易抑制住怒气。
“我为你的堕落灵魂祈祷。蕾妮·哈修泰尔!”
“你自己没有名字,就不要随便管别人的名字!我叫蕾妮,蕾妮!哈修泰尔这种姓,就丢给狗好了!”
我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回头一看,杉森举起两只手臂在阻止原本想要高呼万岁的妮莉亚。白发祭司用杀气腾腾的眼神看蕾妮,然后转头面向卡尔。我想可能是因为他再也无法对付得了蕾妮。
“贺坦特大人,你!你对一个幼小的少女,像一张白纸般的少女,胡乱硬塞了你那粗野卑鄙的知识。你不知道这是不能原谅的事吗?”
可是卡尔并没有忘记自己以前的荣耀。这是正统读书人的基本要件。也就是不管说什么话,都低沉而且残忍地说话。卡尔面带着像是额头上写着‘残忍’两字的表情,说道:“现在神的最真实善徒却被当成是白痴了。我们虽然无法再回到那个时期,但是,我认为小孩子可以说是最接近神的,这是你在身为修炼士的时候就可以充分学习到的。可是你好像在修炼士的时候学得不够扎实。”
在那些雷提的祭司之间突然爆出笑声,我以此推测,大概可以知道眼前的这个白发祭司他过去的修炼士生活是什么样子。白发祭司爆发出他的气愤。
“我感觉不出你这张奇怪嘴巴有什么说话价值!乖乖地交出龙魂使吧。在我强制你行动之前!”
哦哦,现在要露出马脚了吗?杉森咬牙切齿地向前走出一步,温柴则是放下他原本交叉在胸前的双手。妮莉亚用华丽的动作旋转了三叉戟,嘻嘻笑着说:“要不要看看打了祭司会不会受到天谴呢?”
“这,这群可恶家伙!”
此时,吉西恩用有些莎哑的声音说道:“雷提的微不足道之剑啊,现在你是用雷提的整个宗教意志来攻击拜索斯王室吗?”
白发祭司现在可以炫耀自己皮肤的光滑了,他实在是很滑头。
这个季节没有苍蝇,真是太可惜了。否则,我真希望能在他发白的脸上,看到苍蝇失足滑倒的景象。吉西恩发出更加低沉的声音,说道:
“你说说看。我套用你的话,我是一个丢弃太子位子,陶醉于蛮荒之美的人,但是我不曾放弃王子的位子。这,也是套用你的话,因为这是我应当享有的权利。因此,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是,神权无视于俗权的界限,想要侵害王室的尊严。难道不是这样吗?”
要赌多少呢?这一定是端雅剑说出来的话。因为吉西恩一直紧握着剑柄,在慢慢地说话。
“吉,吉西恩王子?”
“谢谢你说出这正确的名号,好,现在你跟我说出你的意图吧。
雷提的剑是不是想攻击拜索斯王室?”